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采苓将方才之事转述给李见素,听到郑盘也要赴宴,便打了退堂鼓。

可毕竟是万寿公主第一次给王府下帖子,李见素不去露面,又实在不妥。

采苓虽生气,但还是得劝住她。

李见素如何不知,可郑盘那样难缠,从前惹不起他,至少在东宫还能躲得起,今日他要是也出现在公主府,李见素实在不知还能如何。

白芨却道:“奴婢倒是觉得,公主不必太忧心,今日万寿公主设宴,应当不敢有人生事的。”

“便是当真有人寻事,”白芨说着,忽然顿了一下,朝李见素看去,“公主乃千金之躯,有人敢在公主面前污言碎语,自当由奴婢来掌嘴。”

这番话让采苓眸中瞬间闪出光亮,她从没意识到,白芨还有这般模样,李见素听后也是一愣,动了动唇有些说不出话来。

白芨的底气,是张贵妃给的。

那日回门入宫,张贵妃留白芨说话,白芨自然是将郑盘所说的话,一字不差转述了一遍。

张贵妃当即就痛骂出声,从前李见素无名无分,她也不好为她出头,如今她是她的女儿,他一个郑盘,竟还敢欺辱她,这岂不是在打她张蓉的脸。

“日后若有人胆敢欺辱见素,你便代本宫掌嘴!”

张贵妃说着,直接摘下腰间那块金镶玉佩,交给白芨。这玉佩正中的牡丹花蕊上,刻着一个极为显眼的“蓉”字。

此事张贵妃没让白芨说出去,一方面是害怕依照李见素那般软的性子,在白芨尚未出手,就将人给拦了,另一方面,张贵妃还是想让李见素自己学着立起来。

毕竟,她护得了她一时,可护不住她一世。

马车停在郑府门前,万寿公主的驸马为光禄大夫郑颢,与郑盘虽是一个姓氏,却并非同族,但郑颢与郑盘的祖父郑光,倒也是有些官场上的往来。

李见素下车时,没见到郑盘的马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许是正如白芨所说,他只是路过,并非来参加赏花宴的。

可当管家上前引路,带着她来到正厅,却看到郑盘站在那里,正与人说话。

李见素只看一眼,便立即移开目光,望着脚下的路,跟在管事的身后,朝园子走去。

郑盘的妹妹郑盈,今日也在受邀之列,他送妹妹入府后,便说有事要与郑颢说,郑颢不在,他便先在前厅等候,可实际上,他哪里是等郑颢,分明就是为了堵李见素。

看到李见素的身影,他立即合上折扇,大步就朝廊上而来,直接穿过廊道,挡在了管事的面前,朝身后垂眸的李见素喊了一声,“唐阳公主!”

管事的还以为两人相熟,连忙停下脚步。

李见素也不得不跟着停下。

郑盘甩开折扇,一面轻摇,一面笑着上前,“公主怎地这般匆忙,许久未见,也不说同我打声招呼?”

白芨不动声色朝前挪了半步,采苓也紧张到握了拳头。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朝他道:“我今日是来赴宴的,若没有其他事,还请郑副率不要拦阻。”

“哎呦,这说得什么话,我只是出于礼节,过来打声招呼罢了。”郑盘笑着侧身让开路,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李见素的目光却是在他身上停了一瞬,才重新提步跟在管事的身后,朝花园走去。

印象中,郑盘不是左撇子,怎地方才他在一直在用左手持扇,且走路时,右臂的摆动不够自然,莫不是受了伤。

这个猜想很快得到了印证。

万寿公主的花园中,各式各样的菊花开得正旺,许多贵女早已到了,许多相熟的坐在小几上,喝着菊花茶,吃着菊花糕,聊得正欢。

李见素现身时,园内静了一瞬,大多都是没有与她见过面的,可看了她的装束,又看到她身旁的两个婢女,很快就有聪慧的猜出了她的身份。

当中有几位想要起身去迎,可余光扫到旁人不动,便也只好随大流,佯装没看到,或是不认识,便继续吃茶聊天。

李见素倒不觉难堪,她向来如此,没人关注她,她反而更自在,寻了个幽静的角落,坐下来独自赏花,万寿公主一直没有露面,园中的婢女们倒是极有眼色,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一开始有些贵女孩会伸着脖子张望,或是差自己婢女故意从这边路过,想要看这位新封的公主笑话,可她们发现,李见素不急不恼,一边品茶,一边赏花,完全没有受影响,便逐渐散了兴趣。

倒是旁人的八卦,一不小心钻进了李见素耳中。

“我听我阿兄说,郑家那个前段时间,不知惹了哪个仇家,在城外游玩的时候,被人狠揍了一顿。”

“真的假的?我瞧那郑盈今日不是也来了么,没见有什么不对劲啊?”

“嘁,他家向来威风,这种糗事怎会让人知道?”

“可抓到是谁出的手?”

说话的两个女子比李见素来得晚些,不知道花丛这边坐着人,两人关系亲近,坐下便开始窃窃私语,却是一字一句让李见素听了个真切。

打人的没被抓到,郑盘没伤到脸,扭伤的胳膊也立即寻郎中正了骨位,原本郑家是打算寻城防司和京兆尹的,但郑盘好面子,生怕旁人知道了耻笑他,这才没走明面上的流程,只暗中寻人去查。

