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鲁希哈刺杀向熊 尚朝勇擒斩向虎

且说桑植司和容美司结盟之后,两司边界从此安定了数年。而邻近的永顺宣慰司内,这时又接连出了几件大事。先是老土司彭廷椿从北京进献大楠木回来不久便病死了。接着,新司王彭泓海承袭父职,刚上任就碰到属下的雅角寨出了乱子。

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上午,水獭峒有三个老人冒雪来到土司城,在土司行署外喊冤告状。彭泓海让门卫把几位老人带进司署内,亲自询问道:“尔等有何冤情,请直说。”

“启禀爵爷,我们是受水獭峒的土民推举,前来告状的。”其中一个姓鲁的老人回答道。

“你们告谁的状?”

“告雅角寨向虎的状。”

“向虎怎么啦?”

“他滥杀无辜,血洗我水獭峒寨子,杀死我峒村民鲁观林等八人,还掠走许多财物,特请求主爷为民除害。”

“向虎真敢如此行凶作乱?他为何与水獭峒结冤?请把案情讲清。”

三位老人随即你一语他一言,将那案情的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

原来,向虎和向熊是两弟兄,向虎在雅角寨当旗长,向熊在水獭峒当峒长。两人手下都各管辖几百人户。

住在水獭峒的向熊生得四肢粗壮,身躯高大,满脸横肉,形态可怕。这人平生唯有两大嗜好:一好酒,二好色。喝酒,连续十八大青花碗下到肚子里醉不倒;好色,只要见着美貌女子就要诞皮赖脸,动手动脚。向熊依仗自己的势力,不仅抢劫了许多美女进行奸淫,而且公然规定,四方乡里受他管辖范围内的人家,只要有女子出嫁,都要首先让他行使初夜权,如若不从,便要遭杀身之祸。当地百姓为此对向熊已恨之如骨,人们都在希望除掉这个祸害。

当时,居住在水獭峒一带土民,决心联结起来,共同反抗向虎向熊的残暴统治。有一天,附近陈、彭、谷、钟、刘、李、赵、朱、熊十大姓的族会都各自派出议事人,在一个祠堂里秘密商定了一个办法:决定选派鲁姓族里的鲁希哈打入到向熊内部去,然后伺机杀掉向熊。

鲁希哈是鲁力嘎吧的后代,他二十七八岁。此人从小学了不少武艺。为人胆大心细,爱讲义气打抱不平。自从向熊入主水獭洞称霸以来,他早想去刺杀向熊,可是一直苦于没有接近他的机会。这次十大姓的人开会想出办法,推举他混进峒去刺杀向熊,他便欣然应承而去。鲁希哈先挑了一担猪、牛、羊肉之类的礼物,这一日慢慢来到水獭洞的泉河边。在洞旁一座精致的亭子前,两个端枪站岗的兵丁盘问了他一番之后,便径直带他进洞,到了向熊的面前。向熊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高声问道:“你是何方人?为啥给我送东西?”

鲁希哈恭身施过礼后回道:“在下是鲁家峪人,姓鲁名希哈,今日前来是想投靠老爷,如蒙不弃,还想拜做干儿!”

“呵,你是想来拜我做干儿子呀!”向熊紧绷的横脸松驰一下,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他细瞧这鲁希哈,小伙子生得身材英俊,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一双浓眉大眼透出着机智和灵巧,心下便又有些高兴。此人倘能真成为他的干儿,倒也是难得呀!原来向熊五十多岁年纪,虽讲得有几房妻妾,却因为荒淫无度的缘故,竟没有一个后嗣小儿。为此他时常还想过要过继一个儿子来接代才好,鲁希哈现在既然找上门来愿做干儿,岂不是难得的好事?向熊惦量一番后,已有几分悦意,只是不知此人底细,到底还是不太放心,于是细问道:“我们以往即无交往,又非亲非故,你如何要来拜给我做干儿呢?”

鲁希哈答道:“我是相信算命的,有一次瞎子给我排八字,说我需要找上你这样有权势的峒主做干儿,将来才能图个出息,所以我便来相拜了。”

“唔,是这样吗?”向熊又道;“我且问你,你会干点什么呢?”

“会点儿小武艺。”

“那么请试一试吧!”

“好,我就班门弄斧,献点小丑!”

