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客厅里,孟以蔓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孟云纾被叶芹牵着手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脸色一喜,立即放下手中的杂志便小跑着迎了上去。

“云纾姐,你可算回来啦。爸爸刚还念着你,说你怎么还没到家呢。”

孟以蔓牵着孟云纾的手,亲昵得像真正的两姐妹。孟云纾对她忽如其来的热情感到了些许的局促,不禁又回眸看了眼在身后的叶芹,却发现两人也是一样的微笑着,一样的表情,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是那么的相似。

孟云纾若有所思,被亲情蒙蔽的头脑在这一瞬得到了些许的清醒,她下意识往后推了半步,拉开了与孟以蔓的距离。

看出了孟云纾的防备,孟以蔓悄悄往叶芹的方向瞄了一眼,叶芹领会,立即又热情地拉着孟云纾的手从客厅走到了饭桌前。甚至还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慈爱的眼神凝视着她,柔声细语道:“云纾啊,这些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还有今天刚空运回来的一些水果,拿了一些榨成了芒果汁,你尝尝看,可甜了。”

叶芹将其中一杯拿起递到了她的跟前,孟云纾接过低眸看了眼这看起来确实甜香的芒果汁,抬头对上叶芹期待的目光,她犹豫了几秒,还是递到了唇边,但只不过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就将其又放回了原位。

叶芹没有留心,眼神看向别处,等回眸注意到孟云纾的时候她已经将杯子放回到桌上了。看见她唇上泛着水渍的晶莹,眼尾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怎么样,好喝吗?”

孟云纾向上将嘴角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微点了点头,道:“嗯,好喝。”

又是几句从未有过的寒暄,叶芹问了她的学业,伴随着高姨端上来最后一道菜,孟向德也在这会从楼上走了下来。

一改那日对孟云纾的态度,今日的他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坐落在主位上,招呼着大家依次落座。在一场热闹的家宴映衬下,孟云纾有一种错觉,好似大家真的成为了一家人。

孟云朝是最后一个落座的,他坐下来的时候眼睛注意到了放在孟云纾旁边的芒果汁。他眉头轻蹙了一下,顺手将她的芒果汁也放到了自己跟前,随即朝高姨喊道:“高姨,再榨一杯橙汁过来。”

目光交织,孟云纾无声表示着感谢。清脆错落的碰杯声开启了今夜的晚餐,凄静寒凉的夜晚也与屋里的灯火通明形成了反差,摇曳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将璀璨的光芒映照在人们各色的脸上,也让这个家陷入了短暂的和谐与安宁。

一切的一切像极了幻想中的梦境,这大抵是孟云纾吃过的最有家味道的一顿饭。虽不知这欢声笑语下暗藏着怎么样的目的,但孟云纾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期许,期许这或许并没有所谓的目的。

直到孟向德夹起一块肉放到她碗里,她礼貌地对父亲道着谢。她微低着头夹起那块肉,筷子尚未触碰到嘴巴边沿,就蓦地听见一旁的孟向德开口:“云纾啊,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想着你也这么大了,也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她嘴角刚扬起的笑意瞬减,架在筷子上的那块红烧肉也跌进了碗里,那浓郁的酱汁沾染了雪白的米饭,也溅藏了她胸前的衣襟。她眉头略路向上抬起,有些不解地看向父亲,可孟向德却依旧是一副兴致高涨的模样,仰头饮下半杯红酒,那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着,显得是那么的刺眼。

“章家你还记得吧,前年春节那会还来家里吃过饭。章老爷子在那会看见你就一直跟我念叨着说特别喜欢你,想让你啊当他家的儿媳妇。前年我是觉得你还小,要以学业为重就没答应他。可今天我出门恰好就遇到章老爷子了,他又提起了这件事情,还说他儿子也是对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我这一想你也快毕业了,年纪也不小了,趁这个机会两家定个亲,这是一段多好的姻缘啊。”

酒意上脸,孟向德仰头将剩下半杯灌入口中,丝毫不顾及孟云纾已经沉下来的脸色,依旧是自顾自地说着,还饶有兴致地让叶芹再帮他把酒满上。

客厅陷入了一瞬的沉寂,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酒杯触及瓶子发出脆响,孟向德伸出手指指向孟云纾,正打算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敲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忽地,孟云朝一拳头锤在了桌上,发出的声响把在场的众人都惊了一下。

孟向德手上攥着的酒杯不禁侧洒了一些,他脸色瞬暗,不悦的目光已经看向孟云朝:“你干什么在这......”

