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恶意
青宸看着雪羿,轻挑柳眉,又问:“圣殿找过你?”
“圣殿确实派龙使找我问过你的下落。我遮掩过去,他们就去别处找了。”雪羿认真说道,“我是担心,若消息有误,你去玄洲一无所获,再被圣殿找到,又要受罚。”
青宸浑不在意地一笑,展开手中地图扫视起来: “上次罚我禁足寝殿五百年,我忍了两百年才出来。再被罚,不过是继续禁足。东溟圣殿龙族三公主的名号听起来光鲜,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圣殿的污点罢了。”
“别这么说自己。”雪羿放低声音,眸色里盛满心疼。
“无所谓,总不能白白挨骂,不如坐实逆子名声,再逆给他们看看。”地图详细标识了玄洲地形,青宸看得投入,随口说着,未注意到雪羿的神情。
那是遥悬海中的一座群岛,灵气旺盛,吸引仙妖聚居修行。久而久之,岛上有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修仙大派——玄洲仙宗。
她边看边点头:“很好,不枉我大半夜跑这一趟。”
“一个月前你说要玄洲地图,越详细越好,我哪敢怠慢。咱们认识这么久,我哪回让你失望过?”雪羿偏头应道。
“你小时候闯的祸,我帮你收拾得还少么?”青宸瞪他一眼,卷起地图拍向他的肩膀,却被他敏捷避开,“你还好意思说。明知我被禁足,号称送书给我打发时间,还送那种没写完的话本,看得我抓心挠肝却没处发泄,缺不缺德!”
“我也看得抓心挠肝,但我不能一个人受伤啊。谁叫咱们几千年的交情,不找你找谁?”雪羿看着她,亮晶晶的瞳眸泛出笑意。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青宸收起地图去开门。老仆捧着一套夜行衣站在门外。
“多谢,”她双手接过,微微颔首。
老仆亦恭敬回礼,转身离去。
鹰堡顶楼书房有四间房屋相连。不消片刻,青宸就在里屋就换好衣裳,匆匆走出来:“我得走了。明日一早,我们这批新弟子还得去码头迎接掌门。 ”
“明天就到了?”雪羿讶然,“之前折损了一批弟子,玄洲仙宗还给我传信,说掌门和长老要来亲自坐镇,解决城中水患。他们来得还挺快。那我明早也得去拜会那位……新任掌门。”
说到最后,雪羿的目光倏尔冰冷。
青宸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对劲。但雪羿转瞬恢复如常,关切道:“你千万当心。”
她点点头,再没多想:“我会混在玄洲弟子里,暗中帮忙解决水患。”说罢,她转身下楼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从鹰堡返回青龙祠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天亮了,青宸没来得及入睡,又得换好弟子服,赶去海边码头。这会儿走在路上,困意袭来,却没法睡觉。
眼下天色大亮,街巷热闹起来。队伍行在城中大街上,行人纷纷自觉避让。有人一见他们就激动高呼:“玄洲仙宗来帮我们了!”
有母亲摁着孩子跪下:“快给玄洲仙人磕头!沾沾仙气,保佑你一生有福!”
有老人被搀扶着,走得战战巍巍赶来:“我就知道,玄洲仙宗绝不可能坐视不管!求求掌门,请圣殿给我们施一些水吧!
越来越多的百姓跑到街上围观。一时间,惊喜、哀求、哭泣此起彼伏。
许多弟子不由得挺直腰杆。这身玄洲弟子服为脸上倍添荣光,也让肩上责任重了许多。
队伍缓缓前行着。忽然,一个木桶从天而降,砸在大街中央,离队首马车不到两尺。木块崩碎,哗啦震响,溅出一大滩水!几缕黑雾钻出水面。
“啊!”周围人群失声惊呼,唰一下后退三尺。
拉车的马匹急停嘶吼。臭水溅到马脸上,激得它连连甩头。毒雾萦绕,马匹难受至极,撒蹄狂奔。前方人群慌忙躲避,不少人摔倒在地。驾车弟子连忙拉紧缰绳,都无法让它停下!
那可是掌门车驾!
