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纷乱四起

各地地方官连连被杀。有些地方官则干脆率先起义造反。

会稽(浙江省)郡守殷通听到江西(长江西北部)之地的造反已风起云涌,而变得坐立不安。

“此地百姓不久也会起而造反。到时候,我一定会成为血祭的对象。与其如此,我为什么不自己起而造反呢?”他于是找来地方上的有力人士项梁,与之商量。

“江西之地已全竖起叛旗。这是天将灭秦,天意是无法违抗的。自古有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因此,我想举兵。如今能率领江东子弟打仗的只有你和桓楚两人,我要请你们担任将军。”

听到此话时,项梁大为错愕。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呢?

他原本是计划杀死这名郡守殷通,进而自己竖起叛旗的。

项梁系楚国名将项燕之子。项燕因败于秦将王翦手下而被杀,但楚人都不相信项燕已死。陈胜、吴广举兵之际,曾经利用楚人此一英雄不死之说而冒用项燕名义,这一点已如前述。

项将军之子——以此为号召时,楚人一定会踊跃参加起义才对。这和陈胜他们冒用项燕之名不同,他们拥戴的是货真价实的英雄之子。

意图杀害郡守,而郡守却找他共商大计——项梁当然大为错愕。

“桓楚正在亡命,这个地方只有小侄知道。我且问问桓楚的去处再说吧!”

项梁如此作答,告辞离去。实际上,桓楚的去处,项梁和他的侄子项羽都不知道。项梁如此回答,为的是避免正面答复,要赶紧和侄子进行研究。

项梁把经过告诉项羽后,问道:“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还需要考虑吗?叔叔,这是天赐良机,错过了岂不违背天意?我们立刻把郡守杀掉,呼吁江东子弟起兵吧!”

“郡守官邸防备森严啊!”

“我们可以乘虚而入,一举解决掉他。您把我带到郡守面前吧!”

“好!到时候你佩剑在外面等我。我一喊你就进来,当场砍下郡守的脑袋吧!”

“是的,我知道。”项羽昂然地说。

项羽身高八尺,此时二十四岁的他血气方刚、武艺高强,是江东青年中的佼佼者。

项梁回到郡守公馆,说:“小侄知道桓楚所在之地,但派别人去,桓楚一定连见面都不愿意。所以,使者任务请指派项羽担任。”

“好,那就派项羽去见桓楚吧!”

“我这就把小侄叫进来,他在外面等着……”

项梁于是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大声喊道:“郡守有请!项羽你进来吧!”

“是!”项羽同样大声回道,手执佩剑,大步走了进来。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嘛!”殷通眯起眼睛望着项羽。这个有为的年轻人将要成为自己的部下——他想到这一点便心花怒放。

项羽笔直走到郡守面前,在场的郡守幕僚,无人料到会有事情发生。他们都认为项羽是进来接受郡守指令,准备以使者身份去见桓楚的。

干吗要走得那么近呢?大家刚开始狐疑时,项羽不但没有停步下来,更以脱兔之势,往前冲去,同时拔出佩剑,吼叫了一声。会稽郡守殷通以反射性动作站了起来。就在他还未站稳之际,项羽的剑已猛然砍在他的脖子上。郡守的头颅喷出血浆,掉落地面后,滚到项梁的脚前。幕僚们蓦然站立起来,项羽立即挥剑砍向他们。这是奇袭。

击杀数十百人。

《史记》如此记载。

项梁抓起殷通的头颅,并且拿起郡守的印绶,佩戴在自己身上。

从秦朝开始,郡县官员由中央派遣,“印绶”也受到重视。春秋战国时代,一般人甚少听到印绶这个名词。在秦以前,印监一般以“玺”为名,后来始皇帝规定“玺”字只归皇帝使用,官吏之印监遂以“印”为名,以资区别。这个情形与原本是一般人自称所使用的“朕”字后来归皇帝专用一样。印是官吏身份的证明。绶是穿过印环的带子,长度为一尺二寸,一般以系在腰际的时候居多。

项梁佩带郡守印绶,等于是宣告“会稽郡守在此”。

由于项羽勇猛过人,众人慑于其威势,无人敢吭一声。

项梁于是将举兵之事告知民众。由所属郡的各县召集的精兵达八千之多。

始皇帝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郡是最大的行政单位,长官为“守”。郡之下为县,其长官称为“令”。项梁和项羽是以郡为单位起而造反,而以县为单位较小的造反情形也四处可见。

在江苏省北部、徐州市的西北,现在也叫沛县的地方。在秦代,沛县是属于泗水郡的。

沛县县令正为如何应付陈胜举兵而日夜苦思。搞不好自己会被崛起的人民杀掉。类似的事情已频频发生。但县令本身竖立叛旗,起而造反,也有遭到朝廷讨伐而被杀的可能。

苦思结果,他决心起而造反,因而叫来书记萧何和监狱官曹参等部下商量。

“造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人以秦朝官员身份,再怎么登高一呼,沛县子弟也不见得会响应跟随的。不如在外面召集由沛县逃亡出去的人,然后以这批人的力量对县城内的子弟施压吧!”萧何说。

“由沛县逃亡出去的,有哪些人呢?”