“我不同意!爸,我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章家那儿子难道是什么好人吗?他风流成性在这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长得又丑个子也不高,整天什么正事也不干,就靠着章老爷子给的那点零花钱游乐。就这样的人你还让云纾嫁过去,那岂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嘛!”孟云朝打断了孟向德的话,并且越说越生气,脸涨的通红,他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嫁给这样一无是处的男人。

“够了!”孟向德憋红了脸,大概是从未有人敢在家里顶撞过他的决定,这在众目睽睽下实在是让他丢了面子。他的脸色铁青,气得他把筷子摔拍在了桌上。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孟云朝,你还不是一家之主,我给我女儿定什么亲事还轮不到你来做决定!”

“你有当她是女儿吗!爸,你有当过云纾是你的亲女儿吗!”

孟云朝红着眼第一次朝他的父亲怒喊,他垂在腿侧攥紧的拳头因为气愤而不停颤抖着,他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父亲,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火气卡在了喉咙里。

客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像是即将被点燃的战火前一刻钟的平静,叶芹余光瞥了眼孟向德气急了的模样,她不禁伸手扯了扯孟云朝的衣袖,试图警告他少掺和这件事情。

顷刻间,原还欢声笑语的家宴此刻变成了死寂一般的无言,每个人的脸上都各有表情,心中所想也各是不同。缄默了许久的孟云纾此刻才缓缓抬起头来,她一个一个看了眼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倏地冷笑一声,终于,将心中的最后一丝期待也消磨殆尽。

她突然站起身,椅子拖拉着砖面发出很长一串刺耳的声响。目光透着心寒,她缓缓看向了这位她喊了二十一年的爸爸,极力压制着因愤怒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将手撑在桌上,神情透着麻木道:“我不嫁,你也没有权力决定我的婚姻。”

叶芹和孟以蔓几乎是同时看向孟云纾,叶芹的脸色更为复杂,似乎也是不敢相信一向乖巧听话的孟云纾居然会出口忤逆孟向德。

孟向德气疯了,无论在事业上抑或是家庭上他都是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他从不允许有人试图挑战他的权威。更何况今天一儿一女竟敢同时违逆他的决定,他气得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即拍桌而起,径直朝着孟云纾走去。迎着众人的目光,他伸手狠狠地给了孟云纾一巴掌。

孟云纾身体纤弱,根本承受不了孟向德的巴掌,在重大的力量冲击下,她摔倒了在了地上。甚至口腔涌现出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凌乱的头发垂落在了她的眼前。

事情发展得太快,孟云朝根本来不及做出阻止,他看见摔倒在地上的孟云纾,更是心疼地将她扶起护在身后。他双目瞪圆怒视着眼前的父亲,抓着孟云纾的手腕愈发的紧,眼神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他一向敬重的父亲,居然要把养了二十年的女儿送到火坑里,仅为了那点生意上的利益。

他忽然觉得陌生,觉得人情的冷漠,他回眸望了眼低着头却依旧看得见那红了的半边脸颊,他气愤得牙齿在颤抖,他心疼爱护了这么多年的妹妹,绝不能成为家族利用的工具!

“爸!云纾虽不是你亲生的,但她好歹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一年啊,她这么多年来一口一个父亲地喊着,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孟云朝的声音哽咽而带着颤抖,他质问的眼神死死地盯望着父亲,他始终不愿相信,难道一同生活了二十一年还比不上那点所谓的血缘关系吗?

孟向德一胳膊将半张桌上的饭菜掀翻在地,他手指直戳戳地指向与他对立面的两人,怒声道:“就是因为我养了她二十一年,她才更应该报答孟家,她在我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要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我养她有什么用!”

孟向德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击在了她的脑海,冰冷的话语化作利箭彻底穿进了她的心,也让她认清了这些年的养育无非只是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时牺牲利用的工具。一开始是,最后也是。

她无言伫立在那,听着客厅里的争吵,犹如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体。她眼神空洞麻木不仁地低眸望着,一直以来渴望亲情的她显得是如此的可笑。

孟向德大手一挥,瞬间从门口进来了几个保镖,原来他早就给自己留了个后手。他胜券在握般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讪笑几声,随即喝令道:“把这俩个人关回到房间里,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把他们放出来。”

那些人粗鲁地扯着孟云纾的手臂将她拉上了楼,孟云纾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凭借自己的力气是不可能挣脱得开这些彪形大汉之手的。她索性任由着他们将她关回了房里,起码还能少遭受些皮肉之痛。

跌坐在地面,听着房门关闭随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左侧脸颊还依旧传来火辣辣的痛,明亮的灯光下,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散乱披撒在两侧的头发,却遮挡不住那仿佛烙印在脸上的红痕。

