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主院同样兵荒马乱,崔有期原以为是遭了贼,赶到前厅时却看见江恒正指着江铣的鼻子破口大骂。

“当真是翻了天了!我江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孝不悌的儿子!你……”江恒脸涨得通红,“不过是个下贱的女人,走失就走失了,还能死了不成?值得你大半夜吵吵嚷嚷,还敢闹到主院跟前来!”

江铣揖礼道:“儿子不敢打扰父亲休息,冬日夜里寒凉,还请父亲保重身体,先回房去吧。”

“休息?你派人把我这院子团团围住,我还怎么休息!”见说不动江铣,江恒又去瞪他身后的小厮,“他要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滚出去!”

江铣身后,穿着整齐短打的小厮们俱是躬身行礼,将头脸深深埋进胳膊里,他们不敢忤逆家主,也不敢违抗江铣的意思,只得将头脸都藏起来,只求天亮之后不要被问罪。

“父亲放心,等人平安找到了,我们自然会离开。”

“你、你……你还要强闯不成?!”

江恒气得仰倒,身旁妾室樊氏连忙扶住郎主替他顺气,崔有期冷眼旁观,却发觉有一道阴冷的视线朝她看来。

是江铣。

崔有期被这目光惊得一颤,她来的晚,只能凭只言片语中猜测,走丢的大约是那个孟氏,她确实听人说,晚间孟氏同江铣闹了一场。

江铣以为,是她把孟氏藏起来了?

两方正在僵持间,有个小厮举着火把跑过来,附耳对江铣说了几句。

“当真?”

小厮行礼说是。

崔有期猜测,这应当是找到了。果然,江铣带着人后退半步:“外头风大,夜深了,父亲母亲还是早些歇息,儿子告退。”

江恒怎么肯轻易让他走:“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站住!”

人已经找到了,江铣没再停留,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匆匆离去,任由家主在身后放声怒骂。

“混账东西,早知道,早知道当初我就……”

崔有期低垂着头,将表情藏在阴影中。

早知道如何?

江铣以下犯上,强闯上亲住所,她原本也十分屈辱,但看着丈夫这样愤怒而无能为力的模样,她又克制不住地感到一丝快意。

江府前后两院泾渭分明,她虽是家中主母,但外院的门禁、防卫,全都握在江铣手里,而这份权利,正是江恒亲手交给他的。

今岁孟夏,朝廷北征□□大胜而归,江铣也因生擒可汗的功劳回到长安,被圣上亲自点为检校右卫中郎将,就连这检校二字,也在太庙献俘之后被划去了。但除此之外,江铣,乃至整个江家,都没有再收到一道加封与赏赐的旨意。

北征一役之胜,是朝廷的功劳,是所有将士的功劳,江铣生擒可汗虽然有功,但也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就算不是他,也会有旁人来占。让江铣从并州回京,甚至让他能够坐上四品将官的位置,崔有期以为这已经是陛下圣恩浩荡,分明是已经赏到头了。可江恒却认为,皇帝是看重江铣,日后还要重用,因而才没有过于厚赏。

江谦天资愚钝,在太常寺的官职已是多方斡旋得来,恐怕难以再有进益,江康又年岁太小,暂且看不出什么,如今见着江铣大有可为,江恒简直是喜出望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府内防卫都交给了他,又或许,江恒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毕竟他那样爱重那对母子,恐怕在他心里,戴怀芹才是他的原配嫡妻。

可结果呢?崔有期看着江恒气急败坏丑态,险些克制不住地要笑出声来。

……

江铣原本以为,孟柔不会走。

孟柔可以为了他,在寒冷的冬夜里浣衣挣钱,只是为了能给他买伤药,她可以跋山涉水地为他求医,又肯孤身一人闯上长安寻他。江铣前途蒙昧时,孟柔尚且能够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如今她在江府锦衣玉食,比从前在安宁县好上百倍不止,她怎么可能舍得走?

她应当比从前更加通情达理,更加柔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名分就……

况且,就算孟柔想走,她也根本无处可去。

孟柔前脚刚离开偏院,江铣便让仆从传令封锁府门,严加把守,没有他的命令,孟柔根本走不出府门。

“五郎,就是这里。”

小厮在前引路,带着江铣来到碧玉湖边的翠嶂,这里是用石头搭建起来的一片假山,原本布设有各种奇花异草,就算在冬日里也十分热闹,但在一场急雨过后,花叶凋零,草木衰败,仍是不免显露出几分萧条来。

下人们打着火把围在周围,江铣独自一人往里去,在参差山石深处,有个偶然形成的小小石洞,借着火光,他看见孟柔抱着包袱躺在里头,嘴唇冻得发白,像初生的婴儿般蜷缩成小小一团。

身边全是脏乱的枯草,孟柔身上也只穿着夏日里的两件薄衫,外头的风这样呼啸,外头的人这样吵嚷,整个江府都乱糟糟的,她倒是睡得安稳。

江铣是又好气又好笑,正准备把人抱出来,却瞧见孟柔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这倔脾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江铣不由叹息,伸手正要拭去,可他在风里走了这么久,手上太冷,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孟柔的脸颊,只是扯开脖子上的系带,脱下披风裹在她身上,而后才隔着披风将人抱出来。

即便他动作轻柔,外头打着火把的下人们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孟柔还是被弄醒了。

一看见江铣抱着自己,她便挣动着要跳下来:“放开我!”

