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缓兑款西征临考验 第二节 大将军智平兵变

得知清军即将进规南路,阿古柏紧急向英国派出求救代表。郭威会谈在英国女王的操纵下拉开了序幕。

为逼迫大清国就范,英国向驻沪银行发出了缓付借款的命令。

西征最艰难的时刻于是来到,一场兵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就在左宗棠收到刘锦棠与荣全的禀告后秉烛为总理衙门起草回文的时候,阿古柏派往英国的特使赛义德·雅古布已同着一应随员,携带着大批的奇珍异宝,匆匆来到英国都城伦敦,在英国外务部的安排下,赛义德·雅古布很快便见到了女王。

女王微笑着对呆头呆脑的赛义德·雅古布说道:“本国臣民以及我本人,对哲德莎尔汗国阿古柏毕条勒特汗几年来的表现很满意,如果阿古柏毕条勒特汗能下决心不再与俄人来往,我们将会更满意。请您转告尊敬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本人,凭我们英国的力量,是完全可以保护他的。”

赛义德·雅古布慌忙答道:“请女王陛下放心,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已经按着贵国驻我汗国的全权大臣罗伯特·沙敖的命令,赶走了俄国特使库罗巴特金及他的同伴。毕条勒特汗已经表示,有强大的英国的保护,哲德莎尔汗国已经不再害怕俄国人的报复和大清国的武力攻击。”

女王笑着赞许道:“阿古柏毕条勒特汗是一位聪明的君主,他只有这么做,我国才能倾其全力对他及他的国家做出保护。你可以先派人回去转告阿古柏毕条勒特汗,请他不要害怕,我国马上出面斡旋此事。我国有各种办法使大清国停止对南疆的攻击,并保证他永远坐在汗王的位置上。”

第二天,英国外务部禀承女王的旨意,紧急约见大清国驻英国的公使郭嵩焘,称有要事相商。

郭嵩焘按约抵达后,英国外务大臣格兰佛尔把郭嵩焘一行人请进议事厅落座,又让人摆出几杯咖啡出来,这才说道:“郭公使,本大臣禀承我国女王陛下的旨意,决定出面调停一下贵国与哲德莎尔汗国之间的事情。”

郭嵩焘闻言先是一愣,不由反问一句:“贵大臣的话本公使没有听明白。贵大臣口中的哲德莎尔汗国具体指的是哪里?”

格兰佛尔慌忙道:“请原谅郭公使,是本大臣没有说清楚。本大臣要说的便是贵国的新疆南路。”

郭嵩焘点点头道:“贵大臣要说的是侵入我国新疆的浩罕国帕夏阿古柏?”

格兰佛尔笑道:“贵公使所言不错,本大臣要说的正是阿古柏。贵公使知道,贵国野蛮戕杀我国驻贵国公使馆头等翻译官马嘉理一案,尽管极大地伤害了我国的感情,但在谈判过程中,为了照顾贵国朝廷的体面,我国仍做了极大的让步,贵我两国的友谊很快便恢复到以前的最好状态。”

郭嵩焘待翻译把话讲完,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简直是在睁着眼睛信口胡说!”但口里却答道:“本公使代表我家皇上和皇太后,首先感谢贵国外务部和女王陛下在为马嘉理一事上做出的努力。我国把本大臣派到这里出任公使,也是想保持和发展贵我两国之间的这种友谊!”

格兰佛尔高兴地说道:“郭公使说得很好。好,我们来谈正事。贵公使知道,贵国的新疆是一块不毛之地,一直处于战火之中,贵国虽然在那里设立了各级衙门,但并不能进行很好地管理。据我们所知,贵国为了弹压那里的动乱,已经花了许多钱。我们认为,贵国这么做是不值得的,是不划算的。威妥玛向我报告说,贵国正在发展海防事业,要购很多船,只有这样,才能对付日本从海上的进攻。还有俄国的远东舰队,也是贵国海面上最大的威胁。郭公使大概还不知道,俄国现在的海军司令勒索夫斯基上将是个极其凶残的家伙,他的父亲是当地一名屠夫。他杀猪都不眨眼,杀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郭嵩焘沉吟了一下答道:“本公使想问贵大臣一句,贵大臣适才所言究竟要说明什么?新疆原本就是我国的领土,那里出现叛乱,我国自然要派军队去弹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无不当。贵大臣约本公使来,就是要讲这些话吗?”

