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玛纳斯金顺遇强敌 第一节 刘京卿临机决断
收复古牧地,刘锦棠在守敌未及烧毁的公文中,翻到一封上有乌鲁木齐守城头目马人得批复的公函。刘锦棠急忙把这道公函送金顺大营。
金顺认定这是诡计多端的金相印使用的一个计策。
回到城中,刘锦棠把降兵召集到一起,辨别这封信的真伪。
刘锦棠很快由原路秘密赶回古城。
刘锦棠回到大营的当日,全军便向阜康城开拔,在阜康城东的九运街扎下营盘。刘锦棠则于当晚,乘着皎好的月色,带上当地的两名向导及十几名亲兵开始踏察这一带的地形。
有细作急报刚刚到达古牧地的金相印。
金相印微微一笑,对王治、金中万二人打气壮胆说道:“天下人尽知,左宗棠手下最可惧的大将是刘松山。刘松山之后,其他人全不足惧。设若刘锦棠胆敢犯我古牧地,本帅就要掘一口陷阱给他,把他葬在这里。”
王治忙道:“只要大帅吩咐下来,我们照办就是。”
金中万也道:“金大帅是我们的主心骨,有金大帅在,我们是不怕什么刘锦棠的。如何用兵,金大帅就吩咐吧。”
金相印眼珠转了三转,登时生出一条妙计。
他怕机密泄露,特把王治、金中万二人召进秘室,小声说道:“从阜康到古牧地,只能走两条道路。一条是大道,经西树儿头子;一条是小道,要从黄田穿过。二位久居此地,应该知道这两条路的玄机。”
金中万未及听完金相印的话眼睛已是一亮,他道:“大帅莫非要给刘锦棠摆个迷魂大阵?”
金相印笑道:“金老弟果然聪明!黄田已有守军三千,我们今日再拨三千人马过去,逼着刘锦棠走大道!”
王治这时说道:“大帅,如果刘锦棠不走大道怎么办呢?”
金中万抢着说道:“黄田有我重兵把守,他刘锦棠不走大道,怎么才能来到这里呢?”
金相印沉吟了一下,道:“本帅早就听说,刘锦棠诡计多端,布阵打仗,又深得刘松山的真传,我们不能不防。这样,本帅从南疆带过来的人马中,把炮队和马队也派到黄田去助守。无论如何,也要让刘锦棠走大路才行!他不走大路,我们如何用计?”
当日午后,三千人马同着金相印所属的五百炮队,五百骑队,浩浩荡荡地开出古牧地,向黄田进发。
大军出城的同时,金相印又派出几十名军兵,乔装成当地的百姓,到阜康一带去打探消息。
在阜康屯扎的刘锦棠,也已和押运粮草的余虎恩会在一处,此时也正在研究向古牧地进军的路线。
正如金相印所讲的那样,通往古牧地的大路宽畅而笔直,行走起来会极其方便、快捷。但过西树儿头子往西直至黑沟驿,长约五六十里的道路,除甘泉堡有可供百人一天的饮水外,全是戈壁,滴水皆无,寸草无有。几万大军穿越戈壁,与其说是去攻打古牧地,莫如说是去送死。
另一条通往古牧地的道路却是一条小道。该路既不宽畅也不平整,中间还要穿过两座大山,还有一段涝洼地,却水源充足,遍地长有青草。若走此路必经黄田,而黄田不仅有阿古柏的重兵把守,且筑卡树栅,严密防守,极难攻取。
这两条路对刘锦棠来说,都是险途。
金顺统所部到阜康后,刘锦棠先将随队出关的十名炮兵及一门后膛开花大炮移交过去,又同着金顺对这两条道路重新踏察了一回。
金顺经过反复思虑,认为这两条路眼下都不能走。
金顺说道:“毅斋呀,黄田原本就驻有重兵。据探马报称:金中万又从古牧地拨派了近四千人马,不仅有炮队,还有马队。这条路显然已被堵死,通不过去了。而西树儿头子这条路呢,是茫茫戈壁,我各路人马不准备充足的用水和给养,也休想过去。老哥以为,我出关各路人马尚未到齐,粮草也缺得太多,还有驮水的骆驼,只有五十几只,显然不够。我们莫不如就驻在阜康,一面速给老爵相发函求购骆驼百只,一面就地筹粮,以期一举功成。这应该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刘锦棠想了想,说道:“金都帅,您老所言极是。我看不如这样,您我两军驻在阜康,一面筹粮,一面开沟引水,节节疏通,一直将水引至西树儿头子,然后就地筑垒。”
金顺摸着胡子笑道:“如此甚好。塞外作战,少一分险,便多一分胜,不能不慎重!”
