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丧尽-1
路易斯·克罗南伯格所说的爱出风头的时代也许可以说是从20年代爬坐旗杆顶和弗罗依德·柯林斯所经受的折磨开始。科林斯这个倒霉的青年,在肯塔基州因矿井塌方陷在里面最后死去,于是成了1925年头版新闻达两星期之久。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随着一些爱表现自己的人的出现,大吹大擂的宣传活动愈加突出了。这些人有的在狂欢节的旋转木马上举行婚礼,有的在百货商店的橱窗里度蜜月,有的在弧光灯下生孩子,更有的租礼堂庆贺离婚。克罗南伯格在1954年写道:“我们美国人的毛病,不是生活的诗意变成了散文,而是变成了广告稿。”他指出,继马克思和弗洛伊德之后,对美国生活影响最大的思想家,乃是菲尼亚斯·泰洛·巴纳姆1810~1891年,美国著名马戏团创办人。——译者。
随着美国影响在国外的传播,巴纳姆精神也传播到了国外。海外最离奇的一些表演、最后使作案人成为1972年头版新闻人物的事情有:有人打电话,威胁要炸毁豪华的“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号邮船;澳大利亚一个地质学家手持12磅大锤,砸坏了圣彼得教堂大殿内米开朗琪罗的圣母哭耶稣的画像,他这样做出于一种反常的出风头的欲望,他坚信自己是上帝的儿子。这些人全是荒唐达于极点,但至少他们没有杀人,而许多国外爱出风头的人可大都不能这么说。1972年可以称为是死神喧嚣之年。国外为了出风头而作案的谋杀事件有:土耳其左翼分子处死北约组织的三名电子专家,一伙日本恐怖分子在特拉维夫的利达机场杀害了26位旅客,“黑九月”团体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在慕尼黑举行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干掉了11名以色列运动员,还有北爱尔兰的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残杀,死了469人。此外,196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日本的川端康成,效法三岛由纪夫自杀身亡。三岛由纪夫是他的一位年轻同行,为了抗议西方对日本的影响,按照古老的切腹仪式自杀,取出内脏,并由一位密友割下他的首级。
对于海外这种不光彩事件的日益增长,美国人并没有理由感到欣慰。达拉斯的李·哈维·奥斯瓦德在60年代便首先向他的同胞们表明,像他那样胆大包天的杀人犯,才是引人注目的。在美国,步其后尘的人中,有洛杉矶的锡尔汗·锡尔汗、奥斯汀钟楼的查尔斯·惠特曼,以及在亚利桑那州梅萨美容学校杀人肢解的罗伯特·本杰明·史密斯。1972年,另一些怀有类似动机的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暴徒“疯狂的乔”·盖洛,在纽约的小意大利被人枪杀。他的妹妹告诉记者说:“他改变了他的形象,这便是发生这件事的原因。”乔治·杰克逊在索尔代德监狱的两个同伴,在一名看守死亡的案件中被宣判无罪,安吉拉·戴维斯也设法将此事搞成宣传上的一次胜利;她说:“这件事妙极了。”12月29日,《生活》杂志停刊,关闭了一条巨大的宣传渠道,这在某些政客看来简直是如丧考妣。四星空军上将约翰·拉维尔,因擅自下令轰炸北越而受到申斥,并受到降级处分,因而他的名字曾累见于报纸上,而现在他的名字却开始出现在参考书上了。最令人难忘的是阿瑟·赫尔曼·布雷默,他于总统预选前夕,在马里兰州劳雷尔的市场中心枪击乔治·华莱士。在押往监狱的途中,布雷默竟问警官:“我要写出回忆录来,你看能捞多少钱·”
当这类犯罪行为已变得平淡无奇时,一些美国人在那一年又另辟了耸人听闻的新途径。有两起有关治安的案件很值得注意,因为它们与索尔代德、盖洛和华莱士案件不同,显示出作案人或起诉人均具有非凡的想像力。一件是一伙强盗在空中劫持了南方航空公司的DC9喷气机,他们采取了极其不同寻常的勒索办法,威胁说,若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便将让飞机直撞进橡树岭核研究工厂里去。虽然飞机的轮胎已被联邦调查局的特务开枪打瘪了,空中强盗在查塔努加机场还是把200万元拿到手,最后降落在哈瓦那。一到那里,他们便同他们的许多先辈一样,大失所望地发现他们被古巴人逮捕,全部赃款都被没收了。另一事件是埃德加·胡佛引起的,他控告和平人士正在策划绑架亨利·基辛格和炸毁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地下给首都所有联邦建筑物供暖的热气管道。六名天主教徒和一名穆斯林被控密谋肇事而受审讯。政府最后败诉,九个月后,两名被告,神父菲利普·贝里根和修女伊丽莎白·麦卡利斯特结婚,而使他们各自所属的圣约瑟夫协会和圣玛利圣心会的教友们大为震惊。
在传统的教会工作者看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在虔敬行为方面表现得更荒唐的,是“耶稣的子民”,也被称做“耶稣迷”或“马路基督徒”。实际上,他们代表着青年运动的最新阶段,这一运动经过垮掉的一代演化到了嬉皮士,现在又在追求新的刺激了。“耶稣,我可曾为耶稣沉醉!”是他们用作号召的口号之一。三年前,西奥多·罗斯扎克在《一种反文化的形成》一书中,称青年运动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一种宗教倾向。他指的是禅宗和一些更加古怪的教派;那时,基督教被认为是不可救药地墨守成规和拥护既有权力体制的宗教。可是,现在这些信徒们都挂着基督受难像,穿着基督受难式的短袖圆领汗衫——模仿百事可乐广告上的打油诗,他们有一个口号是:“耶稣的恩情没有底,你自会越活越有趣。”他们建立了一些名叫“上帝之爱”、“天国旅店”和“灵魂旅店”的群居村,参加耶稣摇滚舞音乐会和基督徒夜总会,致使有些父母甚至怀念过去孩子沉溺于老式大麻的时代。
由于各大学在1972年几乎继续保持平静的局面,和平战士谈到宣传方面的失败,而州立大学的行政管理人员则颇为欣慰;纳税人以一边倒的票数否决了发行学校公债。尼克松总统的新闻办公室宣布,总统用色彩鲜明的词句“赢得了”选民的支持。他曾说,他计划在戴维营多待一些时候,因为“我觉得在这里的高山顶上,能使我更易于高屋建瓴地工作”。11月14日,纽约证券交易所在引人注目方面取得了新的突破,道·琼斯工业股票指数在收盘时达到1006.6,这是历史上第一次超过一千(虽然当时没有一个人懂得,这正是抛出的好时机)。纽约联邦法官宣判一个名叫罗纳德·加勒拉的自由职业摄影师“不择手段侵犯了”奥纳西斯太太的私生活,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在公众中的形象更加辉煌了,而打扰她的这个人的形象却更加暗淡了。法院裁决,加勒拉今后必得同她保持50码的距离,同她的孩子保持75码以及同她家族的住宅和学校保持100码的距离。
