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杀阴影笼罩下的日本 抵达东京

1932年6月6日 东京

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多少个礼拜、多少个月以来期待、向往的日子终于到来。虽然事实总会与期待有所不同,但今天的情况也太超乎意料了。因担心错过例行手续,我早上4点45分就起床了,自己都觉得好笑。大雾弥漫,只能看见其他船只朦胧的身影。昨晚我们的船沿着日本海岸行驶,在雾笛尖叫了一个多小时后,于夜里某个时候便已在横滨的锚场停泊了。到了5点半,船上开始乱了起来。乘务员使劲砸门,把每个房舱的门都捶得砰砰作响,扯着嗓子大叫,要我们起床去见检疫官员。五分钟后,他们又重演一次。那些乘务员当然晓得怎样用最彻底的方式来执行命令。但我深表怀疑,他们不用这种讨人厌的办法,难道就没法达到同样的效果吗?

无论如何,我们确实在上午6点便见到了检疫官员。其实,艾丽斯(Alice)和我们的女儿埃尔西(Elsie)只睡了两小时,大可不必这么早就起床来穿戴整齐,因为日本方面已派专人来照料我们。后者只是与小帕森斯一道检查了我们的护照,根本都没与我们见面。另一个日方人员检查了我们带来的警犬基姆,签发了一张健康证明书,还有一人专门照管我们的行李。一切都办得安静而有效率,尽量减少烦扰。

7点钟船停靠码头之前,欢迎仪式就已经开始了。昨天已有一批欢迎电报传来。今晨,各类代表接二连三挤到舱前。来客中有几位是日本新闻记者和摄影师,最后是大使馆出色的参赞埃德温·内维尔(Edwin Neville)及其夫人。我们排列好以便照相,之后是接受记者提问。我当然绝口不谈政治,可结果对一些简单问题的回答还是被处心积虑地篡改为“访问谈话纪要”。例如英文的《日本时报》(The Japan Times)以“格鲁先生接见记者”为题,开头就凭空捏造了这么一段话,还宣称是我讲的:“我写过一本书叫作《远东的体育和旅行》(Sport and Travel in the Far East),但对当前的日本我几乎一无所知。我希望在正式履新后,便开始认真学习。格鲁夫人的母亲就是海军准将佩里的女儿……”好一个有来头的丈母娘!

我们终于和“柯立芝总统号”的阿林船长告别了,在蒙蒙细雨中驱车前往东京。不过,我没有觉察到沿途的景色不佳,因为内维尔和我坐在一起,要谈的趣事太多了。到大使馆时,只见灌木繁密、草坪如茵,喷泉、鲜花、水池嵌以彩石,共有四幢楼,白色的馆舍装饰着黑色的铁艺制品,环绕着郁郁葱葱的绿树。在这新兴都市不太悦目的大环境里,这里算是一处世外桃源。大使官邸在山脊上,可以俯瞰办公楼和宿舍,上下之间有茂叶密林中的石径可通。在官邸内部,我们随内维尔夫妇查看了一遍,瞧见了大客厅里的家具、窗帘和奢华的厚地毯,还有小客厅及更小的客厅,有吸烟室及其精美的壁板、一排排书架、一层层食橱(至少在这里已有足够的地方可以随心所欲地、分门别类地储存东西),看了凉廊、宴会厅、便餐室、衣帽间、七间卧室、四间浴室、熨衣室、缝纫室和储藏室,埃尔西不禁发出高兴的尖叫声,基姆也在摇尾表示接受这个新环境。我便问艾丽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答道:“一点也没有,全都满意。”

大家又到办公楼去,途经游泳池。我和全体工作人员见了面,然后接见了来自主流媒体的美国记者:美联社(The Associated Press)的巴布(Babb)、《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的拜厄斯(Byas)、合众社(The Uited Press)的沃恩(Vaughn)、《日本广告报》(The Japan Advertiser)的弗莱彻(Fleisher)。聊了一会儿,我表示希望跟他们密切合作,这样对彼此都有好处,还请他们常来坐坐。陆海军武官麦基尔罗伊(McIlory)上校和约翰逊(Johnson)海军上校告诉内维尔,按他们军方的规定,见我时必须穿全套军装,我却传话回去:但愿他们忘掉他们的规定,因为制服上的金边肯定会弄得我不自在,省去那一套规矩,我们的谈话反倒会轻松愉快得多。

玛雅·林斯利·普尔(Maya Lindsley Poole)和小帕森斯来吃午饭。玛雅在吃饭时自我介绍,我才认出她。回想起来真有趣:1904年1月,在科普利礼堂的一次舞会上,有人指她给我瞧,说那是刚从日本回来的姑娘。后来,当我求人引介这位“刚从日本回来的姑娘”时,我却被带去见了艾丽斯。

下午3点,内维尔带我去日本国会拜会斋藤子爵,因为他无法离开会场去外务省接见我。他已经是一位老人,大概年逾古稀,看着老态龙钟。他讲话吞吞吐吐,并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精神似乎也不够集中,但他确实有名望:他以前是海军大将,当过朝鲜总督,现在由他来填补首相和外相的空缺,是要倚仗(很可能只是暂时借助)他的声望来渡过组阁的难关。我知道他忙着开会而我们也只能讲几句应酬话,所以我坐一会就走了,给他留下了请求觐见天皇和皇后的照会、我的国书副本、召回我的前任卡梅伦·福布斯(Cameron Forbes)的文件副本,以及打算向天皇献词的草稿。因为内维尔觉得送上献词草稿比较合适,于是我们就照做了。随后,我还拜访了比利时大使兼外交团团长巴索姆皮埃尔男爵(Baron de Bassompierre),双方相谈甚欢。

5点,艾丽斯邀全体工作人员偕同妻女来赴茶会,赴会者足有六十五人之多。竟有这么大一伙人!在我们抵达的当天,竟就能以冷餐会的形式来招待六十五人。福布斯的日本仆人都在忙着,办事如钟表般精准高效。我想我们大概会全部留用他们。

宾厄姆(Bingham)和小帕森斯来吃晚饭。小帕森斯要和我们暂住在一起,等宿舍里的房间收拾好后才搬走。趁最初的印象犹新,我详记了今天的日记,谢天谢地,我现在可以在晚上10点半睡了,真要好好地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