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尾人 三、圣女与荡妇

比利时青年杨·布莱茨此刻正在巴比迪亚号上。

他是富豪阿马洛·迈德萨的旧友之子,与诺尔拉小姐虽是旧识,却不知是否性格不合的缘故,颇受诺尔拉的讨厌。杨是个心浮气躁的小伙子,前段时间还在埃及的密苏鲁航空公司担任副驾驶一职,却因为和上司吵架而愤然离职,回到了莫桑比克。马努埃拉小姐的父亲,也就是阿马洛·迈德萨,代替好友管理他留给杨的遗产。

随着杨·布莱茨的到来,研究所的空气立马变得躁动不安。他不光侮辱那些前来就诊的患者,对座间和卡科也抱有敌意。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座间这混血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诺尔拉一脸担心的样子,摆弄着座间口袋上的纽扣,用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座间,问道。

“刚才和杨吵了一架,那家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真叫人生气。卡科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就揍他一顿吧。卡科说过的事,早晚会去做的。就让他那个丛林之王用捕猎野牛的力气把杨狠狠地揍一顿吧。这样他就不敢多说什么了。不然的话,杨会对你不利的……”

“唉?他为何会对我不利?”诺尔拉有些生气地说道。

“你想想看呀。隔了三年,回来后突然发现我身边多了个你,他会觉得很生气也不是没道理吧?”诺尔拉用忧伤的眼神看着座间,继续说道,“无论那个讨厌的家伙怎么妒忌,就让他自己生闷气去吧。我们不要受他的影响,好吗?他是他,我们是我们。”

说完,诺尔拉就将自己的一头香发深深埋入座间胸口。

“我很尊敬你日本的血统。”

这话直白得就像出自一个说话毫无顾忌的孩子之口。诺尔拉仿佛在座间的心中导入了一束电流,使之心绪欢畅。

接着,诺尔拉改换了话题,开始谈起多多,“对了,对了,这周还没向你报告呢。多多的状态一如既往。三周前让它明白了火的特性,接下来让它学做手工怎样?”

“这是不是太快了?教授吩咐我们还是一步一步地来比较好。最近,多多的情绪如何,有没有什么感情表现?”

“有的,这我知道。”

“嗯,多多不喜欢别人对它笑。它能分辨颜色,有记忆力,还有一定的学习能力。我不是有一个常用的淡黄色信封吗?昨天它就学会了把信封放进邮筒。”

“呵呵,真不错。那接下来就可以进行教授说的诱饵试验了吧?”

用这个试验,就可以分清多多到底是原人还是人兽的杂交种。

试验是奥克罗迪教授吩咐进行的,用术语来说,就是“皮肤色素的转移”研究。比如让主食水果的黑人减少食用水果的次数,他们的肤色便会随之变淡;而让肤色淡黑的霍屯督人少吃乳制品,其肤色却会变深。这种试验的效果十分明显,换言之,一旦减少多多食用生果的数量,它肤色的变化将会非常明显。

但诺尔拉听后却反对道:“不可以这样,多多是人类。科学真是太冷酷了。这些试验只能在试验动物身上进行,不是吗?多多是人类,而且,它是我的朋友。”

诺尔拉由衷地说出了以上这番话。对她来说,天主教教育主宰着她的思想,对于反人权的事,她是一步也不会退让的。座间注视着诺尔拉,仿佛注视着一朵纯洁美丽的百合,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恍惚。

多多寸步不离诺尔拉的身旁。只要诺尔拉有一段时间不在,就能听见多多带着悲腔的叫声。

“大小姐,你被那生物给迷住了哟。”卡科曾开玩笑地对诺尔拉说道,意指多多与诺尔拉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夜间,温度急转直下。倦怠感与汗液散发出的气味令人不快。这种不快感混合着黏腻的湿度,在电灯的光晕中飘散。

这时,就连平日里乖巧的多多也发出了奇怪的呻吟。其实,不光是多多,对谁来说,今晚都是个不同往日、闷热并充满凶险的夜晚。

这天傍晚,座间和杨又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杨主张把多多卖掉,再加上自己的一部分资金来扩建研究所,把它改建成一座综合性医院。他打算把座间免费的社会设施改建成营利化的私人医院。

诺尔拉断然否决。

杨露出了鄙夷的神态,嘲笑诺尔拉与座间的善举是傻瓜之举。他扬言晚上就去说服诺尔拉的父亲,一脸自信地离开了研究所。

研究所遇到了危机。

当夜,座间辗转无眠,只好起床前往书房。路过多多的房间时,发现房门没锁。那个房间平时是用来接待患者的,此时房内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真奇怪,多多应该不会逃跑才对。他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往内窥探。眼前的情景简直让他不敢相信。他急忙捂住了嘴,以免大叫出声。

多多不在房间里。诺尔拉似乎忘记了傍晚发生的事,她竟然和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抱在了一起!座间屏息凝视,他想听这两人在说什么。

“你爱我吗?”沉浸于爱意中的杨,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爱我吗?”诺尔拉的呼吸急促。

