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溪州之战定胜负 会溪坪中竖铜柱

时光如梭。转眼数年过去,统辖上中下溪州的都誓主彭瑊,忽然患重病卧床不起了。一天夜里,他将长子彭仕愁召到床头嘱咐道:“我不行了。这溪州的统领大任就交给你了,你要保住边关,稳守溪州,不可轻易征伐,可与楚王结好,以保子子孙孙能世袭溪州,安居一方。”

彭仕愁点头回道:“爹请放心,我会审时度势,守住溪州,让子孙有世袭领地。”

彭王交代了后事,见儿子能悉心统领,当晚即瞑目而逝了。

彭仕愁承父职,不到一月,即有溪州大乡县令彭允臻前来报告道:“启禀指挥使,澧州有数百兵马入侵我山寨,抢掠寨民百余口,把寨子的牛马都牵走了。”

“澧州的兵马又来劫掠,可恶可恶!”彭仕愁蹙眉回道,“此事暂且忍一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待敌嚣张盛炽,我自有法处置。”

彭允臻遂点头告辞。过数日,又有三亭县向家寨和田家寨先后来人禀报,辰州几个团保带了几百军人,将向家寨田家寨等地掳掠一空,要求指挥使发兵解救。

彭仕愁接到这数起禀报后,便有些坐卧不安了。他召集部下几个将领商议了一番对策,众人都建议他出兵辰州和澧州进行反击。彭仕愁本还有些犹豫,但是眼见辰澧二州的兵马得寸进尺,嚣张无度,不断袭扰溪州边界,他遂下了决心集结兵马,前往辰澧二州进行征伐。

后晋天福四年八月,彭士愁集合锦、蒋二州一万余人马,开始向辰澧二州挺进。一个月后,该部来到辰州城下,几番攻战,未能占领辰州。彭仕愁引兵再打澧州成,却因城防坚固,也没有攻下。这时,楚王马希范已接到辰澧二州的告急报告,乃派左静江指挥使刘勍和决胜指挥使廖匡齐率衡山兵五千前去增援讨伐。

刘勍与廖匡齐带兵来到澧州,双方几经恶战,彭仕愁部终吃敌不住,不得不退入溪州自保。刘勍与廖匡齐率部紧追。

是年十月,双方在溪州会溪坪再次决战,彭仕愁抵敌不住,率部再退至保山寨防守。廖匡齐挥兵跟进,将保山寨又重重包围了。

保山寨因地势险要,四面皆是悬崖绝壁,楚兵从冬月开始围攻,直到腊月仍未攻破。率领楚军的决战指挥使廖匡齐,在这次进攻保山寨的战斗中也被射死在阵前。剩下另一位统帅刘勍,向楚王立下重誓,不破山寨决不休兵。

此时,退守保山寨的彭仕愁也犯了愁。由于楚兵数月围困,山寨内已近弹尽粮绝。到年关时,山寨上的人已把所有的贮粮吃光,连山上的野菜葛根也挖没了。

如此坚守到后晋天福五年正月,刘勍指挥楚兵再次发动猛攻。破寨的那一天,山上陡起大风,刘勍命楚兵架起云梯,让士兵爬上梯去,再喷射火箭,顿时,火借风势,寨中的木房被引燃了。一时大火冲天,山寨转眼被烧成了灰烬。在火光燃起时,彭仕愁率诸蛮首领,从寨后一条不为人知的山道吊绳下了悬崖,悄悄逃到锦州一处深山里隐藏了起来。

刘勍攻破保山寨,却发现彭仕愁率部潜逃,随即继续挥兵追剿,欲要将溪州诸蛮彻底剿灭。

彭仕愁见楚军仍不退兵,乃在一天夜里召集部下首领商议说:“楚兵追剿甚急,这样对抗下去不是办法。当初先父在世,曾嘱我不要轻易征伐,应守住溪州为本。为今之计,也只有出降议和一条路了。我准备前去请降,只要楚军不占我领地,我们可以臣服。”

“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个副将表示赞成。

“爹,若要请降,就让我代你去吧!”彭仕愁的次子彭师杲主动说:“你去了群龙无首。还是由我代表你去和谈,你看行吗?”