金顺此时并不知道,刘锦棠口头虽如此安排,心里却是另有打算,只是时机未到,不便说透。
第二天,金顺拨出三营配合湘军各营由阜康城西开始开沟引水。
此次引水是刘锦棠利用的一条废水渠,该渠直通西树儿头子。
见官军开沟引水,当地百姓近百人无偿参与进来,其中就有阿古柏、王治、金中万派过来的细作。
刘锦棠心知肚明,竟然全不理会。水到西树儿头子后,他又派出两营步队和一营骑队奔赴甘泉堡,在该堡掘井修渠,赶造营盘,把声势造得轰轰烈烈。
消息传到古牧地,金相印、王治、金中万三人异常欢喜,以为得计。金相印又奔往下一个城堡督战去了。
但就在这日的夜半,刘锦棠突然密令各营由间道赶往黄田,同时又给金顺快函一封,相约本部湘军各营攻击黄田左路,金顺所部攻击黄田右路,以起火为号。
金顺接函不由大惊失色,跌足道:“这个刘毅斋,原本说得好好的,他怎么还要去硬抢黄田?这出关第一仗便如此冒险,一旦失手,如何得了啊!”
金顺当即把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传来,把刘锦棠的密函递给他看。
额尔庆额把刘锦棠的来函读过,反倒说道:“左季高早有滚单下来,出关各军进止事宜,全由刘毅斋定夺。他如今要取黄田,我们照办就是了。成功了,我们都有功劳;设若失手,卑职与大帅亦无过失,由他姓刘的一人扛着就是了!”
金顺想了想也对,于是就传命拔营,趁着夜色疾驰黄田。
金顺全军由阜康出发,为防泄露,自然是人衔枚、马勒口,不敢把动静造得过大。
次日清晨,日头尚未出山,刘锦棠、金顺两路人马已分至黄田。
刘锦棠先派出一队骑兵抢占附近高地,得手后,即将所部各营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以总兵余虎恩、陶鼎金所部的骑兵为先锋,总兵谭拔萃、参将董福祥、副将张俊的步兵殿后;右翼以提督黄万鹏的骑兵为先锋,总兵谭上连和提督肖元亨、戴宏胜、谭慎典、汤秀斋的步兵殿后;炮兵及辎重随后跟进。
分拨已定,刘锦棠命令在高地燃起大火。
金顺一见,急忙传令各营向黄田发起攻击。
黄田守敌一见官军突至,急忙派出两千骑兵迎战,同时又将炮队拉到阵前,伺机轰射。黄田守将——阿古柏任命的前敌先锋官——乌里乌里奇身披金甲锦战袍,头上戴顶钢盔,骑着匹黄膘马,腰间斜挎一柄英雄刀,双手各握着一把短洋枪,样子很是神气。
刘锦棠见乌里乌里奇亲自出迎,忙命谭拔萃、谭上连、董福祥各率所部步营由中路对敌冲击。
正激战间,一路援军突至,却原来是金相印怕黄田有失,又紧急调派了三千兵马来援。
刘锦棠见敌军派来了援军,知情形紧急,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急传炮营将炮口对准援军开火,又调火枪营一部猛烈射击。
趁着硝烟弥漫,刘锦棠亲率亲兵五营冲进敌阵,喊杀声响彻云霄。
刘锦棠的亲自上阵,极大地鼓舞了老湘各营的斗志,也冲乱了乌里乌里奇的阵脚。
偏巧这时,乌里乌里奇的帅字旗又被董福祥所部的炮队轰倒,使正在激战的敌军以为主帅战死,人心大乱,出现了一人逃百人跟全军溃的局面。