格兰佛尔正要讲话,一名英国官员悄悄走进来对格兰佛尔小声用英语说道:

“大人,我们刚刚接到通知,回国述职的威妥玛公使已经回到伦敦。女王陛下刚刚下达批示,请您速去见她。”

格兰佛尔想了想,起身笑着对郭嵩焘说道:“很抱歉郭公使,我们今天只能先谈到这里,但我们谈得非常愉快。”

送走郭嵩焘后,格兰佛尔奉命来见女王。

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正在同女王进行谈话。

一见格兰佛尔进来,女王示意威妥玛停止讲话,然后微笑着对格兰佛尔说道:

“格兰佛尔先生,威妥玛正在同我讲大清国的事情。威妥玛同我讲,为了打击阿古柏的哲德莎尔汗国,大清国已同我国的银行商借了不少款子。他们这么做对我们非常有利。你们两个下去后,好好商议一下新疆的事情。威妥玛在大清国的时间比较长,熟悉那里的情况,由威妥玛出面同他们的郭嵩焘谈好一些。”

两个人告别女王之后,很快又来到外务部,会同其他官员,商量起与郭嵩焘谈判的枝枝节节来。

第二天,威妥玛正式粉墨登场了。

他带着外务部为他提供的华文翻译德尔贝,乘车来到中国驻英公使馆,向门房递了片子,声称以老朋友的身份来看望郭公使。

郭嵩焘闻报,急忙带着副公使刘锡鸿等一应随员把威妥玛、德尔贝二人迎进大厅。

献茶毕,威妥玛笑着对郭嵩焘说道:“郭大人,您比在烟台鄙人见您时胖多了。怎么样,这里的一切都很让您开心吧?”

郭嵩焘答道:“威公使,本大臣看您倒是比在烟台时瘦多了。您怎么这么快回国了?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威妥玛忙答道:“鄙人是回国述职,随便同您谈一下有关贵国存亡的大事情。”

坐在郭嵩焘身边的副公使刘锡鸿一听这话全身一震,随口便问出一句:“怎么回事?您们到底把我家皇上和皇太后怎么样了?”

郭嵩焘见刘锡鸿拿出了与人拼命的架式,忙小声说道:“刘大人,这是外交场合,不能什么话都说,更不能什么话都问。”

郭嵩焘又对旁边坐着的使馆翻译官道:“刘大人适才所讲的话不要翻译过去,免得让人耻笑。”

刘锡鸿却大怒道:“郭大人,职道是朝廷钦命的驻英公使馆副公使,你的话可以翻,职道的话为什么就不能翻?”

威妥玛久在中国,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郭、刘两个人的对话他不仅听得明明白白,而且看出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比他听说的还要严重,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了。

威妥玛知道在这里不仅什么话都谈不成,也休想办成任何事,于是只好起身说道:“很抱歉郭大人,鄙人在中国时就已听说郭大人到了敝国以后一直很忙,但鄙人没想到郭大人竟忙得连同老朋友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再会吧郭大人,鄙人会单独请您到其他的地方来商谈事情。”