李见素心下了然,怪不得方才郑盘的胳膊看起来有些奇怪,原真是被人打了,也不知是谁这般胆大,连郑盘都敢碰,这要是当真寻出来,怕是要活不长了。

这两人开始猜测出手之人的身份,李见素多半都不认识,只继续静静听她们说。

直到广德公主出现,两人才闭上嘴,连忙迎了过去。

广德公主与万寿公主一母同胞,是今上最小的孩子,今年才刚至十三,平日里都居在皇宫,只偶尔才会出宫来寻长姐。

广德公主的现身,立即让园中贵女围了过去,李见素自然也要起身,她比广德公主年长,如今被张贵妃收为义女,便与广德也算作姐妹。

两人见面,一众贵女有的故作惊讶,不知唐阳公主何时来的,有的则带着看戏心态,不住地打量这真公主与“假”公主在一起,会演出什么好戏。

广德公主在李见素授封时见过她,看见李见素,她便笑着迎了过来,当着众人面,喊她阿姊,还唤嬷嬷端来见面礼。

广德公主今日准备了数柄团扇,每柄扇子上都绣着菊花,与今日的赏花宴极为应景,她单独拿出来的这柄是双面扇,做功要比其他的还要精致,且两面菊花各不相同,一面是红菊,一面是金银两线共绣的瑶台玉凤菊。

这样精妙的团扇,怎会不惹人喜爱。

连李见素这般素雅性子的人,都拿在手中忍不住仔细端看。

“阿姊喜欢吗?”广德公主满怀期待地问。

“喜欢,妹妹费心了。”李见素也朝她笑着点头,随后便让白芨拿出一早备好的香囊。

李见素不知今日会来多少人,也不知广德公主要来,但白芨早前提醒过她,这种场合时不时会有贵人出现,每次备礼时,要额外准备几个不一般的。

今日当真是派上了用场。

广德公主拿着香囊,也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可当郑盈拿到香囊的时候,她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立即将香囊丢给婢女,用帕子掩住口鼻,丝毫没有掩饰她的嫌弃,“这什么味儿啊?”

她声音不大,语调却高,在众人说话间,显得各位清楚。

正在说话的广德和李见素,也止了话音,朝她看来。

“是草药的味道,春乏秋困,我给里面装了甘松和首乌藤,有安神的作用。”李见素解释道。

“这样啊,”郑盈说着,拿起帕子又擦起自己的指尖,“唐阳公主到十分心细,只是这种香囊戴在身上,万一让旁人误会是染了什么病,怕是不妥吧?”

有几位女子看广德公主与李见素交好,便也带了讨好的意思,想要将香囊戴上,结果一听这话,连忙止住动作,也将香囊交给了自己的婢女。

广德却是没有这般做,她拿着香囊用力吸了吸鼻子,直接道:“我怎么不觉得难闻,反而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李见素补充道:“我便是怕药味过浓,才放了桂花来提香。”

“桂花?”郑盈当即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公主给我们送桂花的香囊,倒也是罢了,怎么能给广德公主也送这样的东西?”

“桂花如何送不得?”李见素心下一紧,以为广德是对桂花过敏。

谁知郑盈叹了口气,无奈道:“公主不知吗?只有那市井女子才喜欢用桂花啊……”

“是啊是啊,广德公主身份这样尊贵,怎么能给她用桂花来做香囊,真是太辱人了……”

“便是咱们也不用这种低俗之物啊,我们府上的老妈子都不用桂花,要用那蔷薇呢……”

很快,人群中便传来附和的声音。

李见素当真不知这些,在东宫时,李濬的园子里便有两颗桂花树,她时常会摘桂花来做香囊,她从不知连花也有了贵贱之分。

她正要开口去解释,桂花的妙处,广德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我自幼得今上教导,吾等与民不分贵贱。”

说着,她低头当着众人面,亲自将香囊系在腰间,“阿姊的香囊,我佩戴于身,让我时时刻刻都能想到阿耶对我们的教诲。”

当今圣上崇尚节俭,可不只是嘴上说说,他为限制奢靡之风,连万寿公主当年出嫁时的马车上的白银,都换成了铜,自己平日里用膳,菜式都极为家常,若郑盈的这番话,传了出去,她怕是又要挨训了。

可郑盈的性子不比郑盘,今日她又得了自家兄长的好处,势必要给李见素难看,她默了片刻,忽又开口:“广德公主说的极是,与民的确应当不分贵贱,可我记得《户婚律》上有一条律令,同姓不得成婚,如今唐阳公主与茂王世子……”

她说着,倏又连忙闭了嘴,故作一副紧张模样。

她身后又一名女子,嘀嘀咕咕跟着补了话,“民间若是违反此律,可是要挨二百下板子的……”

广德公主到底年岁还小,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应答,因这《户婚律》中的确有这样一条律令,多是用来限制同族通婚,如果李见素不被赐姓,这条律令倒不作数,如今她的确姓李,李湛也姓李,两人便算得上是同根同族,的确是触犯了《户婚律》。

“这是圣上赐婚,全程皆是礼部来操办的,你是在质疑圣上,还是在质疑礼部?”白芨上前一步,整个人都端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郑盈也冷着脸上前一步,她连李见素这个公主都不怕,还会怕她身边的一条狗,“圣上赐婚,礼部操办,这两件事没人质疑,我们说的是李见素与李湛,同姓成婚之事。”

这话多少有些不讲理,依照她这般说词,圣上赐婚,李见素或是李湛可以拒绝,这样就不会违反律令,可这便是违抗圣旨。

郑盈倒不是真的要告李见素,让她与李湛挨板子,但她今日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眼看李见素白了脸色,广德公主也不知该如何圆场,郑盈多少顺了些气,便笑着道:“哦……我想起来了,义女是不入宗族的嘛,也就是说……如今虽是同姓,却不算同族,勉强倒也说得过去。”

她表面又为李见素和李湛开脱,实则暗讽李见素身份低微,只是个插上鸡毛的伪凤凰。

“白芨。”沉默许久的李见素,忽然抬起眉眼,看向满脸笑意的郑盈,用那低柔的声音道:“能……帮我掌她的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