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东宫宴
暮色四合,定襄侯府的北厨房内炊烟袅袅。
东霖哼着小调儿刚将做月饼用的十几种馅料挨个拌好,便有人来通传,说是公子叫他去书房。
他不用问便知道定是南霄那个倒霉蛋又被派出门跑腿了,暗暗同情了一番,而后迈着悠闲的步子朝沈危的书房走去。
还没走到书房门口他就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进门再一看,嚯,他就知道这位天天在他家公子面前比他还狗腿的卢指挥使早晚要完。
满地的血迹已经快干了,东霖踮着脚尖绕过去,估摸着他家公子这会儿心情不会太好,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公子?”
“进来。”
东霖“唉”了一声,走到里间便见窗边站着一道人影。
沈危身上溅着血的衣袍还没换下,正在擦手腕上沾的血,面色如常地吩咐道:“给裴纵传信,让他即刻回京。”
“好嘞。”东霖应下,瞄了一眼外厅,“卢指挥使是直接埋了还是……?”
“埋了。”沈危道,“先给他报病休,等裴纵回来再发丧。”
“是,公子放心,属下会处理干净的。”
“嗯。”
腊月十五这天,是要去给太夫人和徐夫人请安的日子。
李令溪的母亲虽然故去得早,但以往每逢初一十五也是要进宫去拜见她的祖母从前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的。
习惯使然,她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带着碧露和青荷前往离黄金院不远的松涛亭等卫静婉和卫静妍,往日三人都是在亭中会合然后一起去请安。
大雪一直下到昨日才堪堪停下,路上不少家丁还在清扫,李令溪到的时候卫静婉已经在了,卫静妍也没耽误太久,来时手里还攥着一块帕子里面放着几块芙蓉糕,一看便是走的时候匆忙拿的。
进了亭子卫静妍给她们俩一人分了一块,卫静婉嫌弃地皱了眉,但见李令溪吃了,便也放进了口中。
将糕点吃完之后,三人一道起行。
按照公府的规矩,请安应该先去太夫人的住处寿宁堂,再到春安堂拜见徐夫人,三人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到了寿宁堂李令溪才发现今日这里很是热闹。
不止徐夫人在,甚少露面的大姑娘卫静姝以及卫静姝的女儿卫芝也来了。
卫静姝如今二十六岁,早年曾嫁与武宣侯世子为妻,婚后两年与之和离,和离后卫静姝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归家,至今未曾再嫁,当年便是她做主将蔺夕接来的公府。
府中人甚少提及这段旧事,但卫静姝和离归家是在卫朔被遣去北境后不久,原因是什么并不难猜。
卫静姝初嫁之时是安国公长女,武宣侯府也是勋爵之家,这门婚事算得上登对,无论和武宣侯世子的夫妻感情如何,她在侯府的日子都不会难过,但在公府失了圣心之后就不一样了。
武宣侯府不比安国公府有着那般深厚的祖上余荫,前途命运皆系于当权者的喜怒之间,态度自然会随着皇帝的态度而变化,卫静姝是卫崇禹和徐夫人的第一个孩子,被捧在手心里养大,不可能受得了那种气。
想到卫朔被遣是因为晋王府,连带卫静姝也受了牵累,李令溪心中不无歉疚,但卫静姝显然对此不甚在意,她和离之后直接将女儿改成了卫姓,后又醉心女学,在别院收留了一些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教她们认字读书,蔺夕刚来公府之时学业上也曾受她多番指点。
此时的她一袭天青蜀锦襦裙,气色红润、妆容精致地坐在徐夫人身边,笑吟吟地望着正在太夫人怀里玩乐的女儿,眉眼间那属于将门长女的骄傲分毫不减。
李令溪三人向太夫人和徐夫人问过安之后,卫静姝便笑着招手将卫芝叫了过来,让她向三位姨母问好。
卫芝今年刚满七岁,乖巧伶俐,人前落落大方,长得更是像极了卫静姝,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甜甜地管李令溪叫表姨。
又美又甜的小姑娘对于李令溪来说一向见了面便是朋友,她马上就和卫芝玩到一起去了,卫静妍见状也加入了进来。
厅内气氛融洽,一时间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注意到主座上的太夫人总是出神,只有太夫人身边的老妈妈知道,她是望着这几个跑跳玩闹的小姑娘,想起了自己身在宫中的女儿。
卫芝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天起了个大早又玩到现在,没多久就忍不住开始打瞌睡,卫静姝见了,赶紧让侍女带她去旁边的耳房补觉了。
卫芝走后,太夫人回过神来,笑着招呼众人落座。
谁也没提不久前奉宸卫的那场闹剧,徐夫人说了些新年的安排之后,太夫人正式宣布了世子卫朔即将回京的消息。
即便先前都已听说,众人还是喜笑颜开。
太夫人从接风宴说到洗尘酒,一应菜式听得卫静妍眼睛都在发光。
见太夫人还有将琐事一一嘱咐的意思,卫静姝笑道:“祖母宽心,三弟要回来母亲哪有不事事安排周全的?年节将至,府中内务已是繁杂,还有一场宫宴要赴,母亲也没忘了派好几个人去打扫三弟的寝居,穿的用的更是件件都要挑最好的,就单说那梨木桌椅的样式,母亲挑了好几日愣是挑花了眼,最后还是芝芝给定下的。”
太夫人一听就笑弯了腰,直夸卫芝聪慧擅断,徐夫人嗔了长女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一旁的卫静妍撅嘴道:“母亲定是又给芝芝什么好处了,上回中秋的时候母亲选不出来月饼的馅料,就是用一碟杏花糕把芝芝骗过去帮忙选的,阿娘,你也太偏心了,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从来想不到我呢?”
