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襄王车驾行近平关城门口,已经有不少的百姓在街道两旁等候。
张岭已经在城门口静候,待到襄王仪仗至城门,张岭即刻跪下行礼,周边百姓见到也纷纷下跪。
张岭朗声道:“恭送襄王殿下归京。”
周围人纷纷跪叩:“恭送——襄王殿下归京。”
李绪弓腰从马车中出来,他稳步走到张岭面前,扶起他说道:“张大人请起,诸位请起。”
随即面向百姓:“今日本王归京,是承蒙圣人惦念,自父王封平关至今日,已有十五载。十五载间,时刻不敢忘圣人教诲,以百姓为重,以平关二十三城为己任,不敢居功。今日就此别过。”
李绪弯腰拱手行礼,众人震惊,待到他起身,周围的百姓想磕头,李绪伸出右手制止。他再度转过身,对张岭说道:“张大人,再会。”
张岭回道:“愿殿下平安。”
李绪爽朗地笑了:“他日有缘,上京共饮。”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襄王仪仗悠悠地离开,伴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张岭爬上城楼,直至看着襄王车驾都看不见踪影。
他闭上眼睛,仍在寒风中矗立。
张岭身旁的许长史看了看天色,颤巍巍地开口道:“张大人,是否回府衙?”
张岭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回去吧。”
***
张岭又想起五年前,踏上从上京到平关的那条路。
出任平关刺史之前,他在国子博士的位置上待了三年。
张岭是修远三十六年的进士出身,彼时不过二十三岁,但因修远帝的驾崩,他和同期均被耽搁了授官,待到成肃帝想起他们这批进士时,已经是成肃二年了。
张岭家境普通但胜在运气好,被留在了京城,授了太常博士,两年内又连升到了国子监监丞和太学博士。
因国子博士家中母亲过世需归乡守孝,成肃五年张岭升任正五品的国子博士,在修远三十六年的进士中,张岭的升迁速度已是第一。
京中百官皆以为以张岭的升迁速度,他年拜相已是池中之物,而他在国子博士的官位上一待就是三年,官职变动与他无甚关联。
直至成肃七年底,被派去教导年幼失怙失恃的襄王的许太傅因风寒病了两月,递了折子请求回江南养老,平关常年空缺的刺史一职显了出来。
平关多战乱,襄王被封平关前都是由平关守将兼任刺史,待到襄王被册封时,修远帝一直在处理幽王谋逆案也未授平关刺史。
成肃帝请许太傅去往平关后,也未曾在意平关刺史一职,直到许太傅告病归乡,圣人惊觉平关已经许多年未曾有刺史。
圣人在朝会上提到此事,询问有哪位愿意出任平关刺史,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主动回答。
圣人只能先按下不表,同丞相和吏部尚书进行择选后,出身寒门多年独身的张岭被传唤至御前,出任平关刺史。
张岭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暖日里踏上了从上京到平关的路,时经一个月,终于到达寒风猎猎作响的平关。
他遥遥地在城墙上看到一个人,待到他能看清模样时,那是一个清癯的少年,头上带着玉冠,着了一身青灰色直裰隐约能看到蟒纹,腰间系着玄色蹀躞带仅挂着一块玉佩,披着黑色大氅。
待到他进城时,发现楼上的那个少年已经下来,正站在一旁,他的身边正是许太傅。
那是他对襄王李绪的第一印象。
在而后的五年里,他发现李绪同许太傅折子里写的并不完全相同。
许太傅说李绪体弱多病,体弱是挺体弱的但也没到多病的程度,也就一年四季除了七月都在穿大氅;又说他易敏多思,这倒是真的,在处理平关政事时他能极为敏锐的发现问题。
张岭读书时有幸听过许太傅讲学,厚着脸皮称许太傅为老师,许太傅也和蔼地欣然接受了。
张岭至平关的一月后,许太傅启程回江南,临走前他对张岭叮嘱道:“京中照旧。”
因此张岭每月写上去的述职折子都会稍稍抹去襄王的手笔,直到成肃帝驾崩,宁致帝即位,他才在折子里慢慢提起襄王治理平关的部分功绩,但照旧加上襄王体弱多病一说。
张岭不知许太傅在时襄王是如何处理平关政事。
他任平关刺史的五年里,襄王殿下每半月巡一次平关军营,每月都会让人整理平关商行价格浮动,双月会亲自拜访因伤归家的平关旧部,每三月都会派人排查平关十三州的老人孩童情况,每次平关与关外互市,襄王殿下都会提前布好军队。
平关冬日寒冷难挨,襄王会提前两月备好过冬的粮食、煤炭和棉花,按各家的税收和家中情况分发给百姓。