刘锦棠抓住这天赐良机,命人快速在高地竖起“降不杀”的大旗,来了个战、抚两不误。
乌里乌里奇知道败局已定,只得拼命厮杀,想杀出条血路逃出去,却偏偏撞进了余虎恩的视野里。余虎恩看得真切,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乌里乌里奇的后脑打进,又从嘴里飞出。
乌里乌里奇一头栽到马下,登时气绝。
余虎恩的这一枪,扭转了战局,缩短了激战的时间,守敌开始全线溃逃。
刘锦棠挥军从后掩杀,金顺则统带所部快速向前包抄。官军各路马队在溃逃的敌营里横冲直撞,大显神威。
溃敌拼命奔跑,官军穷追猛打,两军直杀至古牧地城垣之下,将城池四面包围。
刘锦棠会同金顺开始绕城巡视,寻找突破口;但见城墙高厚,城头守敌如蚁,不易很快攻下。
刘锦棠与金顺商量了一下,决定只留少许人马监视城敌,以防逃窜,大军回驻黄田,稍作休整后,再强攻古牧地。
金顺此时已对刘锦棠佩服得五体投地,随刘锦棠如何办理,他满嘴只吐一个“好”字,再无二话出口。
后人将刘锦棠黄田之战称作“明走戈壁,暗袭黄田”。
其实,明眼人不用细看便能知道,这不过是韩信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翻版,只是金相印、王治、金中万等人太过自负罢了。
黄田大捷,使刘锦棠、金顺两路人马士气大振。
两路人马到黄田只歇息一夜,于次日晨,兵发古牧地,并很快将城池形成包围。
当时,守敌已在城东和东北的山地依山势筑垒架炮,对攻城各营构成极大威胁。
针对这一情况,刘锦棠命令炮队构筑临时炮台,扫除这一障碍后,再采用步队夺关。
王治见官军搭筑炮台,马上传命城东、东北两处炮台开炮;刘锦棠见守敌炮火甚猛,筑垒架炮很难功成,只好传命各路人马后退一里处扎营,寻机筑垒。
傍晚时分,古牧地一带突起大雾。
大雾笼罩着地面,使原本灯火通明的军营变得模糊起来,高大的古牧地城堡,也成了一大团影影影绰绰的黑影。
当时,城内守敌正在换防用饭,城外官军各营也尚未饭罢。
刘锦棠抓住这天赐良机,传命各路人马停止用饭,整队逼近城垣。
刘锦棠一面下令佯攻,一面命炮营军兵快速筑垒。
炮台瞬间垒成,钢炮跟手便安了上去。
刘锦棠令旗一挥,炮队顿时射出道道火光,齐向城东,东北两处敌垒轰击。
炮轰刚刚停止,两营步队呼啸而上,很快便将守敌城东,东北两处营垒占领,又缴获十二门俄国造开花小钢炮。
两处营垒的敌军不敢恋战,全部弃垒龟缩进城。
这时,有探马紧急来报:阿古柏所派增援骑兵三千在元帅阿托爱的带领下,正向古牧地旋风一般扑来。
刘锦棠当即命令余虎恩、黄万鹏两路马队迎战阿托爱援敌,使其不得靠近城垣。
刘锦棠旋命老湘各营在城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筑垒,金顺亦命所部各营在城正西、西北、西南三面筑垒。
各营筑垒的同时,刘锦棠又抽派兵勇在南城外赶修专为架设后膛开花大炮用的大炮台,并严格要求所修炮台必须高过城墙一丈为度,使大炮的威力能发挥到极致。