爱出风头时代的这些离奇的事件,尽管不同寻常,然而却由于这个时代的两位巨人的成就而黯然失色。这两个都是美国人,都狂热地一心想使自己大出风头,并且都于1972年在国际上得到了承认。一个是亡命之徒,一个仅仅是易动肝火。
性情暴躁的那个,名叫罗伯特·詹姆斯·费希尔,是下国际象棋的。在凡是提到此人的报道中,除了侮辱他的对手,不按规定的比赛时间到场,得罪给他捧场的人,贪婪,食言,动不动给人下最后通牒,大发脾气,在关键时刻忽然不知去向,以及后来,在冰岛雷克雅未克同俄国的鲍里斯·斯帕斯基进行了一场第一流的比赛,赢得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外,就没有别的了。他的同胞一致认为,决不可能有比他更坏的人能得到冠军了。他怒冲冲地点着创纪录的15.6万元的奖金,傲然地阔步离去。
那个亡命之徒名叫克利福德·欧文。
1971年圣诞节将临之际,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向纽约各大报主编、新闻评论员和通讯社办事处发了一份特别令人感兴趣的550字的新闻特写。美国隐身埋名的亿万富翁霍华德·休斯,14年来一直拒绝报界人员的采访和摄影,甚至连面也不肯一露,如今显然在一名合作者的襄助下,完成了他的23万字的一本传记。这书的布面精装版将在1972年3月27日发行,《生活》杂志将连载三期,每期从中选登1万字。这预告援引休斯的话说:“你可以把这书叫做自传。也可以叫做我的回忆录。不论叫它什么都行。这是用我自己的话讲述的我的生平。”预告中对他这项工作的助手克利福德·欧文讲了不少恭维话,也说是出自休斯之口。据称这位亿万富翁曾说,之所以选中欧文,是因为“他有同情心,有眼力,谨慎,而且,据我所知,他为人正直”。
休斯的回忆录好像是录了音的:“本书里的话——除那些引起我说这些话的问题外——都是出自我自己之口的话。”一开始编辑们以为,他是在他去年隐居的巴哈马饭店录的音,但后来看来实际情况似乎要比这曲折得多;他们两人“在遍及西半球的各种各样的汽车旅店和汽车里”会晤了一百多次。
这都是出版者的预告中所说的。公众相信这种说法只有一个月,又过了一个月,这份预告就得撤销了。但在当时,这成了出版业史上最耸人听闻的一个故事。它一度把总统游览中国长城的新闻都从小报的头版上挤掉了。采访休斯和欧文的新闻记者比采访越南战争的还要多——单是《洛杉矶时报》就派出了9名记者。30名邮政检查员在邮件中寻找线索。派拉蒙公司重新发行了《外来政客》,故事内容一眼就能看出是编造出来的休斯的生平。一部名叫《赫尔加与霍华德》的X类影片正在曼哈顿上演,休斯式的短袖圆领汗衫销路很畅,两元一件,人们还佩戴徽章,上面刻有“这是一枚真正的霍华德·休斯徽章”。
在12月的新闻预告发布之后不久便有人首先对自传的真伪问题提出怀疑。休斯器械公司的一位代言人否认“有休斯的自传存在”。但是,这位隐身埋名的富翁,甚至对他的最亲密的合作者,也以行动诡秘著称;那些最了解他的人们认为,不承认有这部自传,完全符合他的性格,事实上这也是该书的编辑们意料中的事。《生活》杂志编辑主任拉尔夫·格雷夫斯拿出休斯同意连载该书的亲笔信给他的工作人员看,其中有一个人问他:“我们怎能判定这封信不是伪造的呢·”格雷夫斯回答说:“这是真迹,没错。我们请一位专家鉴定过了。
”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一名副总经理艾伯特·利文撒尔对《纽约时报》说:“我们费了很大的劲,确定这确实是休斯的自传。”《生活》杂志的副总经理唐纳德·威尔逊也告诉另一位新闻记者:“喔,我们是绝对有把握的。请注意,我们是同麦格劳-希尔这样的人打交道,而且你也知道,我们并不是一家电影杂志!别忘了这是时代公司和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我们已经查过。我们有证据。”
威尔逊对另一个提出疑问的人说:“我们从来没有直接与休斯器械公司打过交道。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并不使我们感到诧异,因为休斯先生对这项计划是完全保密的。”威尔逊他们与之打交道的人是欧文,12年来,他一直是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的作者。他写过四本不成功的小说,前不久又写了一本《赝品》,写的是埃尔米·德·霍里的生活,此人系欧文在西班牙伊维萨岛上的邻居,专门从事艺术品的伪造。如今回想起来,出版商似乎应当仔细考虑一下这位作者专门注意骗术的偏好,以及他自称休斯不愿同别人只愿同他交谈的说法。事实上,这本书纯属捏造。欧文从来没有见到过休斯,更谈不上给他录音了,而休斯对这个自称是他的代笔的人,更是毫无所知。乍看之下,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和《生活》杂志仿佛过于轻信,令人不可原谅。不过说实在的,这个骗子手法相当狡猾,而且也相当走运。
这个骗局的策划,始于一年前《新闻周刊》影印一张休斯手书的11行字的便笺的时候。一个月以后,《生活》杂志又将此件彩色套印刊登。欧文是一个漫画家的儿子,得其父遗传,双手极为灵巧,他发现,稍事练习,便能写出整页整页酷似休斯的笔迹的文字来。那时节,报纸上正有许多关于这位企业界巨头的报道,特别谈了许多关于他行动诡秘的消息。一些作者提出,他甚至可能已经死了,而外界的人无从知道。这便使欧文想到,搞一本自称得到休斯许可出版的回忆录或许不会被休斯戳穿,特别是他可能已经入土了。他说服了住在邻近马略尔卡岛上同样以卖文为生的理查德·萨斯坎德同他合作。后来,这两人的姓名变得家喻户晓,他们的相片登在全世界报刊的头版上——欧文,身材高大、健壮漂亮;萨斯坎德,如一友人所说,“是个脑袋长得奇形怪状的大肉堆”。他们的模样终于成为文字骗术达到登峰造极的象征。可是,开初他们两人在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编辑们的眼里,一个是虽无才华却可信赖的作者,另一个是他的勤奋的研究人员。编辑们无从知道欧文已说好同他的合作者分赃,75%归他本人,25%归萨斯坎德。第三个参与密谋的人,是欧文的妻子伊迪丝,她是一个漂亮的瑞士画家,是欧文的两个孩子的母亲。
