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万龙他们早已到了汉水面前，眼前黑黝黝一条大河横在面前，水声呜咽，却一苇难度。全冠清招呼道：“上下游都去打探一下，有船家的拘过来，离开这个险地，我们再从容的定以后去向！”

    马万龙从马上爬了下来，疲倦的朝全冠清叹口气：“全大哥，我们这次算是败得干净，当初二十四人起家，现在也不过就剩了这么些人…………为什么不从西面和我们大队一起跑？非要从汉水绕路？你怕拼不过他们，我却觉得也未必不成。”

    全冠清冷冷道：“老马，我和你解说过那么多次啦，逃命的时候，我们的步卒也派不上用场，就是敌人的七八百骑兵对我们百来号人，他们可以分班换马追，我们却只能硬撑，要不了两三天还是大家一起完蛋。现下好歹还能留点种子，到了陕西，再招揽流亡，慢慢的做将起来…………这些日后的话都不必说了，老实些，现在咱们是逃命要紧。”

    过了不多时，几个骑兵押着两个人影过来了。当先的手下禀报道：“将主，我们在上游只找到一条小船，船上就父女二人，我们都给带过来了。”

    马万龙在火把下一看，那父亲是个一脸老实相的中年汉子，将自己女儿紧紧楼在怀里，女孩子的身形倒很苗条，也颇高挑，不过将自己的面孔埋在父亲的怀抱里，看不清楚面目。他也没理会那么多，就问道：“你船有多大，能载多少人？不用怕，我给你钱。”

    那中年汉子不住发抖，颤声道：“小人是条小船，怕只能载四五个军爷，军爷马这么多，我更是一匹也载不了。”马万龙心下烦闷：“周围还有没有船？这么一条汉水，就你们一家？”

    中年汉子回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听说邓州又在打仗，谁还敢在这里弄船？小人女人才死，要不是为了发送孩子她娘，我们也早走了的。”

    全冠清也在旁边不住摇头，平日里汉水上舟船繁忙，谁想到今天就没有船了呢？也算是百密一疏。马万龙再也掩饰不住怒色，狠狠的瞪了全冠清一眼。下游搜寻的几个骑兵也过来了，纷纷回报没找到船只。

    全冠清勉强道：“你们先押着他把船开过来，我们再想办法。”

    几个骑兵押着父女二人去了，马万龙朝着全冠清吼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不如和大伙儿一起从西门逃了，拼他个鱼死网破！现在要人没人，要船没船，我们逃到天上去？”全冠清也发急道：“老马，话不是这么说！谁又想得到今日？你要早听我的话，弃了邓州奔陕西，也不会有今日！非要在此地招兵买马，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空？”他平了平胸中气息，朝马万龙摆手道：“咱们既然栽了就栽到底，咱们也该认了，现下说这些后悔的话有什么用？有一条船，至少你我还走得掉，以后的事情，慢慢再想法子吧。”

    马万龙颓然长叹，当真是英雄气短之极。招手将手下们叫了过来。将马背上一条布袋掀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响声：“弟兄们，你们跟着我马万龙厮杀一场，现今我顾不得大家了。大家各自散了吧，天下之大，尽有我们男儿的活路…………这里有五百两金子，是我马万龙半生积蓄。分给大家做个念想…………我马万龙再有翻身的日子，一定重招旧部。如果不然，大家拿了这些钱，以后清明冬至，给我马万龙烧口香烛，那我在地下也感激不尽了。”

    说着他趴在地上，朝自己手下冬冬的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满脸是泪。手下围了上来，也不拿金子。全部朝马万龙跪了下来。

    “将主，我们这些命是你的，咱们就翻身回去，杀他个人仰马翻，将主你们就放心的走吧！有我们在，保你们无事！”

    “将主当日待我们弟兄，那是没有话说。咱们和将主一起福也享过了，今日这条命，也就还给将主啦！”

    “什么钱不钱的，将主您带在身上，以后招兵买马，还顶用得上，咱们还等着日后再为将主卖命呢！”

    “快走吧！将主！”

    上游一条小船渐渐的放了下来，马万龙一擦脸上的眼泪，笑骂道：“半生的厮杀汉，这时倒流起猫尿来了，你们这帮兔崽子，拿起金子快滚蛋！咱们日后再会！”

    正说话间，就见远远的一群火把朝这里逼近。蹄声如闷雷般传来。听这动静，足足有二三百骑兵朝这里杀来！马万龙的部下互望一眼。一个个翻身上马，朝马万龙和全冠清在马上施了一礼，催动坐骑就直迎了上去。

    马万龙大吼一声，也要上马。全冠清把他拉住，急道：“你别辜负了弟兄们的一番心意！上船，咱们走！这仇来日再报！”