变故骤生,一众弟子纷纷探头张望。第二辆马车上的长老挑开窗帘,沉稳令道:“保护掌门,疏散人群。”
“是!”车旁数名弟子齐声应道。
还未等他们动手,云渊从失控的马车中腾空而出,拎起惊慌的驾车弟子丢向路边。他飞至半空,轻盈落在车顶。
马车飞奔,前方行人纷纷慌张躲避。
街道尽头坐落着一栋高大建筑。门楣高悬“青龙祠”三字。屋脊左右各有一条瓷雕青龙,四爪擒瓦,昂首问天。虔诚的男女老少手持长香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马车离青龙祠大门不到二十丈,再不停下,就会直接撞飞大门!
云渊面色不惊,抬手捏诀。随着他掌心涌出一股真气,数丈外地上那滩污水竟如龙卷风一般盘旋而起,绞作一股散着黑雾的水流飞来!
他指诀变化,真气与水交缠,一股清香绽开,黑雾消散,浑浊水流瞬间变得清澈无比!
水流涌至前方,落地化作一扇晶莹剔透的水门。马儿一头撞进去,水门迸开,竟散为一片大雾弥漫开来。
街道顿时白茫茫雾蒙蒙,只能看清眼前的人。人群躁动不安,玄洲弟子在高喊:“请勿慌张!”
转眼间,白雾又如烟消散。狂奔的马车竟缓缓停下,离青龙祠大门就差两三丈。马儿茫然顾盼,像刚刚清醒过来。云渊依然稳稳站在车顶,目光锐利,回望街边房屋。
追赶马车的弟子们大大松了口气,连忙拱手:“掌门英武!”
许多百姓愣在原地,大雾消失得了无痕迹,像一场梦似的。
青宸远远望着云渊,目露一丝欣赏。玄洲心法“御沧海”用得不错,那手净化更是神来之笔。
街旁有人回过神来,愤然道:“玄洲仙宗出行,什么人竟敢当街泼水!”
青宸望向街边房屋。之前她看到了,那桶水是从二楼窗口扔出来。窗旁高悬旗帜,绣着三个大字——兴安坊。
很快,玄洲弟子将两名男子带到青龙祠门外。他们“噗通”跪下,朝云渊深深叩首。马车已被其他弟子牵走。
“都怪这个笨手笨脚的伙计!”中年掌柜狠狠一拍旁边少年的头,“我让他早上擦地,他竟然拎桶臭水来敷衍了事,气得我当场扔出了窗户!没想到竟然惊扰了掌门车驾!当真该死,但我绝非有意!还请掌门大量,宽宥小人。”
说罢,掌柜伏拜在地。少年耷拉着头,闷声不吭。
众弟子列队站在青龙祠大门外。青宸抱手看着热闹,不由得嗤笑一声。喝的水都没了,还有心情擦地,编也不编得像样些。
车里的长老也下车走来,抚须说道:“既然掌柜是无心之失,那便起身吧。”
“多谢长老!”掌柜连连叩首,少年搀扶着他站起来。
云渊忽然开口道:“石长老,这八个字可认得?”他抬首看向一旁,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青龙祠大门旁边,立有两丈高的黑青巨石,刻有八个古拙大字。
“当然,”两鬓斑驳的石长老温言说道,“此乃圣兽青龙下凡后,被尊为龙神时的亲手刻书,亦是世代传颂的东溟圣规。”
队列里,青宸身旁的女弟子看得茫然:“这些字好古老……跟现在的文字不太一样啊。”
“这都不知道?”旁边有人不屑。
“我从中原来,对东溟海边不如各位了解嘛。”她眼眸弯弯,闪烁着歉意。
“秉善共处,大道存真。”一道明朗的声音传来,说话的青年长得金相玉质,发髻上精美的牡丹玉簪,让他在衣裳相同的弟子中格外出众。
“龙神希望天下生灵秉善意相处,存真心相待。据说真迹在海底的东溟圣殿,陆上皆为仿品。”
“哇,我一直以为青龙祠门口的是真迹。”
“师兄知道得真多。”
听着声声赞誉,青年微微一笑:“凡尊奉龙神之地,必尊奉圣规,包括玄洲仙宗。但龙神深居圣殿,便让玄洲仙宗代掌权柄,维护圣规,惩凶罚恶。看来掌门想惩戒他们。”
女弟子嫣然一笑:“多谢师兄解惑,还未请教师兄贵姓?”
