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情绪低落，这顿饭吃得属实是没滋没味，现场目击证人就是进殿收拾碗筷的宫人们。

第一位接受采访的就是官家身边的第一红人梁保：“不得了了，官家带着小郎君一起哭鼻子的啦。” 证据就是父子俩微红的眼圈。

下次还是让膳房新来的川饭师傅少在菜里放点茱萸吧。赵祯喝口茶水，擦擦嘴巴，如是想到。

之后昪哥儿和赵祯一齐在小院里散散步消个食，待腹中沉积之感消减些许便回寝殿午睡。

昪哥儿不喜欢爹爹灰扑扑的床帐，他盖着有些洗旧了的被子，细细闻还有股皂角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爹爹，你的床帐好丑啊。”昪哥儿有些睡不着，睁着大眼睛，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灰扑扑的样子，“我想要闪闪的帐子，就和我房中那样的，你还是换一个吧。”

要是换成你房中样式的床帐，我才觉得丑陋。

赵祯无语凝噎，“快睡吧，这床帐无论如何都是换不了的，它的造价过于昂贵，有你房中一架宫内便足矣。你房内的床幔可是由南京的云锦制成，价格不菲。”赵祯生活朴素，不代表他就要逼迫自己孩子和他一样。

昪哥儿难以置信，转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爹爹，没想到自己爹爹用这么丑陋的床帐竟是因为他们用不起，他感动地一下子趴在赵祯胸膛，两眼泪汪汪，“爹爹，我们不换了，不能铺张浪费。”大宋太穷了，自己以后也得像爹爹娘娘一样勤俭节约！

昪哥儿努力吸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要不就从明日开始少食一碗饭吧。

可怜我们大宋又弱又穷，其他国家还总是来打我们！昪哥儿一想到自己未来不仅要挨打还吃不起饭就悲从中来。

赵祯有些吃惊，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才让昪哥儿露出这般作态，但没关系，结果总是好的，昪哥儿这不就学会了勤俭节约吗？

“夫尚俭者开福之源，好奢者起贫之兆。”赵祯轻咳一声，裹紧覆在身上的被子，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昪哥儿打断。

“那我们把我房中床帐的拆下来挂在爹爹房中吧，这样爹爹和我都能有闪闪的帐子了。”

“这还是不了吧。”赵祯觉得这个还是有些勉强自己，再三拒绝，委婉地表示自己独爱这种鸦青色。

他艰难地打消了昪哥儿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笑话，一想到昪哥儿房中能闪瞎人眼的床帐子，万一换了之后自己睡不着怎么办。

渐渐地，室内没了说话声，父子俩抱作一团，熟熟地安睡过去。

午睡的美好时光总是流逝得那么快，一眨眼就到了要起身的时间了。

赵祯在宫人的服侍下起身，见昪哥儿还安静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

可惜昪哥儿像只小猪似的，左滚滚右滚滚，努力摆脱挠他痒痒肉的手却无论如何都不愿睁眼。眼瞅着怎么都闹不醒昪哥儿，赵祯只好让徐成看顾着点儿，最多再有一刻钟就得叫他起床，不然夜里该难以入睡了。

整理好衣服，赵祯摇摇头离开了，还以为今日还能揣着儿子一起办会儿子公。

徐成守着时间，即将满一刻钟的时候立刻去叫昪哥儿起床。

徐成为昪哥儿穿好衣服，又用温热的帕子轻轻地擦擦还带着睡意的脸，依稀可见几条墨印。

等收拾利索后，昪哥儿跨过门槛，一抬头就看见紧赶慢赶踩着时间过来的梁保。

梁保在离昪哥儿五步远的距离停下，拱手行礼：“郎君安，官家令臣护送郎君回坤宁宫。”

昪哥儿免了梁保的礼，“梁大官？我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的。”

昪哥儿还不想这么早就回坤宁宫，他还想去看看被寄养在后苑一处宫殿的大白。

大白很可爱，但叫声很惊人。在连续好几日被吵醒后，不堪忍受的曹皇后就让人将大白送到坤宁宫后面的后苑，正好动物也喜欢亲近大自然，大白一到后苑就仿佛回到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巡视自己的新地盘。

然而，在坤宁宫作威作福惯了的大白在后苑自然也是鹅中一霸，去的当天还和在树上卧着的乌云来了场恶战，瞬间白羽和黑毛齐飞，整个花园也弄得乱糟糟的。

本来准备来后苑观花的张贵妃听了宫人的禀报也止住脚步，早就听说小皇子养了两只恶霸，不成想皇后竟然把它们都放逐到了后苑。

罢了，花随时都能看，被两只动物招惹上出了丑才是受了无妄之灾。

听昪哥儿要去后苑看望大白，梁保想了想，说道：“那不如由臣送郎君到后苑，再派个内侍去坤宁宫给圣人报备一下？”

