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居然连续碰到老板两次。

卢娜觉得有必要反思一下自己，不要总在老板平常行动的区域活动。

离老板的生活远一点，无论对她还是对老板，都有好处。

就像是今天，万一她打扰了老板约会，明天上班绝对不会好过。

明明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下班，按说应该是件好事……想不到今天居然会这么不顺利。

卢娜长长地叹气。

碰见老板的惊讶很快就会消弭，但另外一些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胃里的铅块仍然还在，沉甸甸，冰冰凉，堵在那里，让人难受。

与过去的情感偶然相遇，发现对方已经忘记，而自己却并未释怀。

甚至，原本已经忘却了的事情，也都翻涌上来。

这样的感觉大概是最糟糕的。

那一碗小馄饨带来的好心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如今留下的只有悲凉。

凄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卢娜明白自己非得快点离开这里不可。

她要逃离的是什么？过去吗？回忆吗？

卢娜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逃走，可是，此时她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好像完全走不动路。

她感觉自己像是个机器人，机械地走过人行横道线。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巧合发生，其他的巧合就会接二连三。

A女士坐在魅魔C的车里，正在等红灯。

她的眼神似乎格外好。

“刚才走过去那女孩，是你公司里的那个员工？”

“嗯，”魅魔C答应了一声，“就是她。”

“要不要过去看看？”A女士有点担心地问，“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魅魔C犹豫了一下。

“不了吧，”他终于说，“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不太想过问员工的私生活。”

A女士耸了耸肩膀，大概是在说随他的便。

魅魔C说完了，也并不再说别的，他有点心不在焉，不想再和A女士聊天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A女士的家。

这是一间很小的公寓，里面只放了两只沙发和茶几，并没有其他的家具，看起来应该只是一间临时住宅，并不是A女士平日常住的地方，究竟这里是专门为与他见面设的，还是有什么别的用途，魅魔C没有问过。

“开始吧。”她说。

魅魔C摘下了眼镜，对她释放出魅惑的魔法。

效果似乎不是很好，A女士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平静：

“你今天心不在焉。”

A女士最让人讨厌的就是这一点。

无论她看到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

“……如果你在意刚才那女孩，你应该去找她。”

居然还是这样没完没了。

“不了吧，”魅魔C说，“她只是我的员工……我可以明天上班再问她。”

这句话与其说是答复A女士的，不如说是在回答自己。

老板和员工之间的关系就应该这样。

A女士盯着他的眼睛：

“有些事，如果做得不及时，将来说不定会后悔的。”

魅魔C皱了皱眉：

“你今天话很多。”

A女士用两手托着腮，稍微噘了噘嘴：

“你请我吃饭，我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么多的。”

“看来我不该请你吃饭。”

A女士挑挑眉毛，做了个怪相：

“那也随你。”

她打开钱夹，拿出几张百元纸钞递给他：

“餐费。”

魅魔C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什么年代了，你还随身携带纸币？”

“就为了防你这种人说这种话。”

魅魔C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女人做人太过无懈可击，是会招人讨厌的。”

“难道也没人跟你说过，爱说教的男人才是最最让人讨厌的？”

魅魔C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看来我们两个都很讨厌对方。”

“没错，”A女士闭了一下眼睛，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但直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需要彼此。”

当然，当然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A女士，C真的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寻找一个固定的进食对象。

如果没有他在，A女士显然也要承受许多烦恼。

A女士未必清楚他究竟能她这里得到什么，但她能觉察得到，他需要她，就像她需要他一样。

这两个人不情不愿地被绑在同一条船上，彼此都能获得好处。

“来吧。”她说。

她准备好了，魅魔C再一次对她用了催眠的法术。

或许因为这一次他有点生气，效果立竿见影，几乎是一瞬间，A女士的眼神就变得空洞起来。

看着一个一向无懈可击的女人眼神变成这种模样，其实有点可怕。

魅魔C吻上了她的前额，她的梦境就这样被他吸走了。

A女士的梦境味道总是很好。

在微甜中稍微带一点苦涩，是成年魅魔能够欣赏的味道。

虽然A女士已经有三十多岁，但她的梦境与恋爱中少女的梦境类似，但又增添了一点时间带来的醇厚，是最上等的美味。

魅魔C对这种事有经验，这些梦境来自于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即使已经过去许多年，梦境仍然在给她带来影响。