郭嵩焘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亲自把威妥玛、德尔贝二人送出使馆的大门。

郭嵩焘回到会客厅时已不见了刘锡鸿的身影,刘锡鸿已然坐在自己的办事房里,正在含毫命简起草参劾郭嵩焘的折子。

第二天,威妥玛致函中国驻英公使馆,正式邀请郭嵩焘到英国外务部会商有关新疆的事情。

郭嵩焘不好回绝,只好把一应馆务交由副使刘锡鸿料理,自己带上参赞官黎庶昌以及翻译、文案多人,乘车来到英国外务部。

在这里,威妥玛正式向郭嵩焘提出,他代表大英帝国,决定出面调停大清国与阿古柏之间的战事。

郭嵩焘一听这话,慌忙答道:“对不起威公使,您适才所讲的话,恕本大臣不能答应,须请示我国的总理衙门后,方能答复于您。”

威妥玛摆摆手道:“郭大人您误会了鄙人的意思,这并不是正式谈判,只是你我之间的私下接触。如果我们两人之间不能达成某种共识,您就算请示了贵国的总理衙门又有什么用呢?”

郭嵩焘沉吟了一下,笑道:“听威公使这么一说,本大臣也放松了许多。本大臣同意威公使的提议,我们可以先做私人之间的接触,待有进展后,再向国内请旨。”

威妥玛笑着对身旁的德尔贝说道:“听到了吗?鄙人与郭大人只是私人之间的接触,您如果想日后写本书出来,那就请把我们之间的谈话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德尔贝用华语对郭嵩焘说道:“我家公使大人鼓励鄙人把郭大人与他此次的会谈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日后写成一本书,让世界各国都知道。”

郭嵩焘知道英国人都是幽默的,于是也笑着答道:“这书刻成以后,德翻译可别忘了送本大臣一部。本大臣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被谁写进书里过呢!”

郭嵩焘的话,使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大家笑过之后,威妥玛这时说道:“郭大人,您比鄙人清楚,贵国的新疆原本就是块不毛之地,那里除了茫茫戈壁,就是盛产沙子。贵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买回的是一片沙漠,这值得吗?郭大人,您应该奏明您家皇上和皇太后,不要再向那里投钱了。您们的海防极其空虚,需要购买大量的战船。鄙人在贵国多年,鄙人以为,以贵国现在的力量,大力加强海防才是最划算的。郭大人以为呢?”

郭嵩焘笑着答道:“威公使所言不错,新疆的确有着大片的戈壁,也确实盛产沙子,但新疆是我国的国土,不管它有着什么,也不管它盛产什么,我们都必须向那里花钱,因为这是我们的义务。”

威妥玛忙道:“郭大人误会鄙人的意思了,鄙人是说,新疆孤悬塞外,一直就是个多事的地方,贵国尽管也在那里建立了衙门,但并不能很好管理。新疆会把贵国拖垮的。敝国见贵国盲目地向那里大量地扔钱,是很替贵国着急的。贵国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傻瓜都会看出来,向新疆大量用钱,是失大于得的!”

威妥玛说完这话,有意做出痛苦状,又是紧闭双眼又是用手在胸前划十字,但眼角却有一缕光芒,在偷偷地打量着郭嵩焘,看郭嵩焘有何反响。

郭嵩焘沉吟了一下,冷静地答道:“威公使,您久历外交,应该知道,外国武装入侵的事情在各国都有发生,新疆也不另外。所幸,我国已经收复了新疆北路,收复南路将是迟早的事。我坚信,阿古柏侵略军很快就得滚出新疆。”

威妥玛接着话茬说道:“郭大人此言应该修正,其实,傻瓜都会看出来,贵国并没有真正的收复新疆北路,对阿古柏也没有形成致命的打击。”

郭嵩焘知道威妥玛指的是伊犁的事情,于是答道:“本大臣知道威公使指的是伊犁九城和那里的一片地方。这不用担心,俄国已明确向敝国表示过,该国对伊犁用兵,是替敝国代收,等敝国将南疆收复后,俄国自会履行前约,将伊犁九城完整无缺地交还给敝国。”

威妥玛哈哈大笑道:“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是个无赖,他说的话狗都不会相信,鄙人不相信贵国当真就相信他说的话!出于朋友的角度,鄙人想奉劝郭大人一句,能不能现实一些呢?”