“也好。”彭仕愁想了想说,“我儿智勇双全,你去爹也放心。到了楚营,只要楚王能应允保我溪州刺史称号,不侵犯我边界,他要什么样条件,我们都可考虑。”

“孩儿明白。”彭师杲点头道,“为取信于楚王,我将应允为楚军效力,这样等于以身质押,楚王必会对溪州消除疑虑。”

“我儿用心良苦,就照你的话去做吧!”彭仕愁同意。

第二天,彭师杲便带了几个随从,专程来到刘勍营寨前大叫道:“刘将军,我要找刘将军。”

“你是什么人?要找刘将军?”一个站哨的军士喝问道。

“我是溪州剌史彭仕愁的儿子,名彭师杲,此来特找刘将军商量投降之事!”

“啊,你是彭仕愁的公子!待我向刘将军通报。”

那军士立刻进营作了禀报。

刘听说彭仕愁派儿子联系投降之事来了,急忙传令请进。

彭师杲遂被带进了营房。参见礼毕,刘勍喜形于色地问道:“尔来果真要降楚?”

彭师杲回道:“没错,我爹让我来是诚心诚意降楚的!”

“这一回你爹怎么想通了?”

“战乱不止,百姓不安。我爹为地方百姓免生灵涂炭,乃决意出降。他要楚军不再进犯。”

“好,只要肯出降,我楚王必定会休兵罢战。”

“我爹还要求保留他溪州刺史的职位,不知楚军能应允否?”

“这要请示我们楚王!”刘勍回道,“楚王若能答应,此职方能保留。”

“那就请你们尽快请示吧,只要答成这个条件,我爹马上会纳印出降。”

刘勍遂派使者乘船速下长沙,数日后得楚王回令,准予彭仕愁投降并保留溪州刺史一职。

彭仕愁得此许诺,乃率诸酋首领,带着溪州印到楚军营地,向刘勍当面投了降。刘勍纳印在手,不禁哈哈笑道:“彭剌史,咱们是不打不相识。现在你即归顺了楚军,咱们今后就是朋友了,你说是不是?”

“当然。鄙人乃一土酋,还望将军在楚王面前多加美言,以后我只守土溪州,决不向外邻扩张。”彭士愁回道。

“你说话算数吧?”刘勍又道:“五个月前,你领兵上万,率诸蛮犯辰州澧州,楚王派我和廖匡齐苦战数月,廖匡齐被你们打死了,幸我部将士所向披麾,攻下你们保山寨,才有你今日服降之结果。我也期望这战争不再打下去,你即服降了,今后就不得再反叛,若有不轨,楚王不会再轻饶你们的。”

“尽请放心,我土酋人率直,说出的话,决不反悔。我们愿意真心真意和楚王交好,只要楚军不扰我边界,从今以后愿结盟为兄弟。如若不信,可以立碑起誓。”

“好!”刘勍大叫道“咱们说好结盟起誓立碑为证,永不反悔。”

“如此,那就要写一篇碑文,我们可共同商议草拟。”

“这有何难,就让我部文士捉笔去写吧。”刘勍想了想又道:“此事我还要禀报楚王,最好咱们要立铜柱碑,这样可千秋万代永远保存。”

“行,你回去去禀报,我随时等候楚王亲来结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如此商定妥当,刘勍乃引兵返长沙,当面向楚王马希范作了禀报。马希范闻报大喜,遂要天策府学士掌书记李弘皋起草了一篇铜柱铬文,同时封彭士愁为溪州剌史,刘勍为锦州剌史。又同意调拨青铜千斤,指示工匠在长沙铸造成一根高一丈二尺的铜柱,把那篇二千多字的碑文刻上。铜柱铸好后,马希范率楚军乘船把铜柱运至溪州会溪坪,双方在酉水河畔会面了。当日晚上,彭仕愁举办了一次盛宴,隆重款待了楚王马希范、大将刘勍及其数名随行人员。

