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冷板凳” 28、冷超儒韬光养晦
自古以来,读书人要想进入官场,就必须参加科举考试;而考试,又成了读书人的独木桥和拦路虎。榜上无名的落第举子,一辈子与官场无缘。
军兴之后,大清王朝在人才的选拔、使用上作了改进。不论何人,凡在“剿匪”中功勋卓着者,均可被破格提拔。湘军大员左宗棠、罗泽南、刘蓉、李续宾,以及后来的“淮军”创始人李鸿章(道光进士)等,走向政坛的第一步,就是给曾国藩充当幕友。
李续宾、罗泽南入幕一年,就先后被曾大帅举荐出山,授予同知、知县实职;举人左宗棠的爵位,竟高达四品。
乱世出英雄!
冷超儒也给自己的前途做了一番谋划。刚到省城,他就胸有成竹地进入了问鼎官场的良好状态,他时常以巡抚的心境,从全省角度去思考问题。治安、剿匪、盐务……凡是政务方面涉及到的内容,都令其辗转反侧、食不甘味。因此,冷超儒常趁着主人高兴,把话锋巧妙地往自己需要的方面转移。同时,他结合这些话题向巡抚大人直抒胸臆,大胆发表自己的见解。冷超儒觉得:自己这些经过深思熟虑琢磨出来的、深刻独到的见解,是不可多得的济世良策——关于强化治安,冷超儒认为:乱世当用重典!惩治不可手软。
他主张:凡偷摸扒窃者,不管轻重一律施以酷刑,如挖眼、劓鼻、剔脚筋。
关于剿匪,他极力主张对匪属实行“连坐”,即一人为匪,全家斩首。他还对蒋霨远说:“蒋玉龙入黔数载,劳师糜饷,毫无建树,早该奏参弹劾。”
对如何安抚民心这个问题,他建议蒋霨远下力查处贪官、减免赋税、平抑物价。他建议设立盐务局,由政府组织力量,统一购入川盐平价销售,以体现仁政。
他还提醒蒋霨远:贵州匪患不好根除,绿营、团练素质差是主要原因。针对各地团练素质的参差不齐,冷超儒建议,千人以下的团练武装,完全可以数支合并为一支,然后在团练头目中层层筛选,委派得力的人担任总头目。这样既利于统一编练、调度、整顿纪律,还能提高战斗力。
蒋霨远好歹也是进士出身。
况且,他已在官场中摔打了几十年,他清楚怎么去待人接物。
自咸丰元年到贵州赴任以来,他始终表现得性情温和,与人为善。
八年间,他没有向谁发过脾气。同样地,八年中他也没信任过任何人。随员们既不喜欢蒋霨远的诡诈,又暗暗佩服他的老成持重,于是背后给他起个诨名叫“老鬼”。
关于时政,蒋霨远是这样看待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清王朝既已弄到今天这地步,仅靠某一个人是万难扭转乾坤的!都花甲之年了,还操那么多心干啥?再说,人世间这个大舞台,各有各的角色等着去扮演。演好了呢,别人说那是你的本务,不足为奇;演砸了呢,却没有一个人肯替你遮丑,甚至巴不得看你的笑话——既然如此,何必多事!
哪里听来哪里丢,是蒋霨远和人摆龙门阵的习惯。对那些自以为是的夸夸其谈者,蒋霨远表面上似乎欣赏,内心里却从不把他们当回事。至于冷超儒的高谈阔论,蒋霨远一笑置之,很少采纳。
蒋霨远非常熟悉无名氏所作的枟一剪梅枠。
其一云: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其二云: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毋庸,议也毋庸。其三云: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亨通。大家赞襄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其四云: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也谥文恭。
在蒋霨远的签押房里,挂着这么一件条幅:“人算不如天算。”
蒋霨远对这六个字情有独钟。此外,蒋大人还特别青睐一句贵州土话:好斗的牛没张好皮子。这两句话,其实就是蒋霨远对官场的切身体会。咸丰四年十月,蒋霨远因镇压杨隆喜措施不当,受到了革职留任的处分。那个筋斗他摔得很惨。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时时用这两句话,告诫自己好自为之。但是,巡抚大人口风颇紧,越喜欢的,他越是藏得深,两句话,十五个字,压根没从他嘴巴里漏出过。
古往今来,聪明人知多少!岳武穆岳飞不聪明么!文天祥不聪明么!可是,这些人的结局呢——他们哪一个得了善终?就以我大清朝的林则徐来说吧,此人不是才高八斗,深得道光皇帝的宠信吗?
可是,道光二十一年——即“虎门禁烟”两年后,林则徐却被革除所有职务,发配新疆伊犁。而他的罪名,又恰恰是“滥开边衅”!
进省城快两年了,冷超儒未能在权势上谋得一席之地。背地里,势利的役丁给他起了个绰号:“冷板凳”!
一身的本事施展不开,冷超儒颇感失意。他觉得自己名曰“幕僚”,其实不过和衙门里的古玩字画、花花草草一样,仅仅是蒋霨远这个庸官装扮斯文的摆设品。“想球不通!”冷超儒决意拂袖而去。
和张茂萱闲聊时,他流露了这种心思,哪知,却遭到了张茂萱的嘲讽和反对。
张茂萱也是个满腹经纶的落第举子,但是,他在很多方面与冷超儒迥然不同。
张茂萱性情恭顺,为人谦和,在很多场合,他总是扮演着一个宽宏大度的角色。因此,朋友们都说他是典型的“和和嗨”脾气。
什么叫“和和嗨”呢?贵阳有一段劝世俚歌,名字就叫枟和和嗨枠:
“和和嗨,和和嗨,站得拢,走得开!”
——这仿佛就是张茂萱为人处世的真实写照。他天生就忍得气、吃得亏,无论受了什么委屈,他总是装憨做傻,一笑置之。
俗话说,文人相轻。或许是心情过于压抑,咸丰、同治年间,但凡文人碰头,事无巨细都要端出来吵吵嚷嚷地争执一番。张茂萱与众不同,他从不参与这样的辩论。即使有人请他作评判,他也是笑眯眯地摇首回绝。
在交朋结友方面,性情乖戾的冷超儒落落寡合、形只影单。而张茂萱身边却时常高朋满座,无论什么人,只要对他有利,他都结交,因此,他有很广的人缘,人家也把他当知己。
他们还有一个区别:冷超儒性情急躁,动不动就暴露自己的锋芒。而张茂萱则韬光养晦,很有城府。
张茂萱劝慰冷超儒:“那老鬼是名副其实的书虫,和他计较你不划算。”
“他肚皮里除了‘孔、孟’的陈词滥调,还有哪样东西?十足的一个大草包嘛!”冷超儒嫉妒地说,“换你我去坐巡抚的位子,哪个不比他蒋霨远强!”
张茂萱说:“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你不要忙说走嘛!”
冷超儒不露声色:“为哪样?”
张茂萱:“他没得心思做官。这,你都看不出?”
“哼哼——没心思?”冷超儒愤愤不平地抽了两个鼻音,鄙夷地说,“不是没心思,是他没得这个才干!”
张茂萱跟冷超儒咬耳朵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老鬼么,迟早是要滚蛋的嘛……等它个三五年,我就不信碰不上个独具慧眼的主子。老弟,凭你我的本事,还愁没有飞黄腾达之日?耐心一点吧!”
冷超儒接受了好友的规劝,开始韬光养晦。
他默默地等待机会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