在官军各路人马筑垒、赶修炮台的时候,黄万鹏、余虎恩两路人马已经与来援的阿托爱所部三千骑兵在距古牧地五里处的一处洼地交上了手。
也是合该阿托爱受挫,战不多时,他胯下战马的左眼便被一颗流弹打中。那马负痛,呼地便窜起老高,一下子便把阿托爱掀落马下,摔了个屁滚尿流,险些呜呼。
阿托爱原本长得精精瘦瘦,两眼炯炯,异常明亮,是浩罕国的一员悍将,但随阿古柏进疆后,因穷奢极欲,已养得胖胖大大,浑身赘肉,早已威风不再。
他好不容易被亲兵重新扶上马后,他所部兵丁已出现败象,开始各寻逃路。
阿托爱换马后不敢再战,只好扯起撤字大旗,当先向南溃退。
黄万鹏、余虎恩提军猛追了十余里,确信阿托爱逃远后,这才鸣金收兵,到刘锦棠帐前缴令请功。
余虎恩是湖南平江人,初从曾国藩为团勇,因作战勇猛,被曾国藩破格保举至副将衔。同治初,自领一军随刘松山作战,擢总兵,赐号精勇巴图鲁。左宗棠总督陕甘,上准其在湘淮各军挑选将才。余虎恩此时已是头品顶戴提督衔总兵,随刘松山一同被左宗棠奏调入陕。
余虎恩与黄万鹏一样,都是刘锦棠麾下有名的上将。
两天后,各处筑垒竣工,架设后膛开花大炮用的炮台也修建完成。各炮很快安装上去。
刘锦棠于是先命谭拔萃率庄伟等,指挥炮勇集中大小钢炮轰塌古牧地城东北面城墙,并对准缺口进行连续轰击,使守城敌军不敢靠近缺口。
谭拔萃得令,马上命兵勇将钢炮集中移至城之正东,轰开一个缺口后,又将炮集中移至城之东北,很快又打开一个缺口,接着命炮勇用开花小炮及劈山炮对两处缺口连续进行猛烈轰击,使守敌无法靠近。
是日傍晚,刘锦棠传命炮勇停止轰击,各营亦埋锅造饭。
官军用饭的时候,守城头目王治、金中万急调守城军兵搬运泥土将城墙缺口堵上,又命城内巫师十几人到缺口处呐喊作法,希图靠妖术阻止官军进城。
针对守敌的心理,刘锦棠传命各营就地歇息,有意给守敌造成一种巫师作法有效的错觉。
得知官军不再攻城,王治、金中万二人果然大喜,竟对十几名巫师大加奖赏。
夜半时分,刘锦棠密传各路将官到帐前听令。
刘锦棠把第一枝令箭交给提督谭拔萃,命谭拔萃督同总兵席大成、副将汤仁和率兵三营,由城东北缺口进攻。
刘锦棠的第二枝令箭递给了提督谭上连,命谭上连督同总兵肖元亨、营官戴宏胜,亦率兵三营,由正东缺口进攻。
刘锦棠随后又命知府衔罗长佑,督同副将杨金龙、庄伟二人,指挥炮兵用后膛开花大炮轰击南门,同时调标针快响枪、七响洋枪五十几条,伏在大炮的两侧射击。因后膛开花大炮炮弹稀缺,刘锦棠严令杨金龙、庄伟二人,若一炮见效,决不可再放第二炮。
为增强攻势,刘锦棠特命两门劈山小炮分置大炮的左右。
几人领命去后,刘锦棠又命提督谭慎典、参将董福祥二人,各率所部兵勇,每名兵勇必携火药一包,移至南门城壕两侧潜伏,一旦南门被大炮轰开,即行将火药包向城内投掷,并强行入城。
为防止谭慎典、董福祥二将失手,同时也为了截击城内逃敌,刘锦棠又命知州袁尧龄、提督唐国华等,率本部人马,列队于北城门左右两侧,一为接应,一为截杀逃敌。
刘锦棠最后才命余虎恩、黄万鹏、陶生林等将,率骑兵一部,分布于正南一带山冈;提督张春发、陈广发二将,则率步兵两营,分布于城西南一带平地,担任警戒和截击逃敌的任务。
