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被眼前的人突然叫出来，魅魔C竟颤抖了一下。

魅魔C这具身体还年轻的时候，暂且不能将已有的知识运用纯熟，偶尔会不小心说漏嘴，在陌生人面前报出自己的姓名，或者忘记消除对方的记忆。

但在他的印象里，他已经一百多年没这么干过了。

这女孩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他见过来着？他是忘了消除对方的记忆，还是她的执念过深，以至于打破了记忆的咒语，竟然认出他来？

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着一个词：

麻烦，没完没了的麻烦。

“不是，你认错人了。”他匆匆忙忙地说。

那女孩露出失望的神色，魅魔C赶紧离开了。

好的，这算是又完成了一次与命运的交锋。

魅魔C多多少少觉得自己总算胜利了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无意义的命运发生牵扯。

尤其是这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过去。

解决掉了命运，他的心情轻快了不少，于是拎着水瓶走出便利店，准备去找自己的车。

一抬头，正看见卢娜站在对面，正睁大眼睛看着她。

魅魔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怎么会在这儿？”

卢娜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就住这附近。”

哦，是这样吗，他还真不知道。

魅魔C感觉命运的手似乎还没有从他的领子上拿开，这让他稍微有点烦躁起来，决定要速战速决。

“嗯，好的，我正好路过，顺便买瓶水。”

他对她点点头，晃晃手中的水瓶，然后就准备回车上去。

就在这时候，便利店里的那个女店员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

“实在对不起，您真不是C先生吗——”

女店员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喊出来的，卢娜绝对能听见。

啊，妙极了。

就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结束，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眼看着卢娜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微妙起来。

魅魔C发现自己别无选择。

他只能回过头去，非常冷静，平静，镇定地对女店员说：

“我确实不是。”

女店员似乎显得很失望……但魅魔C无暇去看她的表情。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结束。

命运才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如果他就这样走了，就相当于给这件事留了个尾巴。

卢娜可是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他否认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看见那个女店员了，但卢娜和他还得天天见面。

他绝对要把这件事说清楚，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于是魅魔C只好又不情不愿地回过头来，对卢娜说了一句：

“上车，我送你回去。”

卢娜想说，本来没有几步路，她自己走就可以了。

但魅魔C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似乎不容她拒绝。

好吧。

也不是不可以。

没有任何问题。

卢娜上了他的车。

魅魔C转头看她：

“我不认识那个人。”

卢娜点点头：

“哦……”

她其实不明白魅魔C是什么意思。

在她自己看来，她其实只是个路人，在街上看了一场怪异的情景剧，然后半强迫地被老板要求上车。

这大概算是……运气好吧？

既然她不能理解，那就当做运气好来处理了。

至少这样心情可以好一点点。

魅魔C还在看着她：

“……我不承认自己的名字，是为了避免遇到麻烦。”

卢娜通情达理地点头：

“嗯……”

或许是因为没有遇到想要的反应，魅魔C觉得还需要继续说才行：

“毕竟，我是个魅魔，过去经常到处觅食，这种事不能随随便便让人知道，所以还是隐瞒身份更好一些。”

“好的。”

“被之前见过的人认出来，对我来说很麻烦。”

“是这样。”

不能说卢娜就没有反应，但，总之不是魅魔C能理解的那一种。

“总之……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坏人什么的……”

卢娜转过头来看他，非常坚定地点头。

那眼神里传递出来的意思好像是在说：老板你绝对不是坏人，所以我们能走了吗？

魅魔C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也不能说卢娜是没有理解，但她就是显得……

不关心。

对，就是这么回事，她不关心。

虽然他是她的老板，并不意味着她就非得关心他不可。

道理是这样，当然是这样。

她本来就没责任关心。

他付给她工资，并不意味着他就有资格让她一直想着了。

归根结底，对员工来说，只要他的公司是合法经营，并且不拖欠工资，老板私下里是什么人，跟他们这些员工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魅魔C一直以来想要实现的，就是这样一种效果。

按理说，卢娜执行得很好。

但是……

这样的情况却让魅魔C不舒服。

换一种说法，他觉得……

委屈。

有什么办法呢？

魅魔C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待遇。

就算他已经用眼镜框遮住脸孔，挡住眼睛里无意识流露出的魅力。他生命之中遇到的所有人，还是会因此惊艳，把他当做人生之中遇见的最重要的人去对待。

就像是刚才那个女孩。

当初他既然向她报过名字，就一定会抹除她的记忆。

魅魔C不认为自己会犯这个类型的错误，随便放一个记忆没被抹除的女孩离开。

她没能忘了他，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她的执念打破了修改记忆的法术，这才能一下把他认出来，叫出他的名字。

从某种角度上讲确实很厉害啦……

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确实很有魅力……他毕竟是魅魔，他的魅力是与普通人类截然不同的东西。

在习惯了这种待遇之后，遇到一个对他几乎视而不见的人，魅魔C根本就承受不了这个。

他只是想方设法，希望她能多注意他一点……

等等！这是不是违背了他的本意？

当初他找她来，就是因为看重她不会对他太过注意。

至于现在……

魅魔C不愿再想下去，他发动了车子，问卢娜：

“你家在哪？”

