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收复失地反复跌宕 第七节 匪酋不信当地人
在北疆的匪首当中,马明的足智多谋是早就被人认可的。为了顺利收复北疆,能否搬走马明是一大关键。刘锦棠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利用阿古柏多疑、不相信当地人的心理,大胆使用一回反间计。此计能否奏效,刘锦棠离开古城,心仍然悬着……金相印果然没有上刘锦棠的当。
诈降的细作当夜逃出刘锦棠的大营,很快来到金小虎驻扎在山上的大帐,汇报自己从清军口中听来的情报。
金小虎知道军情重大,马上便派员带细作连夜去见正在各城流动督军的乃父金相印。
金相印思虑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蠢蛋!刘锦棠让汝做蒋干,可惜吾不是曹孟德——来人,将这个蠢蛋与吾推出去先行关押起来!——吾的经历告诉吾,在战争的紧要关头,为了不让蠢蛋带来的消息影响大军士气,只有把他关起来面壁方为万全。”显然,金相印读过《三国演义》。
但阿古柏派在这里的监军安集延人麦都尔·胡里却不同意金相印的做法。
麦都尔·胡里这样说道:“特汗身边无与伦比的金元帅呀,您难道忘了这里的一句老话了吗?——一袋沙石筑不起堡垒,十车泥土却能挡住河流。伟大的特汗陛下不只一次地说过,当魔鬼摩拳擦掌准备进攻我们城堡的时候,只要是他的子民,就该拿起武器投入到战斗中来,怎么能面壁思过呢?子民们都被关起来思过,谁来抵挡魔鬼的进攻?把黄羊派上去吗?”
金相印在自己人面前作威作福,但却不敢惹安集延人,只好下令将人放出。
但金相印随后又下令,有胆敢将此事报给马明或特汗者,杀无赦!
金相印深知阿古柏多疑成性,他真怕阿古柏临阵换将造成军心不稳。
但麦都尔·胡里却在当晚命令一名安集延人带上跑回的细作,于午夜时分,由间门离开城池,打马向托克逊飞奔而去。
显然,金相印怕多疑的阿古柏临阵换将,但安集延人却信不过金相印。
当这名安集延人同着细作赶到托克逊的时候,托克逊已经有了马明暗与官军勾结的风闻。
两人于是异常侥幸地仰天祈祷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呀,如果不是您的指引,麦都尔·胡里怎么可能让我们来见特汗呢?”
当阿古柏听完奸细的陈述后,他闭目沉思了一下,然后传令奸细退下,接着便宣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飞赴王庭议事。
爱伊德尔·胡里到后,阿古柏说道:“功勋卓著的大通哈呀,寡人现在想问你一句:就算我们在北路取得了辉煌的战绩,把汉人打了出去,或者全部杀死,如果俄国人想收获战果,我们怎么办?”
爱伊德尔·胡里毫不犹豫地答道:“除了放弃,我们有第二条出路吗?俄国的强大是我们安集延人领教过的,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只能干一次啊!”
阿古柏笑着说道:“安集延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那里不仅哺育了许多优秀的汗王,而且还能造就出极其睿智的大通哈。麦都尔·胡里从北路传来了消息,说替我们把守古牧地的马明正在与汉人勾搭。这些当地人都是墙头草,寡人不怕他们不会打仗,却怕他们投降汉人。这是寡人做帕夏时总结出的经验,是取得最后胜利的法宝。”
阿古柏顿了顿,接着说道:“有俄国人在伊犁,就算我们在北路打胜了,早晚有一天我们也要放弃那里,因为我们争不过俄国人。如果我们败了,我们的人马可以退回南路,加强这里的防守。南疆已经很大了,能守住这里寡人就已经很满足了。但如果北路的人马都投降了汉人,谁替我们来把守我们脚下的这一大片领土呢?”
爱伊德尔·胡里说道:“金相印曾经说过,汉人狡诈,刘锦棠诡计多端。我们不要上了他的当啊。老臣大胆地推测,如果我们当真在北路打赢了,只要大清国不公开放弃新疆,俄国就不会同我们来争夺果实。北疆毕竟是南疆的一道屏障啊!”