欧文对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耍了一个极为巧妙的花招,先转给他们几封看来像霍华德·休斯手迹的亲笔信,在信中这位亿万富翁表示对合作写书的兴趣越来越大。后来,到了适当的时候,更寄去了一份有休斯签名的合同,其中第22款规定:“出版者同意,在他接受符合要求的全书手稿后30天内,对该书不做广告、不推销、不出售。”以25万元的代价取得最先连载权的《生活》杂志,也同意不声张此事。出版者为小心起见也采取了看来很合理的措施,他把那所谓休斯手迹的一部分交给一位专家鉴定,专家拿它和真迹的样品比较后,写出鉴定报告说:“此种手迹由旁人模拟欲达近似的可能性不及百万分之一。”后来,另一家分析公司也表示同意,并断言“根据我们在鉴定可疑手迹和签名方面的多年经验”,欧文交来的材料,除霍华德·休斯外,“不可能”出自任何其他人之手。
欧文最妙的一招,是告诉他的出版者,那位古怪的工业界巨头坚持在开给他的支票上只填缩写姓名:“H·R·休斯”。欧文取到这些支票后,便转交给他的妻子伊迪丝,她戴上假发,带一张改写过的护照和一张偷来的身份证,飞到苏黎世,在瑞士信贷银行用“赫尔加·R·休斯”的名义开立账户。在这个账号320496的户头里,她最后共存进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的将近一百万美元,随后她又将这笔款子提出,存放到马路对面的瑞士银行去。这期间,她的丈夫和萨斯坎德也在旅行,到纽约公共图书馆、国会图书馆、加利福尼亚的棕榈泉、《休斯敦纪事报》和《休斯敦邮报》资料室以及《时代-生活》档案室(这一着是最不客气的)去调查休斯的生平。他们最有价值的收获,是休斯已经退休的主要助手未发表的回忆录手稿。欧文从此人的一个合伙者手里借来拍了照。他和萨斯坎德一边把材料集中,一边轮流假充“休斯”在录音机上彼此采访。录音随后抄出,欧文还在这长一千页的稿子上,用那位亿万富翁的笔迹写下边注。搞出的这成果看来十分逼真,竟然把若干年前曾和休斯很接近的人也愚弄了。
骗局开始败露的时间是1972年1月7日下午,那天休斯在巴哈马饭店用电话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同七名于他隐身埋名前对他进行过采访的记者谈了两个半小时。他申斥欧文的书纯是骗局,并且趁此机会否认以前那些说他的指甲长达六英寸,说他已憔悴不堪,说他的头发长达腰部等类的报道。听他讲话的七名记者,一致断定是休斯的声音。欧文却说这是一个骗局,但是他已快完了。整个密谋在伊迪丝那一头也开始败露。休斯的一名律师要求他的雇主填写一张问题单,盖上手印以示确凿可靠。其中一个问题是:“您最后一次,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在支票上背签是在什么时候·”休斯的亲笔答复是:“十多年以前。”这些骗子以为,瑞士银行账号户头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侵犯的。其实并非如此。在有犯罪嫌疑的情况下,银行方面可以将一切细节都透露出来的,并且,当瑞士方面了解到开给霍华德·R·休斯的支票,被一个自称赫尔加·R·休斯的讲德语的女人兑成了现款,他们知道在苏黎世有人作案了。于是开始在世界范围内搜索这个神秘的赫尔加。
1月20日,星期四,有关此事新发展的动人消息传到了纽约的那一天,欧文参加了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和《生活》杂志负责人的一次会议。他镇静自若,对这件消息提出了三种可能的解释:一、他给一个装扮成休斯的骗子录了音;二、休斯派了一个“忠实的仆人”去存支票;三、他欧文,是个江湖骗子。他盯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的眼睛,用一种无比诚恳的声音说:“最后一个可能性,我打算排除掉,我希望在座诸位也是这样。”他表演得十分高超,在座的都点头表示同意。会后,他飞回伊维萨岛——这引起《生活》杂志编辑们的愤慨,他们本以为他会一直待在纽约等待危机解决。有记者指出,伊迪丝同瑞士方面形容的那个赫尔加很相像时,欧文回答说:“你们真认为,我会让我家的人卷进像这样的一种活动吗·”在曼哈顿,欧文的律师还未对他产生任何怀疑,他向记者透露,他认为自己的主顾上了一伙骗子的当,其中两个是专门模仿签字的老手,第三个是身高六英尺三英寸、很像霍华德·休斯的瘦高个儿。
这是这一阴谋的关键时刻,要了解克利福德·欧文后来的结局,必须抓住这一时机。他已将大部分存款兑换成了现款,他仍然自由自在,他本来是有可能既保住钱财又保住自由之身的。在伊维萨和马略卡岛上逍遥自在的有的是其他逃犯。他同伊迪丝以及萨斯坎德可以留在他们原来住的岛上,也可以逃到某一南美国家中去,因为有好几个南美国家对他们这种罪犯是不会引渡的。钱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几乎没有他们买不起的东西。另一条路是极其可怕的,彻底暴露已迫在眼前了。欧文到底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飞回纽约,自投罗网呢·根据接近他的人的意见,原因是他无法抗拒大出风头的诱惑。此人一辈子就一心想出风头。他写了几本书,全没引起人注意,但是,这一鬼招却使他如愿以偿,在他知道有一批记者在肯尼迪机场眼巴巴地等候着他的时候,他便仿佛着了魔似的非去不行了。这完全像飞蛾抵不住火的诱惑一样。他下飞机时,他竟不能回答记者们的问题——这对他整个故事是一个可悲的嘲弄。他患了喉头炎,他哑着嗓子对记者说:“先生们,这真难受。”至少这一次,人们都相信了他。
另一次命运的嘲弄接踵而至。有两名记者以为,欧文曾同休斯从前的一个助手——约翰·迈耶(Meier)——接触过。他们要求在欧文的律师的办事处见他,并对律师说:“请告诉克利夫,迈耶的情况我们全都了解。”欧文从未听说过迈耶这个人,但是,当信息传给他时,他可慌了手脚。他以为他们说的是另一个拼法不同的迈耶(Meyer),因为这两个姓听起来完全相同。把休斯已退休的助手未发表的回忆录偷偷给他的人,名叫斯坦利·迈耶。如果记者们打听到了斯坦利·迈耶的这段情节,他们的阴谋就彻底暴露了,欧文还不如照实坦白好。他跑到地方检察官办公室,作了部分的交待,随后回去见那两位等候着他的记者。他说:“伙计们,我有些事要告诉你们,不过不供发表,行吗·”在当时的情况下,要吐露秘密而不供发表,是不可能的,但是,记者却点头表示同意。欧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好吧,你们也可能已经猜到了,也可能没有猜到。赫尔加·休斯就是伊迪丝,伊迪丝就是赫尔加。”