“好了。”

梦境被魅魔C吞噬掉之后，那原本已经变得空洞的眼神里，隐隐竟透出绝望来，魅魔C几乎不忍再看她的脸。

他解除掉了自己的魅惑魔法，很快，A女士就又恢复了平常无懈可击的模样。

不过，在看过她绝望模样的人眼中，这种无懈可击，亦是一种伪装。

她向他点头致意：

“谢谢。”

“愿意为您效劳。”

这是两句固定的客套，并不意味着他们彼此就有什么额外的感情。

魅魔C离开了。

因少有的饱食感到餍足之后，卢娜又回到了魅魔C的脑海。

那女孩的眼神让他不安。

他原本以为她是他所见的最稳定的人类——也许仅次于A女士，这也仅仅是因为她还年轻，因此才不像A女士那么气定神闲。

或许他想错了。

那女孩大概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能够做到不动如山。

也说不定她是个麻烦精。

或者换种说法，是个……搅动命运之人。

啊，这一点他实际上早就已经知道了。

命运的波动就像是海浪一般，总有潮起潮落之时。

好几个巧合都在这一天之内发生，魅魔C觉得，这一波命运的扰动，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稍微评估一下，似乎并没造成什么太大影响……真是太好了。

不过，那女孩的眼神，总是在他脑海之中摇曳。

魅魔C觉得有点心慌。

心慌，这又是一个不妙的反应。

这标志着命运在往第二个节点进发，开始入侵躯体。“心慌”一开始只是一种感觉，但如果拖延得久了，就会让躯体受损，造成难以修复的损伤。

说到底，魅魔的心脏也只是人类的心脏而已。

如果心脏毁坏得太快，魅魔就不得不更换宿主，宿主更换得太多，是会死掉的。

魅魔C活了两百多年，能一直活着的诀窍之一，就是保持心情的稳定。

他很有经验。

但有些事，并不是有经验就一定行的。

就好像此时的心慌，如果他不做点什么，是一定平复不下来的。

按理说，他作为老板，应该有秘书的电话。

偏偏她今天刚刚才成为他的秘书，他还没来得及把她的电话记下来。

如果要找她，只好回公司去翻员工联络簿，而公司大门的钥匙，现在并不在他手头。

……还是算了吧。

这才刚刚是她给他当秘书的第一天。

魅魔C并不想为一点点事搞得兴师动众，让人产生什么不应当的猜想。

然而A女士的话似乎又浮现在他耳边：

“……将来说不定会后悔的。”

后悔？后悔什么？全是瞎胡闹。她只不过是他的秘书而已！

魅魔C发觉自己有些气恼，也不知道是在生A女士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不过，应当是没有在生卢娜的气吧。

那女孩方才往窗玻璃里面望的模样，此时又好像就在眼前。

A女士的秘密，魅魔C虽然无心窥探，但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卢娜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起，魅魔C就打了个寒噤。

不，不对，他不想知道她的秘密。她只不过是比别人更能承受魅惑，这又有什么问题啦！

魅魔C这样告诉自己。

她只是他的秘书而已。

因为是新来的秘书，而且他对她期望很高，一切又都这么巧合，所以他难免要对她多留心一点。

这都很正常，没什么的。

是A女士误会了。

A女士平常总是显得那么冷静，那么睿智，显得她好像洞察一切，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猜得出，其实她知道什么呢？

她只是自作聪明罢了。

无论如何，她也只有三十几岁，人世间的经验还很不足够，并不像他已经经历了几百年的岁月，对一切都很有经验了。

魅魔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一件事——

虽然魅魔非常擅长迷惑人心，但要说记忆和判断分析的能力……其实他也不比一般的人类强。

所以，虽然他对于和命运有关的事情特别了解，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一切事的判断，甚至对他自己的判断，他还真不一定就比A女士了解得更多。

事实上，魅魔C也知道，有关他的很多事情，A女士都已经说中过。

或许，或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他已经处于命运旋涡的中央，当一切开始转动，他或许就要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