郭嵩焘点点头说道:“威公使有话但请讲来,本大臣洗耳恭听就是。”

威妥玛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郭嵩焘的要害,于是愈加兴奋起来,他索性离开座椅,边来回走动边侃侃谈起来。郭嵩焘知道威妥玛在烟台与李鸿章谈判马嘉理一案时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也不怪他,看他怎么说。

威妥玛说道:“各国都知道,也很清楚,俄国人既然出兵占据了伊犁,他就从没作过再交出去的打算。如果不是浩罕国的阿古柏帕夏抢先一步进入新疆,不要说伊犁,恐怕全疆都是俄国人的了。真正想替贵国管理新疆的是阿古柏帕夏,而俄国出兵伊犁为的可就并不仅仅是新疆了,他是想从新疆打开一条通往贵国陕甘的道路,以期进入贵国的内地,进而占据陕甘,达到从水陆两地控制贵国的目的。请问郭公使,凭现在的阿古柏的实力,他有进一步侵略贵国陕甘的能力吗?他没有!他只是想替贵国把新疆治理好,使它永远臣服于贵国!”

威妥玛重新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我国与贵国是最早交往的朋友,我国是不想让贵国上俄国人的当啊!郭公使,您能理解鄙人的心情吗?”

郭嵩焘面色凝重,手在胡须上抚了又抚,他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本大臣首先感谢威公使站在友好的立场说出的这番话,但威公使大概忘了,新疆是我国的领土,我国有能力管理它。阿古柏是强盗,他没有资格去替我国管理新疆!他还公然成立什么哲德莎尔国,还封自己做毕条勒特汗,他真是太狂妄了!太自不量力了!”

威妥玛急忙拦住郭嵩焘的话头道:“郭大人,请您不要激动,我们可以这样。先休息,您呢?回去以后可以把鄙人的话反复想一想,不要轻易下结论。新疆的问题,我们慢慢来谈,怎么样?”

郭嵩焘起身说道:“威公使所提之建议甚好,我们再会!”

郭嵩焘回到公使馆,紧急把副使刘锡鸿等使馆所有随员召集到一起,逐字逐句分析威妥玛讲过的每一句话。

几乎就在威妥玛与郭嵩焘接触的同时,英国丽如银行在上海的分行、麦加利银行在上海的分行、怡和洋行在上海的分行,均收到英国政府发来的指令:禁止对华用于西征的各种贷款。指令强调说:已达成贷款协约的,亦要采取一切措施,尽可能地延缓兑付期。

英国在沪的这三家银行中,只有丽如银行(又称东地银公司)是为大清国西征提供贷款的银行,另两家银行虽也或多或少地为大清国提供着贷款,但却是海防借款,借款对象是李鸿章而不是左宗棠。

在各路大军出关之初,左宗棠就已经奉旨命令西征上海转运局的总办胡雪岩向丽如银行商借折合大清户部官银一千万两的款子。胡雪岩经与丽如银行反复磋商后,总算与丽如银行达成了协议,先期兑付的六百万两已分三次转入上海转运局的账上,左宗棠便是用这笔款子购进了足够出关人马食用三个月的军粮以及大批的给养、军火,使清军顺利地收复了除伊犁以外的北疆所有地区。

胡雪岩此时正奉左宗棠之命积极与丽如银行办理后续贷款兑付的时候,丽如银行便收到了国内十万火急发来的指令。

丽如银行不敢违抗国内最高当局的指令,接到指令的当日,即函告西征上海转运局,称:现期因资金出现周转不灵,暂缓兑付大清国西征贷款。

胡雪岩命人把丽如银行的函文翻译出来,一读之下,登时惊得脸白心跳。

他也顾不得多想,命人快快备轿,匆忙携了自己的片子,便带了两名随员乘轿飞赶到丽如银行,亲自交涉此事。

但丽如银行的门政大爷却把他挡了驾,门政大爷说:“很抱歉胡大人,银行董事局正在开会,不能见您,请您改日再来吧。”