这场骗局该到此结束了,却又不然。他临时又编了一套,说他的妻子一直是按休斯的指示办事的,而由于那部书稿(以及鉴定笔迹的专家的意见)是如此令人深信不疑,这骗局竟又苟延了一些日子。接着两次新的打击,使它彻底垮台了。休斯已退休的那个助手的未发表的回忆录问了世,欧文在各种离奇的场合给休斯录音的谎言就此戳穿。他确实也曾去过这些地方,一路上还给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寄去风景明信片,可是,他不该一边办事,一边还寻欢作乐。他的游伴之一是个使用水下呼吸器潜水的教练,一位苗条的金发女郎,她陪同欧文到维尔京群岛的圣·克罗伊克斯去玩。她告诉《芝加哥论坛报》说,她愈来愈钟情于欧文,她以为,他同他的妻子已分居了,但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和休斯见过面。这个骗子的第二个游伴更要他的命,她是一个漂亮的贵族出身的丹麦演员,名叫妮娜·万·帕兰特。欧文对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的一个编辑吹嘘过关于妮娜的事,还透露了她的姓名,这件事干得实在失策。通过邮政人员查到了妮娜的地址,她承认自己曾同欧文一起旅行,并说,他们实际上在墨西哥是一路同居的。她说,由于克利夫和她寸步不离,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同休斯会过面。
这一来,欧文就完了。但对妮娜来说却不然,这对她来说还不过仅仅是一个开始。这么说,对于出风头——出不论什么风头——的好处也只是略举一端而已。多年来她一直是个极不得意的无名的民歌手。现在,顿时间,她成了到处被邀请的红人。她两次在“戴维·弗罗斯特节目”中出现,两次在“迈克·道格拉斯节目”中出现,两次在“迪克·卡维特节目”中出现,一次在“今日节目”中出现,一次在“约翰尼·卡森节目”中出现,还有一次为她安排了特别电视节目。曼哈顿的圣·里吉斯饭店邀她出场表演三个星期,她还签下合同要去迈阿密、达拉斯、圣胡安和旧金山演唱。她的经理人说,欧文事件“的价值,相当于五张畅销唱片和一次金像奖”。毫无疑问,她是1972年最出名的情妇。
霍华德·休斯却不那么走运。事情愈闹愈大,巴哈马政府开始调查他的工作人员是否没有工作许可证和移民证的问题,因此,休斯便避到尼加拉瓜去,他随身带着六架电视、几箱波兰矿泉水、一台文件销毁器、血浆、一个冰箱、一张病床、一些褥垫、办公用具、瓶瓶罐罐、几箱影片、几百码电线、一个老式电炉、一个加热器,以及一张廉价的乙烯基睡椅。
《生活》杂志由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退款,因为该公司已从欧文夫妇和萨斯坎德那里取回了它付出的大部分的款子,欧文等三人都暂时进了监狱。但是,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那一年倒霉的事并没有到此结束。这家出版公司的运气连续不好。欧文被送进监狱之后,那家出版公司刚刚靠一本关于印第安人的书《红狐酋长回忆录》取得成功,稍微挽回了他们的一些声誉。不料又出现了一件令人难堪的事:《红狐酋长回忆录》是从1940年出版的一部书里剽窃抄袭而来的。接着,欧文一书的编辑被控有失职业道德:他向另外两个作者借钱,数目达到他们从出版公司预支款项的10%。最后还有一件事,使这家出版公司的可悲处境成了那一年纽约出版界的笑柄。在那次骗局发生以前,坐落在美洲大道新建的麦格劳-希尔大厦的一楼已言定租给一家银行开分行。那时,银行的人正往里搬。出版公司经理人员看到橱窗大玻璃上在涂金字招牌,那招牌是:欧文信托公司。因为租约早已生效并已备案,自己全然束手无策,简直气得发疯。
1972年2月21日寒冷的早晨,尼克松称为“76年精神”号的总统座机的银、蓝、白三色的机身,掠过混浊的扬子江,向北飞去,到了北京上空,准备滑翔下降。1/4世纪前采访过中国的美国记者,对地面上景物的变化深感惊讶:柏油路面的道路、灌溉渠道、庞大的集体农庄以及公路两侧整齐的树木(“中国居然有树木!”白修德这么写道)。在这历史性的一天,红色中国的主人们将又一次友好地紧握住美国领导人的手。美国将停止再以反对共产主义作为它的外交政策的基调了。这是一个吉祥的时刻,因为在美国是乔治·华盛顿诞辰的前夕,在北京,是鼠年第七天,中国农历上的吉利的日子。
总统的喷气机于11时30分着陆。所有的人立即感到惊愕万状。除去美国记者和电视技术人员外,机场上几乎空无一人。那里也有一些大标语,不过同尼克松无关——“中国共产党万岁”,“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在场的有不足四百人的军队,他们在唱着30年代的一首红军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位好周游列国的美国第37届总统过去见过罗马尼亚、巴基斯坦、南斯拉夫、西班牙、加拿大、巴西、澳大利亚、日本、印度、爱尔兰、意大利、德国、比利时、法国、英国、奥地利以及梵蒂冈的统治者,所到之处,总有大群人在场。这里却阒无一人。惊慌失措的助手们想到如果总统给弄得下不来台,他们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他们能够原机飞回家去对大家说这是一场误会吗·直到最后一刻,大家才明白不可思议的中国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恩来总理率领着为数不多的官员出现了。尼克松伸出他的手,此时,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在电视上看到,周握住了他的手。
中国人民可没有在看电视,这些客人来访的消息根本没让他们知道。总统的军队驶过寂静的街道进入城市。所有的居民仿佛都到别处去了。但是五个小时以后,尼克松刚在一所黄砖砌的二层楼宾馆里安顿下来,却出乎意料地被请到新中国的传奇式的人物、78岁高龄的毛泽东的书房去。总统和主席交谈了整整一小时,在座作陪的只有周恩来和亨利·基辛格。会谈的内容至今仍严格保密,但显然是很融洽的。有一次,“头号国际匪徒”隔着茶几伸过手去,温柔地握了“头号帝国主义走狗”的手,次日早晨,一张主要人物都在微笑的会见照片,出现在《人民日报》第一版上。这个信息是很清楚的:这次访问得到了主席的赞许。如今街道上的人群开始有反应了。尼克松一露面,人们就鼓掌——当然是合着一个拍子,不过,这里的规矩都是这样的。毛指定他的第四个妻子——革命煽动者江青,作为接待总统的官方女主人。
