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功臣连连亡

韩信被处刑是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的春天。同年夏天,梁王彭越叛变。实际上,这句话应该说成“据说叛变”较为恰当。彭越的立场与韩信极为相似。这名盗匪头目曾经于刘邦举兵初期帮助过刘邦,但他并不隶属任何阵营。后来和韩信一样,到了最后阶段才投靠刘邦、攻打项羽。

高祖十年陈豨在代郡叛变时,刘邦曾经命令彭越出兵,当时彭越却称病未亲自率兵出征,只派遣部下将军领军出兵而已。

“朕都御驾亲征,彭越却只派兵前来,意图敷衍了事。这样的作为实在可恶!”

怒不可遏的刘邦于是派遣使者诘问。

彭越为此惶恐不安,准备亲赴刘邦军营所在地邯郸请罪。但在此时,他身边人员持反对意见者居多。

“去了之后要是被拿下,该怎么办?韩信之例在先,事已至此,我们不如举兵叛变,讨伐刘邦以求自立吧!”

多人主张趁这个机会造反。

原本极有魄力的盗匪头目彭越,自从被封为王、得了富贵且年事渐高后,决断能力已大大不如从前。

虽然他听从部下的话决定不到邯郸,却没有起兵造反的意思。他只派了使者到邯郸做如下辩白:

病尚未愈。

彭越被密告的情形与韩信完全相同。韩信是遭一名即将被行刑之人的弟弟密告,而彭越则是即将被杀的厩舍主任亲身逃亡后去密告。两者的情形未免太过巧合。

刘邦采取闪电措置。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派使者至梁都定陶,一下子就逮捕彭越,并且将他送至洛阳。由于事出突然,彭越家臣一时之间都束手无策。

刘邦由邯郸回到洛阳。由于见面三分情,他实在不忍杀害彭越。因此,他决定降彭越为庶民,并且流放至蜀,准其保住一命。

彭越被押赴至西方。途中,来到华山山麓时,和吕后的队列相遇。吕后正在由长安前往洛阳的途上。彭越老泪纵横地对吕后哀求道:“臣已年迈,做梦也没想到要对陛下谋反。受到怀疑是臣不德所至,也许是天命所在,臣因而万万不敢请求恢复原先身份,但求能在自己的故乡昌邑度此余生。恭请皇后代向陛下求情。”

彭越跪伏在草地,频频叩头。

“说起来你是蛮可怜的……”吕后面露同情之色,“好吧,我替你向陛下求情就是啦!押送兵士,你们听着,这是我的命令。我现在要带彭越跟我一起到洛阳,以便向皇上请愿。”

押送队伍于是掉转马首,朝东再度走向洛阳。

“我有可能回自己的故乡了……”彭越感激涕零地自言自语道。

实际上,彭越在途中遇到吕后是他的噩运。

吕后一到洛阳,就尖声对刘邦诘问道:“陛下准备放彭越一马,这是什么意思?彭越不是规规矩矩的人,而是一介壮士!流放到蜀地后,谁知道他会在那边干出什么好事!陛下自己就是从蜀地攻到关中来的,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应该最清楚!请立刻杀掉彭越吧!让他活着,一定后患无穷,陛下此举不是思虑有欠周详吗?”

她原来是为了杀害彭越,而把他带回洛阳的。

“我知道!我知道!”刘邦对这位皇后说的话,向来是无所不听的。

“幸亏我在路上遇到……”吕后这才感觉欣慰地说。

彭越于是被杀。

彭越死后,刘邦封自己的儿子刘恢为梁王。

成为代王的刘邦兄长刘仲,由于放弃领国回到洛阳,王位被废并降格为侯。代之被立为代王的是刘邦的儿子刘恒。这个人不是吕后所生,而是薄后所生,就是后来被称为明君的文帝。

韩信和彭越分别在春、夏被杀,秋天时,淮南王黥布造反。

“黥布”是文身之意。这个人姓英,名布,但没有人称他英布,都改以黥布称呼。

年轻时,他由于别人之罪而被连坐处文身之刑。被处此罪,一般的人都会哀伤,而他却以此为乐。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情……我是日后会成为王的人!”他沾沾自喜地说道。

——当刑而王。

多年前,有人替他看相而说了这句话。意思是说:你会受一次刑罚,后来则会为王。现在既然受到文身之刑,那么,以后成为王将是指日可期。

陈胜和吴广起兵造反时,黥布是长江一带的群盗头目。后来他认识和徐福有交情的鄱阳长官吴芮(后来的长沙王),并且娶其女儿为妻。

起先跟随项羽的他,后来投靠刘邦。刘邦多承黥布协助,他因而蹿升极快,于汉建国后被立为淮南王,以建国元勋身份与韩信、彭越等人平起平坐。

但在韩信和彭越相继被诛杀后,黥布变得内心惶惶不安:“我会不会有事情呢?”