这位门子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却偏生梳了个洋头,鼻子上还架着副眼镜片子,分明是个假洋鬼子。

胡雪岩见门子不理不睬,他却不敢就此赌气离开,只得陪着笑脸说道:“这位老爷,本官是有急事要见洋大人,还劳动您的大驾去通禀一声。老哥要办的这件事,关系到几万人的肚皮,更关系着新疆的安危。您好歹也是大清人,却不能见死不救。”

那位门子不听这话还好,听了之后,却把一条腿高高地架到另一条腿上,说道:“你这位胡大人可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你拿着大清的俸禄,办的自然是大清的事情。我吃的是洋人的饭,干的也是洋人的事,自然要听洋人的吩咐。洋人吩咐下来,任何人都不见,我就不敢放一个人进去。你胡大人要见洋大人谈公事,只能换个日子来。今天,你不要说见不着洋大人,就算洋猫、洋狗,你也休想见着。”

胡雪岩急得满脸淌汗,却又没有丝毫办法,只好离开这里,去找盛宣怀想办法。

盛宣怀字杏荪又字幼勖,号愚斋,江苏武进人。捐班出身。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经杨宗濂举荐入李鸿章幕,得李信任,以行营内文案兼充营务处会办。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以道衔任轮船招商局会办,不久升为督办。

与胡雪岩相比,盛宣怀是晚辈,胡比盛整整大了二十一岁。但盛宣怀与洋人接触却早于胡雪岩,胡雪岩与丽如银行能打交道,还是盛宣怀给接的头。盛宣怀是大学士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身边的红人,是李鸿章办洋务的最得力助手。盛宣怀近几年经常往来于上海、天津、保定之间,奔走于官商两界。

但盛宣怀此时偏巧不在上海,而是奉李鸿章之命,到广州去与洋商洽谈购买轮船的事项去了,没有二十几天根本回不来。

胡雪岩走投无路,只好怏怏地回到局里的办事房中,先让文案给左宗棠发函一封,讲明情况,又把英文翻译找来,让翻译用英文起草一封给丽如银行的信,探询西征后期贷款为何不能马上兑付的原因。这封信多少有些抗议的成分在里头。

信送到丽如银行十几天后,银行的一名买办(中国人)才来见胡雪岩。

买办这样说道:“胡大人,在我行,西征贷款不能马上兑付的原因是因为伦敦的总行遭遇了一场事故,出现了资金周转上的不灵,董事局正在想办法采取措施。”

胡雪岩问:“这笔银子我们现在就要使用,贵行这么做,不是失信吗?造成的损失怎么办?贵行能给多少补偿?”

买办答道:“胡大人误会了银行方面的意思,银行只是延缓兑付贷款,并没有中止协约停止贷款,这不存在补偿的问题。”

胡雪岩急问道:“你老弟还没有说,银行究竟什么时间,才能兑付贷款?我们几万大军可正等着这笔银子吃饭、发饷呢!”

买办道:“请胡大人放心,银行一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大人的。”

买办话毕站起身来想走,胡雪岩却起身跨前一步,说道:“银行定不准具体的兑付时间,老哥是不会放你走的。你走掉了,我们的几万大军怎么办?”

买办苦笑着说道:“胡大人想必是花酒吃多了吧?您不放我回去上班,我难道可以抵贷款吗?我如果能抵贷款,我就一辈子留在您这里,有的吃,还有的住。”

胡雪岩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这笔后期贷款,我们是真的正等着使用呢!这笔款子若不能及时兑付,你让刘毅斋拿什么去收复南疆啊!这可不是小事啊!”

买办用手拍着胡雪岩的肩头道:“胡大人但请放心,一有消息,本人会及时来通知大人的。本人好歹也是大清人哪!”