鲁希哈说罢,随手将峒旁一根二、三百斤重的大石柱托起,脚下一转步,即玩了几个飞舞的花样,众兵丁在旁见了都忍不住喝采。

“行,你有这手艺,就收下你为干儿子!”向熊待鲁希哈演试完毕,当即满意的应允了,鲁希哈连忙叩谢不尽。

从这天起,鲁希哈便打入到了向熊的身边,但在起初一段时间里,向熊对这干儿子也未敢十分信任。有时出外行动也不让干儿知道。他想,对这干儿还得考验考验,不能盲目就相信了他。鲁希哈知道这“干爹”还有戒心,便也小心翼翼地服侍他,千方百计为他表现出忠心的样子。有一次,向熊带几个亲兵外出活动,路途被一伙强贼围困,正在危急关头,鲁希哈带人赶来,经过一阵拼死搏斗,将一伙强贼打得大败而逃,从而解除了对向熊的重围。向熊打这之后,便对鲁希哈很信任了,有事也不再瞒这干儿,并且时时放他在身边侍卫。

鲁希哈接触向熊的时候比较多了,但他发现,要杀死向熊也还难有好机会下手。因为这家伙警惕性很高,他随身从不离武器,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他的眼睛有时半睁半闭,有时全然大睁着,样子都象很警觉。鲁希哈心里很急,眼看三个多月时间过去了,他一直还未寻着机会下手。

一天,鲁希哈陪向熊边喝酒边扯起了酒白话。鲁希哈说:“干爹,我看你每天睡觉怎么老把眼睛鼓着,是不是睡不着?”向熊因为喝了酒,一时吐真言道:“我老实告诉你,我睡的时候,眼睛要是鼓着,那就是睡着了,要是眼睛未鼓,那就没睡着哩!”鲁希哈心里一下才明白:“啊,原来是这样!”当下便记在心里了。

待到这晚上,多喝了几杯酒的向熊,倒在床上睡下了。鲁希哈此时便悄悄把刀子磨得快快的。等到鼓打三更,进去一看,只见向熊正鼓起一双大眼在打呼噜哩!鲁希哈轻手轻脚走过去,手里举起鬼头刀,一刀下去,即把向熊的脑壳砍掉了,尔后提着那血淋淋的人头就跑。说也怪,向熊人头虽掉了,那尸身猛然一竖而起,随后就紧紧向鲁希哈追来了。鲁希哈心里紧张得汗毛直竖,他从水獭峒出来,转弯抹角跑了好几里路,想把那向熊的尸身甩脱,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再向前跑至施河桥的一个石灰窖边,鲁希哈急中生智,忙把手里的人头向石灰窖里一丢,那浓烈的石灰将人头一下糊住了,向熊的尸身这时才晃几晃,猝然倒下地去。鲁希哈大功告成,便悄然又回到家中隐藏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水獭峒的众兵丁不见了向熊,知道大事不好,忙爬上扬旗山呐喊,向雅角寨的向虎报信。扬旗山是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它与背后的雅角山彼此遥遥相对。向熊和向虎早先有过约定,凡是雅角方面出了事,就以吹牛角号联系,水獭峒方面出了事,就以摇旗呐喊为号来联系。当下,向虎驻在雅角山上了望的兵丁,瞧见扬旗山上旗帜摇晃,知道向熊方面出了事,赶紧就跑下金藏坪里向向虎报了信,向虎当即带着大队人马翻山越岭,很快赶到了水獭峒边。在洞边不远的山坳里的一座石灰窑边,发现了向熊被砍断的尸身。向虎扶着尸身嚎哭了一番,向熊部下的兵丁,接着跑来报告说,鲁希哈昨晚杀死向熊后,现在已逃跑不知去向。向虎听罢这消息大怒,他立即传下命令,将居住在水獭峒一带的所有鲁姓氏族的百姓全部捉来,他要亲自将那鲁希哈审出来。

几百兵丁于是一起动手,挨家挨户把姓鲁的一族人全部赶到了河滩旁一个大坪塔里,又在四周布下密密的岗哨,严加看管起来。向虎在一伙亲兵的凑拥下,便来到一个土台子前开始审问了。

“你们听着,我的兄弟向熊昨晚被人暗杀了!这个人名叫鲁希哈,就在你们之中。现在我请你们把他交出来,不然的话,就莫怪我向虎不客气!你们一族的人我都要统统杀掉!你们听见了吗?”