韩信和彭越由于家臣告密而出事,黥布则由于对爱妾起疑心而惹上麻烦。黥布的爱妾由于生病就医,担任黥布中大夫的一个名叫贲赫的人,刚好住在这名医生住处附近。黥布怀疑贲赫与其爱妾有染,贲赫因而逃至长安密告黥布谋反。

韩信和彭越被杀后,黥布对身边部队发出紧急警戒命令。这些措置在某些人眼里看来,算是“造反”。黥布因而干脆真正造反。

先前被罗织造反罪名的韩信和彭越,很快就被逮捕定罪,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布阵举兵。与之相较,黥布算是真正举兵,大张旗鼓对刘邦进行叛变。

“汉军中我只怕韩信和彭越,而这两员大将都已被诛杀。现在我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了。我绝对会打赢这场战争的!哈!哈!哈!”黥布如此对麾下将兵夸示。

黥布毕竟是猛将。他由国都六(安徽省六安县之北)向东边的荆进军击楚,攻杀汉的荆王刘贾(刘邦的堂兄)。黥布军更渡淮水攻楚。

如前所述,韩信封为楚王时的楚国委实过大,刘邦遂于韩信垮台后,将之分为楚国及荆国。攻入楚的黥布于徐州与楚军交锋,楚王刘交(刘邦胞弟)败走。

汉军中只怕韩信和彭越,其余的人根本不放在眼里——作如此豪语的黥布,忽略了另一名猛将的存在。这个人就是皇帝刘邦。

刘邦于是决定亲征。

但黥布的军队相当精强,刘邦发现想要获胜并非易事。因此,他决定在徐州南方约七十公里处的庸城筑造城堡,据此好与黥布对峙。

在城堡上遥望黥布布阵的刘邦,心中有怒不可遏的感觉。因为黥布的布阵方法与项羽一模一样。刘邦这才想起黥布过去属于项羽麾下。但刘邦憎恨的不是这一点。由项羽阵营转投到汉的人,有以护军中尉陈平(后来升为丞相)为首的多人。使刘邦气不过的是:“黥布跟随我多年,对我的布阵方式当然很清楚。而他现在采取项羽式阵形,这不是以此嘲弄我的阵式不如项羽吗!”

站在城堡上的刘邦,对着黥布阵营大声喊道:“你何苦造反呢?”

黥布同样吼了过来:“我要成为皇帝!”

“大胆贼臣!看朕不一口气把你击溃!”

刘邦遂命全军出击。皇帝亲自率领的部队当然都是精锐,而且为数庞大。激战过后,黥布军败,渡淮水逃向江南。

但刘邦却于此次战役中为流箭所伤。虽然伤不及要害,但为求万全计,他决定离开军阵归返国都。

逃至江南的黥布,或许投靠妻子的娘家长沙王是必然的选择。但就被击败的造反军欲投靠的长沙王立场而言,这可是飞来的麻烦事。

黥布的岳父吴芮已于四年前去世,其子吴臣成为新长沙王。这个人是黥布的妻舅。

“我们该如何是好呢?”长沙王吴臣找群臣商量。

“我们不要理他。说来也许对令妹过意不去,但我们是不能协助造反之人的。”群臣异口同声地回答。

黥布平时为人甚为倨傲。他对有亲戚关系的长沙王家臣,向来都是目中无人。他的人缘太差了,没有一个人愿意进言表示应该协助他。

“那我只有叫他到别处去啰!”

长沙王因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而心情郁闷至极。

这时,一名叫利仓的近侍发言:“只把黥布赶到别处是不行的。因为黥布和长沙王有姻亲关系,与谋反者有所牵连,将来受连坐之罪是难免的事。”

在座的人莫不深深叹息。这人说得一点没错。各地被封为王的功臣中,燕王臧荼、韩王信、楚王韩信以及梁王彭越等人已先后被杀,赵王赵敖以首席家臣谋反为由被废,目前正被攻打的则有淮南王黥布。被废的王都以皇族接替。现在非皇族的“王”,只有长沙王吴臣和接替臧荼成为燕王的卢绾两人而已。

朝廷在找机会废除因功而立的王,以皇族取代,这是每个人都觉察到的事情。与黥布有姻亲关系,这个理由已足够被废王位。

“那么该如何呢?”长沙王问道。

“由我们长沙人逮捕黥布,或者是将其首级呈献朝廷,只有这两个方法。有此功绩,长沙王之位才保得住。”利仓回答。

“是吗?”

长沙王开始默然长考。他不忍心杀害妹夫,但倘不如此,自己明天就会厄运临头。于是他下决心,说:“好,那就把黥布杀掉吧!活捉交给皇帝有可能被凌迟,与其如此,不如杀掉,这对他或许较为慈悲……可是,如何杀他呢?”

“这一点可否交给臣办。”利仓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人本来就以点子多而驰名。

“好,那你就妥善处理吧!”

长沙王吴臣决定将此事交给利仓全权处理。

“请大王不要为黥布痛心。他已有令妹这么一位夫人,却还宠爱别的女人,由于嫉妒心的驱使,使得贲赫逃亡去告密。这不是咎由自取吗?”

利仓对长沙王如此说后,立刻采取行动。他对投靠前来的黥布说:

“我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避避风头吧。”

这句话正合黥布的心意。

“这样很好。我躲藏一段时期后,准备东山再起。到时候还想向长沙王借一些兵哩!”

然后,理所当然地在利仓的带路下,来到一处较南的地方。

在鄱阳湖东边一个叫兹乡的地方,他们正在休息时,埋伏该处的数十名壮士,突然间同时扑向黥布。

白刃横扫,鲜血溅起处,一世枭雄终于丧命。项羽曾经在新安将二十万投降的秦兵坑杀,执行这项残忍任务的是当时为项羽部将的黥布。此外,奉项羽之命杀害楚义帝的也是当时为九江王的黥布。

这是报应。人们纷纷如此批评。

陪臣身份的利仓,因此次功绩而于三年后被封为轪侯。

1972年,两千一百年前的一具女性遗体在长沙马王堆汉墓中被发现。这不是木乃伊,而是皮肤下结缔组织尚存弹性、与新鲜尸体毫无二致的躯体。这位女性就是被封为轪侯的利仓之夫人——这一点已由陪葬品得到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