买办话毕,也不等胡雪岩讲话,迈开大步便走将出去,仿佛逃跑一般。

胡雪岩气得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跳起脚来,骂道:“这些狗娘养的真假洋犊子,都他妈不吃好草料!有朝一日,本官一枪一个都崩了你们!”

骂归骂,气归气,胡雪岩最终还得耐下性子等候银行的消息。

胡雪岩原名胡光墉,字雪岩,是安徽绩溪人。捐班出身,以字行。初在杭州设银号,得巡抚王有龄支持,经理官库银务。后入左宗棠幕,以“熟谙洋务”著称。

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主持福州船政局“延洋匠、雇华工、开艺局”等事务。在左宗棠调任陕甘总督后,主持上海采运局局务,为西征办理采运、筹供军饷和订购军火,因功被保举成二品衔。此时已陆续为西征代借内外债达七百余万两。胡雪岩本人靠着左宗棠的势力,在江、浙、湘、鄂等地开设当铺二十余处,又在各省设立阜康银号,在杭州开设庆余堂中药店,并经营出口丝茶业,是有名的红顶商人,奔走于官商两界。

这时,威妥玛已经在与郭嵩焘进行着第四次的接触。

此次,威妥玛的讲话已经较前三次更进入了一步。

威妥玛这样说道:“俄国人拒不向贵国交还伊犁,无非就是因为贵国尚没有收复南疆的缘故。而贵国要对南路用兵,又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这笔钱的数目将是惊人的。不知郭大人想过没有,与其贵国在南路上花钱,不如把这笔钱用在北路的开发上。如果贵国接受我国的建议,不对南路用兵,我国可以出面去说服阿古柏,让他自动臣服于贵国。这样一来,贵国既可省却一大笔兵费,又可免致俄国借口新疆没有恢复秩序而拒绝交还伊犁。还有一点鄙人也要提醒郭大人,郭大人深通历史,应该了解中亚诸汗国的兴灭。起始,这些汗国都很勇猛,但用不几年,最多十年,都自行灭亡,到那时,新疆还是贵国的新疆,贵国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威妥玛说到得意处,又要站起身来滔滔不绝,郭嵩焘急忙说道:“威公使,您讲了这么多,想必已经累了。您先喝口咖啡,听本大臣讲几句话。本大臣以为,中亚诸汗国的情况与我国的新疆大不相同。中亚诸汗国均兴起于无主之疆土,而新疆则是我国的领土。在我国的领土上又兴起一个汗国,这是我国朝廷所不能允许的。传出去,和笑话一般无二。”

威妥玛忙道:“郭大人容禀,鄙人已经声明,我国可以出面说服阿古柏臣服于贵国朝廷,可以作为贵国的一个属国,只隶版图,不必朝贡。他实际等于在替贵国的朝廷管理南疆,而贵国却不用花费一两银子。这件事对贵国来说,是只见利而无丝毫损伤,而俄国又因为阿古柏已经臣服于贵国,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交还伊犁。郭大人,我国这么做,是真心想让俄国尽快把伊犁交还给贵国呀!”

郭嵩焘当日回到使馆,越想威妥玛说过的话越觉得有理。

郭嵩焘深知,为收复新疆北路,朝廷已经花费了几百万两银子,而南路又与北路不同。北路各城毕竟是由向阿古柏投降过去的当地回军把守,是偏师,而南路才是阿古柏自己的安集延军队以及由英国人代为训练的军队,是主力。阿古柏能够进入新疆很快将全疆占领,其军队的作战能力是可以想象的。俄国拒不交回伊犁,主要就是因为官军尚未收复南疆。如果阿古柏真的肯听英国人的话,主动臣服于朝廷,俄国人当真就找不到任何拒绝交还伊犁的借口了。这样一来,国家既省却了一大笔兵费,又能顺利地收回伊犁,可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郭嵩焘决定把威妥玛的话用电报发回国内,征询一下朝廷的意见。

