第19章 第 19 章
她盯着阿菱脸颊上还没来得及擦的泪渍,叹了气,“王爷今夜又犯病了?”
极力掩盖的事情被揭穿,阿菱先是一愣,半是咕哝道:“不算吧,前半夜还好好的,后半夜不知为何……没顾得上轻重……”
“我看看。”
鸾姐拉下她的衣领,露出一截鲜红的指印,五指分明,可见力道至深。
她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药膏,仔细地替阿菱上药,一边说:“你也别怪王爷,那些新来的姑娘不明白其中内情,你在梁王府呆了这几年,也知道王爷的本性不坏,只是发病的时候折腾人。”
阿菱点了点头,“鸾姐我明白的,只不过这几年王爷发病的次数愈发频繁了,过几日香云坊要送一批姑娘来,我估摸着,届时王爷心情估计不大好。”
门外偷听的裴知绥和晏三皆是一愣,不是梁王自己要的姑娘,怎么自寻不快?
只听鸾姐长叹一声,“宫里日渐盯得紧了,不进点新人,那边难免起疑。”
阿菱也跟着叹了口气,旋即走到门边,正打算把门关上,就看见眼前寒光一闪而过,脖颈冰凉。
鸾姐猛地站起来,直直的盯着那人,寒声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梁王府!”
裴知绥顺着她方才的话,不急不慢地说:“宫里的人。”
她这话确实惊到了二人,尤其是鸾姐,眸中划过一抹莫名的寒光,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晏三动了动手中的匕首,白皙的脖颈上霎时多了道红印,与原先的指印交织在一起。
“别急嘛,先听她把话问完。”
鸾姐看向裴知绥,她今夜并未遮面,半张脸隐在阴暗处,神情莫名。
“你们方才说,梁王时不时会发病,是什么病?”
说罢,她淡淡扫了阿菱一眼,话却是对着鸾姐说的,“想好了再回话,否则我不介意让梁王再背上一条性命。”
鸾姐嗤笑一声,面上满是不屑,忽地朝窗外高声喊道:“来人!来人——”
裴知绥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院子外头隐约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鸾姐还是将侍卫喊了过来。
晏三一把将门带上,手中的匕首架在阿菱颈间,院子外头已经走不掉了。
“怎么办,硬闯?”
裴知绥反手将鸾姐制住,明明灭灭的烛光映在她的面上,掩不住肃杀之色,冷冷道:“梁王还没那个胆子动我们,倒是你俩,若是从实招了,我还能留你们一命。”
鸾姐怔愣住了,原先这俩人说是宫里的,她只当是上面那位派下来刺探消息的,这样的人,梁王暗地里不知处置了多少个。
若说梁王不敢杀,那便是有身份的。
难不成是定国公府派来的?
侍卫们此时已将小院团团围住,领头那人暂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问了句。
“青姐,可是进了刺客?”
青鸾正准备回话,感受到腕上那只纤细的手掌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开口:“青鸾?”
她顿了顿,声音微凉:“你不是十年前就死了么?”
青鸾思忖片刻,这俩人明显不是宋伯庸派来的,行事做派也不像宫里的,还是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于是她冷静下来,先稳住外头的侍卫:“无事,我方才打翻了油灯,以为走水了,现下已扑灭了。”
领头的侍卫还是不放心,“那我使人来替青姐收拾。”
青鸾嗓音中带了薄怒,“现在连我的话也不管用了是么?”
侍卫们这才罢休,“不、不,那青姐好生歇息罢!”
屋外的脚步声渐远,惟余枝头的滴水声。
裴知绥这才松开她的手腕,眼神示意晏三也松开,阿菱长舒一开口,陡然冲到青鸾身前,护鸡崽似的死死盯着裴知绥。
青鸾透过昏黄的灯光,目光落在裴知绥的面上,怔愣片刻,忽然问道:“你姓什么?”
裴知绥蹙了蹙眉,嘴唇嗡动,晏三抢在她前面说:“你管她姓什么,方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呢,别以为遣走了侍卫你就能打发我们,小爷才不怕你小小王府——”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的人拍了拍后脑勺。
“故人之子,不觉得眼熟么?”裴知绥抬眸看她,神情冷淡。
方才情急,青鸾还没反应过来,现下细细打量后,才发现她的眉眼同长公主的一模一样。
她咚的一下跪地,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声音因过于激动而颤抖着。
“奴婢,见过郡主——”
阿菱僵在原地,鸾姐方才说什么?翻墙进来的这个刺客,居然是宫里那位万人敬仰的郡主?!
