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几分钟后,江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往舒黎的手里塞了一瓶热豆奶。

这时候舒黎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热豆奶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舒黎喝了一口,甜味在口腔里漾开,热流缓缓往下浸润五脏六腑,整个人都慢慢复苏。

她穿着江煜的外套,袖子嫌长嫌大,只能露出几根细白手指,贴在玻璃瓶上。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舒黎觉得江煜应该先开口,因为江煜是保有全部记忆的人,不管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可是江煜迟迟不说话。

舒黎等了很久,还是等不到。

车窗外静谧一片,原来凌晨两点的栎川是这样的,道路空荡,雾气渐沉,只有路灯和远处的便利店还亮着。

舒黎觉得累了,她问出埋在心底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江煜搭在腿上的手骤然紧握了一下。

舒黎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口。

明明父母给她灌输了一整天江煜有多坏有多不值得,明明她也不是为了感情低声下气的性格,可是梦中最惊惧时喊出的那声“阿煜”,以及坐在冬夜街头孤立无援时下意识拨通的电话,还是暴露了某些隐秘的期许。

江煜不说话,舒黎只能继续。

“我现在很茫然。”

舒黎向江煜袒露心声:“我现在就像一个机器人,别人跟我讲什么我都记下来,记在脑子里,填充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妈妈跟我讲小时候的事,湘湘告诉我学生时代的事。”

“可是我觉得,好像有一块很重要的记忆,是断开的,关于你。”

舒黎望向江煜的时候,江煜迅速偏头望向车窗外,他明显在躲。

他总是躲。

“他们供述一致,但是矛盾在于,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如果你是他们口中那个骗子,专挑富家女下手的混混,现在我失忆了,你现在应该急着讨好我、稳固我对你的感情,或者,想办法让我重新爱上你。”

“你为什么把我往外推?”

舒黎一句又一句,戳在江煜的心上。

江煜有一瞬的慌乱,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舒黎逼问他:“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说完之后舒黎都觉得自己脾气太好,她竟然对这个男人有耐心到一而再再而□□让。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想要一个怎样的解释,或者说,她也不知道怎样的解释她才会满意,但她笃定:江煜知道,江煜一定知道。

良久之后,江煜才艰难开口。

“给我一点时间。”他说。

昏暗中江煜的侧脸轮廓愈发清晰,他低垂着眼眸,悲伤的神态和昨日截然不同。

舒黎也累了,再次退让:“行。”

“我先送你回去吧。”

舒黎想问“回哪里”,但话到嘴边又止住。

她才不要问,她一点都不想回那个小破屋。选项只有一个,回父母家。

江煜嘴上说着送舒黎回去,却迟迟没有发动汽车,一直看着舒黎喝光豆奶,他才抬手转动方向盘,驶离这条无人街道。舒黎不解,江煜说:“你每次坐车的时候喝东西都会吐。”

舒黎“哦”了一声,手还捧着玻璃瓶。

凌晨四点多,车子停在别墅门口。

舒黎忽然想起来,江煜今天要回去上班了,他再睡三个小时就得起床。

在医院看护的那半个月,江煜也经常这样熬到半夜,好像天生不需要睡眠一样。

舒黎嘴唇翕动,始终没说什么。

江煜也没有催她下车。

又过了几分钟,舒黎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把两个人从刻意的沉默中抽出。

江煜说:“快回去吧。”

舒黎准备脱外套,江煜又说:“不用。”

舒黎咕哝:“我才不要。”

下车前,舒黎又问:“你给我煲鸡汤了吗?”

江煜愣住,舒黎眸子里的嗔怒又起。

她皱眉的时候最漂亮,俏皮的漂亮,江煜受不住她这副模样。

他立即说:“我现在回去做,明天——今天中午送过来。”

舒黎不问为什么,就像江煜也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凌晨两点赶过来。

他们之间有种微妙的默契。

因为江煜态度缓和,或者说,主动求和,舒黎糟糕许久的心情陡然变得轻松,回去之后她倒头就睡,丝毫不失眠,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

方敏之坐在她床边,担忧地看着,见她迟迟不醒,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今天上午子朗要来看你。”方敏之说。

舒黎揉了揉眼睛,“谁?”

“和你一起长大的,妈妈同学的儿子,你们从幼儿园就是同学,一直到高中,关系很好的,以前无话不聊,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后来上了大学才慢慢疏远,如果不是——”

提起这个方敏之有些遗憾,微微停顿后说:“我们还以为你俩会在一起呢。”

舒黎听明白方敏之的意思。

方敏之意有所指地说:“他是去年九月份回国工作的,现在还是单身。”

舒黎没在意,却转念想起江煜的鸡汤。

鸡汤,什么时候送过来?她肚子空空。

江煜回到家里只睡了两个小时,就急忙赶着最早的集市,买了一只新鲜的母鸡,是农户散养的,看着就肥而不腻,价格贵些。

农户帮他剁成鸡块。

回家路上,他又买了点枸杞和虫草花。

鸡汤要用砂锅炖,小火慢炖两个小时,他一直在客厅里守着,等热腾腾的鸡汤出炉后,他再把上面一层浮油撇掉,倒进保温桶里。

鸡汤很多,满满当当装了两只保温桶。

保温桶附近的台面上都是不小心洒出的汤,江煜看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动作慢下来。

计划被打乱了。

舒黎的出现让他再次摇摆不定。

该进,还是该退。

他无法定夺。

江煜倚在厨房的橱柜边,直到晨光渐升,落在他的手上,他才恍然初醒。

还是先把鸡汤送过去,舒黎想喝。

舒黎很喜欢吃他做的饭,以前就喜欢,清晏山共处的那段时间里,舒黎天天缠着他,让他给她煮鸡汤挂面,他也最知道舒黎喜欢吃什么,他认真研究过,浓淡咸辣,他最清楚。

他把保温桶外壁擦干净,放进袋子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

送到许家的时候,方敏之开门见到他,罕见地没有拧紧眉头,也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而是主动让他进来,还说:“上二楼吧。”

“不用的,”他把鸡汤放在厨房台面上,拘谨道:“阿姨,我就……就不上去了。”

“没关系,你上来吧。”方敏之却说。

江煜顿生疑惑。

以前方敏之和舒政生从不拿正眼看他,不赶他出去就是好的,怎么会主动邀请他上楼?