徐夫人瞥她:“让你去选,那月饼还能有剩吗?”
卫静妍不服:“那我还能把梨木桌椅也吃了不成?”
众人捧腹大笑。
卫静妍的嘴撅得更高了,李令溪也忍不住掩了唇,只有卫静婉坐在一旁低头饮茶,始终未发一言。
太夫人笑够了才想起来:“怎么年前竟还有宫宴吗?”
徐夫人点头:“太子妃娘娘明日在东宫设宴,邀众命妇和各家姑娘赏梅,您年事已高,我虽也不爱凑小辈们的热闹,却不好扫了孩子们的兴致。”
太夫人想了想,而后微微颔首:“倒是好事,记得替我向娘娘问安。”
徐夫人自是应了。
李令溪闻言微凝了眼眸。
眼瞧着到了礼佛的时辰,太夫人让众人自便,先行离座去往院中的小佛堂。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
太夫人一走,徐夫人也不多留,离开之前,她朝卫静婉使了个眼色。
卫静婉知道是自己方才的不悦没能瞒过徐夫人的眼睛,默默起身跟着徐夫人走了。
出了寿宁堂,徐夫人示意随从们留在原地,同卫静婉往前走了一段,才道:“我知你有怨,但我早就告诉过你,既是一家人就该荣辱与共,计较多了并无益处。何况你三哥毕竟久未归家,能回来就是阖家团圆的喜事,你再不满也该收敛收敛,否则让你祖母看见了不像话不说,你三哥知道了要怎么想?他在檀州七年每日都在挂念家里,你是做妹妹的,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生为卫家女,既然享得起富贵,也理应经得起沉浮。”
卫静婉抿唇:“我明白阿娘的意思,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徐夫人看着她:“你咽不下这口气究竟是为了家里,还是因为赵王?”
卫静婉沉默了。
半晌方道:“阿娘教训得是,女儿记住了,往后会注意的,先回去了。”
徐夫人本也没打算多说,并不拦她,正要走,却被李令溪追过来叫住了。
“有事?”
李令溪:“……”
早起时她还想着人在屋檐下或许要低头,犹豫过要不要听卫静婉的先前劝告换个清淡些的妆容,没想到卫静妍所言半点不错,徐夫人不仅从头至尾没注意过她,连原定的今日要抽查她背诵《诗经》也忘了。
好在无需她提醒,徐夫人很快便自己想起来了,领着李令溪回到春安堂,抽查的果然便是“蜉蝣”与“下泉”两篇。
李令溪自是应对得宜。
徐夫人还算满意:“下不为例,若是再犯,我绝不轻饶。”
这话便是答应将上回的事彻底揭过去的意思了。
不过这并非是李令溪来找徐夫人的主要目的:“这几日我在屋中静心读书,反省从前的作为,悟出了些纸浅行躬之理,觉得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世面,每日困在府中难有进益,不知明日那场赏梅宴,姨母可否带我同去?”
徐夫人很是惊讶:“你也想去?”
李令溪点了点头。
明日便要开宴,帖子怕是已经送来了好些时日,但她一点消息都没听说,徐夫人明显没有带她去的意思。
从前蔺夕最讨厌这样的宴会,也从来不会出席,可她不能如此。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要翻父兄的旧案该从哪里入手,卫家虽然有爵位在身,但毕竟已经远离朝堂中心多年,府里能打探到的消息接触到的人十分有限,她正愁该去哪里找突破口,这个绝佳的机会就送到了她的眼前。
这对徐夫人来说有些措手不及,但想到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已经到了适婚之龄,这两年就要开始议亲,确实需要到京中女眷面前露露脸。
沉思片刻,徐夫人颔首道:“也好。现在再准备衣裳怕是来不及了,正好绣坊给你新做的几身年节新衣已经好了,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你挑一身明日先穿着,回头我吩咐她们再给你添一件过年。”
这倒没什么,李令溪并不在意。
她近来的表现让徐夫人放心不少,然而思及这次做东的毕竟是太子妃,稍有失仪便会连累整个公府沦为京城的笑柄,还是多嘱咐了一句:“到了东宫务必小心行事,对太子妃娘娘更要恭谨守礼,如遇不决可来找我,再不济也要与婉儿她们商议,切莫丢了公府颜面。”
李令溪目光微凝。
在寿宁堂时她只想着这场宴会自己非去不可,如今真的要去了,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太子妃。
重生这么久,总算要遇到一位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