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腥臭
“她醒了吗?”
睁开眼,还没起身,张成仁先询问那个女人的情况。
女人躺在最舒适的最后一排座椅上,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依旧浑身无力,无法起身也无法动作。
“醒了。”
至少眼睛已经能动了,此刻正紧紧盯着前去查看她情况的夏蝉。
张成仁走过来,给她喂了两口水。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吧。”
睡不够比没睡过更影响心情,太多短暂的休息让张成仁的脸色很差,说出来的话也不太好听。
女人被吓到了,立马点头。
“我,我知道……”
声音气若游丝。
张成仁继续问:“你供奉的那个东西,里面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
石师傅忍不住打岔:“这个还能知道?”
“东西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又不是突然蹦出来的,一般讲究一点的,都会把东西的来历一起传下去,是什么东西,最早从哪里得到的,第一个主人是谁,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晓得这些,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吧。”
女人艰难开口:“我,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是从一个姐姐手里得到的,说是每天供养一两个小时,就能让我怀上儿子,但是怀上以后马上就要送走。”
“没说别的了?”
“没了,”女人拼命摇头,“她只告诉我,她姐姐的儿子就是这么怀上的,还给我看了小朋友的照片,她自己也有了,我当时急着要孩子,看她们俩都没出事,就没多问……”
张成仁的脸色越听越差,女人的话也越说越没底气。
“反正真要出事了也可以去请走阴人帮忙,我以为没事的……”最后她徒劳地辩解。
“那你去找他了吗?”张成仁打断她。
“我准备去找的,我准备去找的,”女人喃喃道,“前天开始做噩梦,昨天开始睡不着,我本来是打算明天休息的时候去找的,但是……”
但是已经晚了,她根本没能等到明天。
女人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
克制压抑的抽泣声逐渐占据了车厢内的空间。
张成仁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人家都哭了,问事肯定问不下去了,可刚才还在逼问人家,要他现在去安慰,也一时拉不下脸。
女人哭了几声,开始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气也顺不上来。
“这是怎么了?呛到了?”石师傅坐得远,看不见女人的情况。
夏蝉及时将她扶起来,用手在她后背突然一拍。
咳嗽停了,女人开始大口大口吸气。
“别哭了,会死的。”
她的语调平铺直叙,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很有说服力。
女人一顿,吸气的动作弧度都小了很多。
石师傅及时出来递台阶。
“算了算了,进都进来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马上就要两点了,后面怎么办,我这心里还没底。”
他推推张成仁:“张老板先醒醒神,你有经验,我们还是要靠你的。”
女人没什么力气,顺完气又躺了回去。
石师傅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先做了自我介绍,又轮流向她介绍了夏蝉和张成仁两人。
女人同样自报家门:“我叫罗婷。”
夏蝉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张成仁喝了口水,去车外点了根烟,回来时又变成了那个和气的生意人。
“不好意思,我刚起床的时候脾气不怎么好,不是针对你。”
他先向罗婷道歉。
罗婷微微摇头:“你们怪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害你们进来的。”
她已经从石师傅口中得知了张成仁曾经进来过一次的事。
张成仁深吸一口烟,对着窗外吐出一个眼圈,声音淡淡的:“东西是我自己供养的,怪别人做什么。”
将烟屁股扔出去,他看一眼表。
“恶灵的世界也是有规则的,里面的人和鬼都要遵守这些规则,时间不多了,我挑重要的讲。”
他的神情格外严肃,几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就连罗婷也支起头认真听他的话。
首先是时间,在恶灵的世界,时间的流动是不连续的,时间点随时可能跳动,除了机械表,其余的参照物都不可信。
0点到2点是安全时间,12点到下午2点事最危险的,其余时间则处于安全和危险之间,只要遵守规则,就不会被攻击,至于具体的规则,遇到了他再说。
其次是出去的条件,一个是找到钥匙,另一个则是找到恶灵的真实身份。
因为不知道12点以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最好在12点之前找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单独行动。
夏蝉猜测,最后一点,是因为张成仁害怕他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岔子,导致事态失去控制。
张成仁的时间把握地很好,刚讲完最后一个字,车外便传来一声惊雷。
豆大的雨点紧接着洒了下来,在雨幕的遮掩下,沉寂的村庄突然恢复了生机。
犬吠声,鸡鸣声,还有隐约的几点灯火,已经死去的世界终于解开了帷幕。
隔着玻璃和厚重的雨幕,几人默默注视着复苏的村子,只觉得阵阵凉意侵袭过来。
深夜大雨,泥水被冲刷下来,石板路变得极为难走。
可这场雨也并非没有一点好处。
这么大的雨,必然不会有多少村民会在深夜出门,他们在村子行动,被发现的概率变得极小。
车里只有司机准备的一把伞,被让给了背着罗婷的张成仁。
罗婷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最好不要淋雨。
现在是深夜,村子里的人都陷入了沉睡,只有一处地方点着灯,他们便朝着那栋房子走去。
“亮着灯的那里,是不是我们之前说过要特意注意的那栋房子?”