卢娜给他指了路，魅魔C沉默着开车，很快就到了地方。

卢娜慢吞吞地开车门：

“那，我走啦？”

魅魔C张张口，好像还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说点什么呢？

方才那个女店员的事情，没必要再解释了……解释她也不会想听。

况且……这事根本就和她没关系。

明天，他们还会再见面。

这一点总归是不会变的。

魅魔C向她笑笑：

“再见。”

卢娜怀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心情，走进楼门，回到了住处。

当她从窗户往外望的时候，看见魅魔C的车还停在那里。

他还没有走。

突然有种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卢娜感觉自己好像和老板走得太近了。

这不是她原本的心愿，但事情就是这样巧，让她接二连三在夜里与他相见。

跟老板过从甚密，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老板还是个……魅魔。

此次，卢娜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把“魅魔”这两个字重新从脑海之中提取出来。

方才那个女店员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的表情。

按照老板的说法，那应该是非常浅淡的缘分，

但是……

为什么那么浅淡的缘分，会造就那样的眼眸？

卢娜并不像魅魔C那样，把一切都归结于命运。

对她来说，这只是改变了日常之后，生活中必然要发生的变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魅魔C目送着卢娜走进了楼门。

他本来应该开车回去，却止不住在这里停了许久。

倒也不是在想什么，只是愣神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然失笑。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

回过神来以后，魅魔C终于开着车离开。

他本来以为，今天的命运，似乎就已经到此为止。

没想到，当他总算回到自己的地方，下车准备回家的时候，有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嗨。”

对方是个女性魅魔，魅魔C与她有过接触，认得她的脸。

他点点头，对方似乎颇有兴趣地向他搭讪：

“刚刚觅食回来？”

魅魔C摇摇头：

“没有，送个员工回家……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从你在便利店买水的时候就跟着了，”女性魅魔毫不讳言，“刚才那个是你的员工吗？我还以为你换了口味。”

魅魔C感觉到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这一带是我的活动区域，你越界了，而且……什么时候女性魅魔开始对男性魅魔感兴趣了？”

“跟着你就是对你感兴趣？”女魅魔扮了个鬼脸，“你怎么不说，我是对你那位员工感兴趣？”

女魅魔，对一个女性感兴趣？

魅魔C皱了皱眉头：

“别闹。”

女魅魔没有继续，她神秘地笑笑：

“我只是在观测。”

“观测什么？”

“命运。”

虽然魅魔C最近一直在心里嘀咕这个词儿，但还从没听人大声提起。

女魅魔不知从哪里拿出纸剪的蝴蝶，放在手心里，一吹，扑啦啦飞走了。

魅魔C看着她：

“但这代表了什么呢？”

“昨天我吹过同样的蝴蝶，”女魅魔看着他的眼睛说，“只飞了两秒就掉到地上。”

魅魔C挑挑眉：

“然后？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魅魔一笑：

“最近，命运的风在你身边吹得格外强劲。”

好吧，这一点，魅魔C已经感受到了。

“今天的风确实很大，”魅魔C说，“我的围巾快被吹掉了。”

女魅魔扮了个鬼脸：

“你在装糊涂。”

魅魔C一本正经：

“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就为了这个找我？”

女魅魔点点头，表情显得理所应当：

“当然。”

魅魔C皱皱眉：

“我不知道还会有人专门追寻这个。”

女魅魔歪歪头：

“现在你知道了。”

好吧。

魅魔C绝对无法理解这种狂人。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可能你还年轻。”

“也没你想的那么年轻，”女魅魔说，“只是我们要的东西不一样。”

如果以人类标准来判断，女魅魔实在是一位外表非常有魅力的女性，很讨人喜欢。

但男魅魔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魅魔C翻了个白眼：

“好吧，随你怎么说，但请去别的地方追寻你的命运好吗？我这里没有。”

“这是你的看法，”女魅魔神秘莫测地说，“从我和你说话的这一瞬间起，我们的命运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样说着，她摊开手掌，给魅魔C看：

“看！纸蝴蝶又飞回来了，命运。”

“那是你准备好的另一只蝴蝶，”魅魔C厌倦地说，“……你真的要跟我玩这套吗？”

女魅魔冷笑一声：

“等我下一次给你看的时候，你最好记得。”

“我不会记得的，”魅魔C说，“我压根不认识你。”

“现在你就认识了，”女魅魔说，“我叫芙洛拉。”

魅魔不情不愿地看了她一眼：

“……C。”

“就只是C？一个字母？没别的？”芙洛拉追问。

“后面当然还有，”魅魔C说，“但没必要告诉你……毕竟，你给出的不也是假名吗？”

芙洛拉笑了一声：

“当然，我可不会蠢到在命运面前暴露真名。”

“好吧，好吧，”魅魔C表现得更加厌烦，“芙洛拉，现在我们是熟人了，你可以让我走了吗？”

“走吧，”芙洛拉松了口，“不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当然，”魅魔C说，“照这种情况看，我们确实还会再见。”

“我不会再追着你跑了，”芙洛拉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是的，是的，”魅魔C点着头，“请快点走吧。”

芙洛拉走了，留下魅魔C一个人陷入沉默。

无论如何，芙洛拉说的是真话——命运确实已经来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