刘锦棠将本部人马的布置逐一通报给正在东北面督战的金顺。
金顺接报不敢怠慢,很快亦将自己所部人马布置了一番。
黎明时分,后膛开花大炮点燃引信,浓烟起处,接着便是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仿佛是天塌,又像是地陷,整个古牧地都颤抖起来。再看古牧地南城门,早不见了踪影。城内守敌从未见过如此威力的大炮,一时全被吓得目瞪口呆,个个成了傻鸟、呆瓜。
谭慎典、董福祥二人一见城门塌毁,早一跃而起,趁守敌发呆的良机,督率所部步勇,一边向城里投掷火药包,一边抢进城去。城内守敌登时大乱。
刘锦棠见谭慎典、董福祥二人抢城得手,忙传命后续大队跟进。
收复古牧地可谓一炮功成。
守城头目王治、金中万双双中弹毙命,从北城门逃出城的两千溃勇亦被袁尧龄等官兵截杀,又俘敌近千,战马五百有奇。另夺得火药、硝磺数千斤。唯一不足的是,只缴获少许粮食。
原来,当金相印得知黄田失守后,他便先把城内大批的粮食辎重急运出城,以求救兵为借口,会同儿子金小虎,带上自己的残兵败将,押上提前运到城外的粮食辎重赶往乌鲁木齐去了。除了守城军兵,金相印给官军留了座空城。
刘锦棠一面进城出榜安民,一面派人料理善后。
此役虽歼敌甚多,刘锦棠、金顺两部人马也伤亡颇大。
金顺向刘锦棠提议,可在古牧地休整一段时日,待关内粮饷运到后,再向前进兵。刘锦棠同意此议。
于是,金顺统自己所部人马到城东驻扎,老湘各营则到城西安营,刘锦棠亲统亲兵五营住城内料理善后。
刘锦棠将自己的行辕设在王治、金中万生前的办事衙门里。
当日晚饭后,刘锦棠先将攻克古牧地的捷报派快马送走,然后便开始清理王治、金中万未及烧毁的一些函牍、公文。
清理中,刘锦棠发现了一封王治、金中万二人联名向乌鲁木齐求救的信件一封,上有乌鲁木齐守城头目马人得的批复。
刘锦棠把这封信拿到灯前,细细看马人得的批复。
马人得在这封信的空白处批了这样一行蝇头小字:“乌城精壮已悉数遣来,现在三城防守乏人,南疆之兵不能速至,尔等可守则守,否则退回乌城,并力固守亦可。”这就是说,乌鲁木齐能打仗的兵丁已经全部调给你们了,南疆增派的援兵又不能马上赶到,你们能守就守,不能守就撤到这里,共同把守乌鲁木齐。
刘锦棠推断马人得批复中的三城当指乌鲁木齐、迪化州城及妥明所住的王城,而南疆之兵,不言而喻,指的是阿古柏的军队。
刘锦棠把马人得的批复看了又看,料定都是真话,于是传人备马,他要连夜去见金顺。
金顺把马人得的批复读过一遍后,却沉吟着说道:“老哥料定,这是阿古柏这个老洋犊子使的一个奸计,诱我兵发乌城,他好埋伏人马在半路截杀,这断不会错。毅斋老弟,我们不能上这个当!——何况,进攻古牧地之初,左爵相就已有话过来,收复古牧地之后,不可贸然前进,一定要等他老的回文到后再定进止。”
刘锦棠见金顺说得入情入理,何况左宗棠也的确在官军进攻古牧地之前说过不可贸然前进的话,就苦笑一声道:“回头细细想来,都帅所言也的确在情在理。古牧地已侥幸成功,乌鲁木齐岂能便轻易攻取?”