第二天上午,安放结盟铜柱碑的仪式正式举行,双方将士及溪州各寨百姓约一万余人观看了竖碑仪式。楚王马希范和溪州剌史彭仕愁,各穿官服在坪前的土塔边肃立,司仪官点燃香烛,双方在祭神祷告之后,两人举锄开挖了第一锄土。接着,众军士才动锄深挖。埋柱土基脚共掘了六尺深。然后,由几十个士兵一齐动手,将那高高的桐柱埋进坑中,下面再夯实土层。这个重达五千斤,高一丈二尺的庞大铜柱就这样立了起来。众人围上细看,只见铜铸上的铭文刻写如下:

天策上将军江南诸道都统楚王希范

天策府学士江南诸道都统掌书记通议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李弘皋撰

粤以天福五年,岁在庚子,夏五月,楚王召天策府学士李弘皋,谓曰:“我烈祖照灵王,汉建武十八年,平征侧于龙编,树铜柱于象浦,其铭曰:‘金人汗出,铁马蹄坚,子孙相连,九九百年。’是知吾祖宗之庆,胤绪绵远,则九九百年之运,昌于南夏者乎?今五溪初宁,郡帅内附,古者天子铭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必有刊勒,垂诸简编,将立标题,式昭恩信。敢继前烈,为吾纪焉。”弘皋承教濡毫,载叙厥事:

盖闻牂牁接境,盘瓠遗风,因六子以分居,入五溪而聚族。上古以之要服,中古渐尔羁縻,洎谊帅号精天(夫),相名泱氏。汉则宋均置吏,稍静溪山,唐则杨思兴师,遂开辰、锦。迩来豪右,时恣陆梁,去就在心,否臧而己。溪州彭仕愁,世传郡印,家总州兵,布惠立威,识恩知勤,故能历三四代,长千万夫。非德教之所加,岂简书而可畏,亦吾辜于大国,亦不虐于小民,多自生知,因而善处。无何忽乘间隙,俄至动摇。我王每示含弘,常加姑息。渐为边患,深入郊圻;剽掠耕桑,侵暴辰、澧;疆吏告逼,郡人失宁。非萌作孽之心,偶昧戢兵之法;焉知纵火,果至自焚。

时晋天子肇造丕基,倚注雄德,以文皇帝之徽号,继武穆王之令谟,册命我王开天策府。天人降止,备物在庭。方振声明,又当昭泰。眷言僻陋,可俟绥怀。而边鄙上言,各请效命。王乃以静江军指挥使刘,率诸部将,付以偏师。钲鼓之声,震动溪谷。彼乃弃州保险,结寨凭高,唯有鸟飞,谓无人到。而刘勍虔遵庙算,密运神机,跨壑披崖,临危下瞰。梯冲即合,水泉无汲引之门;樵采莫通,粮糗乏转输之路,固甘衿甲,岂暇投戈?彭师杲为父输诚,束身纳款。我王愍其通变,受降招携。崇侯感德以归周,孟获畏威而事蜀。

王曰:“古者叛而伐之,服而柔之,不夺其财,不贪其土。前王典故,后代蓍龟。吾伐叛怀柔,敢无师古?夺财贪地,实所不为。”乃依前奏,授彭仕愁溪州刺史,就加检校太保。诸子将吏,咸复职员;锡赉有差,俾安其土。仍颁廪粟,大赈贫民。乃迁州城,下于平岸。溪之将佐,衔恩向化,请立柱以誓焉。