阿古柏点头赞许说:“你说的不错,如果我们胜了,俄国人眼下的确不会同我们争夺胜利的果实。南疆的这道屏障我们不应该轻易放弃。”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替我们把守北路几座城池的当地人当中,马明是最会打仗的,他的谋略可能要超过金相印。他不仅知道北路的地形,也熟悉南路的一草一木,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南路哪里是沙漠,哪里有高山。他如果带着人马投降了敌人,我们不仅北路不保,连南路也难安稳了。可如果这是汉人使用的诡计怎么办呢?大通哈呀,你只能替寡人走一趟北路了。马明最会劫粮断道,你对他说,金顺在济木萨屯垦多年,存有大量的粮食。趁刘锦棠立足未稳,他应派骑兵把金顺的粮食烧掉,让刘锦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
爱伊德尔·胡里吃惊地说道:“特汗陛下呀,老臣世代的主人!您难道龙体欠安了吗?刘锦棠的人马还在肃州时我们都不敢去碰金顺,如今——”
阿古柏打断爱伊德尔·胡里的话,哈哈笑道:“寡人的大通哈呀,你为什么总这么可爱呀。你光知道汉人会用计,却忘了寡人是什么出身了。马明听了你传达的汗谕后,如果毫不犹豫地便去准备,你就马上制止他,告诉他,寡人在同他开玩笑。如果他坚决不执行汗谕,你就偷偷地让我们的人把他看住,趁他打瞌睡的时候将他捆翻,然后用寡人的名义把指挥权交给王治、金中万二人。打不赢,我们可以放弃北路。就算我们败了,我们也不能放弃我们在北路已经掌握的军兵。你把马明押回来后,我们可以审判他,也可以把他关在大牢里反省。我们可以放弃北路,但我们决不能失去南路。我们只要把南路掌握在手里,英国与俄国才会对我们有信心,才会真心诚意地帮助我们。”
爱伊德尔·胡里恍然大悟,当日就带上五百名安集延骑兵抄近路赶往北疆。
是月二十日,刘锦棠派出去的几路探路军兵,终于寻找到由古城赴济木萨的另一条路。这条路隐藏在山中茂密的荆棘中,中间还要穿过一段山洞,山洞虽比较宽敞,也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过。从山洞出来,便是一大片麦田。麦田之后是一条小河,小河之后又是一大片的豆田。走出豆田后便是官道,官道直通济木萨。
刘锦棠大喜,当即召集黄万鹏等马步将官议事。
刘锦棠说道:“天佑我大清,总算有一条小路可绕过金小虎通达济木萨。本官计议已定,明日即赴济木萨去见金大人。为防金小虎袭营,本官离去之后,各位大人每日早饭后仍到中军坐上一个时辰,万不可把本官离营的消息泄露出去。本官离营期间,军中事务由黄军门代为总理。”
第三天一早,刘锦棠只带两名戈什哈并一名向导,经乔装打扮后,轻骑向济木萨奔去。所谓戈什哈,就是现在的卫兵,亦即马弁。晚清时期,高级文武官员都准许自配马弁。
刘锦棠走一路,观察一路地形,很快便穿过山洞。走出山洞,一大片麦田出现在眼前。
刘锦棠下马,随手拔了几枝麦穗对着日光看了看,又剥了几颗麦粒放进口里咬了咬,便又上马前行。
过了麦田,一条宽约二十几丈的小河又出现在面前,河的对岸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豆田。
刘锦棠让戈什哈饮了马,自己又洗了洗脸,这才过河。
河水清澈见底,深不及尺,偶有鱼虾顶流而过。
刘锦棠一时心旷神怡,不由口占一绝:“大军西征在边关,湖湘子弟行于前。锦绣河山看不尽,不复新疆誓不还!”
在豆田地里,刘锦棠二次下马,又拔了棵豆枝晃了晃,但听哗哗作响,极其清脆,分明成熟在即。
刘锦棠抬头沉思了一下,遂将豆枝握在手里,再次飞身上马。
一时间,向导马在前,刘锦棠在中,两名戈什哈跟在刘锦棠的马后,四匹马扬开八双蹄子,直向济木萨飞奔而去。
济木萨清军大营转瞬即到眼前。
刘锦棠在马上放眼望去,但见方圆十里,营营相连,步马相接,辕门上方斗大的金字旗迎风摆动,煞有声势。
看看马近,辕门外巡哨的马队大叫:“来人快快勒马停下,我旗营大帐严禁偷觑!违令者斩!”
刘锦棠勒马停下,身后的戈什哈则打马向前高喊:“快去通报金大人,三品京卿、总理行营营务刘大人特来拜会金大人!”
哨兵首领一听这话不敢怠慢,忙说一句:“请刘大人稍候,卑职现在就去通禀。”
首领打马进营。
刘锦棠下马,戈什哈急忙把马牵过。
身材胖大、满脸胡须的金顺顶戴官服带着一应属员步出辕门。
金顺高喊:“来人可是总理行营的刘京卿刘大人吗?”
