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傅青棠和晏三赶来时,撞见了令人永生难忘的一幕。
晏三一个趔趄,天灵盖被人掀了似的问傅青棠:“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俩祖宗在……”
他“在”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词来形容这一幕。
还是傅青棠反应过来,立马转身拦住了后方的来人,只让珠珞和琇莹上前,紧接着这俩姑娘也僵在原地。
沈偃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已经哭累了,眼眶红红地盯着虚空某处,任由他抱下马。
傅青棠率先将浑浑噩噩的裴知绥接了过来,眉心蹙着一丝疏远与客气,“臣女替郡主谢过殿下舍身相救之恩,郡主受了惊吓,先行回宫休养。”
说罢便要将裴知绥带走,却没拉动。
沈偃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眸光平静,看不出底下的的波涛汹涌。
他一语不发地跟傅青棠抢人,沉默中蕴藏着异乎寻常的执拗。
裴知绥眸光一动,终于回过神来盯着腕上修长干净的手,“青棠,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傅青棠依旧忧心:“你先冷静下来,皇宫守卫众多,定能查出幕后黑手的。”
“未必。”她淡淡道。
不远处的晏三已经吓瘫了,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思绪不知飘去哪个旮旯。
观赛席上只能远远瞧见这边的轮廓,看不起细节,傅青棠瞪了一眼后方瘫着的的挂件,只得叮嘱她一句,“莫要冲动,知道吗?”
裴知绥冲她扯出一个疲惫的笑,点了点头。
待他们走后,傅青棠没好气地踹了踹半瘫的晏三,“人都走了,还赖在这干嘛,难不成要俩丫鬟扛你回去?”
晏三恍然回神,“嗷”的一下开了嗓,“你瞧见了吗?要出家的和尚和掀天揭地的祖宗……那个了?”
傅青棠一把捂住他的嘴,威胁道:“不准往外说!否则他俩第一个揭了你的皮。”
他含泪应下来。
一行人正急匆匆地往马球场边奔去。
皇后此刻顾不上仪态,一手被宫人搀扶着,另一手提着裙摆,低声呵斥:“瞧瞧你做的好事!明明是给那人备的马,怎的最后让永嘉上场?幸好她无事,若她有个好歹,陛下和太后定不会放过你我!”
宋煜面色愈发阴沉,语气中满是不甘,“姑母息怒,此番是煜儿大意了。本想着能英雄救美搏郡主青眼……却给他人做了嫁衣。”
这还是从谢云湛那学来的法子,却被太子抢了先!
皇后面色铁青道:“你不必亲自动手,本宫和你父亲自有打算。”
如今定国公权势滔天,却也引得陛下忌惮,暗地里屡次三番打压,宋家只好打上平阳郡王的主意。
若能得裴长恭的助力,莫说储君之位,就连这天下……
思忖间,两道身影猝然出现在拐角处。
“阿檀?你没事吧?!快来让本宫瞧瞧。”
裴知绥眸中划过一丝嫌恶,转瞬即逝,抬眸间换上了委屈的神情,“那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发疯,阿檀险些招架不住,幸得表哥相救,倒无大碍,只是掌心擦破皮。”
演戏演全套,她翻过掌心递到皇后面前,白皙娇嫩的皮肤上挂了几道红痕。
还有心思撒娇,想来是没起疑,皇后和宋煜心中大石落下。
“方才的场景太惊太险,侍卫们救驾不及,得亏偃儿眼疾手快。”话罢,她冲宋煜怒斥道:“还不赶紧带人去查!马寺真是一群废物,连马球会的马都管不住!”
沈偃挑眉,扫了皇后一眼,平静道:“母后不必动气,儿臣定会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给父皇、母后还有太后一个交代。”
宋煜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沈偃,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并未怀疑到自己头上,又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动作被裴知绥尽收眼底。
耐不住沈偃坚持,皇后只得应下,经手此事的人都被处理干净,任由沈偃如何审问,也问不出半个字。
虚与委蛇片刻,裴知绥转身要走,就听见不远处一道女声响起。
“郡主受了惊吓,不如让琳琅陪您四处转转吧?”
皇后拧眉低斥:“你来掺和什么?”
宋琳琅拽了拽身后的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姑母,三妹进宫前便仰慕郡主天仙之资,此番受了这么大惊吓,不妨让我们三兄妹陪郡主散散心。郡主您意下如何?”
裴知绥微眯了眯眼,有些意外地盯着她,平时见她如避猫鼠,今日是抽什么风?
她瞥了一眼宋琳琅身后,果不其然瞧见那位颇有姿色的佳人。原来怀的是这个心思。
于是勾唇一笑:“好啊!”
一回头,对上沈偃目光沉沉,她愣了一瞬,问道:“表哥也一起吧?”