张岭初次见时曾不解,问为何要按照家中情况来分发物资,李绪当时正用临山上的雪水煮茶,他放下手中茶壶,开口解释:“张大人,施粥送物乃是善举,但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没有领到是吃了大亏,所以我让苍平他们平日摸清各家各户情况,按需发放。”
“殿下是杜绝了部分人偷懒的心思。”张岭恍然大悟。
“正是,旧时济民皆是均分仍有不足,平关实施新法恰恰弥补了这点。”李绪提起茶壶,给张岭倒了杯茶。
张岭自愧不如:“殿下玲珑心思。”
李绪笑了笑:“大人不过是刚来平关被拘泥了,上京富户多,自然不需要这种法子。”
后来,张岭见到了李绪安顿平关旧部的法子,也不觉得奇怪。
按照兵部规矩,伤病归家的士兵是给一笔银子,但是李绪会拿出另外一笔钱教会他们识字和手艺。
往前几十年,平关州十五以上的男子都要充军,近几年好些,但也有一半人投军,同北雍无大仗仍偶有小摩擦。
因此李绪的这个法子不按章程走,却收得奇效,军中儿郎更为英勇。
***
车行愈远,李绪看着手中捏着的万民书,他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在他扶起张岭的那一瞬间,他借着身位,在身后禁军统领冯炽的眼皮下拿到了这封万民书塞进了怀中。
虽然一直在准备,但直到归京的这天才签完,由张岭盖完官印交给他。
这是平关送给他的礼物,是百姓对他的信任,也是他想还给平关的海晏河清。
李绪将万民书收拢,从马车上的小柜中取了一块牛皮纸封好,然后抬手叩了叩桌子,苍流即刻驾马迎上:“主子。”
“去请沈小娘子。”
“是。”
马车外传来雁随清灵的声音:“殿下,您找我?”
“请沈小娘子一叙。”李绪开口唤道。
雁随跳上马车,将缰绳交给苍流,掀门进来:“您没看见那个禁军头头的脸——应该是禁军头头,他脸都黑了。”
“上京贵女虽学骑射,但只学皮毛,他或许有些自愧不如,自觉得骑御没你好。”
雁随眨了眨眼:“您可真促狭,我瞅着他大约是没见过,这般大胆往王爷马车里钻的小娘子。”
这话便是玩笑了。大祁民风开放,未婚的小娘子与小郎君把臂同游也无大碍,对程朱理学之流则是极为唾弃。
“说起来,你的剑呢?”李绪发现雁随今日没佩残星。
雁随指了指头顶:“今早出门时我就将残星放在了您的马车上。”
李绪抬起头,发现残星正贴在马车横梁上,雁随接着说道:“平关人多佩刀剑马鞭,但见过兵器多的人定知道残星不寻常,我想着低调些。”
李绪点点头:“你思虑比我周全。”
他看着手侧的匕首,突然想起雁随的簪子:“你的簪子,老张有帮你打好吗?”
雁随正直起上半身取下残星,她回答道:“我已经请了张大人到时候帮我送给师父。”
“张大人?”李绪抬眼看到面前雁随柔软的腰身,偏头移开了目光。
“您也别和我装傻了,张大人同我师父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雁随取了剑,再坐下,“他们之间的旧事我就不掺和了,但是我走后师父在临山也需要人照应,我替张大人搭个台阶,他愿意下就下吧。”
李绪明白,那根簪子不仅是雁随送给叶岚的礼物,也是她送给张岭的礼物。
他将匕首挂在腰间蹀躞带上,说道:“沈小娘子的陨铁当真是物尽其用。”
雁随颇有些得意:“剩的那点边角料我还磨了几根针,你看匕首柄上是不是有个小机关,是我之前做的直接套上去了。你同我这样按一下,针就会弹出来,我还接了天蛛丝,还能收回来。”
雁随左手拉过李绪的手,右手在他的掌心轻轻转了一下,雁随的手心干燥柔软,指腹上有些薄茧,李绪却感觉到胸口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微微发愣。
“在车上可别试,等下弹出去我可不能保证车身会不会裂开。”雁随收回手,而李绪仍愣着摊开手。
“殿下?殿下?”雁随唤他。
李绪收回手回了神,他看到雁随疑惑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没什么,突然又想到一些事。”
他拿起一直放在他面前的牛皮纸包裹的万民书,交给雁随:“沈小娘子,这个万民书劳烦你帮忙收着。”
雁随不解,李绪解释道:“事关平关二十三城。”
雁随瞪大了双眼,随即明白了过来,她从李绪手中接过万民书,郑重地承诺道:“请襄王殿下放心。”
李绪哑然失笑:“我信你。”
他又从身侧取了件披风,递给雁随:“睡会吧,你从卯初就出门了,定是没休息好。”
雁随也不扭捏,接过道了声谢,披着便合眼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雁随:不好意思我连画图也会。
李绪:(★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