郭嵩焘的电报这样写道:“面晤威使,据称喀什噶尔两回王现求印度大臣介绍转嘱该使探询中国之意,能否准喀酋投诚作为属国,只隶版图不必朝贡,免致劳师糜饷兵连祸结。喀酋深畏俄国之逼,已与印度订约通商。该使原为居间调停,如可准行,当令喀酋派来京妥议。”

电报到了李鸿章手上。

李鸿章当即给郭嵩焘回电云:“新疆南八城均为喀酋占据,该酋虽籍隶浩罕,究系中国敌寇。闻左帅将誓师大举,该酋如愿乞降,可自行派人赴左帅处禀商。”

李鸿章将郭嵩焘的来电及自己的回电均上报总理衙门。

两月后,随着关内银子的停拨,金顺的裁军之事进行不下去了,所幸屯垦时的存粮还有一些,不至于闹出大的动静。但老湘军原本就是欠饷部队,粮草也主要靠关内转运和就地采购,只能预存两个月。如今关内银子突然停拨,军饷顺欠下去将士还能理解,无非迟几个月补发,但粮草只见其少不见填补,却最容易造成军心不稳。何况此时,全军粮草最多还能维持二十几天,眼看就要断炊。

粮草官一天数次找刘锦棠想办法,负责军需的道员罗长佑更是愁得满嘴都是大泡,到处给关内的同窗好友写信求援,期望能在特殊时期帮刘锦棠一把。

几天的光景,老湘军上下便笼罩在一片即将断炊的慌乱之中。

左宗棠突然停拨银、粮,使刘锦棠马上意识到,要么是西征遇到了空前的麻烦,要么是左宗棠本人遇到了麻烦。而凭左宗棠的性格,肯定是前者。

这期间,左宗棠尽管不间断地给刘锦棠写信,信里虽然一再劝慰刘锦棠不要着急,关内的大批银粮不久就可续拨,让他坚定信心。但刘锦棠的心里却是越来越不得主意了。

在非常时期,刘锦棠不想给左宗棠增加非常的压力,他决定一面耐心地等待关内的银粮,一面自己想办法。

他给自己的故旧写信,他派出十几路人赶往湖广、两江等地去向湘军在职或退役的统领募捐。他明知道他做的这些不能很快见效,起码要有三个月乃至更长的时间,但他仍要努力地去做。

为了稳定军心,他每日都要看操,天天和各营营官见面。

他对士兵们说:“关内的粮草即将起运,饷银也在这几天就能收到。”

他对营官们讲:“左爵相已经筹到了款子,我们很快就能摆脱困境,进规南路不会延期。”

但此时已经没有几人相信他的话,局势在一天天恶化,军心已经动荡不安。

阿古柏收买的奸细觑准机会混进来了,在奸细的游说下,在高官厚禄的引诱下,部分兵勇的信念愈发动摇。

这一晚的夜半时分,三百余名步兵在奸细的带领下突然离开了军营,绕开哨卡,悄悄赶往南疆。为了活命,为了出路,他们豁出去了。

刘锦棠是早饭时候得到报告的。他马上把参将以上将领召集到中军大帐,通报情况,商量应急措施。

黄万鹏起身说道:“京卿大人且请放宽心,这件事情就交给卑职处理。卑职现在就率两营骑队追赶,相信他们走不远,一定能赶上。”

刘锦棠的眉头皱起一团疙瘩。

他示意黄万鹏坐下,想了又想才道:“这次哗变别于以往,若动用武力平息,恐激起全军有变。那样一来,不仅复疆大业无成,也正中了洋人的圈套。”

黄万鹏急道:“大人如此讲话,难道眼看着这些人走掉不成?哗变就要用武力平息,就要流血,否则朝廷是要问罪的呀!您老可不能因为这几个鸟人毁了自己的前程啊!”