刘锦棠快走几步,抱拳道:“湘军统领、三品京卿下官刘锦棠特来拜会大人。下官未着官服,无法施行大礼,还望大人担待一二!”
金顺一把拉过刘锦棠,哈哈笑道:“周瑜到此,收复新疆有望了!”
金顺身后的一应属员赶忙过来见礼。
礼毕,金顺道:“刘大人,本官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生出一双千里眼来。本官昨夜观书,灯花连爆,今儿早起,喜鹊偏又临门。你看,这不都应验了吗?——走,快进大帐里讲话。”
刘锦棠到大帐坐下不久,金顺便带属员陪刘锦棠到饭房用饭。
饭后,金顺把刘锦棠请进秘室,一边喝茶,一边讲话。
金顺当先说道:“毅斋,一路还顺利吧?从得知你已率军出关,本官便开始日夜为你担心。老弟一直在关内作战,关外的风沙怕你不适应啊!”
刘锦棠笑了笑,答:“谢大人挂怀。下官到古城不久,金相印便让其子金小虎率铁骑拦截在我与大人之间。下官派了十几路探子寻找路径,故耽搁到今天才能拜会大人。大人出关以来,身子骨还吃得消吧?”
金顺答:“本官一直在黑龙江的三姓练军,那里的气候和这里相差无几。今儿和你刘毅斋说句心里话,本官受命出关以来,连头疼脑热都不曾有过。本官倒是担心左爵相啊。他老比本官大四岁,不要说关外,就是肃州,他老都不好过呀。本官料得不错吧?”
刘锦棠长叹一口气答:“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老爵相一到肃州便大病一场,下官出关的那天他老才刚刚起床,如今还不知怎么样呢!”
金顺喝了口茶,说道:“毅斋呀,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这次进剿究竟怎么个办法?本官厉兵秣马,可就等着你刘京卿发号施令了!”
刘锦棠忙道:“金大人言重了。金大人久历戎机,官至极品,又是新疆事务的帮办大臣。下官虽总理营务,还不是唯大人的话是听?”
金顺正色道:“刘京卿,你不要抬举本官。不错,本官是帮办新疆事务大臣,那不过是朝廷看在本官先你一步出关的缘故。本官官至极品,又帮办新疆事务,但本官不过位在地方。而你刘大人却不同,你老弟是堂堂京卿,又钦命总理行营营务,这后一点虽无明确品级,但确实是出关大军的真正统帅。刘大人,有什么话,有怎么样的安排,你只管与本官讲来。有胆敢不遵号令者,本官与左爵相联衔参他!”
一席话,把刘锦棠说得大受感动。
刘锦棠起身离座,动容谢道:“下官谢过金大人抬举之恩。有大人适才的话,下官总算敢放胆讲话了!”
金顺抚须笑道:“本官与左爵相是至交,你老弟却是左爵相的眼珠子,这一点,从湖广到闽浙,从两江到陕甘,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何也?盖因你刘毅斋谋略出众,义勇超群,你是我大清国真正的周公瑾哪!毅斋呀,此次征剿阿古柏侵略军,左爵相命你我两部会攻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是南北疆的交通要冲,阿古柏在那里派有重兵把守,金相印手下的几员大将也在那里助守,总兵力当在两万人以上。你我两部加起来不过三万余众,还要分兵押运给养,沿途警戒,攻城兵力怕要不足啊。”
刘锦棠这时道:“金大人有所不知,三路出关大军,目前只到两路,余总镇率五营马队押着给养至今未到古城。”
金顺惊道:“怎么会这样?余虑恩久于押运粮草,从未出过差错,难道这次又着了阿古柏的道儿?毅斋,这件事你还没有通报给左爵相吧?要不,本官遣几营铁骑去接应一下?”
刘锦棠想了想道:“下官以为还是不分兵接应的好。大人可能还不知道,余总镇之后,老爵相又请调记名提督徐占彪率所部蜀军马步五营出关。”
金顺捻须道:“这个余虎恩,他可是押着出关大军的给养啊。他若十天后还不到,你我可就得向张郎斋借米度日了。张郎斋那里,存粮也不很多,咳!”
刘锦棠这时从布袋里摸出一麦一豆,说:“金大人,下官由古城到济木萨,遇见一片麦地,一片豆地,下官特意拔了一麦一豆,请大人看一下,这里的豆麦还须多少日子收割?”
