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恒温天气

因为抢了温穗车的缘故,沈荻安今天很早就到了教室。

换作是平时,他肯定不会上学这么积极,今天来得早,纯粹是要抄寒假作业。京海中学给初三生布置的作业不少,不仅有练习册和卷子,去年期末试卷的改错也要检查。沈荻安在家提前抄好了大题部分,选择题这种写得快的,他绝不耽误放假玩儿的时间,不如堆到今早飞笔速写。

“沈哥今儿来挺早啊。”后座的男生路过,边搭话边抢走一张沈荻安刚才抄的卷子,嬉笑道:“昨儿不是自行车坏了吗,咋来上学的,打车还是请你家司机送啊?”

“杜文凯你这傻x,把程哥卷子还回来,老子还没抄完。”沈荻安怒地踹了他桌腿一脚:“开学堵死了,谁想不开才让司机送,我骑车来的。”

杜文凯嗔怪:“你不是没钱了吗?这么快修好了,难不成墨恒大佬突然良心发现……”

“啧啧。”

想到沈墨恒偏袒温穗的模样,沈荻安内心满是不爽:

“小叔?算了吧。”

“车没修。我又不是只有那一辆车。”

在沈荻安眼里,温穗是他们家的人,那温穗的车自然也是他的,这话没毛病。

“不愧是我沈哥,果然有钱。”杜文凯竖起大拇指:“既然有了新的,旧的修好借我和程吟骑骑呗。”

程吟是沈荻安的同桌,此刻正在书包里找卷子给这两位不学无术的好朋友救火,见自己被cue,接了句:

“是啊,好东西借咱们骑骑。”

“想屁。”沈荻安道:“男人的车钥匙可宝贵着呢,那是说借就借的?”

程吟:“男人的作业也是,我都借你抄了。”

“反正不行。”

“好兄弟都不行?”

“你又不是我老婆!”

话音未落,七班教室的大门再度打开。

穿着蓝白色崭新校服,扎高马尾的温穗怯生生走了进来,身后背着沈墨恒从国外买给她的新书包,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十分显眼地,紧握着沈荻安SPECIALIZED车钥匙。

杜文凯/程吟:?!!!

温穗并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她跟着唐栀予上楼后,先去办公室找老师填了入学信息,然后才来找座位。

还没到上课的点,但班里大部分学生已经到齐了。初三下学期还有转校生、并且还是从遥远的南方转校来的学生是件很稀奇的事情,同学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温穗。她听见有说“她好漂亮”的,也有社牛主动打招呼的。

温穗抿唇,友好腼腆地冲她们笑了笑,搬起讲台旁边的桌子,往教室最后的角落走去。

没有空位的情况下,新来的先坐最后,这是规矩。

“我来帮你吧。”

有女孩子大胆向前。温穗怔了下,刚想说“谢谢”,突然,第一组第三排的地方,有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站了起来。

“喂,那个,新同学。”程吟带着笑意,主动朝温穗挥了挥手:“你过来。”

伴随他动作的,是班里一阵不明所以的唏嘘,和一组前排不怀好意的讪笑。

“你来我这坐吧。”程吟向前一步招呼道,后面的杜文凯甚至已经起身帮他挪东西:“我这是个好位置。”

温穗不认识这个人,但目光捕捉到他同桌是沈荻安的瞬间,脸色煞白。

她咬紧牙关。如果这个班级让她选一个最不愿意坐的地方,那一定就是沈荻安旁边。

“快点儿啊。”杜文凯催促道:“我帮你搬。”

温穗抬起头,小声坚持了句:“我不想换。”

“可我想坐最后一排。”程吟信誓旦旦:“老师同意了的。”

程吟说谎不打草稿,毕竟他学习好,次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擅自调换座位这事老师绝对不会追究。

自己委屈往后坐,换好兄弟沈荻安“跟老婆坐一起”的幸福,这事很值。

这样随口一说的谎话成功唬住了温穗,她愣着神,十分不愿意地默默向前。

沈荻安没想到他这俩缺德兄弟敢因为他开玩笑的一句话起哄他和温穗。见程吟真要把温穗弄过来,气不打一处,恨不得当场揍人。可偏偏这会有人拱火,揶揄他“新同学好像不愿意和你坐诶,是不是怕你啊”,温穗要是真不来,又会显得他贼没面子。

只有他嫌弃温穗的份儿,绝不许有温穗躲着他的事情发生!