接连五天,尼克松和周恩来每天对坐在一张铺着绿桌布的长桌两边,谈判四个钟头。从最后公布的含混的公报可以看出,双方意见没有完全取得一致;公报主要谈的是中美两国人民需要有更多的友谊,总统所做出的惟一真正的让步是答应从台湾撤出美军。不过,会谈真正的重要意义在于终于举行了这些会谈。总统和第一夫人打定主意要表示友好。他们这样做了,并且得到了赞赏。每天晚上,他们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历时三小时的隆重宴会,硬着头皮用象牙筷子把八道菜馔对付下去,用茅台酒干杯,一边听着中国乐队演奏《小伙子比雷》和《她将绕过山边来》之类的曲子。他们观看乒乓球、羽毛球和体操表演。一天晚上,江青陪他们去观看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内容主要是讲残忍凶狠的地主的。尽管尼克松正打算在美国削减地主应交的税款,他还是极其热情地鼓掌称颂。次日清晨,他的夫人兴致勃勃地继续参观了一些幼儿园、饭店厨房、农业公社和针灸诊所,虽然她看见针就害怕。
尼克松夫妇参观了北京的紫禁城,攀登了具有2200年历史的中国长城之后,把“76年精神”号留在北京,自己和周恩来同乘一架白色的伊柳辛客机飞往杭州。在那个700年前马可·波罗称之为世界最伟大的城市里,总统与总理游览园林,泛舟于历史悠久的西子湖上。然后总统一行从杭州飞抵上海,到达他们最后的一站,在那里发表了公报,然后回国向美国人民报告。
总的来说,尼克松的同胞对他的表演评价很高,虽然有些人认为,他有时过于卑躬屈膝。他在北京的几次讲话中,曾提出中美两国“一起开始长征”,并且多次引用毛主席的话,说“多少事,从来急”,还向他的听众提议,要“只争朝夕”。他也说了一些陈词滥调的话。看到明朝历代皇帝从太和殿到紫禁城大红门时乘坐的精雕细刻的轿子,总统议论说:“老坐轿子,就得不到太多的锻炼。”他在说到长城时说:“能够建造这样一道城墙的人民,肯定有一个值得骄傲的伟大的过去;有这样的过去的人民,也必定有伟大的未来。”随后又说:“我们看着这道城墙,不禁想到我们决不要任何这类城墙存在于各国人民之间。”
在这道城墙那一边的人,就有俄国人,他们对这次访问所可能有的含意是感到不安的。自从19年前斯大林逝世以来,莫斯科与北京之间的紧张关系不断加剧。上一年秋天,中国共产党副主席、指定的毛泽东的接班人林彪乘一架军用飞机企图逃奔苏联,这架飞机掉下来了。这时,紧张关系达到顶点。现在,苏联人又疑心中国人和美国人没安好心。莫斯科电台用普通话对毛泽东的国民广播,说再没有比上海公报“更无耻、更虚伪”的东西了。莫斯科的评论员说,中国正在“同美国的统治集团搞危险的阴谋”。
这与其说是反美的标志,不如说是共产主义世界内部矛盾加剧的表现。俄国人妒忌万分——这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三个月后,尼克松夫妇就要到他们那里去访问。这次最高级会议的前景反过来又使河内电台按捺不住了,它称这次会议是“卑鄙龌龊的”。不过,情况也有所不同。河内同北京和莫斯科不一样,它对缓和不感兴趣。相反,北越人准备破坏华盛顿同越南北边两个共产党首都之间的友好关系。他们没有成功,但是,他们仍尽力要这样干,有一阵子他们似乎几乎快要成功了。
北京会谈的消息,通过当时南越军队都有的日本造小型半导体收音机,传到了驻扎在非军事区以南的南越第三师。当时那个地区比较平静,在美国人同共产党人坐在一起谈判的时候,阮文绍的部队却放松了警惕。使他们松劲自满的,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由于尼克松向北越人提出了八点和平新计划,似乎和平真的有点苗头了。因此,报告传来,说17度线北面越南(北方)民主共和国部队正在集结时,第三师并不以为受到了威胁。3月间,冬季东北季风刮来的阴云开始消散时,北边打来的炮火有可观的增加,可是南越人并未感到吃惊。他们照旧待在钢筋水泥掩体里,只派出少数的巡逻队。如果是较好的部队,本来是会更加警惕的,但第三师可不是精锐部队,正因为如此,北越的武元甲将军才把他们当做一次新攻势,也是四年前的春节攻势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强大攻势的第一个目标。
武元甲的第304师的步兵,在坦克掩护下,于3月30日越过非军事区发动了残酷的猛攻,这一次同春节攻势截然相反,是一次炫耀武力的表现,一场闪电战,旨在用苏联的尖端武器,加上巨大的优势兵力,压倒西贡部队。突击部队迅速攻占了15个边界前哨基地。五周之内,他们在激烈战斗中推进了22英里,夺取了美国海军陆战队浴血奋战成功地守卫过的地盘。第三师几乎全歼,省会广治也告失陷。国防部长莱尔德说的不错,这是一次“大规模入侵”,而这只不过是北越人插入南越领土的四次进攻中的一次而已。
4月6日,复活节后四天,北越一支坦克纵队从柬埔寨出击,把南越部队赶出了禄宁。不到一周的时间,进攻部队包围了西贡以北60英里的省会安禄,南越第五师全部陷入重围,这个师是保卫阮文绍的首都的关键部队之一。4月18日,红色攻势击溃了滨海的平定省的守军,南越已面临被从狭窄的腰部截成两段的危险。末了,4月22日,北越四个师突然攻入中部高地,占领达多,实际上已使省会昆嵩陷于包围中。
尼克松做出反应,派B-52猛炸北方的河内和海防,这是三年多来第一次空袭这两个城市。反战的参议员立刻反对;缅因州的马斯基提出一个议案,要求当即结束美国在北越的任何军事活动。莱尔德不予理会,警告河内说,B-52出击要继续到北越部队从南越撤出为止。他说,政府认为,这次攻势“公然”违犯了1954年日内瓦协议,华盛顿决心不遗余力把入侵者赶回去。事实上,白宫当时的心情是既愤怒,又同样难堪。三年来,总统一再宣称越南化已获得成功,而从西贡传来的报告却有力地表明,那一政策已完全失败了。
由于害怕可能丢脸出丑,使尼克松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对手。5月8日,他采取了他称之为“拦回行动”的一个极其惊险的步骤。为了削弱北越军队的作战能力,他下令实行大规模海空封锁,由美国海军在海防和北越其他港口的水域布雷,美国空军出击,轰炸通往中国南部的铁路。此举使他面临同北京和莫斯科发生对抗的危险,而他与基辛格那时又正是在向北京和莫斯科求爱,他不隐讳同俄国人的冲突。他在电视讲话中说:“今天晚上我要专门对苏联讲几句话。我们尊重苏联这个大国,我们承认苏联在他们的利益受到威胁时有保卫自己的利益的权利。苏联反过来也必须承认我们有保卫我们的利益的权利……让我们,让所有的大国都来帮助我们的盟友进行防御,不要帮它们侵犯自己的邻国。”