这下连晏三也愣住了,这人是怎么认出来的?裴知绥似乎也知道她的名字?
只见裴知绥缓缓走近,垂首望着她,淡声道:“你不配给我行礼。”
她的憎恶来得莫名其妙,晏三却忽然想起,自己也在哪听过青鸾这个名字,十数年前那场宫变中,临阵倒戈叛军,出卖长公主及先太子藏身之处的那名叛徒,似乎也叫青鸾。
青鸾本以为十五年过去,她心中的愧疚感已经消尽了,没想到永嘉郡主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滚落两行热泪。
她猛地将头往地上砸,狠狠磕了几个响头,裴知绥寒声说:“够了。”
动作依旧不带一丝停滞,使出全身力气往地上磕,裴知绥终于忍无可忍,声音陡然升高。
“我说够了——”
晏三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伸手拉了拉裴知绥的手肘,后者毫无所觉地盯着地上的人,眼眶泛红。
青鸾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望着她,望着这张将要在记忆中模糊的眉眼,忽地轻笑一声,“奴婢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郡主了,郡主和主子长得,真像啊……”
裴知绥恍若未闻。
她继续说道:“郡主此番夜探梁王府,为的是王府里的姑娘吧,若奴婢猜的不错,应该是香云坊新进的那一批姑娘中,有郡主的熟人。”
“只要郡主开口,奴婢便能说服王爷将那人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
裴知绥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着,少顷才冷静下来,“梁王府为何一定要进新人?”
青鸾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郡主久居深宫,年纪尚轻,还不懂得过往的朝堂之争。十五年前谋逆逼宫的楚哀王与梁王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寻常百姓尚且连诛九族,何况王侯呢?”
“若是王爷不装出一副沉迷美色的模样,皇城里九五至尊那位岂会放过他?”
裴知绥下意识反驳,“舅舅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梁王府里出了多少命案,你敢说这也是藏拙避祸?”
青鸾的眸中升起不甘的怨火,声音不自觉提高了:“那是因为十年前,朝堂上的人容不下王爷,设计下毒谋害却被王妃抢饮了那杯毒酒,这才换得十年的安生日子!”
“然则王爷也因此染上了心病,发病时会将枕边人错认成当年下毒的小厮,偶尔把握不好力道便如今夜的阿菱一般,十年来,也确实有两位姑娘命丧王府。”
两位姑娘被王爷失手掐死,外头的传言确有将梁王妖魔化之嫌,可也是基于某些事实。
裴知绥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你为什么还会活着?”
是啊,害死了主子和先太子,她为什么还有脸苟活于世。
青鸾释然一笑:“能见着郡主长大后的模样,青鸾此生无悔,这条命便交由您处置!”
窗外的薄雨稍歇,雨后的清新凉意掺着夜色递进屋内,裴知绥微垂着眼。
“我问的是,明明要去引开叛军,为何最后却背上了通敌的罪名?还能从死刑下侥幸逃生?”
青鸾心中一震!
宫变时,裴知绥未满一岁,一点记忆也无,太后严令禁止宫人讨论有关楚哀王兵变一事,于是她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
裴知绥很聪明,知道青鸾原是长公主身边最信任的宫女,宫变时让她去引开叛军,大概率是青鸾自己的选择。
若是自请护主,又怎会临阵倒戈?
来之前,她对此人仅有两分信任,但看见她的反应后,便多了三分信任。
毕竟是阿娘最信任的人啊。
青鸾两行热泪再也止不住,嘴唇开合着,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哆哆嗦嗦地重复着:“是他,我不该告诉他的,我不该告诉他的,是我害死了主子和先太子,是我的错……”
裴知绥将她扶起,直视她含泪的双眼,问道:“你告诉了谁?同他说了什么?”
青鸾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心底掩埋了十数年的冤屈终得见天日。
这句话,她等了整整十五年。
可是没有一个人问她。
她终于将那三个字说出口,声音凄厉,撕碎了寂静幽远的寒夜。
“宋伯庸!”
“我将密道的位置告诉了宋伯庸!”
这话像道惊雷落地,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周遭一切的人和声音都被隔绝开来,裴知绥面上血色尽失,“你敢发誓此话绝无虚言?”
“奴婢用命起誓!若有一字虚言,立刻天打雷劈,死后永坠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门忽然被轻轻地推开,一道虚弱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阿鸾,不要起这样的毒誓。”
会应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