石师傅仔细辨认了半晌,给出同意的回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那栋房子的话,我之前注意了一下,有条近路能过去。”
张成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么黑,你竟然能看出近路?”
石师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我毕竟是个开了三十多年车的司机,天天都和路打交道的。”
这个理由倒是有道理。
近路比主路逼仄,也有走错方向的风险,可是凄风冷雨不饶人。
这里大概是深秋,几人身上都是夏季的衣服,在雨里面坚持不了多久。
一行人没有犹豫,跟着他拐上了近路。
在石师傅的带领下,几人在小巷中左拐右拐,快速接近着那栋屋子。
突然,石师傅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
“怎么了?”张成仁小声问道。
“前面的屋子亮着灯。”石师傅同样小声回答。
这里路窄,离屋子的门窗更近,不由自主地,所有人讲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生怕惊醒屋子里的那些东西。
即便他们知道,滂沱的雨声已经足够遮掩他们的踪迹。
张成仁放轻脚步,走到最前面。
拐角后面是一栋低矮的屋子,其中有一间,微微的灯光从格子窗投射出来,被雨幕扭曲成昏黄一片。
“怎么办?还过去吗?”石师傅看向张成仁。
这间屋子大,开了两扇窗,中间隔了一两米的距离。
窗户上糊着窗纸,已经破了许多洞,有的塞了稻草挡着,但很快就有更多的地方被飘过来的雨打湿,新的洞口又不断出现。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里面的主人也懒得再挡,任由风从洞口吹过去。
这户人家对面的屋子在外面搭了个棚子,把路都占了一半,人从小巷里经过,几乎要贴着墙才能过去。
窗户上,最大的那个洞口已经比拳头还大了,这样的大小已经足够里面的人看见他们。
正常走过去肯定是会被发现的。
可是再回头找其他路的话,他们的体力更加撑不住。
“过去吧,”几秒之后,张成仁做出了决定。
后背上的夏婷已经很久没动了。
“这家的窗户高,我们弯着要过去,脚步轻点,雨大,应该不会被发现。”
张成仁让夏蝉先过去:“你年轻,灵活写,你先过去,到前面探探路,别又出什么问题。”
夏蝉微微弯腰,很轻松地过去了。
她过去了,剩下个不能走动的罗婷成了问题。
像之前一样背过去肯定是不行的,高了,张成仁只能改背为抱。
“高了高了。”
结果这样还是不行,石师傅连忙用手撑住他的背,将他的腰往下压。
张成仁被他这么压了一下,连忙龇牙咧嘴地给他使眼神。
这个姿势好不好动作先不说,他毕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筋骨都硬了,柔韧性有限,身前还抱着个有些厚度的活人,他实在是弯不下去。
“不行,”他直起身子歇口气,“石师傅,你来和我一起,把她抬过去,你抬脚那头。”
被冷风吹了这么久,原本就很虚弱的罗婷又晕了过去,他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耽误下去。
罗婷要是死了,他们还有得麻烦。
石师傅一脸为难,犹豫道:“张老板,不是我不想帮忙,我腰不好,搬不了重的,而且,我也是真的没力气了。”
张成仁烦躁地深吸一口气,看着石师傅冷发白的嘴唇,没有多说什么。
那栋亮着灯的房子已经很近了,只要找准方向,就不会走错路。
夏蝉径直朝着那栋房子走去。
前面的路都畅通无阻,她一直走到小巷的出口,出口正对着的就是那栋房子。
离得近了,雨幕的遮蔽效果减弱,近看之下,这栋房子比远看更加气派。