总统对武元甲攻势做出的有力反应,使反战运动得到了新生命,而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则花费了许多的钱制造实际并不存在的对总统这一反应的支持。大批伪造的电报源源送来,使白宫可以问心无愧地宣布,支持这次行动的人和反对的相比是五对一。此外,《纽约时报》抨击此事的一篇社论,却受到一篇题为《人民对纽约时报》的假广告的驳斥,而这所谓的“人民”,不过是查尔斯·科尔森和他的几个助手而已。这是非法的,最后事实证明,也是不必要的。到该月底,北越的攻势开始受到挫折了。平定省75%的地方受到蹂躏,成为废墟,但北越军队却又销声匿迹了。安禄和昆嵩守住了,武元甲大肆宣扬要占领顺化的打算始终未实现。河内的威胁似乎突然减弱。除了在训练中的两个师外,共产党投入了全部兵力来发动这次进攻,结果损失了10万人,从战略意义上讲,收效甚微。他们孤注一掷的赌博,终归失败了。北越政治局委员、河内的首席谈判代表黎德寿传话给基辛格,说他已经准备好在巴黎重开谈判。他仍然坚持停火要以撤换阮文绍为条件,但是,看来他们真正求和的时刻已经临近了。
这事和莫斯科有关。5月初,封锁的行动似乎使尼克松—勃列日涅夫最高会谈暂时已无可能,但是俄国人决心不让缓和的事业中断。这一点在苏联外贸部长尼古拉·帕托利切夫访问白宫就世界贸易问题交换意见时便已显而易见了。被请进椭圆形办公室的记者不胜惊讶,万万想不到尼克松、帕托利切夫和阿纳托利·多勃雷宁大使谈笑风生,在谈“友谊”一词在英俄两种语言中如何讲法。一位记者问外贸部长,总统5月22日访问莫斯科是否还在日程上。帕托利切夫回答说:“这个,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同时,俄国人力劝河内停止敌对行动,还把克里姆林宫里一处原属沙皇的寓所布置就绪,准备供总统下榻。武元甲的阵亡士兵尸骨未寒,苏美领导人便将大摆鱼子酱和香槟酒的筵席,这样的前景不免使北越人义愤填膺,但是世界上两个占支配地位的大国搞交易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加以阻止的——苏联人要使人明白的就有这一点。
凡是了解既往20年历史的人似乎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是“76年精神”号从奥地利起飞,越过克里姆林大教堂闪闪发光的圆顶降落下来,滑行到迎候的苏维埃主席、部长会议主席和外交部长等人近旁停下的时候,只看到无数美国国旗在锤子镰刀旗的旁边招展。勃列日涅夫没有在场,同毛泽东一样,他等总统安顿下来以后再同尼克松会见。当天晚上,美国人是在大克里姆林宫举行的欢迎宴会上的贵宾。次日晨,第一夫人出外参观苏联的学校,红场,著名的莫斯科地下铁道,国营百货商店。她丈夫的照片登在《真理报》头版上;在一周的会谈期间,天天如此。尼克松在“蓝色屏幕”(俄国人对电视的叫法)上露面,他一上来就用俄语“多勃雷维切尔”(晚安)向观众致意,结束时又说了声“斯帕西巴〓衣多斯维达尼亚”(谢谢,再见)。中间,由旁人翻译他的热诚的演说,演说中大量用了俄国人所喜欢听的朴实的格言。
与北京之行不同,这次最高级会谈不只是象征性的。宴会、祝酒、芭蕾舞演出都极其丰盛豪华,但是,这次访问的真正意义,只是在于克里姆林宫圣·弗拉季米尔大厅巨大的镀金枝形吊灯下举行的几次会谈中才显露出来。白宫形容会谈是“坦率和实事求是的”;整个那一星期都显得坦率、热诚的勃列日涅夫称会谈是“实事求是和讲究现实的”。后来慢慢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程序。两国领导人最后不是达成一项协议,就是就某个可能已经谈判过几个月,甚至几年的问题,达成俄美间的谅解。细节问题则由基辛格和外交部长安德烈·葛罗米柯去解决。然后礼宾人员则拿着蓝色和红色的皮面文件夹出场,由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在文件上签字。他们同意在星际探索方面进行合作,预定于1975年实现两国载人宇宙飞行器在外层空间对接。同意两国共同研究公共卫生、癌症、心脏病和污染等问题。双方都同意停止骚扰对方在公海上的船只。双方承认需要在中欧削减兵力,有必要召开一次欧洲安全会议。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致同意控制导弹。两国将限制反弹道导弹的部署,在五年内把进攻性导弹冻结在目前的水平上。
也有一些令人失望的事。在有关中东的问题上彼此分歧较大。尼克松要求俄国人劝说河内停火,俄国人不肯。勃列日涅夫热切希望搞一个贸易协定,这个问题不得不提交给一个委员会进一步讨论。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根据租借法案借的108亿元的债务未得解决;他们提出还3亿,尼克松要求8亿,一切妥协的尝试均告失败。另一方面,会谈结果的收获是,产生了一项确立大国外交准则的12点原则宣言,这是国际法方面的一次突破。基辛格说,“我们设计出了一份路线图。我们是否将按这条路线走下去·我不知道,这不是绝对的。”但只要不是所有的苗头都不对,这宣言对于未来的意义是巨大的。两大政府制度之间的分歧,现在有可能在条约中加以表现,而不必形成意识形态的圣战。通过即将举行的欧洲安全会议,俄国将会更接近欧洲大陆而离开亚洲。贸易和技术会继续使两个超级大国更加接近,它们之间的谅解,而不是许多人预言过的一个多极世界的分裂局面,将在未来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成为世界最主要的政治现实。冷战已经过去,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一位美国总统的努力,尽管这位总统,曾是最坚决的一位冷战专家。
这一切发生在一个选举年里当然使尼克松更增添了不少吸引力。为了今后能在白宫再多待上四年,他先后在北京和克里姆林宫采取了两大步骤。现在看来,每过一天,都使他和11月的胜利更接近一步了。给他的历史地位造成不幸的,是他身边的一些人对此还感到不满足。他们要求有绝对把握,结果造成尼克松的悲剧的是,他们尽力为确保尼克松的二次连任准备什么都干。这些人的态度可以用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查尔斯·科尔森的话来概括。此人在自己家里的酒柜上贴了一条标语:“你只要抓住了他们的睾丸也就抓住了他们的感情和思想。”还说:“为了总统,必要时,连我奶奶我都可以踩在脚下。”对于他们在追逐自己的目的时的不择手段,还可以用一个词来表达:犯罪。这个词快要有一个同义词了,那就是:水门。