围在边上的下人们齐刷刷低下头,江铣身形一顿,继续往前走。

“江五,江铣!你放开我!”孟柔想要挣脱,但又使不上力气,也有点害怕摔下去,只得怒道,“你不是说了放我走?衣裳,首饰,我都还给你了,我们已经两清,你还想怎么样?”

江铣充耳不闻,就这样将她一路抱回西厢房,将她扔在床上。

“两清是你说的,我没有同意。”

“你说什么?你……”

江铣没再回答,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转身便离开了,孟柔呆怔一会儿,反应过来也要往外走,但门却打不开了。

“江五,你回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回来说清楚……”

折腾一晚上,天都快亮了,江铣扯了扯领口,也来不及换衣裳,叫人从库房中另外拿了件披风穿戴好便出了门。

临走时,孟柔还在房内拍门喊他,江铣只瞥了眼房门:“照顾好她,三餐食水照旧,炭火也要收拾,若还有什么需要的,都给她送进去,只是不许她出来。”

珊瑚同砗磲缩着肩膀,行礼应道:“是。”

……

孟柔被关了起来。

仍旧是原先住的屋子,暖炉、衣裳、首饰,就连那满妆匣的钱都还在原处,可房门却上了锁,珊瑚和砗磲亲自守在门外,任她怎么拍打房门都不理会,三餐倒是不缺,只是每回她们将餐食端进来前,必有两三个力大的丫鬟先一步把她按住,等她好不容易挣脱了想要逃跑时,房门又早已经被锁上了。

这样关着她,同关押犯人又有什么区别?孟柔气都被气饱了,桌案上的餐食一点都不肯动,仍旧每日拍门叫骂,想尽办法让江铣放她离开。

珊瑚实在看不下去,告诉她江铣不在家,这是在白费力气。

“他出门了?”孟柔越发生气,也越发摸不着头脑,“他人都不在,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

主人家的事,珊瑚不敢多说,只道:“娘子还是想明白些,别再同五郎闹脾气了。”

她该想明白什么?

孟柔不觉得自己在闹脾气,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明白什么,现下闹脾气的分明是江铣。

他分明说了士庶不婚,却又把她关在这里,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江铣分明不肯将她当做妻子,难道是要她给他当妾?可江铣自己就是庶生的儿子,戴娘子身为妾室,连亲生儿子都只能叫她做阿姨,孟柔想不明白,江铣若是对她还念一点旧情,怎么会要这样害她。

那日江铣说,他们之间绝不会变,难道就是要让她当他的妾室吗?

若江铣真是这样想的,她绝不会同意。

她绝不愿意。

孟柔抱着膝盖守在屋里等江铣回来,从白天等到日落,又等到天亮,中途还饿晕过去一次,被傲霜强灌下去一碗蜜水才缓过来,醒了之后,她觉得这样饿着也不是个办法,左右是江铣自己把她关在这里头的,他总不好意思再管她要饭钱,于是便不再绝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

珊瑚和砗磲领着两排侍女走进来,要替她熟悉更衣,孟柔自然不肯。

“是江铣回来了?我直接去见他就是,不必换衣裳了。”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砗磲道:“五郎确实回来了,何娘子也来了。”

“阿娘?”

孟柔茫然,她怎么来了?

是江铣收回了宅院和差使,阿娘上门讨说法了?

想到要见母亲,孟柔有些心虚,又有些胆怯。她是绝不愿再留在长安,不愿留在江府的,可是阿娘和阿壮,他们……

孟柔磨蹭着梳洗完,换了身衣裳,被珊瑚领着往东边走:“我们是要去哪里?”

珊瑚顿了顿:“正房。”

孟柔又是一怔。

正房之内锦屛银障,珍珠垂帘,连房梁上都贴着琉璃瓦,制式类同主院正堂,内里又比厢房豪丽数倍不止,孟柔早已失去了所有探究的心思,目不旁视地走进去。

江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何氏坐在下首,她虽然坐着,却坐不安稳,两只手战战兢兢地握来握去,时不时用眼角瞥一眼上头的江铣。

“阿柔,”看见孟柔进来,她长舒一口气迎上来,“你怎么穿成这样?”

孟柔虽然换了身衣裳,但仍旧是从安宁县带上来的旧衣,布料粗糙又单薄,何氏握着她的手,感觉就像冰块一样冷。

孟柔没答话,只问:“阿娘怎么来了,阿壮最近还好吗?”

“阿柔,你弟弟,你弟弟他……”何氏眼泪唰地落下来,“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