沈偃不自觉蹙了蹙眉,扫视一圈,最后又落在她面上,“好。”
流光殿前的场上依旧有人赛马球,因方才一事,众人心有余悸,挥杆的动作幅度也愈发小。
高台上的几位都已离场,贵女公子们兴致缺缺,时不时便朝四周望两眼。
殿后小径两侧植着一排梧桐树,树杈上有喜鹊衔泥筑巢,高昂清脆的叫声时断时续。
沈偃和裴知绥并肩走在前头,行止间发出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不禁让她联想到马背上的紧密怀抱,后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跟在身后的宋煜时刻注意着裴知绥的面色,方才英雄救美不成,他不愿错过此番良机。
“郡主可还有哪里不适?或可寻地方歇歇脚。”
宋煜的声音一响起,她的眸光顿时冷了下来,回头笑着说道:“劳世子挂心,我无大碍。只因我骑术不精,扰了世子与二位妹妹的雅兴,实在过意不去。”
落在后头的宋琳琅打了个寒惊,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她原先觉着裴知绥和古琅斋那人有几分相似,自以为抓了她的小辫子,能在她面前找回场子。
她这一笑,瞬间唤醒了宋琳琅幼时被她摁在湖里呛水的记忆。
于是怂兮兮地缩在宋煜身后,戳了戳他的背。
不料宋煜会错意,继续道:“方才瞧郡主御马踏流星,挥的那一杆十分出彩,我等自愧不如。若郡主还未尽兴,前头还有块空地,宋某可牵几匹马来,陪郡主跑两圈。”
末了,补充道:“宋某替郡主牵着马,定不会让马儿发狂。”
树上的喜鹊落了巢,迎着微风飞远了,裴知绥随手拾起树杈上的枯枝把玩,漫不经心道:“那便有劳了。”
闻言,宋煜屁颠屁颠地去了,裴知绥的目光落在一语不发的宋依斐身上,问道:“这就是定国公府的三姑娘吧,初次进宫便遇上这样的事,还能处变不惊,好定力。”
宋依斐微微垂首,团扇轻轻遮蔽着唇上一抹浅红,我见犹怜。
“郡主谬赞,依斐久居于深闺之中,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能勉强做到不失礼数罢了。”
裴知绥淡淡“哦”了声,枯枝的另一头轻轻戳了下沈偃的手肘,眉眼弯弯地说:“确实是个妙人,难怪舅母喜欢你。”
今日马球会的目的众人皆知,皇后也曾私底下跟宋依斐透露过有意让她竞选太子妃。只是这话从永嘉郡主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意味。
宋依斐微诧地看向沈偃,只见这位清冷疏离的太子伸手捻住那根枯枝,轻轻拨到一旁,从头到尾没看过她一眼。
“又要胡闹什么?”那人沉声道,语气中带了些宠溺。
外人或多或少知道,太子与郡主自幼在宫中一起长大,有几分兄妹情谊,举止亲密些也不觉有异。
偏生裴知绥是个爱拱火的主,“不过是问几句罢了,今日各世家贵女都到齐了,表哥可有属意的?”
缩了许久的宋琳琅忽地冒出头来,顶了一句:“方才郡主的排场这样大,太子殿下约莫来不及看旁人罢?”
裴知绥淡扫她一眼,“又想泡水了?”
宋琳琅:……
沈偃忽地笑出声。
裴知绥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就见宋煜走了回来,抬起手臂:“前面已经布置妥当,殿下、郡主,请——”
空地上牵来三匹温顺乖觉的马,比方才马球会上的要矮一些,宋煜四下扫量一番,看向宋依斐:“三妹初次进宫,要不要骑两圈?”
宋依斐摇摇头,往沈偃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不会骑马。”
宋煜:“殿下可愿领——”
话还没说完,裴知绥忽地插了一句:“宋二姑娘不是会骑马么?帮你妹妹牵着绳吧。”
沈偃不识相地又笑了。
话罢,她转头朝宋煜笑了笑:“方才我确实有些惊着了,却仍记着世子在场上的英姿,可否请世子跑两圈,给我等开开眼呢?”
宋煜惯常受人追捧,如今郡主开口,他魂早就飘上九霄云外,忙不迭应下,翻身上马。
此地闲置已久,并未像马球场一样浇注油面,马踏黄沙扬起漫天尘土,卷起的烈风吹得步摇晃颤,裴知绥恍然不觉,静静地伫立在尘土之间。
半晌,她取下那支步摇。
沈偃默然立在她身侧,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评价道:“太明显了。”
这样动手,太明显了。
裴知绥目光落在黄沙某处,冷笑一声:“宋家胆子肥了,竟敢把主意打到东宫头上,今日他们能在你的马上动手脚,他日就敢谋逆逼宫!”
马蹄声盖住了二人的谈话声,宋家两姐妹早就因尘土而退得远远的,只能模糊看见他们的身影。
沈偃默了片刻,温热的手掌覆上罗袖中的小手,修长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将那支步摇取了出来。
随后,递上了一把匕首。
裴知绥猛地抬头看他。
她看也不看一眼,只用手指摸过手柄的轮廓,就知道是什么模样。
那是一把金柄嵌玉的匕首,曾在她的妆奁底下静置了三年。
就连临死时,都不曾离身。
沈偃俯身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有孤在,你放心大胆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