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回家第一天，从鸡飞狗跳开始。

值得庆幸的是，田卫西确实没说错，王冬妮多少还是有分寸的。当然，这里面不排除她大病初愈，压根就跑不过打小在田间地头上长大的大伢子，根据李杏花的猜测，还有可能是……当妈的要收拾小崽子有的是机会。

总之，在婆婆田大娘即将气死前，王冬妮收手了。

她拽着哭哭啼啼的二伢子，跟在其他人后面回家去了。至于大伢子嘛，她完全不在乎。

“我一个眨眼，他就没影儿了啊！”追上来后，王冬妮很是愤怒的跟李杏花吐槽，“你说这孩子跑得那么快，咋不去为国争光呢？”

李杏花想了想：“那轮到他上场时，总不能让你追在后面吧？”

“你可真会说话。”王冬妮低头看了看小哭包的二伢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就希望三伢子好带一些。”

事实证明，越担心的事情越有可能会发生。

他们才刚走到田家的大院前，就已经听到了里头传来小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冬妮人都麻了。

而其他人的日子也没好过多少，包括刚刚还真诚感谢了老天爷的李杏花。先前，她住在卫生所时，家里亲戚基本上都来看过她了，但这个所谓的“基本上”，其实指的是每一家都派人来过了。毕竟，就算是农闲时分，家里的活儿也不会少，再说很多人仍旧是要上工的，每家每户派个代表去探望李杏花，已经能说明她在娘家的地位了。

但如今，她回来了。

李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可以说整个第六生产队，几乎有大半人家都跟李家沾亲带故的。原先她住院了，卫生所离得远，派个人去探望就可以了。可她一回来，亲戚们不得登门拜访？

于是，刚回家的第一天里，王冬妮差点儿被她的三个伢子给逼疯，李杏花却是好悬没被她的娘家亲戚逼死。

亲戚们一个接着一个，一轮接着一轮，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关心和爱护，还给她送了不少补身子的东西。尽管都是一些地里的出产，但这些都是牢记在心中的，尤其先前已经有一些人去卫生所探望过她了，上次的和这次的不能记混，有些人来了两次更是要特殊对待。

田大娘直接撂开不管了，让她自己记着，将来要走人情了，再跟她说。

李杏花差点儿就头秃了。

幸好她及时想起，原身是高中学历，于是在亲戚们离开后，赶紧翻箱倒柜的寻摸出了一个旧本子和铅笔，趁着还没忘干净，先记了个七七八八。

等这些事儿都办完后，终于开饭了。

在原身的记忆里，田家这边多半都是吃的三顿饭，不过这也得看具体情况，比如农忙时肯定得多吃一些，那么晚上那顿就是稀得不能再稀的汤饭，早饭和午饭就会稍微好一些。如今虽然是农闲，但粮食刚收上来，再说她们仨才经历了一番生死，田大娘就算再心痛，还是给家里人做了一顿好吃的。

饭菜上桌时，田大娘的脸还是拉着的，李杏花刚才回屋里记账去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跟坐在自己身边的王冬妮使眼色，问她怎么了。

“能怎么了？她想摆婆婆的款儿，让咱们帮忙生火做饭呗。”王冬妮极小声的嘀咕着，“那我不得哄孩子啊？我倒是愿意跟她换换，她能乐意？”

李杏花心里有些犯怵，原身倒是会生火做饭，但这事儿吧，明显属于脑子会了手不一定会。可她又跟需要照顾孩子的王冬妮不一样，她得赶紧找个事儿来做。

他们这个地方，探望病人多半是上午的，因此下午倒是可以回娘家一趟。李父可是大队长，以前就经常给小闺女安排轻巧的活计，她回去求一求，最好能给她安排一个稳定的活儿，而不是今个儿去看粮食，明个儿去捡花生。

正寻思着，就听田大娘轻咳一声，开口道：“你们几个都病好了，家里的事情我就放心交给你们了。”她的目光略过李杏花，停留在了程素纹脸上，“老三媳妇啊，你又赚不了几个工分，家里的活儿多担待些，回头听你大嫂安排。”

刚听到前面时，李杏花还在替小伙伴担心，然后她就听到了最后半句话，差点儿一口气没接上来。

大嫂——王冬妮抬起头，露出了睿智的小眼神，还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听我的？”

李杏花真的很想问问婆婆，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如此信任她？她们三人里面，最靠不住的就是王冬妮了。

然而，田大娘却没想那么多，哪怕这几天王冬妮变了不少，但她嫁到田家好几年了，长期的印象是不会因为一两件事情而改变的。再说了，王冬妮是长嫂，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就这样，王冬妮光荣上位。

当天下午她就从鸡窝里摸出了所有的鸡蛋，在没有任何人帮忙的前提下，做了一顿大餐。

青椒土豆丝，番茄炒鸡蛋，红烧茄子，冬瓜汤，以及一盆捞干饭。

这些菜肴不能说不正常，但有时候太正常了也是一种原罪。李杏花下午去了一趟娘家，等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三菜一汤的场景，又因为这会儿天气还挺热的，不用担心饭菜受凉，所有的饭菜都这么大喇喇的放在堂屋的饭桌上。

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了黑人抬棺的画面，觉得下一刻婆婆就要原地出殡了。

上午窜出去没影但午饭时准点到达、下午又继续失踪此时又顺利回家的田大伢子，满脸的震惊：“今天吃席？谁的席？”