昪哥儿点点头，只好同意了梁保的随身护送。

一行人趁着日光慢慢悠悠地往后苑走，周边的景致一会儿变一个样。

越往后苑，虫鸣鸟叫愈是清晰，微风飒飒作响，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在地面上仿佛跃动的金子。

昪哥儿的脚刚刚踏上大白的专属领地，突然一个激灵，一种诡异的情绪席卷全身。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不然昪哥儿怎么会亲眼目睹大白正对着一块麦地蠢蠢欲动。只见它放下自己修长的脖颈，微抬着头，扑闪着翅膀，蓄势待发。

昪哥儿想要出声阻止，可蓄谋已久的大白如何肯放弃，它无视了正向它跑来的小主人，“嘎嘎”叫着冲向那块令鹅心驰神往的麦地。

一群人声势浩荡地围了上来，结果不是被鹅拧了腰就是被鹅扇了脸，哀叫着互相搀扶着。且不说当时的现场是如何混乱，昪哥儿却觉得自己没了好果子吃。

大白洋洋得意地站在爹爹心爱的麦田中央，脚蹼下还残存着几株小可怜似的麦苗，破锣嗓子还发出可恶的叫声。

可怜的麦苗，可怜的爹爹，可怜的自己哟！

昪哥儿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之前爹爹还想着邀请几位辅臣来个旧地重游，欣赏欣赏茁壮成长的麦子，现在可好，一切都在大白的恶魔之嘴下化为乌有，也不知道这次自己要献祭几个屁股巴掌才能让爹爹平息怒火。

看着原本照顾麦田的小内侍面如土色，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动。昪哥儿知道他是担心受罚，走过去拍拍他垂在身侧还止不住颤抖的手。

“这件事不怪你，是我和大白的错。”昪哥儿咬牙，轻声细语地安慰这个被吓坏的小内侍，“到时候爹爹生气我一力，不，我和大白一力承担，不会连累你的。”

小内侍听到昪哥儿有些颤抖的声音，不知怎么坠在心里的一块巨石好似平稳落到地上，惨白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他松了口气，侧身向昪哥儿行礼，“多谢郎君。”

昪哥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故作坚强，“莫再担忧。”说完，便跨过残败的麦苗，一把抓住大白的长脖子，“老老实实的，不然今晚我们就吃炖大鹅！”

大白不满，也不敢真的去叨昪哥儿。它不服气地昂起脖子，豆豆眼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昪哥儿面露悲愤，用手把鹅的正脸对准自己，“大白！你闯祸不说，竟然还知错不改！我一定要让乌云好好教训你！”

猫是什么东西，还敢教训它鹅大爷？大白一听这话，更加无所畏惧，大力扑打着翅膀，想要从昪哥儿手中挣脱。

其他人恭敬地站在原地，不敢出声，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小郎君和大鹅吵架。

在叽叽咕咕的好一顿商（威）量（胁）后，大白不情不愿地答应和昪哥儿一起去找赵祯认错。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要做。

它依旧高昂着脑袋，啪嗒啪嗒地走到那个照顾麦田的内侍面前，优雅的红唇轻启，“嘎！嘎！”小子，以后你就是本大爷的小弟，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昪哥儿说这是大白在向他表达歉意，大白还说如果以后会在后苑罩着他。

在场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站在视线中心的内侍有些惶恐，僵直着身子，嘴角轻扯，觉得此时的情景有些荒诞，手指不自觉地宽大的袖子里摩挲。

“小人不敢。”

见内侍终于不再紧张，昪哥儿松了口气，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一个无辜的人受到牵累。

现在，他就要回坤宁宫去向嬢嬢取经，想办法征得爹爹的原谅了。至于这里的一片狼藉，等爹爹发现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至于罪魁祸首·大白，昪哥儿恶狠狠地警告它：“你要再敢靠近宝岐殿半步，我以后顿顿吃鹅蛋炖大鹅！”

抵达坤宁宫的大门处，昪哥儿在和梁保挥手告别以前，特地嘱托他帮忙瞒着爹爹，最起码今日不能让爹爹知道。

“梁大官，拜托你了，明日我会自己去和爹爹说的！”

梁保努力抑制自己的笑意，让自己的嘴角保持一条平直的线，“郎君放心，在官家主动发现麦田之前臣不会主动向官家提起。”至于官家问起，那就不是他该隐瞒的事了。

昪哥儿很是高兴，转身一蹦一跳地往坤宁宫内走去，头顶上的小辫子也跟着一蹦一蹦的，让人见了止不住的可乐。

作者有话要说：【1】 夫尚俭者开福之源，好奢者起贫之兆。——《魏书·列传·卷十五》

【2】 宝岐殿：仁宗在后苑种植小麦的地方建了座小殿。——《续资治通鉴长篇》

【3】 宋朝菜系有三大派：南食、北食和川饭且宋人非常喜欢吃辣。

【4】 南京：宋真宗建应天府为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