孟云纾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那么的可笑,竟还期待着所谓的奇迹出现。庾城的冬天可真冷啊,凛冽的北风最终还是吹寒了曾经那颗满怀热忱期待的心。

如今她已经彻底看清楚了这家人的真面目,如果她妥协了持续被关在这,相信过不了几天章家的人便会上门来提亲。她即便是在明天死了,她也绝不会把今天的命运交在别人的手里。

孟云纾没有伤心太久,站起身后随手拿起桌上的发圈将头发扎起,她的手机和电脑都被收走了,暂且没有任何的通讯工具可以让她进行求助。她站定在房间中央环顾一圈,现在房间的门和大门定是有人把守住的,如果想凭借她一人的力量直接从门口逃走那几乎是不可能。于是目光游移,定在了一处地方,想来如果想要逃出去,那就只能是从这了。

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要进“昼岚”所需的材料,将东西全部塞进一个背包里,便静等着时间的降临。今夜的月亮隐匿在了层云里,也不知是上天的怜悯抑或是作恶,天空竟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原就漆暗寒冷的冬夜又增添了雨夜的湿冷,窗台下远处的那几簇孤零零的枯树,树枝随风摇曳像极了骷髅摇摆的手。

准备好一切后,孟云纾只得坐在床上等待着夜深人静的时刻,她抬头盯望着柜上放置的闹钟,看着秒数一点点的增加,从未真正感受过原来时间的流逝是如此的缓慢。

终于到了后半夜的两点,她蹑手蹑脚地将耳朵贴在门边,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发现门口连一点细微声响都没有后,她悄悄地呼了一口气。随即踮起脚尖,更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窗前。

打开半扇窗户,从三楼的高度望下去属实还是有些触目惊心。她本就恐高,现在往下看着不禁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细雨纷飞已经随风挥洒吹湿了脸颊,手掌贴在窗边,宛如寒刃切割着掌心。

窗子右侧有一根管道,每个房间还有一个空调外机,想来踩着顺下去,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她撑在窗台往下看了眼,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着,这毕竟是从三楼爬下去,若是脚下一滑,估计幸运的都得在医院躺上几个月了。

孟云纾顺着管子踩着外箱一点一点地往下挪动着,不敢低头半寸,只得紧紧地抓着光滑湿冷的管道,一边祈求上天的保佑,一边缓慢地往下爬着。可就当她爬到一楼窗口即将到达地面的时候,墙根处的苔藓经过细雨的湿润变得特别的滑溜,赤脚踩踏在上边,不禁不受阻力一脚踏空,整个人摔爬在了地面上。

若是平常,孟云纾是格外讨厌草坪的,觉得它刺棱扎得难受。可换做如今的处境,她又不得不感激幸得一楼布满了软乎乎的草坪,即便是从一楼摔下也并未造成什么损伤。只是脚踝磕到管道上的铁丝,划拉了一道小口子。雨水混合着鲜血从脚跟滑下,白皙的皮肤沾染上了猩红,竟有几分成功解脱出逃后的艳美。

孟向德是不会想到孟云纾有这个胆子从窗户出逃的,在他的印象里,即便她敢出言忤逆,但骨子里还是那个胆小乖顺的女儿。所以他并未在门口设下防备,也终为他的低估和自傲而付出代价。

她一瘸一拐地冒着大雨逃出了家门,冰冷的雨珠滴落在她的脸上,她仰着头感受着大自然的亲吻。这一刻她并不讨厌这潮湿的雨夜,她只感觉到了劫后余生的快感。

她有些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路上,她试图找寻附近的酒店,可没有手机也没有导航,甚至连个路人都没有,不禁觉得举步维艰。淅淅沥沥的小雨所幸没有愈下愈大的趋势,且她穿着防水的羽绒服,虽赤着脚,但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过了多长的时间,她竟凭借着肌肉记忆,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之前偶遇裴歧珘的那家餐厅前。她依稀记得在那会有无意中看到一家酒店,于是她赶紧停下脚步,凭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找寻这附近唯一可以让她栖息的场所。

细雨轻拂而过,树影婆娑,黝黑寂静的小道只剩下了犹如嚎哭的凄清冷风。脚底踩着石子已经磨损到发红,好看的眉眼不禁微微一蹙,弯低下腰想要把卡在脚下的石子去掉。可下一秒,突然有一道强光直直照射在她的眼前,她下意识眼睛一闭抬手遮挡在前,强烈的灯光照射下让她根本睁不开双眼。

紧接着灯光又忽地一暗,一切好似又陷入了一团漆黑。她揉了揉眼睛刚想睁开,下一秒她手上动作一顿,听见了缓缓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