他跟着方敏之上楼,走到舒黎的卧室门口,才明白方敏之的用意。

贺子朗在里面。

贺子朗和前两年江煜第一次见他时相比没什么区别,依旧俊朗矜贵,微微倚在椅背上,举手投足间带着不经意的优雅从容。

他坐在舒黎床边的凳子上,眉眼带笑地讲着小时候的事,他讲舒黎以前如何反击那些欺负女孩的男同学,“……你当时特别帅,走到一个男生的桌边,拿起他的笔盒,扬手一扔,扔进垃圾桶里,那个男生都不敢出声。”

舒黎坐在床上,穿着米白色的睡衣,脸色和昨晚相比,红润许多。

听到贺子朗画面感十足的描述,她掩唇笑道:“真的假的?”

贺子朗也跟着笑:“你的战绩可不止这些,我们都说你是女侠,专门除恶扬善,不过,再长大一些,你就没那么闹腾了,开始变得像个小公主,但在我们面前,你的小脾气还是有的。”

舒黎笑起来有酒窝,浅浅的。

……

方敏之轻声说:“你看,他们多么般配。”

江煜慌忙低下头,手猛地攥紧。

“这才是适合她的人。”方敏之说。

江煜转身下楼。

其实方敏之说过比这更直白的话,更不用说舒政生,舒政生曾背着舒黎,指着江煜的鼻子骂了多少难听的话,江煜也只是默默听着。但这一次,他像是无法承受一样,仓惶逃离。

方敏之跟在他后面下了楼,走出门外时厉声质问他:“是你说的,趁着这个机会把黎黎还给我们,让她回到原本的生活,既然已经承诺了,为什么还要过来?”

江煜停下脚步。

“昨晚她是不是出去见你了?”

“抱歉。”江煜说。

“把鸡汤拿走吧,我把黎黎最喜欢的做饭阿姨请回来了,阿姨中午也煲了汤。”

江煜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所有的犹豫和纠结都在此刻落空,方敏之说得对,既然已经承诺了,就不该过来。

他出尔反尔,太自私了。

“把鸡汤拿回去吧,”方敏之再一次说:“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你——你自己保重,以后不要再来了。”

方敏之把装鸡汤的袋子还给江煜。

江煜上车时,察觉到方敏之的目光,他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这是、这是黎黎的车,正好送回来。”

“你拿去开吧。”

“不用,我——”

“你放在这里,她不就知道你来过了吗?你还是开回去吧,继续用或者卖了,都随你。”

方敏之不愿再和江煜多纠缠。

江煜握着车钥匙的手悬在半空,又默默落下。

方敏之看着江煜开车离开,放心地回到二楼,她端着水果走进去,舒黎一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睁大眼睛问:“谁来了?”

方敏之一愣,“是谢阿姨,她出去买水果回来,来,吃柚子。”

舒黎的失望肉眼可见。

她低下头,点开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

都快十一点了,江煜还不来。

骗子!

她点开江煜的微信聊天框,摩挲了半天还是没发消息,她决定再等一等。

方敏之观察着她,难怪她从醒来之后就心神不宁,原来是在等江煜。

方敏之笑着问贺子朗:“子朗,你喜欢吃红心柚还是白心的?”

贺子朗起身回答:“都可以,谢谢阿姨。”

方敏之问:“子朗,你妈妈说你在檀庭一号买了房,是准备定居在栎川市了吗?”

“嗯,目前应该是定下来了,我爸把栎川这边的项目都交给我做了,这几年肯定是走不开的。”

“这样啊,也好,”方敏之看了看舒黎,说:“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多来这里陪陪黎黎,跟她讲讲以前的事情。”

舒黎还盯着手机,贺子朗说:“好。”

舒黎一直等到十二点半,午饭都吃完了,江煜依旧没有来,她压着火气给江煜发消息,江煜没有回复。她立马一通电话打过去,江煜过了很久才接,听着好像在外面:“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我的鸡汤呢?”

江煜顿了顿,说:“公司有急事,我早上一起来就去公司了。”

“那就晚上。”

“晚上我要加班,你实在想喝的话就跟你爸妈说,你妈不是给你找营养师了吗?”

舒黎语塞片刻,她本来不想生气的,医生叮嘱过她,要情绪稳定,可她根本稳定不了,她被江煜无所谓的语气点了火,大声说:“江煜!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心里清楚,我要的根本不是鸡汤!”

江煜在那端沉默。

舒黎忍住哽咽,颤声说::“我再也不会给你机会了,再也不会了。”

没等江煜说话,舒黎就挂断了电话。

转身时看到贺子朗站在台阶上。

舒黎问:“你了解他吗?”

“了解,”贺子朗并没有说江煜不好,他只是说:“黎黎,你们不合适。”

舒黎轻笑,泛着苦。

“是,你们都了解他,只有我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