刘锦棠辞别金顺回城,脑海里却仍在反复咀嚼马人得的批复。
他连夜把十几名古牧地投降过来的军兵召集到一起,让他们辨认马人得的笔迹,以防当真有诈。
其中一人看了半晌说道:“禀大人,马人得的笔迹小人没有见过,但金相印的字小人却是见过的,他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这或许当真就是马人得写上去的。”
刘锦棠打发降兵去后,他一个人又对马人得的批复看了又看,越看越觉着马人得没有伪造此批复的必要。
刘锦棠至此已经敢肯定,马人得的批复是真的,不仅乌鲁木齐防守空虚,连迪化州城及王城的防守,也是极度空虚的,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可错过。
当时已是夜半,各营因连日作战,均已熄灯安歇。
但刘锦棠仍把门外当值的戈什哈传进房里,吩咐道:“你持本官令牌速到城西传命各营,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开拔,各营不得有误,违者按营规处治。去吧。”
戈什哈去后,刘锦棠又提笔给金顺书函一封,通报老湘各营开拔情况,希望金顺在老湘营离开古牧地后,也率部跟进,作为偏师,一为接应,一为助攻乌城。
军机稍纵即逝,刘锦棠顾不得再照顾金顺的颜面了。
金顺第二日见到刘锦棠信时,老湘军除留两营防守古牧地外,各营已于一个时辰前全部离去。
金顺无奈,只好一面紧急兹文左宗棠通报情况,一面也传命拔营,快速跟进。
刘锦棠率所部向乌鲁木齐飞赶的时候,金相印与马人得却正在乌鲁木齐城中的大帅府里商量防守的事。
当时,城中只有五千人马,两千是金相印从南疆带过来的嫡系,两千是马人得的嫡系,另有一千是原来的守敌。
这时是早餐过后,马人得把金相印请到自己的帅府里,说道:“金大帅呀,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我,古牧地一战,刘锦棠小魔鬼元气大伤,他已丧失了攻打乌城的能力!——您请看——”
马人得顺桌上举起一封信道:“今儿一早,本帅就收到了毕条勒特汗陛下的圣谕。大汗对本帅说,他受幸运之神的暗示,已调五千精骑赶往这里,大概午时就能到达。”
金相印对着阿古柏的圣谕不得不跪下去,说道:“英明的毕条勒特大汗,您调来的五千精骑,就是五千只雄鹰,他会吸干刘锦棠小魔鬼的鲜血,他会让金顺这个老魔鬼葬身沙海。马元帅,本帅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虽然失去了古牧地,但我们却掌握了胜利。这是英明的毕条勒特大汗早就摆好的一步棋。马元帅,您难道没有同感吗?”
马人得把金相印扶到木椅上坐下,说道:“我们都是哲德莎尔国的子民,战无不胜的毕条勒特大汗是不会撇下我们不管的。为了欢迎从南疆飞过来的五千只雄鹰,本帅已让大阿訇宰杀了二十只肥羊。”
金相印接口道:“在南疆的时候,有人就曾经提示过我,美丽的姑娘能让一具干尸充满活力。马帅,我的话您听懂了吗?”
马人得笑着摇头说道:“英雄的怀里有了美女,英雄就会把战场摆在姑娘的肚皮上。为了让大清国的人马尽快滚出哲德莎尔汗国,我们眼下只能为南疆飞过来的雄鹰准备肥美的羊肉和甘甜的马奶。金大帅,本帅想把去城外迎接五千英雄的任务交给您,因为只有您,才配作他们的引路人。”
金相印未及讲话,一名侍从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禀道:“禀二位大帅大人阁下,城头瞭望台传来了消息,城北起了浓烟,这股浓烟正向这里狂刮过来。”
马人得一愣,随即扑通跪倒,举起双手道:“战无不胜的毕条勒特汗万岁呀,难道是您派过来的五千雄鹰到了吗?”
金相印略一沉吟,急忙扶起马人得道:“祖先把一双眼睛赐给我们,怕的就是我们分不清黑白。马帅,我们还是到城头去看一看吧。圣明的幸运之神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啊!”
二人匆忙骑马来到城头的了望台,伸长脖颈向远处张望。
但见乌鲁木齐正北一带地方,仿佛在天边,又仿佛百里左右,扬起老大一团沙尘,分明有千军万马向这里疾奔。
马人得内心一阵狂喜,不由自言自语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啊,您派来的雄鹰就要飞到这里了!”
金相印却大叫道:“不对!幸运之神打盹儿了,幸运之神肯定是打盹儿了!乌城正北是刘锦棠小魔鬼刚刚夺去的古牧地,毕条勒特汗的雄鹰只能从南面飞过来,不会从古牧地飞过来!”
马人得一听这话脸色顿变,扑通便跪倒在瞭望台上,举起双手道:“幸运之神呀,您为什么要打盹儿啊!您不能打盹儿啊!”
金相印一把拉起马人得道:“神灵已经提示过我们,当他打盹儿的时候,我们只有携带着大批的美女和牛羊以及粮食离开这里,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条路可走。”
马人得心急火燎地说道:“金大帅,您是从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天山之鹰,依您的经验,哪里才是我们的落脚之地?”