于是，他挨打了。

王冬妮格外顺手的弹了一下他的脑瓜崩，随后宣布道：“你以后不叫大伢子了。”

“那我叫啥？”田大伢子捂着脑门问。

“你叫田哲，二伢子叫田卓，三伢子就叫田浩。”王冬妮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们分别叫哲哲、卓卓和浩浩，我明天就教你和卓卓写自己的名字。”

李杏花刚要提醒她注意人设不要崩，随即就想起来了。人家王冬妮虽然在这个家里属于学历偏低的，但好歹也是初中毕业了，水不水的暂且放到一旁不提，但她给仨伢子取的名字都属于常用字范畴，写这些字更是不在话下。这么一想，她就不吭声了。

田大伢子——田哲小朋友拿手抓了抓他那锃光瓦亮的大脑门：“那明个儿也吃席？”

“不是吃席，就是吃饭。这不就是三菜一汤吗？多正常的饭菜。”王冬妮又瞥了一眼饭桌，如果不把鸡蛋算成荤菜的话，这些饭菜里是一点儿荤腥都没有。想当年她减肥的时候，还会煮点鸡胸肉呢。

这个时候，家里其他人陆续进来了。

在看清楚了眼前的饭菜后，田大娘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两只眼睛瞪得有牛眼那么大，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其他人虽然没那么夸张，但几乎每个人都面露惊讶。

刚放学回来的田丽娟更是吃惊得飞快找位置坐下：“今个儿什么好日子？是庆祝大嫂你们平安归家吗？”

李杏花看了看自家这个小姑子。

在原身的记忆里，小姑子的存在感自然要比多年前出嫁的大姑子来得高很多。田丽娟今年十六岁，此时的学制是“五二二”，她如今在读高二，明年就能毕业了。可惜，这年头早就没有考大学这回事了，倒是有工农兵大学，却怎么都不可能轮得上她的。因此，念完高中后，基本上就只能跟村里其他姑娘一样，在队上赚工分。然后等差不多了，由家里帮着相看一户人家，嫁过去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这个年代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命运，像田美娟这样嫁给城里人、像李桃花那样凭自己能力考上供销社的，终究是少数。

晚上的这顿饭，就在婆婆如丧考妣的目光下，吃完了。

其他人都挺满意的，但田大娘在吃完后，拽着王冬妮去灶屋谈话了。

李杏花觉得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因此在那俩婆媳谈心时，跟程素纹一起收拾了饭桌，在院子里洗碗。

公公一贯都是什么家务活儿都不干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是队上出了名的老庄家把式，每天都拿整工分，也就是十个工分。要知道，李杏花就算去上工了，一天能拿四五个工分都是看她爹面子了。

田卫东和田卫南又不在家，田卫西倒是勤快得很，见二嫂和自家媳妇准备洗碗，他快步走去井边打了水。田家的后院就有一口水井，用水相当得方便。

也巧，李杏花和程素纹都不会打水，看着田卫西到后院打水去了，李杏花跟程素纹咬耳朵：“那水井好深的，我站在井边腿直打颤。”

“知青院子附近也有一口水井，记忆里，我每次打水都只能打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水，可费劲儿了。”程素纹边回忆边说，“后来，他就经常过来帮我打水，也帮我干其他活儿。”

“他就是这么追到你的？”李杏花忍不住开始八卦，“我就不一样了，我和田卫南就是两家说和的。”

“我能感觉到，他是个好人。”

李杏花震惊了：“这不是分手的词儿？”

说话间，田卫西又提着水桶过来了，李杏花赶紧闭嘴。就听田卫西问：“丽娟呢？”

“回屋写作业去了吧？”李杏花随口回答了一句。

在“五二二”学制下，高二就相当于她上辈子的高三学生了。当然，这年头是没有高考，但作业应该会有吧？回忆了一下原身的情况，李杏花觉得肯定没猜错。

田卫西一脸的木然，但他也没说什么，扫视了一圈后，拿了把大扫帚去扫院子了。

俩人继续低头洗碗筷，这家里人口多了，碗筷数量也跟着多了，好在这年头荤腥少，连调料都只有最简单的几样，哪怕没有洗涤剂也很容易洗干净。

洗完碗筷，李杏花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灶屋打扰那对婆媳谈心时，就听身边程素纹轻呼一声：“大姐？”

程素纹在这里可没有亲戚，会被她称呼为大姐的，只有田家大姑姐田美娟。

李杏花抬头看向院门口，借着晚霞的余辉，她看到田美娟面色发白的站在门口，怀里好像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愣了一下后，李杏花扭头冲着灶屋高呼：“冬妮，大姐回来了！”

不一会儿，王冬妮就从灶屋冲了出来，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姐你咋突然……是不是城里那家人欺负你了？上次看你那样，我就猜到了！走，找他家算账去！”

这画面太熟悉了，李杏花表示她见过。上辈子，她跟渣男分手后，王冬妮就是这么个反应。但问题是，此一时彼一时。以及……

她扭头看向灶屋方向，婆婆一脸震惊的站在屋檐下，眼看着王冬妮都要把人拽走了，她才急吼吼的赶了上来，第一时间先把院门关了，然后把其他人像赶鸭子一样的都赶回各屋里。

“回屋歇着去！美娟过来，进堂屋。”

最终，被获准进堂屋的，除了公婆和大姑姐外，就是王冬妮这个非要插一脚的刺儿头。

李杏花特别安心的回屋休息去了。

只要是王冬妮知道的消息，迟早全世界都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发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