“刘邦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他有一百多名手下。”曹参回答。

刘邦是率领从事骊山陵工事的工头,他们由沛县出发。但工人在途中陆续逃跑,结果无法前往目的地,若回沛县则得接受处罚,因而不得不逃亡。后来,他自然而然地成了逃亡者的首领。

“对,的确有刘邦这么一个人……可是,怎样才能和他取得联络呢?”

县令蹙着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向来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方法不是没有。有一个叫樊哙的人和刘邦经常有所联络。大人可以派这个人为使者。”萧何回答。

樊哙是个“屠狗”(以杀狗为业的人)。当时的人都嗜吃狗肉,卖肉的人一般以“屠狗”称呼。萧何知道肉贩子樊哙与逃亡中的刘邦暗中互通有无,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加检举。

“好,就叫樊哙去找刘邦吧!”

县令难得一见地当场发布命令。不过这并不是决断力使然,而是狗急跳墙心态的自然反应。这不是出于自我意识的行动。果然,在派樊哙以使者身份出发的第二天,县令又开始担忧了。

召刘邦这么个粗人回来,这个决定对吗?他以后会不会爬到我头上来呢?

虽然渐趋衰微,秦王朝依然有全国性的武力组织。陈胜、吴广只是暂时性的奇袭成功,一旦正式战争时,胜利归谁,还不能预料。倘若秦占优势,造反的人不是都会被斩首吗?

反复思量后,听到刘邦一行人即将回县的消息,县令突然改变日前的命令了。

“关闭城门,禁止刘邦党徒进入县城。倘若有人内应,格杀勿论!”

最为惊讶的是书记萧何和监狱官曹参。受县令之托策划造反事宜,现在县令却又不想造反,这两个人还能不大大错愕吗?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搞不好连我们都会被杀掉。”

“于今之计,我们只有逃跑。”

曹参和萧何于是趁着黑夜,翻越城墙逃出县城,准备投靠刘邦。除此以外,他们是没有其他去处的。

刘邦的部下尚不满百,这批人不是逃兵就是逃工,素质之差,任何人看了都要摇头。连为首的刘邦都不是像样的人物。他唯一的长处是为人豪爽和善于用人。

一身褴褛、形同盗贼的刘邦,来到紧闭着的城门前。

“喂!你们叫我回来,却让我吃闭门羹。这是什么意思?”说这句话时,他还吐了一口痰。

翻越城墙的萧何和曹参这时来到刘邦面前。

“实在对不起,没想到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这都是心猿意马的县令惹出的,搞得我们也自身难保,还望仁兄见谅。”

萧何和曹参轮流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刘邦听。

“好,知道啦,我并没有责怪你们。可恶的是县令,这家伙……”刘邦环抱双臂,有所思量。

不会把事情老放在心里,也是这个人的长处之一。这是刘邦首次举兵,而一开始他就遭遇巨大考验,后来更尝到败战滋味以及其他诸多苦境。老把事情放在心里的人,是不可能取得天下的。彻底的“乐观主义”,可以说是刘邦统一天下的最大原动力。

刘邦放下双臂说:“萧何兄,你会写字吧?”

“那当然。不会写字怎能担任县书记呢?”

“好,那你就替我写一封信吧!”

“要写给什么人呢?”

“写给沛县父老。就是所谓的檄文嘛!”

“写倒没有问题,可是,这封信如何发出去呢?”

“这封信不是写在木简上,而要写在绢布上。写好后缚在箭上,射进城内,不就得了吗?而且信不是只写一份,要多写几份,这样比较有把握。”刘邦说。

“这个主意很好。”

萧何对刘邦的脑筋相当佩服。檄文很快就完成。

天下受秦害已久。沛县父老倘若与县令共同死守县城,在诸侯联合军攻打之下,定将遭到屠城命运。沛县县民唯一之求生途径乃诛杀县令,并且由子弟中推举相当之人以呼应诸侯,如此始得确保身家性命。不然,只有悉数被屠杀之一途!

这些帛书以弓射进城内。效果远较预期的好。

沛县百姓原就对县令三心二意的作风甚为不满。在这样的时代,人民冀求的是指导力强、值得依赖的领导人物。

就人民的立场而言,本身内心动摇不定的领导者,不但不能仰赖,更会造成恐惧感。

面临生死关头,而赖以求生的领导者却不能依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人民还能不恐惧吗?

“把那家伙干掉算了!”

战国时代的杀伐风气,这时犹未消除。人民对重税、兵役、劳役等压力的怨嗟,当然会以直接的统治者——县令,为泄恨对象。

沛县住民蜂拥包围县衙门,杀害了县令。

厚厚的城门被推开了。沛县父老迎接刘邦进入城内,并且要把县令印绶交给他。对此,刘邦却固辞不受。

“你们看看我的样子,这副德性像个县令吗?”

刘邦翻起破烂的衣袖让大家看。这衣袖不仅破旧不堪,更是沾满污垢。

“这个样子确实不像个县令……”

人们有此感觉,但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担任这个职务。刘邦最后还是被推举为县令,称为“沛公”。以“公”称呼县令乃楚国的习惯,这个名称也因此而来。

连县令都不配担任的这个人,后来竟成为天下之主——这一点,谁会料想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