    马万龙长嚎一声，被全冠清拖着朝江边走去。全冠清在那边却是脑门的汗都急出来了。此时此地，自己可死不得！

    我带着两队骑兵，一路穷追。终于逮住了江边那些火把的影子。对部下也不发令，将马催至最高速，带头就冲杀了过去。让马万龙跑了的话，他的手下难以死心，最后招降不了。这就是白花了工夫了！

    对方二三十个骑兵涌了上来，和我们迎头撞上。这些骑兵倒是出奇的凶悍，一个个泯不畏死，拼着自己中矛挨刀都要拖一两个人垫背。这场碰撞短暂而血腥，把这些人收拾了，我的优势部下居然也折损了二三十个！我的左腿也被一个重伤的骑兵狠狠的刺了一槊，也许是那人伤后失了准头，马槊从甲叶缝里滑过，挑落了好大一块血肉。

    我也顾不得一地的死伤，带着手下直朝江边压了过去，所有手下都张弓搭箭。才到江边，就看见那小船不过才离开江岸二十余步，马万龙本来在船尾和船夫一起在用力摇橹，看着我们逼近，他也有了觉悟。放下船橹整整衣服，冷冷的看着我。那船夫却恐惧的直摇双手，连求饶的话都吓得说不出来。这时也顾不得这个可怜的船夫啦，我咬牙大声下令：“放箭！”

    一百多张强弓顿时铺天盖地的将箭雨倾泻了出去。这么近的距离，马万龙和那个船夫立刻被射得象个刺猬，仰天栽倒在船板上，那小船一下横了过来，顺着向下游漂去。一个人影从船篷里冲了出来，抱着一块木板，扑通一声跳下了江去。我也不知道那跳下江去的人是谁，只是吩咐手下：“将那船拉回来！我要马万龙的首级号令下去！”

    几个会水性的手下扑进水中，几下就翻上船板。就见一个女孩子的身影从船篷里冲了出来，一下仆倒在那个船夫的面前，哀哀大哭：“爹啊，爹啊，您这是怎么了？你就丢下若儿一个人了么？爹啊…………您醒醒啊！”

    几个手下拔出兵刃，我连忙喝道：“别伤她性命！把船摇回来，我们还要好好发送这个船夫！”

    船被摇了回来，我检视了一下马万龙的尸首，他大睁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我摇摇头：“将他首级在邓州城号令十日，然后好好的埋葬了他吧。”又去看那个抱着爹爹尸首哭泣的小女孩子。她在那里已经哭不出了声音，伏在她爹爹的身上瘦小的肩头一耸一耸的，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看起来着实凄凉得很。

    我心下有些不忍，叹息道：“小姑娘，这年月，这都是很难免的事情，误伤了你爹爹，我心下也很不好过。你还有什么亲眷？我给你些银钱粮食，派人护送你过去投亲可好？”

    女孩子并不回头，带着哭腔喃喃道：“什么都没有了…………先是我娘，然后是我爹爹…………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大人，我不怨您，这都是乱世里我们老百姓躲不过去的命…………您就发发慈悲，送我和爹爹一起走吧，他年岁大了，没我陪着，阴间这一路他会孤单的…………我们也就能见着我娘了…………”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无声的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女孩子说话很是明白，也让我微微有些诧异，我柔声道：“这不成，你还是好好活下来，发送了你的爹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和我说吧，我是无有不应。”

    女孩子抬起头来，缓缓的站了起来。火把映照下，这个女孩子竟然长得是分外的清丽脱俗，肤色也白净晶莹，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是已经是一个极出色的美人了。这船户女儿，竟然有这般人物！

    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头就想跳下水去。我一把拉住了她，怒道：“我不许你死！你爹爹尸首还在这里，你就忍心让他曝尸野外，没个后人替他发送么？这是当人儿女的道理么？”

    女孩子浑身一震，坐在船板上眼泪又滑落了下来。最后哭泣变成了号啕：“可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呀，这个世道，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啊？”

    我手下部属都下了马，无声的听着女孩子在那里哭诉。饶是他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但毕竟当年都是百姓出身，听到这哭诉，都是感同身受，没有一个人不垂下头来。

    我叹道：“别哭啦，事已至此，你爹爹也是哭不回来的了，我们还是先顾活人吧，你叫什么名字，今后有什么打算？这是我欠你父女的，只要你有要求，我都答应。你要是没亲人，我送你去江南我家里安置，让我爹爹把你当女儿看待，包你一生衣食无忧。”

    女孩子只是摇头：“我叫周芷若…………至于今后，我还想不到，现下只想好好发送了我爹爹…………”

    周芷若？周芷若？那个骄傲心狠的女孩子？我仰头向天，吐了一口长气。贼老天，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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