青年挺直脊背,轻咳一声:“我乃曦阳昼氏嫡脉长子,姓昼名玉。我出身仙门世家,知晓的事情多些,有疑惑尽可以问我。”
周围弟子纷纷倒吸一口气,投来艳羡眼神。唯有青宸面色没有变化。
“曦阳城的世家豪门,昼氏仙族!连我们中原都知道!师兄莫非是昼氏少主?”女弟子难掩惊讶。
昼玉微微颔首:“各位如何称呼?”
青宸笑了笑:“阿尘。”
“我姓祁名萤,唤我阿萤便好。”女弟子弯眼笑道。
昼玉惊讶道:“师妹之姓,可是中原皇姓那个祁?”
“只与皇族沾些亲故罢了。”祁萤捂嘴笑着,偏头轻扶发髻,发间的紫珍珠隐隐流光,是中原皇族最崇尚的紫色。
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
青宸抱着手,摇摇头。
玄洲仙宗名震天下,弟子里不知有多少龙子凤孙。陌生人寒暄开场,姓名,是打交道的第一张脸面。弟子们开始互通有无,她悠然看向青龙祠门口,继续看戏。
云渊望向两人:“石长老,若有人违背圣规,当如何?”
石长老叹了口气:“给受伤百姓一一道歉,诚恳赔偿。”
掌柜点头:“是是是,我认错……”
“石长老未免太心软。”云渊出声打断,他目光森寒,看得掌柜不敢对视,“此人心怀恶意,惊马伤人,满口谎言,除了道歉赔偿,还应跪在圣规下思过。”
青龙祠门口铺着硬邦邦的石板地面,跪在上面只怕要吃苦头。周围人群响起嗡嗡议论,都在看热闹。
“你……”掌柜额角青筋绷紧。少年慌张看了他一眼,默默跪下。
云渊看向少年:“我让他跪,不是你。你可以走了。”
少年惊讶回望云渊,又看向掌柜,却不敢动。
掌柜恼得涨红脸:“云掌门难道忘了,当年您饥不果腹,跟流浪狗抢烧饼时,是我家老祖宗送了您一口饭吃。您就这般报恩?”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无数人神色复杂地看向掌门。而云渊如鹤玉立,平静坦然,毫不尴尬。
哦豁!青宸的困意瞬间消失。她跟在场许多人一样,都是第一次知道他竟有这样的过去。
祁萤忍不住看向昼玉:“那掌柜在说什么?师兄知道吗?”
青年有些迟疑,但顶不住少女期待的眼神,仍低语道:“听说掌门本是流浪儿,进玄洲前在商行当杂工,做最苦最脏的差事。我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是真的,原来是这个兴安坊。”
周围弟子顿感愕然。祁萤也震惊了:“这般出身竟能当上玄洲掌门?”
昼玉抿了抿唇,继续说道:“两年前,云掌门刚当长老时就有这种议论。没想到三个月前,他又被卫老掌门选为继任掌门。消息传到曦阳城,连我们都很意外。”
“出身低微却能当玄洲掌门,说明有真本事啊。”青宸随口接话。
昼玉深深看了她一眼,忙道:“我也是这么想。”
弟子们愕然之下不住窃语。青宸看着远处的热闹,全都明白了。
云渊刚当长老两年,又出乎意料地继任掌门,上任三个月,首次以掌门身份出行。
今早街头如此热闹,那掌柜不可能无心犯错。这厮泼的哪里是脏水,从头到尾,就是要当众揭开云渊的过去,让他难堪,让众人质疑他的出身。赤裸裸的恶意,用脚趾都看得出来,偏生还扯了个拙劣的谎言。
但掌柜是凡人,就算老祖宗对云渊有恩,也绝不敢得罪玄洲仙宗的掌门。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指使他,当街泼了这桶脏水?
朝日渐升,阳光移照青石。
秉善共处,大道存真。雄浑苍劲的刻字,闪着晶莹剔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