房子建在高处,占了很大一片地,高墙围了一圈,只露出里面重叠的二层小楼。
其中有一座小楼此刻张灯结彩,人影憧憧,热闹非常。
夏蝉没有贸然靠近,躲在暗处看了一会儿,才往回走,和其余两人汇合。
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僵持的景象。
雨下得更大了,浑浊的泥水从上面冲刷下来,拍打着几人的鞋袜。
张成仁心里恼火,额角鼓动两下,语气里也有了几分不耐:“那现在怎么办,放在地上拖?”
石师傅眼神闪烁:“应该也不是不行吧,都这个时候了,也没什么好讲究的。”
刮风了,寒气越来越重,张成仁也忍不住发起抖来。
这一路都是上坡,石师傅带着他们走了近路,但该上的坡一个都没少。
他不是那种完全不锻炼的人,但背着一个人爬到这里,他的体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他没想过要夏小道长帮忙,人家说起来是个道士,其实还是个半大姑娘呢。
这里有两个男人,却让一个小姑娘干体力活,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看来只能拖过去了。
小巷没有铺石砖,只撒了层碎石子,石子被泥水冲下去不少,露出了下面泥泞的土路,只能说勉强还能不打滑。
看到罗婷身上的裙子,他犹豫了一下,空出一只手开始借身上的衬衣。
石子割腿,别万一又感染了发烧,这地方发烧了可没救。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从他手中接走了罗婷。
那双手看上去纤弱,却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道。
是夏蝉的手。
看着两人磨磨蹭蹭,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将接过来的人一把抱起,她上半身往下压,几乎紧紧贴在罗婷身上。
张成仁惊讶地看着她。
这个夏道长看上去瘦得有些过分,像被虐待了一样没长一点肉,可抱起一个身量差不多的女人时,动作却显得十分轻松。
轻松得让他一个大男人都自愧不如。
为了尽可能让自己的高度下降,她甚至将抱着夏婷的手尽量往下垂。
用这样的动作抱人,需要的力气比直着身子抱要大很多,至少张成仁自己是绝对不行的。
年轻的夏道长,看来并不简单。
准备好之后,她回头看过来,眼中带着询问。
张成仁心领神会,对她点头。
这样的高度,过去肯定没问题。
夏蝉开始往前走。
怀中抱着一个人,还要躬身行走,这样的姿势并不方便,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非常稳,从没有停顿过一瞬。
张成仁猫着腰跟在他身后,直到彻底离开这段窄巷才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只有石师傅了。
石师傅的个子不算最高的,但有个大肚子,一弯下腰,就觉得喘不过气。
幸好两扇窗不是连着的。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从第一扇窗下面穿过,直起身,大口换气。
紧张让他的心跳得极快,那一口气似乎很快就用尽了,短短几步路,他走得像脱水的鱼一样艰难。
张成仁在对面皱着眉冲他招手。
不过歇了几秒,他就催了起来,石师傅又气恼又紧张,一口气没有吸完,就冲洗弯下了腰。
或许是因为只吸了半口气,刚挪动半步,他就开始缺氧了,头晕眼花之下,不得不微微起身,重新吸一口气。
好腥。
不是被雨泡出来的土腥气,而是带着臭味的血腥味。
有什么东西离他很近。
他慢慢抬起头,对上了一张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