出于诸如此类的原因,小霸王当场没发作,只是臭着一张俊脸在嬉笑声中看温穗搬了过来。

温穗觉得天都塌了,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默默把东西放好,假装沈荻安不存在。

还好下一秒,上课铃声准时响起,掐断了后排杜文凯扯着她八卦的打算。

神情恍惚间,她听见沈荻安用记号笔在两张桌子上画了条三八线。

“不许越界!”他说。

跟沈荻安当同桌的第一天,温穗基本在沉默中度过。

初三课业繁忙,京海又不是那种特别注重形式的学校,老师甚至没专门请温穗做自我介绍,只是简短告知了大家她的姓名和家乡,说几句不咸不淡“要好好相处”的客套话,便带领大家投入紧张的学习生活当中。

由于程吟和杜文凯总来骚扰,她下课基本不待在座位上,而是去走廊望风,午饭晚饭都跟唐栀予一起。好在沈荻安纨绔的名声很臭,除了他的两个好哥们,其他同学并不敢当面打趣他和温穗的关系,程吟和杜文凯说多了他也要发火。温穗虽然被议论,却也没和人起正面冲突。至于私底下那些说她“走关系”、“跟沈荻安有一腿”的,她假装听不见。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下午第一节数学课,老师让同学们分组讲上次期末的卷子。温穗这组因为之前有程吟,老师习惯以为他们能力强了,分下来几道最难的选择题和大题。

请派代表上去的时候,有人吐槽:

“真倒霉,程哥不在,这题我只会做第二问。”

“程吟没了,咱们实力不行啊,可恶。”

明显带着阴阳意味的话语万分刺耳,温穗红着耳根,努力让自己注意力集中。

她其实会的,她知道第三问怎么写。

寒假时她做过他们的期末试卷,数学能拿很高的分。

眉头紧锁着,她收回目光,视线刚好落在面前的笔袋上,是沈墨恒送给她的新年礼物,针织印花的款式,特别可爱。

她记得他今早发来的短信,【新学期要好好表现】。

他把她安排进京海七班,肯定是希望她努力学习、得到老师同学认可的吧。

起码,他说过,他相信她可以好好学习考上这里最好的高中。

那个人的鼓励,就像一颗落入汽水的薄荷糖一样,直接炸开她心里的弦。

大脑失去理智般,她红着脸举起了手:

“老师……”

“温穗同学要代表一组同学讲第十二题和二十三题吗?”

“嗯!”

温穗站上讲台。她声音不大,但逻辑分明,口齿清晰,语速偏慢,手握粉笔板书的速度却飞快,不旦字迹漂亮,几何图画得又正又准。

教室里从一开始的惊叹,到逐渐屏住呼吸自动安静,所有有心学习的同学都认真听着,跟着她的思路顺利得出结果。

“温穗同学讲的,大家听懂了吗?”

“懂了。”

“她思路好棒!”

她看见了认可的目光,和隐约的掌声。

回到座位时甚至两条腿都在隐隐发抖,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

旁边的沈荻安嘟哝:“哟,温禾给你开小灶吧。”

她没回答,却也不觉得被戳伤了。

她会证明自己,但不是给沈荻安。

那天晚自习放学,在程吟和杜文凯的注视下,温穗没有骑车回家。

不仅是因为怕和沈荻安攀扯上关系,更是觉得坏掉的自行车骑着不安全。比起节外生枝,她宁可多花点时间走路。

往后的一个星期也是这样。

次数多了,温禾和沈茗安也察觉出不对,委婉问了她几次“为什么没骑车”,都被温穗找借口搪塞。唐栀予和温穗顺路,有几次一起回家被哥嫂撞见,以为温穗是想和朋友同行才选择走路,还笑着感慨“这么快就有新朋友了,看来穗穗在学校适应得不错”。

温穗温吞点着头,也没反驳。唐栀予是个特别热情的女孩,跟谁都能玩到一起的那种,温穗和她一起走的时候,聊的大多也是“xxx和yyy是一对”、“某班某男神太帅了”、“隔壁班的英语老师罚站化妆的女生,简直恐怖”等无关痛痒的话题——几乎都是唐栀予说,温穗听着。她本不觉得有趣,也没有把她当做可以敞开心扉的对象,不过比起每天在学校听沈荻安和他那帮朋友吹逼,和唐栀予相处要自在很多。

北方的冬天就这样慢慢过去,在帝都的生活也开始步入正轨。上学、刷题、做操,以及唯一和在县城不同的“备战体育中考”,她在红白相间的跑道上奔跑着,看操场旁那颗香椿树,从积雪压枝,到微吐绿芽。

她会在睡前打开手机,偷偷打开和“Moon.S”的聊天框,点进他油画风格的头像。朋友圈永远是一片空白,聊天记录来来回回看着也是那么几句,除了客气问过她在学校的近况,就仅有温穗主动发起的两次话题,一次是晒和茗安嫂嫂一起做的葱油饼,另一次是告诉他电子琴班新教的曲子《安妮的仙境》很好听。

沈墨恒回消息的速度不定,有时会秒回,有时则会等上好几个小时,内容不多,但所有话题都有所回应。他的聊天方式很“官方”,从没有语法错误和错别字,每条消息都有标点符号,几乎不发表情......这些都是温穗反复咀嚼那些消息后总结出来的。

零零散散,只言片语,已是她全部的宝藏。

还是挺令人失落的,她想,相隔太远的两个人,实在难有很多话茬。

等他回梧桐院就好了,起码每天见面,总能有交流的。

这件事成为她枯燥生活中的一个盼头。

一直盼到三月第一个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