金顺接过麦,用手搓了搓,便捡了颗麦粒扔进嘴里咬了咬。
金顺把麦粒吐出,又拿起豆枝,放在耳边晃了晃,后又剥出豆粒扔进口里,轻轻咬了咬。
金顺吐出豆粒,说:“麦子有五天便能开镰,豆子也不会超过十天。这里的庄稼成熟期短,种得晚,收得却早,与湖广正好相反。毅斋,你让本官看这些豆麦,究是为何?莫不是又想冒什么险吧?——你老弟可是我大清国靠冒险冒出的统兵大帅呀。”
刘锦棠笑了笑,说:“金大人,下官此次还真想冒一次险,只是不知行得行不得?望大人听后不要取笑下官。”
金顺道:“毅斋,你只管讲,本官听着呢!”
刘锦棠道:“大人容禀,我大军欲攻取乌鲁木齐,首先当攻取古牧地。古牧地是乌城的屏障。”
金顺点头称许说:“左爵相所定之大政自是不错。毅斋,你说下去。”
刘锦棠道:“这里豆麦将熟,下官设想,若此时攻取古牧地,田里成熟的豆麦必能悉收到百姓的手里。就算余总镇再耽搁十天半月,我大军也能就近从百姓手里买到粮食,不致饿饭。”
金顺沉吟良久,开言说道:“毅斋呀,此盘算固然是好,可惜行不通啊。你老弟想啊,阿古柏盘踞新疆已届十载,已从英国连续几次购进火枪火炮,英国又派了个军官叫什么茀赛思,长年住在阿克苏为其操练兵丁。金相印呢,一直在招兵买马,甘心做阿古柏的镇国大将军。马人得、马明等人也都手握重兵,誓与官军对抗到底。本官曾对阿古柏、金相印、马人得、马明等人粗略估算了一下。阿古柏进疆带兵三千余,后又收拢七千战败之士。金相印原有精兵过万,马人得降后,又有精兵两万。阿古柏为与官军抗衡,最近又新募二万人交给茀赛思日夜操练,行临阵磨枪之事。马明起事时便有兵过万,不久又募一万,最近听说又扩募了一万。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阿古柏、金相印、马人得等人有兵当不下十万众。本官深知,我军利于速战,但却不可以轻进。不要说后军未到,就算各路人马到齐,也要反复思虑,才可动兵啊!毅斋呀,你是我大清有名的少帅。古牧地一战的得失,关乎我大军能否在新疆驻足,不能不慎之又慎啊!”
金顺的一席话,把刘锦棠说得半天作声不得。
刘锦棠在济木萨营地一住就是三天。
三天里,金顺、刘锦棠会同金顺帐下的几员大将提督徐学功、总兵孔才、总兵冯桂增等人,一边考查济木萨周边的地形,一边打探古牧地及托克逊的情况。
徐学功认为,古牧地地形较古城的地形不知要复杂多少倍,非集合众多官军不可言战。
金顺赞同徐学功的分析,刘锦棠却笑了笑,没有言语。
当日晚餐时,古牧地方向忽然传来消息,称:“古牧地守领马明不知何故突被安集延人逮往阿克苏大牢问罪。古牧地守将现为王治、金中万二人。”
金顺不太关心古牧地的守将是谁,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余虎恩押运的粮草何时到古城、记名提督徐占彪所率的蜀军何时出关。
但刘锦棠得到禀报后却精神大振。
刘锦棠把碗一推,高兴地说道:“金大人,马明是匪军中最懂兵法之人,下官为了取城顺利,真可谓煞费苦心。如今,阿古柏总算中计,已将马明逮往南疆大牢,此千载难逢之局。若此时我官军攻取古牧地,必能事半功倍。大人以为如何?”
金顺一愣,思忖许久才道:“毅斋呀,本官劝你还是别冒险吧。本官以为,阿古柏派谁去守古牧地是他自己的事,能不能一战古牧地而功成却是你老弟与本官的事。你老弟冒险功成,本官跟着沾光。可你老弟一旦失手,本官倒没有什么,你老弟大好的前程可就被毁掉了!毅斋呀,听老哥一句劝,你我还是按左爵相说的办吧。人马不到齐,尤其是余虎恩押运的粮草未到古城之前,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当然,大主意还是要你这个京卿来拿。”
刘锦棠深思了片刻才道:“金大人,您老以为这样好不好?——您老率部先移驻阜康城,老湘军各营亦到阜康城东的九运街扎营。我们两军会合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进止。”
金顺点头道:“也好,老弟总要把地形踏熟了以后才好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