1972年的竞选在1月已开始酝酿,当时一次哈里斯民意测验表明,爱德华·马斯基在得到公众支持方面同总统并驾齐驱——42%支持他,42%支持尼克松,11%支持乔治·华莱士。这位缅因州参议员显然是最强大的民主党候选人;同月,盖洛普报道说,在一次自由表态的民意测验中,32%支持马斯基,27%支持爱德华·肯尼迪,17%支持汉弗莱,3%支持麦戈文。不管他们的对手是谁,共和党人准备大张旗鼓地搞。霍尔德曼在“今日节目”中露面,他说,对战争进行指责的人都是“有意识地在帮助敌人”。同时,白宫迅速采取行动,利用郊区居民对联邦法官小罗伯特·梅里奇在1月间的决定产生的愤怒情绪,因为他下令安排汽车接送弗吉尼亚州里士满郊区两个县的白人学童到城里上学,使城里黑人学生占70%的学校达到种族平衡。梅里奇法官的此项命令到6月就会撤销了,不过到那时,马斯基的潜在敌手对他支持使用汽车一事已会充分加以利用了。
在佛罗里达州,共和党的狂热分子正在给一封伪造的致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联合导报》的信作最后的润色,指责马斯基在南方竞选时,极为失礼地把法裔加拿大人叫做“加纳克人”;这将使他在新罕布什尔州的预选中便无取胜希望。尼克松手下的另一些人,则采取类似的步骤来破坏这位参议员的竞选运动,或者由霍华德·亨特夜间去盗窃拉斯韦加斯报纸一个编辑的保险柜,因为据说那里有许多不利于马斯基的黑材料。在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道1701号,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正在扩充班底。约翰·米切尔将在一个月内辞去司法部长的职务,去担任他实际上早已承担着的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主席的职务。
与此同时,共和党的竞选经费正迅速得到充实,而民主党却仍然负债600万元。民主党一向指责共和党是大企业的党,这话当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这一年则更是肯定无疑了。4月10日要通过一项法律,规定必须公布两党主要捐款人姓名。共和党的两个主要的资金筹集人,商务部长莫里斯·斯坦斯和总统私人律师赫伯特·卡姆巴克正在国内四处奔走,在最后期限来临之前向有钱人征募捐款,取得了很大成功。尼克松的人越干越起劲,最后不免有失检点,有时甚至完全出了格。总共11.4万元的赠款都存在迈阿密银行伯纳德·巴克的户头里,那人是亨特那次派去盗取文件时的主要窃犯。虽然从各公司募集竞选捐款即使根据过去的法律也是非法的,资金筹集人却公然仍去征募并且募到不少——阿希兰石油公司10万元,海湾石油公司10万元,菲利普斯石油公司10万元,美国航空公司5.5万元,固特异公司4万元,明尼苏达采矿机械制造公司3万元。最后,数目在10万美元以下的捐款,他们干脆不要,因为几万块钱值不得麻烦一趟。在白宫,总统秘书罗斯·玛丽·伍兹的办公桌里保存着一份2000名秘密捐款人的名单,白宫的人把它叫做“罗斯·玛丽的小乖乖”。
募集的款项达到几千万元,于是,怎样使用这笔捐款,使许多人煞费苦心。最大胆的主意,都是戈登·利迪头脑中的产物,他于1972年1月27日下午4时,在司法部部长办公室里说出了他的种种设想。当时听他讲话的有米切尔、马格鲁德和总统特别顾问约翰·迪安。利迪摆出许多标着“靶子”和“宝石”一类代号的彩色图表,花了半个小时讲了他的开支100万元的行动计划,其中包括窃听民主党的电话,威胁反尼克松的示威者,绑架反战领袖,打算在共和党于圣地亚哥召开全国代表大会期间把这些人关进墨西哥兵营去。这个计划中一个比较想入非非的项目,是要在民主党在迈阿密海滩召开代表大会期间,在那里租一艘游艇,雇用一些妓女(利迪保证这些姑娘都将是“这个行当中最出色的”)从贪色的民主党人那里骗取重要情报,勾引他们去干淫秽勾当,随即用隐藏的照相机把他们拍摄下来。
所有这些对听到利迪建议的那些头面人物究竟产生了什么效果,我们无法知道。利迪本人后来宁可蹲监牢,也不愿向联邦检察官交代此事。米切尔后来对国会调查人员说,这项建议“出了范围”;马格鲁德说,他听了“大惊失色”;迪安则称之为“莫名其妙”。可以肯定的只是,第二周内又请利迪回去另搞一套办法。2月4日下午,他提出一项花费较少,约需50万元的新计划,重点是偷偷拍照和窃听。他拿出一张长十英寸宽八英寸的图表给大家传阅,提出了潜入迈阿密海滩枫丹白露饭店、华盛顿西南一号街麦戈文竞选办公室和水门大楼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华盛顿总部的行动方案。据马格鲁德说,司法部长对这些计划也“感到不安”,他要利迪再搞一个方案试试。
冬天一天天过去,尼克松飞往中国又回来,而利迪却一直没有得到批准他的计划的绿灯。3月初,他和亨特去找科尔森,求他向共和党最高当局说说这件事。科尔森打电话给马格鲁德说:“戈登·利迪很不安。他很想开始搞情报活动,但他似乎谁也见不着。”他敦促马格鲁德“高抬贵手,批准利迪计划的预算”。现在,这计划的预算是25万元。殴打、绑架或雇用妓女等项都取消了,但对潜入民主党和麦戈文总部和安装窃听器的项目仍旧保留着。3月30日,米切尔正在比斯坎岛的阳光下度假,马格鲁德乘飞机赶到那里把这最后的方案交给了他。当时在场的有三个人——马格鲁德、米切尔和南方的共和党战略家弗雷德·拉鲁,而后来各人对当时发生的事的记忆却全不一样。不管话到底是怎么说的,反正这项计划是被接受了,而当时只有米切尔有权这样做。利迪获得了放行的绿灯。
在紧接着的一周内,马格鲁德批准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司库小休·斯隆付给利迪8.3万元。其中6.5万元于4月12日转交给了麦科德,他把这钱大部分在纽约花在电子监听设备上了。5月1日,麦科德和一个名叫艾尔弗雷德·鲍德温三世的人接触,把他拉进正在拼凑中的水门班底,这个人是麦科德在联邦调查局退职特工协会会员名册中发现的。对所有新招募来的人员都说是要他们充当马莎·米切尔的临时保镖——鲍德温后来发现,没有额外的收入,不过他获得保证,如果他干得好,他可能“通过这一工作获得一个固定职业”。马莎却认为她的新保镖不怎么样。后来她说,他故意领她到敌对的示威人群中去,还告诉她所有的朋友说他是个民主党,并“在纽约大庭广众之下光着脚到处溜达”。她说,他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善交际的人”。但是麦科德却喜欢鲍德温。他提拔他,让他搬到华盛顿的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里隔着弗吉尼亚大街正对着水门大楼的419号房间去住,并且告诉他,在那里他得对首都的激进分子进行一些暗中监视。5月26日星期五下午,这位前联邦调查局特工人员回到那个房间时出乎意外地发现麦科德已在屋里拨弄着一架精制的无线电接收机的度盘。“我们准备今天晚上到那边去按装一点设备,”麦科德边说边用手指着大街对面,“由你来监听了。”为了给他看看窃听器如何使用,他把那旅馆房间里的电话拆开,接上一个装置,然后拨号接个本地的电话把要说的话录下音来,以试验窃听器的功能。他对鲍德温说,如果他能把这件工作做好,他们将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时,给他安排一个类似的差事。