杨怀抱中的诺尔拉和傍晚的诺尔拉形同二人。

这时,卡科突然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了下来。杨听见了动静,急忙放开诺尔拉,跳出窗外。座间的心中一片死灰,茫然呆立当场。

杨的身影已然消失窗外,紧接着,座间眼前又出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坐在房间内的人绝不是那个清纯美丽的诺尔拉。别说淑女,即便是一个普通的城市女孩,也不至于做出那种丑恶的事来吧?但刚才发生的那一切毋庸置疑,真实得如同诺尔拉本人在自己的耳边倾诉其丑态。

诺尔拉!刚才他见到的诺尔拉绝对不是幽灵,而是真实的诺尔拉。白天里,她是一个百折不挠的人道主义圣女;而到了夜晚,她竟然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诺尔拉?到底是哪一个啊?座间就像一个白痴那样,摇着头走出走廊。

刚出走廊,就撞见了牵着多多的卡科。

“座间,你可得对大小姐好好说说,让她别忘了锁门。你看这家伙兴奋得到处乱跑。”

“你在哪儿找到它的?”

“它藏在患者接待室走廊上的护墙板里。它怎么了,看上去挺兴奋的。”

座间还从未见过多多变成这样。它全身上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激情,龇牙咧嘴,犬齿连带牙龈就像铁钩似的暴露在外,双目充血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还从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掩藏至今的野性仿佛在此刻复苏。卡科也察觉到异样,紧紧拉着多多的手,不敢懈怠。

两人将多多带进房间,锁好房门后,座间邀请卡科到户外走走。离莫桑比克本土的不远处,隔着两条大街的地方,就是那有名的莫桑比克海峡,海峡对面就是马达加斯加。

瓢泼大雨,暗夜如潮。星影磷光在浪尖上若隐若现。海浪退去,沙滩上的贝壳晶沙在月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分外美丽。座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带卡科来这里。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难道是给那些死猫死狗念经呢?”

见座间一直沉默,卡科也一改口气,用他那半生不熟的冷笑话给座间打气。座间倏地转向他道:“你能不能把多多卖给我?”

“啊?把多多卖给你?”卡科也有些惊讶。

“为什么?你要买多多干吗?”

座间猛然抬头,眉宇间掠过一丝杀气。杀了多多!如果没有这个妖物媚惑诺尔拉的话,诺尔拉也不会变成双重人格!不知不觉中,四周弥漫起一阵腐肉的气息。

卡科发觉座间肯定遭遇了什么事,遂郑重其事地问:“当真?卖不卖先不说,有件事我要问你。你认为多多到底是人是兽?到底是可贩卖的动物,还是不能贩卖的人类?”

听卡科说完,座间欲言又止。他全身颤抖,无以言对。

“人口贩卖……奴隶贩卖……这种事即便是在如今这个年代仍旧存在。再说,多多或许是人兽杂交产下的杂交儿,这种情况你怎么看?这和混血儿是一样的吧。如果多多是黑猩猩和人的杂交,那和你我有什么不同?我就是个黑白混血儿,而你身上更有三种人的血统。我们之所以会被那些白人瞧不起,就因为我们是混血儿。既然你知道多多也是混血,你还要买他吗?”

座间一边聆听着卡科的直言,一边朝着漆黑阴郁的海面偷偷哭泣。

当晚,座间辗转在床,一夜无眠。诺尔拉和多多奇怪的行为让他越想越纠结,竟致极度亢奋,无法入睡。

诺尔拉那如同“化身博士”般的双重人格,就像一缕幽丝,缠绕住座间的心房,憋得他喘不过气。难道是诺尔拉太“喜欢”多多了,才导致她变成双重人格?不,不可以这么想,这是对淑女的亵渎。或许多多深藏不为人知的魔性,随着恋情一起挥发才会影响到诺尔拉。

说起来,那时多多藏在护墙板后面,透过护墙板的缝隙,他可以从远处操纵身处屋内的诺尔拉。这对一个土人的巫医来说,自是轻而易举之事。而且多多不怕飞机,这其中必有隐情。

到底是诺尔拉性格异常,还是多多的魔性使然?这些疑问如走马灯般在座间的脑海盘旋,折腾得他筋疲力尽。突然,这些疑问都消失了。座间如坠万丈深渊。啊,那不是双重人格,也不是多多的魔性,而是诺尔拉的背叛!

在看过杨纯白的肌肤后,再回看座间那黑黝黝的胴体,这种反差让诺尔拉产生了厌恶。一定是这样!娼妇!你这个娼妇!座间在床上发出恶毒的咆哮。夜晚过去,窗外的雨水像油滴一样映射着朝阳带来的微光。

第二天晚上,座间把卡科叫到书房,极为严肃地对他说道:“我想去旅行。”

“可以啊。你昨晚的样子有点怪,大概是太累了吧,去度个假也不错。那你想去哪儿?瑞士还是维也纳?”

“我想去这块大陆的内地。从伊吉里向北一直前进,我要去别人都没去过的地方。”

“哪里?”

“恶魔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