刘锦棠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起身说道:“本官主意已定。各位大人现在就各回本营,务必稳定军心。此次哗变,本官决定采用非常手段处理。各位大人现在就请回营,明日早饭后仍请到这里议事。”

各将领很不情愿地离开大帐。

刘锦棠随后笔走龙蛇快速地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黄万鹏,一封写给左宗棠。

刘锦棠在信里向黄万鹏说,若自己不能在第二天早饭时赶回来,便由他暂且总理老湘军全军营务并将给左宗棠的信代为发走。刘锦棠写给左宗棠的信除举荐黄万鹏接统老湘军外,主要是交代自己的后事。因时间紧迫,两封信写得都很短。

刘锦棠把两封信交给文案保存,嘱其在明日早饭后各营将领来议事时交给黄万鹏。

文案接信在手,一脸的茫然,两眼的疑惑。

刘锦棠很快点起亲兵五十骑,带上一名向导,飞速奔出大营。

通往南疆的道路共有七条,但百里之外,又汇成一条。刘锦棠和亲兵都骑着马,无论走哪条路,都能在七条道路的交汇处截住叛逃的兵丁。

七条道路在一座山脚下交汇,刘锦棠与亲兵打马如飞,只用了一个半时辰便赶到了这里。

刘锦棠命令亲兵下马歇息,又打发一人爬到山腰的一棵树上瞭望。

傍晚时分,终于有一大群人映进了瞭望人的眼中。

闻报,刘锦棠让亲兵全部上马,分成两排,并强调说,没有命令不得开枪,亦不准擅自前行,违令者斩。

刘锦棠分拨已定,打马向前,缓缓迎上去。

人群渐渐近了,果然都穿着湘勇军服。

见刘锦棠骑在马上迎面走来,人群倏地停止不动,立时僵住了。

刘锦棠勒马于路中,大声说道:“湖湘子弟没有孬种!我刘毅斋不相信众位兄弟当真要到南面去!为什么呢?因为众位兄弟还没有把老爵相在肃州摆的庆功酒喝到嘴里面!众位兄弟请看清楚,我刘毅斋只带五十骑来到这里。我来到这里,就是想和众位兄弟说几句心里话。你们这次离营,错在我刘毅斋,是我刘毅斋让大家受了委屈!”

刘锦棠话毕,倐地翻身下马,对着众人双膝跪倒,以手抱拳大声说道:“我刘毅斋向众位兄弟赔礼谢罪!”

人群里的奸细冷笑着举枪走上前来,用生硬的汉话说道:“你刘大官当真是好汉,就把脑袋献出来,让我们拎着去特汗那里请功。怎么样,我们成交吧?”

奸细话音未落,枪声响起,但倒下的不是刘锦棠,而是奸细。

奸细的后背明晃晃出现十几个血窟窿。

刘锦棠一愣神的功夫,哗变的兵勇已全部跪倒在地,旋即便是哭声一片。

刘锦棠急忙起身,快步走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众位兄弟心里难受,我刘毅斋知道。但我刘毅斋坚信,困难是暂时的,左爵相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朝廷也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我们一定能收复新疆!”

一名守备爬到刘锦棠的脚前,边磕头边哭道:“大人,卑职已经知道错了。卑职是这次离营的领头人,请大人按《兵勇哗变连座法》办理吧,卑职心甘情愿领受!”

刘锦棠双手扶起守备,眼含热泪说道:“众位兄弟此次离营不是哗变,不过是想吃口饱饭,不能按《兵勇哗变连座法》办理,只能按违反营规处置,每人责打军棍二十。”

守备一听这话,再次跪倒在地,边磕头边流泪说道:“卑职指天为誓,就算饿死,也不会再干这糊涂事了!”

至此,刘锦棠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方始放下。

在一个很特殊的时期,有一个很特殊的将军,他采用一种很特殊的手段,平息了一场很特殊的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