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理想与现实 三、一群“奔走之友”

就在曹嵩花费一亿钱的天价买下太尉一职的几个月后,是中平五年(188年)春天,在家赋闲三年的曹操再次接到朝廷的任命,职务是帝国刚刚组建的新军师长(都尉),品秩仍然是二千石。这是曹操再次担任军职。

黄巾起义的第一次高峰被压制下来以后,各地仍不平静,为了加强帝国的军事力量,防备更大规模农民起义的出现,在大将军何进的主持下,一系列军事扩充计划得以实施,组建新军就是其中之一。

曹操没有拒绝这个任命,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和观察,他发现原打算隐居二十年的想法太不切实际。如果天下大乱,唯一能拯救自己和国家的办法,就是奋起抗争,成为中流砥柱。

与地方行政官员相比,曹操觉得在军队里发展更有价值。近三年来,他阅读了大量兵法和相关著作,迫切需要在军事实践中进行检验。

于是,他离开谯县前往洛阳上任。他有意带卞氏和曹丕一快走,但曹丕刚出生不久,想想还是算了。

到了洛阳,曹操刚一上任,就有人前来拜访。这个人是老相识,好多年没有见了。这些年来曹操一直注意打听他的消息,但得到的信息总是很少,仿佛他已经失踪了一样。

如今这个人精神焕发地来到他面前,从此之后,成为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他们二人影响了那个时代的进程。

这个人就是袁绍,在曹操担任都尉的时候,他在大将军何进手下任职,是何进最倚重的亲信。

出身于汝南袁氏家族的袁绍,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政治明星之一,但是近十年来,他好像没有太大的作为。党锢事件中被迫害的党人里没有他,与宦官作斗争的人里没有他,黄巾起义爆发后上前线打仗的人里也没有他。

鼎鼎大名的袁绍在做什么?答案是:在家乡汝南郡守孝。

袁绍字本初,豫州刺史部汝南郡汝阳县人。这个家族自袁绍的高祖父袁安以下,前后有四代人位居三公的高位。袁绍不仅拥有这个令人炫目的高贵出身,还有堂堂的仪表(姿貌威容),在那个时代要想受追捧,这些都是必要条件。

袁绍出生于何时,史料没有明载,一般认为他出生于本初元年(146年),所以他字本初,大概比曹操大九到十岁。

与曹操一样,袁绍也是首先从“郎”,即天子身边的侍卫做起。在曹操被任命为洛阳北部尉之前的几年,袁绍获得了第一个正式的行政职务,东郡濮阳县县长。濮阳坐落在黄河岸边,据说袁绍在这里干得还不错,几年后,他离开了这里。

党人被禁锢时,袁绍面临着一生重要的人生考验,他与著名党人李膺有姻亲关系,李膺被杀后,袁绍也有受牵连的危险。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帮他化解了危机。

袁绍的母亲死了,按照规定,袁绍将解除公职,回家乡为母亲守孝三年。

袁绍母亲下葬的事在史书中有具体记载,袁绍故意把丧仪搞得很大。通常这个时候死者家属都是被同情的一方,袁绍用哀痛换来了同情,没有人再追究他与党人的关系了。

袁家办丧事惊动了各路豪杰,大家纷纷前来吊唁,乘坐的各式车辆竟达数千辆,其中也包括特意赶来的曹操和好朋友王俊。

曹操与袁绍最早相识大概也正是在此时。当时袁绍、袁术兄弟的名气已经很大,曹操不仅年龄要小得多,还是个无名小辈。

在这些吊唁的人中,还有几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位是朝廷通缉的政治犯何,也就是那位曾经盛赞过曹操的党人领袖。这个神秘人物此刻正被宦官们高价悬赏捉拿,此时却秘密地现身于袁府。何是来吊丧的,还是另有目的呢?

自从遭党锢之祸而被中官们通缉,何的行踪就变得十分诡秘,但是周围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都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实际上在到处串联立志干一番事业的各路英雄豪杰。借着袁绍为母亲办丧事的时候,何密潜而至,有更重要的事与袁绍面谈。

他们商谈的内容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材料,但是袁绍行完母丧后决定追行父丧,时间也是三年。其实他是借服丧之名继续隐居,这一决定很可能与何商谈的内容有关。

袁绍早年丧父,可能没有来得及行父丧。现在主动提出追服三年父丧,于情于理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朝廷批准他延长三年丧假,袁绍的名声因为孝心进一步扩大。

当然,再隐居三年不是为了换取声名。何等一帮人认为,现在时机还不到,为了干一番大事业,还必须等待和准备,洛阳耳目众多,反倒不如汝南郡这里便于活动。于是袁绍在父亲袁逢的墓前修了一座草庐,大家看到他一整天都在看书或深思,而到了晚上,他开始接待秘密的访客。

行完父丧后,袁绍回到洛阳,按惯例他可以继续因行父母丧而中断的仕途,要么接受朝廷的任命,要么接受公府的征辟。回到洛阳后,袁绍的行为方式更加低调,虽然也有公府征辟,可全被袁绍谢绝。他过着一种隐居式的生活,“不妄通宾客,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

能经常接触到袁绍的,除何外,只有张邈、许攸、伍孚、吴子卿等几个人。这几位都不是普通人物,王粲在《英雄记》里,把他们称为“奔走之友”。

张邈、许攸前面已经介绍过,他们与曹操早年相识,这些年来,与袁绍的来往更密切。伍孚字德瑜,跟袁绍是同乡,都是汝南郡人,是侠士一类的人。吴子卿的情况不太清楚,应该跟伍孚相类似吧。

这些人应该算党人和士人的新生代,与前辈不同,他们对社会和汉室朝廷的看法更清醒、更深刻,因而也更绝望。他们都有参与救世的大志,但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天子或者现有官僚体系身上。比如何,早年与李膺、陈蕃互相引为同志,但一夜之间,重要的党人或被杀戮,或被禁锢,其本人也被朝廷长期通缉。

血的事实不断教育着他们,使他们在斗争中更加理性和现实,他们在寻找一条新的道路,不是杀几个宦官或权臣那么简单,要干就干彻底一点,改朝换代也再所不惜。

在他们眼中,袁绍是可以高举的一面旗帜,政治上的志同道合,又具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现在需要的是,尽可能多地联系同志和豪杰,把准备工作做到最充足,一旦最佳时机到来,立即出手,一举而成。

于是,他们的活动中心随着袁绍回归京师也转到了洛阳,除了以上骨干分子外,他们还秘密联系了各地的豪杰志士,史书记载竟然达到上千人之多。但这样一来,无论做得多么机密,也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一天,新的宦官首领之一中常侍赵忠对下面的人说:“袁绍这个人只顾抬高自己的身价,不断招募、私养侠士,不知要想干什么(此儿欲何所为乎)?”这话后来传到了袁绍的叔父、本朝太傅袁隗耳朵里。袁隗立刻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把袁绍痛责了一番,限袁绍马上断绝与那些江湖朋友的来往,应公府征辟老老实实出来做事,以绝他人非议,不给袁家带来灾祸。袁绍也预感到有树大招风之虞。刚好在这个时候,大将军何进征袁绍为属下(掾吏),袁绍这一回不再扭捏作态,痛快地应征了。

袁绍到大将军府上班以后,深受何进的倚重。他本人利用这个舞台,变得更加活跃。听说老朋友曹操重新复出担任军职,袁绍立即前来拜访。

袁绍给曹操透露了一些他的想法,但他不会说得太深,因为曹操还不能算他们的核心成员。不过,袁绍很清楚,曹操可以视为“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