於戏!王者之师,贵谋践战,兵不染锷,士无告劳。肃清五溪,震詟百越,底平疆理,保义邦家。尔宜无扰耕桑,无焚庐舍,无害樵牧,无阻川涂,勿矜激濑飞湍,勿恃悬崖绝壁。荷君亲之厚施,我不征求;感天地之至仁,尔怀宁抚。苟违诫誓,是昧神祇;垂于子孙,庇尔族类。铁碑可立,敢忘贤哲之踪?铜柱堪铭,愿奉祖宗之德。弘皋仰遵王命,谨作颂焉。其词曰:

昭灵铸柱垂英烈,手执干戈征百越,

我王铸柱庇黔黎,指画风雷开五溪。

五溪之险不足恃,我旅争登若平地。

五溪之众不足凭,我师轻蹑如春冰。

溪人畏威仍感惠,纳质归明求立誓,

誓山川兮告鬼神,保子孙兮千万春。

推诚奉节弘义功臣、天策府都尉、武安军节度副使、判内外诸司事、永州团练使、光禄大夫、检校太傅、使持节永州诸军事、行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扶风县开国侯食邑一千户马希广奉教监临铸造。

天福五年正月十九日,溪州刺史彭仕愁与五姓归明,众具件状,饮血求誓。楚王略其词,镌于柱之一隅:

右据状,溪州静边都,自古以来,代无违背,天福四年九月,蒙王庭发军收讨不顺之人,当都愿将本营诸团百姓军人及父祖本分田场土产,归明王化。当州大乡、三亭两县,苦无税课,归顺之后,请祗旧额供输。不许管界团保军人百姓,乱入诸州四界,劫掠妶盗,逃走户人。凡是王庭差钢,收买溪货,并都暮采伐土产,不许辄有庇占。其五姓主首,州县职掌有罪,本都申上科惩。如别无罪名,请不降官军攻讨。若有违誓约,甘请准前差发大军诛伐。一心归顺王化,永事明庭。上对三十三天明神,下将宣祗为证者。

王曰:“尔能恭顺,我无科徭;本州赋租,自为供赡;本都兵士,亦不抽差。永无金革之虞,克保耕桑之业。皇天后土,山川鬼神,吾之推诚,可以玄鉴。”

静边都指挥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使持节溪州诸军事、守溪州刺史御史大夫、上柱国、陇西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彭仕愁武安军节度左押御、开江都指挥使、遏营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前溪州诸军事、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允滔武安军节度左押御、充静寇都指挥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前溪州诸军事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田弘右武安军节度左押御、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前溪州诸军事、守溪州刺史大夫、上柱国彭师佐武安军节度左押御、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前溪州诸军事、守溪州刺史大夫、上柱国田幸晖武安军节度左押御、充砂井镇遏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师梃武安军节度左押御、前砂井镇遏使、三井都管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龚朗芝武安军节度左押御、充溪州副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守溪州三亭县令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师俗武安军节度左押御、充金涧里指挥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覃彦胜武安军节度左押御、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田弘斌武安军节度左押御、左义胜第三都部将、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刑部沿书、前守富州别驾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师杲武安军节度讨击副使、左归义第三都部将、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师晃武安军节度御前兵马使、前溪州左厢都御、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向宗彦武安军节度同十将、前溪州左厢都虞侯、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上柱国龚贵前溪州大乡县令、将士朗、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赐绯鱼袋彭允臻武安军同节度副使、摄溪州司马、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待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覃彦仙武安军同节度副使、前摄大乡县令、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待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覃彦富武安军节度摄押御、充静寇都副兵马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待兼御史大夫、上柱国田思道武安军节度副将、充溪州知后官、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朱彦蝺大晋天福五年,岁庚子,七月甲子朔十八日辛已铸。八月甲午朔九月壬寅镌。十二月壬辰朔二十日辛亥立。

这庞大的铜柱立就之后,欢庆的鞭炮和锣鼓就惊天动地的轰响起来,围观的众人也一起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声。这欢快的呼声标志着长期的溪州战乱从此获得了相对的止息,而整个湘西诸酋的历史,也从这一天起进入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