金相印一边往瞭望台下走一边果断地说道:“迪化州城将是刘锦棠小魔鬼的克星!那里城墙高厚,弹药充足。那里原有守军三千,我们过去以后便是八千,再加上毕条勒特汗陛下派过来的五千雄鹰,迪化州城的守军将过万。我敢肯定,迪化州城的城垣之下,将会成为刘锦棠、金顺二魔鬼的墓地!”
马人得飞身跑下瞭望台,马上传令下去,命城内守军快速打点行装,并集结牛羊、骆驼,又将粮草装运上车,准备弃城南逃。
城中百姓见军兵疯狂掠抢每户的牛羊、粮食,连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也不放过,便知官军离此不远了,就纷纷趁乱出城,迎着尘烟去向官军报告马人得欲弃城逃跑的消息。
当地百姓累年受这些人和外来侵略者的欺凌,已经恨透了他们。
刘锦棠率军来到距乌鲁木齐约有十余里处,便得到了乌鲁木齐守敌正要弃城南逃的消息。
刘锦棠当机立断,命余虎恩率骑兵三营、谭拔萃率步兵四营由左路追击,又命黄万鹏率骑兵一部、谭上连率步兵四营由右路追击,命谭慎典等率步兵三营向乌城疾进,务期抢在守敌逃跑之前将城池包围。
军令下达,一时浓烟滚滚,马蹄疾驰,大小龙旗遮天蔽日,甚为壮观。
马人得、金相印二人率五千人马,押运着大批的牛羊、粮草,挟裹了两千余当地青壮百姓,其中有近千名年轻女人,仓皇出城溃逃,直奔迪化州城。
马人得、金相印二人率众刚至迪化州城城垣,尚未进城,余虎恩、谭拔萃二将率骑兵营跟手便至。
金相印见官军勇猛,不敢进城,带着部众转奔王城。
马人得见金相印不敢进城,他亦没胆量进城,而是尾追在金相印的队后,一路狂奔;因过于匆忙,大批的牛羊、粮草以及挟裹在军中的男女百姓俱被官军截获。
马人得只顾逃命,不再顾及其他。
迪化州城守敌见官军突至,慌忙打出白旗一面,余虎恩、谭拔萃二将顺利收复城池。
金相印率众未及赶到王城,王城已被黄万鹏、谭上连收复。妥明投降。
金相印于是会着马人得,稍事计议,便转头向南疆达坂一带狂奔,中途尽管遇着阿古柏派来的五千精骑,但仍不敢回头来战,一路向南疾进。
金顺见刘锦棠连下三城,自己也决定单独干件大功劳给朝廷看,于是率所部各营向乌鲁木齐以西各城推进。
金顺命所部推进的同时,亦致函刘锦棠,请刘锦棠暂莫西进,可在乌城、迪化州城、王城一带搜剿残敌,处理善后,其实是怕刘锦棠抢功。
恰在这时,刘锦棠收到左宗棠的来函,对官军取得的战果甚表欣慰。希望刘锦棠能够扩大战果,再创辉煌。
左宗棠函称:“接阅尊处两捷报,两覆坚巢,两下坚城,摧朽拉枯,莫喻其易,军威之盛,近无伦比。拊髀称快,遐尔攸同。安集延分兵助逆,本在意中,惟前来就戮者不多耳。金逆每给人拒敌,败则先逃,此次南窜,未知仍踞吐鲁番抑西窜以就安夷。此贼不诛,终为边患。和甫(金顺字)久无咨报来营,自己单衔驰报,实任乌鲁木齐都统,克复城垣,天颜有喜可知矣。”
左宗棠又说:“然非将新复之区一一经画周妥,可守可战,务期久远,则亦未可恃以为安。”
显然,左宗棠不担心战事能否顺遂,却在担心克复城郭后的善后等事能否料理妥当。左宗棠亦对金顺绕过自己向朝廷单衔奏报蓄了老大不满。
刘锦棠决定把北路乌城以西各城垣交给金顺去收复,自己则开始一边命各营在乌城一带搜剿残敌、派出军兵收购粮草,一边派员到已收复各地成立善后局,办理抚民、赈粮发放、诉讼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