向虎杀气腾腾的如此说完,两道眼睛如电光一般向人们射去,在场的人们都屏住呼吸,一声也不敢做,整个平塔里象死一般寂静。

多云的天空此时显得特别昏暗,河滩上低低飘动着一层雾气,似一股阴森森的杀气迟迟不散。坪塔里那刀枪围困着的圈子内的人们,又似一群无辜的羔羊被赶进屠宰场一般,眼看着随时都有被宰割的危险。

“你们说不说?”过了一小会,向虎拔出腰间的长刀厉声又喝道。人群里稍稍波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人做声。向虎于是提刀上前,一把拉出一个白胡子老人问道:“你告诉我,鲁希哈是谁?你躲在哪里?”

白胡子老头捋着胡子盯了向虎片刻,尔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说呀,我叫你啃草皮!”向虎咬着牙缝狠狠地一面说,一面举起鬼头刀,听着卡嚓一响,老人齐肩至腰一下被砍成了两截。

“啊......”人们惊恐地惨叫着,有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人群中又起了一阵大骚动。

杀得血眼腥红的向虎,此时擦拭一下刀口上的血痕,嘴里哈哈狂笑一阵,接着又发出最后警告道:“你们今天要不把鲁希哈交出来,就和这老东西一样下场!”说罢,便将手一挥,“给我准备杀!”

所有兵丁立刻端起刀枪,刷地围了拢来。现在只要向虎一声令下,坪场上便会枪弹齐发,刀剑铿锵。那时血肉飞溅,整个鲁姓一族人便会全遭诛灭。

被围困的人们此时都一个个惊恐万分。眼看向虎将刀又慢慢向上举起,那“杀”的命令就要从牙缝里蹦出来了,就在这时,猛听人群中有人大叫一声:“不要动手,我就是鲁希哈!”

所有在场的人瞬间都为这声音惊住了。

向虎听到这叫声,抬起的手臂也猛的放了下来。他呵呵笑着:“好你个鲁希哈,你自个站出来了么?我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说罢,立刻命令几个兵丁上前,将鲁希哈押了出来。原来,这鲁希哈自从晚上回到家后,没有向外逃跑,当向虎领着兵挨户搜查时,便也被押着和大家一起进了坪场来。向虎开始审问的时候,大家都想保护他,没有让他站出来,眼看着鲁姓人全都要遭灭顶之灾了,他这才挺身而出。

向虎即抓着了鲁希哈,也就不再诛杀族人。他当即命人将鲁希哈绑在一棵树上,又另外挑选了六个青年抓住陪杀,接着命令一班弓箭手,一阵乱箭射去,将那些青年都活活射死在树上了。

向虎为向熊报了仇,当天也便班师回了雅溪寨。向虎一走,全族人都抱着死者的尸体痛哭不止。全寨人最后商议,推选了鲁德清等几个老人到土司宫来告状,期望土司来惩治向虎。

彭泓海听罢三个老人的讲述,遂点头道:“向熊作恶多端被杀死罪有应得,向虎滥杀无辜,应该给他惩处。”说毕,即命五营中军首领尚朝勇道:“尚将军,你带二营中军去雅角寨辑拿向虎。”

“遵命!”尚朝勇答道。

三位老人遂跪告叩谢,然后给尚朝勇的中军带路直向金藏坪赴去。再说向虎回雅角寨后,每日在家只是饮酒作乐。一日清晨,忽有一家丁慌忙报信道:“老爷,坏了,寨子里开来了一支队伍。”

“他们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出去看看。”

向虎来到门口,便见一队兵丁迎面走过来。为首的一个舍把大叫道:“向旗长,谁是向旗长?”

“我就是!”向虎回道,“你们是土司城来的兵吗?”

“不错,我们正是爵爷派来的兵,专来找你。”

“找我有何事?”

“请你去土司城一趟!”

“去土司城干嘛?”

“爵爷请你去,你去了自然就晓得了。”

“请我去,为啥派这么多兵来?”

“派这么多兵来,专来伺侯你呀!”那舍把说着,猛然下令道:“给我拿下!”

随即,几个兵丁拥上前,一下便将向虎扭住捆绑了起来。

“你们为啥要捆我?”

“你作恶多端,今日我们专来捉拿你。”那舍把说着,便将向虎押到了中军首领尚朝勇的面前。尚朝勇呵呵笑道:“向虎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你捉住了!人们都只说你如何厉害,却不料是草包一个。”

向虎恨恨地说:“向宣慰为何派兵来抓我?”

“你自己作了恶,杀了水獭峒那么多人,还有何话可说?”

“我是替我兄弟报仇才去杀他们的。”

“你滥杀无辜,罪不容赦!本将军奉命就地处决你!”说毕,只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就像拖猪一般,将向虎拖到寨边几棵树下,一顿乱刀砍成了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