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敲警钟 三、洪承畴代吴三桂捉刀

吴应熊自然听懂了洪承畴的君势之弱时,君主只畏官强,不畏官贪之论。想起来,确实如此,历朝历代,凡是君主强时,官势必弱,此时必少贪官污吏;而君主弱时,官势必盛,此时必多贪官污吏。所以,历史上凡是鼎盛时期,必是君主强官势弱,凡是衰败时期,必是君主弱而官势强。

由此看来,只有懦弱之君才畏官强而不畏官贪!

吴应熊在心里琢磨了一阵,便有了主意,诚心相问:“按大学士之意,家父是不必惧怕杨御史告他横征暴敛搜刮民财了么?”

洪承畴说:“正是此意。”

吴三熊说:“这么说来,家父可以置之不理了?”

洪承畴说:“岂止可以置之不理?”

吴应熊一怔,问:“难道可以反击不成?”

洪承畴说:“确实如此。只要驸马爷有些心意。”

吴应熊心里便琢磨开了。杨素蕴这老头,我吴家又没有开罪于他,他三番几次地参劾家父,虽说不用怕他,但也确实讨嫌。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机教训他一下,免得他老是给我吴家找麻烦。

吴应熊问:“如何反击呢?”

洪承畴问:“驸马爷观此奏折有何漏洞?”

吴应熊说:“我看不出有何漏洞。相反,我认为杨御史此疏有一语能伤家父。”

洪承畴问:“哪一言?”

吴应熊说:“杨御史提醒皇上防微杜渐!”

洪承畴说:“驸马爷为何有此担心呢?”

吴应熊说:“杨御史此语分明是告诉皇上,说我吴家父子有策反之心,要皇上严加防范,以收防微杜渐之效。”

洪承畴笑道:“驸马爷分析有理。不过洪某认为这恰恰是我们可以用来反击之处。”

吴应熊大惊说:“大学士此语谬矣!”

洪承畴问:“何谬之有?”

吴应熊说:“此语触及家父极深,我们避之还来不及,岂可自己提起,让人当靶子攻击我们?”

洪承畴说:“驸马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吴应熊问:“何谓其一?何谓其二?”

洪承畴说:“此语会伤及平西王为其一,此语会伤及杨御史为其二。”

吴应熊不敢相信地问:“此语怎么会伤及杨御史呢?这可是他自己写的呀!”

洪承畴笑道:“正是此理!”

吴应熊说:“大学士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洪承畴说:“这就好比一个人手持凶器要伤害别人,可没想到别人有坚盾相挡,他伤不了别人,反被别人伤了。”

吴应熊问:“我们有何物能挡?”

洪承畴笑道:“其矛在于杨御吏之手,其盾亦在于杨御史之手!”

吴应熊说:“其盾在杨御史之手,怎能为我所用?”

洪承畴说:“我们要用其自身之矛盾!”

吴应熊笑着问:“其自身矛盾何在?”

洪承畴说:“杨御吏暗示皇上要防微杜渐,其意在于告诉皇上说平西王有策反之心,这便是杨御史手中之矛,这是能伤平西王的真正利器!而杨御史列举平西王横征暴敛,愚弄百姓、巧取豪夺等,正是杨御史手中之盾。”

吴应熊赶忙截断洪承畴的话问:“这本来也会伤及家父,应该同样是杨御史手中之矛,为何突然变成盾呢?”

洪承畴笑着说:“驸马爷难道忘记了君势强,必不畏官强只畏官贪,而君势弱,必不畏官贪只畏官强之语了么?现在正处君势弱官势强之时,朝廷不畏官贪只畏官强!官越贪越好!越贪越说明他心无大志,无意与自己争天下,何虑之有?”

洪承畴歇了口气,继续说:“而杨御史状告平西王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之言恰恰说明平西王是贪官而非强官,或者说即便是强官,也已将兴趣转到财物上去了。这正是朝廷求之不得的,怎么还会反对呢?再说,杨御史此言已说明平西王有志于钱财而非有志于君权,恰恰与他自己所谓的防微杜渐之语所透出来的信息是一对矛盾。这不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么?我们便是利用此中矛盾反击杨御史。”

吴应熊听到这里,心里哪里还有半分疑虑?立即跪在洪承畴面前说:“大学士之言,有如天音!在下在此代父先谢过大学士了。”

洪承畴立即扶起吴应熊说:“驸马爷岂能如此?你这不是折杀老夫么?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呢!”说完,便大笑起来。

吴应熊也只得赔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吴应熊的心中便凝重起来。不知为什么,吴应熊看着洪承畴老谋深算一脸奸诈的面孔,心中便有些恐怖。他仿佛从洪承畴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皱纹看到了透人肺腑的犀利目光,伤人于无形的阴险计谋,置人于死地的无解毒计。这是一种只有在官场上滚打多年才能练就的本领。一个人若练就到这种地步,什么人的奸计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小儿科!也不知这是洪承畴的幸运,还是洪承畴的悲哀?

吴应熊心中又暗自庆幸吴家没有与他有什么冤仇,若有的话,也不知咱吴家父子是不是他的对手?我看此事以不试为妙,否则,必然会落个两败俱伤。想到这里,吴应熊在心里便暗暗佩服父亲。若不是父亲早就与洪承畴相交,今日之局恐怕没有善势!

洪承畴见吴应熊这么长的时间内不开口说话,便问:“驸马爷在想什么?”

吴应熊一惊,暗地里责备自己:怎么能在他面前失态呢?他急中生智地说:“我在考虑以何种方式反击杨素蕴!”

洪承畴说:“只需上疏质问杨素蕴即可!”

吴应熊说:“大学士之意,在下已明了。只是家父尚在云南,且对于京中之事知之甚少,恐怕不能领悟大学士计谋之妙处,反误大事。”

洪承畴沉思着:吴应熊言其父亲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必是谎言,有他作耳目在此,朝中动静,吴三桂岂能不知?但他说他父亲不能理解我计之妙处,恐误大事,倒是实话,想平常之人岂能明白我洪承畴之意?

于是,洪承畴心里有了得意之感。洪承畴看了看诚心相求的吴应熊一眼后说:“若是驸马爷不嫌弃老夫眼花力衰,老夫倒可以代平西王捉刀。”

吴应熊闻之,大喜!再次跪倒在洪承畴之面前说:“若得大学士之墨宝,何愁此事不成?在下代父拜谢大学士。”

洪承畴扶起吴应熊后,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说:“驸马爷在此稍等片刻,老夫立刻回来。”

吴应熊点点头,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片刻之后,洪承畴便回来了,且手中执有一奏折。

吴应熊接过,见纸上字迹未干,墨香飘逸,由衷赞叹:“大学士宝刀未老!”

洪承畴笑道:“驸马爷过奖!”

吴应熊认真地看起来。洪承畴所写之奏折大意如下:

“臣闻御史杨大人参劾吴某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欺压百姓等,此言虽有失察之处,臣愿引咎自责。

然御史杨大人奏折之中有‘防微杜渐’之言,不知杨大人所指何意?请圣上明察!若不得其意,臣难安矣!”

吴应熊看完,连声赞叹:“大学士果然是大手笔,一言中的。”

洪承畴捋捋胡须说:“驸马爷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