四天前,一批古巴流亡者在巴克的带领下从迈阿密飞来华盛顿,在另一家旅馆化名住下。现在,他们搬进了水门饭店。鲍德温的汽车旅馆房间的优点,是能看到水门大楼六层楼上的民主党总部,而古巴人新搬的房间则靠近这个目标。更为靠近的是水门饭店的大陆厅,那天晚上,亨特、利迪和那些古巴人在那个大厅里揭开了后来成为一出典型的错中错喜剧的第一幕。反正有富有的共和党竞选经费捐款人付账,他们要了236元的酒菜——差不多一人合30元。餐后,除亨特和维吉利奥·冈萨雷斯(巴克的锁匠)外,一个个都离开大陆厅走了。这两个人藏在旁边一个房间里,等到侍者们把门锁上的时候,冈萨雷斯便出来想打开大厅那一头的一扇门,从那里他们便可到通往六层楼和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办公室的楼梯。但是,那个门锁很紧,冈萨雷斯打不开。使他们惊愕的是,餐厅另一头他们要脱身的那扇门的锁也很紧。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坐下来度过一个不愉快的漫漫长夜,让自己的胃液把宴会上吃下的酒菜慢慢消化掉。
其余的人并没有闲着,不过也同样只是空忙一场。在利迪带领下,他们离开弗吉尼亚大道,前往一号街和麦戈文的总部。入口处被邻近的一盏街灯照得通明。利迪打开一个公文包,掏出一支裹在毛巾里的高效能的珠弹手枪。他指着那盏明亮的街灯问道:“要我把它揍灭吗·”他有这种本领;几天前,他在白宫对面,隔着拉斐德广场的老派的海—亚当斯饭店厕所里曾打灭过一盏灯。这一回,麦科德阻止了他。这次任务反正完成不了了。一个醉汉在楼前入口处闲逛。他老也不离开,到5点天亮时,他们只好作罢,回到弗吉尼亚大道睡觉去了。
第二天傍晚,亨特乘电梯到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总部,又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路把门锁都打开,用胶布粘住,这一来,麦科德和那些古巴人就可以从水门大楼底层的车库上楼,到他们的目的地。那伙人,戴着橡皮手套,携带着步话机、照相机和闪光灯,于午夜1点半到达指定地点。两小时以后,麦科德在劳伦斯·奥布赖恩的秘书和民主党官员斯潘塞·奥利弗的电话机上装上了窃听器。巴克当时以为他们是在寻找卡斯特罗资助民主党的证据,但他没有找到。事实上,这一夜同前一夜一样,毫无所获。他们又不能破门进入麦戈文的办公室。窃听器也都令人非常失望。一个完全失灵,而另一部电话,鲍德温发现,都是些女秘书用来和已婚的政客安排幽会的。据马格鲁德讲,米切尔检查了鲍德温所监听的大约两百次谈话以后说,那些情报“毫无价值”,钱都白白浪费了,但他要求他们再试试看。
这出喜剧的第二幕和最后一幕,是在6月17日星期六夜间演出的。开幕的戏是古巴人住进水门饭店214号和314号房间,又坐下来大吃一顿。麦科德打开车库的门锁,用胶布粘住,然后穿过大街到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鲍德温的房间,在那里检查了他白天买下的新设备——焊接用铁器、电池、电线和螺旋钻。夜里12点45分,一名重要的新演员登场了。他名叫弗兰克·威尔斯,是水门大楼守夜的黑人。他发现了卡住锁簧的胶布,以为是维修工留下的,他就把它扯掉,然后穿过大街到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喝咖啡去。大约在同一时候,麦科德从鲍德温房间的窗户往外瞧,看到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办公室的电灯熄灭了。他打电话给正同利迪一起待在水门214号房间的亨特,告诉他,可以下手了。麦科德拍了拍无线电接收机对鲍德温说:“你见到街对面有什么动静,马上就用这机子告诉我们。”接着,他就到车库去和那几个古巴人——巴克、冈萨雷斯、弗兰克·斯特吉斯,以及欧亨尼奥·马丁内斯——会合。当他们发现门又锁上时,都吃惊不小,只得再求助于冈萨雷斯,这一回,这个锁匠倒是把门锁打开了。他们议论了一下,再继续干下去是否风险太大。他们最后仍打定主意干下去,从楼梯上爬上六层楼,一路把撞锁都打开粘住了。夜里1点50分,守夜的威尔斯喝完咖啡回来,发现车库的门锁再一次被人打开粘上了。他给警察局打电话,1点52分,他的电话转到727号警车上去。这是一辆没有标记的巡逻车。车里是三名身穿短袖汗衫、皮夹克和廉价裤的巡逻队便衣。
这时已是2点,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巡逻队停下汽车进入水门大楼,鲍德温全看在眼里,他那时站在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房间的小阳台上,用他后来的话说,正在欣赏“美丽的夜色”。由于这三名警察身穿便服,未引起他的警惕,但是,当街对面的灯都亮起来时,他马上用无线电叫话:“基地总部,一号基地,听到我的话了吗·”在水门饭店214号房间里的亨特回话说:“听到了,说吧,有什么动静·”鲍德温说:“整个八楼上的灯都亮了。”亨特说:“这我们知道,那是2点钟的警卫检查。要是有别的什么事,就马上告诉我们。”此时,在听他们对话的巴克,为了省电却把步话机关掉了。几分钟以后,六层楼上的灯开始这里灭了那里又亮了,鲍德温看见有两个便衣在那里。其中之一拿着手枪。鲍德温叫话说:“一号基地,一号分队,我们的人穿着整套衣服还是穿着随便·”亨特回话说:“我们的人都穿着整套衣服。怎么啦·”鲍德温说:“事情不太妙,那边有几个人,穿着随便,已经掏出了手枪。”亨特——据鲍德温讲,“颇有点发慌地”——想警告那伙闯入的人注意,嚷道:“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但因为那个巴克过于节约,他们那边没有任何回答。反正为时大概已经太晚了。麦科德正在拆卸奥布赖恩的电话机的时候,警官中有一个看见了一条胳膊。他喊道:“住手!站住!出来!”鲍德温和亨特听到步话机开关打开了,一个嘶哑的嗓子低声说:“他们把我们逮住了。”接着,警官们看见五双戴橡皮手套的手举了起来。麦科德问:“诸位是市警局的长官吗·”便衣人员给了肯定的答复,于是“水门五犯”便被拘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