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君子协定 69、“把这公狗给我捆了他!”
酒菜上桌之后,戴鹿芝怎么也不愿入席。何德胜喊了几个士兵,强行把戴鹿芝、易老元和唐二按到了桌子边。何德胜半开玩笑道:
“你看,我们这里的蔬菜品种不少吧?商山老弟,你肝火旺,都怪平常间大鱼大肉吃多了。今天你不妨整点蔬菜吃,清清火。”他见戴鹿芝不吭声,便拿起竹筷,一一指点盘盏里的菜肴,“喏,这是豌豆……这是胡豆……这是莴笋……这是莲花白。商山老弟,这些蔬菜全是我闲暇之余,一手一脚亲自种植的。”
“这都值得你大惊小怪,自我炫耀一番么?”戴鹿芝撇撇嘴,挖苦道。
何德胜:“算不了什么炫耀,本王只是说,这日子过得硬是悠闲。”
“何德胜,你本来就出身农家,现在占山为王,种了一点蔬菜,你难道就觉得自己屈尊大驾了么?!”戴鹿芝说,“在开州官署旁边有块空地,我去之后,在那里也种了不少蔬菜。豌豆、胡豆、莴笋、莲花白……样样齐备。那豌豆、胡豆的颗粒,比你这里的饱满!那莴笋的个头,拿来能做武器!”
何德胜微微一笑,继续介绍说:“这是清炖羊肉,这是回锅肉。我们这里,每隔十天就要打一回牙祭。猪是昨天才杀的。另外……这是腊肉,去年冬天熏制的。来吧,商山老弟,请你先受本王这一杯敬酒!”
戴鹿芝:“管你是敬酒还是罚酒,本官一概不沾。”
何德胜嘻嘻哈哈:“哎呀!今天破个例嘛。破例!怎么样——先喝了这一杯嚜?”
戴鹿芝:“我真的不沾酒。”
何德胜:“这杯酒,是我专门斟来敬你的。”
“今日这‘鸿门宴’,酒壶在你手中。无论什么酒,你且斟酌自便!”戴鹿芝的话,弦外有音软中带硬,“但我再三声明,无论你敬酒、罚酒,戴某一概不去喝它。”
“商山老弟,你多疑了吧?!”何德胜笑笑,独自把那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饮毕,他还特意凑拢戴鹿芝,亮了亮那只空杯子。
戴鹿芝面无表情。
“这一杯,我也替你喝了它。”何德胜站起来,伸手拿过戴鹿芝面前的那杯酒,同样是一饮而尽。
何德胜替自己和戴鹿芝斟好了第二杯酒。
戴鹿芝仍然不喝。
何德胜又笑着。仍像前回那样,独自喝下了第二杯酒。饮毕,又朝戴鹿芝亮了一回杯子。
戴鹿芝仍然是面无表情。
何德胜仍然是笑……
如此重复数轮,戴鹿芝依旧不为所动。何德胜转过头来,一面重重地咳嗽,一面给站在门边的手下使了个眼神。片刻,一体壮如牛的汉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戴鹿芝抬眼一望,觉得这人颇为面熟,但他又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此人。那壮汉一进门,就主动抱拳向何德胜、戴鹿芝行礼。
正当戴鹿芝苦思瞑想间,壮汉已开口:“戴大人,今日有此雅兴,前来轿顶山吃酒么?”说话间,他大大咧咧在酒桌边坐了下来。戴鹿芝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对其侧目相向。
“商山老弟不认识福保么?”何德胜指了指壮汉,笑着问戴鹿芝。
戴鹿芝一听“福保”两个字,这才恍然大悟……
贾福保本名何添源,家住瓮安县城南街,少年丧父生活窘迫,母亲走投无路,改嫁抚标平越营一个叫贾玉美的清军小头目,何添源随即改名贾福保。
贾福保刚刚成年时,正逢黔中义军起事。他和继父一道参战,协助官府镇压了瓮安、平越附近的好几支少数民族义军。贾福保因此得到官府的赏识和提拔,不几年间就坐上了清军千总的位子。贾福保除了心狠手辣还好色成性,每到一地或者每打一仗,他都要病态般地奸污数名当地妇女。久而久之,贾福保得了一个绰号叫“公狗”。
咸丰八年十二月,贵州巡抚蒋霨远听信别人谗言,派人把贾玉美诓至贵阳屈杀。贾福保闻讯,害怕株连自己,遂率部投降了黄号军。
对贾福保这个人,何德胜十分矛盾。起先,他非常反感贾福保的品行。但是,贾福保的智谋、勇武和残忍毒辣,却又令何德胜不得不佩服。何德胜认为,既然黄号军当前正处用人之际,那么,贾福保的军事才能比什么都重要。这么一想,他就彻底打消了对贾福保的鄙视。在他面前,贾福保一时间很是得宠。
当然,随之而来的,是黄号军内部一些高级将领对贾福保的嫉妒与排斥。
在这方面,“文定王”陈绍虞比较突出。陈绍虞、何德胜,虽说同为义军头目,但因权力分配等原因,二人长期以来都处于貌合神离的状态。为了警告和弹劾何德胜,去年夏天,陈绍虞组织自己的一伙死党,在玉华山大本营窃取了义军第一把交椅。
这时,何德胜恰好率部外出,与潘名杰义军一道联合攻打省城。
陈绍虞这出“自立为王”的闹剧,虽说未惹出大的风波,却导致了何德胜攻打省城计划的功败垂成。事态平息之后,何德胜的死党、“杀人王”王廷瑛暗中给他出主意:“槽中无食猪拱猪!对陈绍虞的野心,我们得稍作顺应方为上策。否则将两败俱伤,于大局不利!”
何德胜对王廷瑛的观点非常赞同,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何德胜才最终做出了迁移轿顶山的安排。他一走,陈绍虞自然就成了玉华山的最高统帅。但这样一来,陈、何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
即:大家都是“一把手”。黄号军内部出现了两个最高统帅……实际上,这支颇有势力的农民武装,已经在共同对敌的政治前提下,较为体面地“一分为二”了!只不过,对何德胜来说,这样也好,反正自己和陈绍虞互不损伤,各得其所!而何德胜所欣赏的王廷瑛和贾福保,则分别成了他麾下的二、三号人物。
“左,右,左!”“左,右,左!”“左,右,左!”
山野里回荡着义军操练队列的口令声。
“娘西屁的,真是时过境迁啊!”望着眼前的贾福保,戴鹿芝心中感慨不已,“堂堂的正六品清军千总,现在居然与贼寇沆瀣一气对抗官府!”
这时,何德胜发话了:“福保,咋不赶紧给戴大人斟酒呢?!”
何德胜为了撩起戴鹿芝对贾福保的认同感,专门强调了戴鹿芝的“大人”身份。他的弦外之音,戴鹿芝是清楚的:商山老弟,贾福保以前也是一位“大人”呢!瞧瞧,我们现在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哪知,戴鹿芝这时勃然大怒。
“贾公狗,你滚出去!”他将手掌朝大门外猛地一撩,大声对贾福保说,“贾公狗,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贾福保也不买账,他指着戴鹿芝还击道:“妈啦个屄的戴鹿芝,你不要反客为主!”
“放屁!”戴鹿芝怒斥道,“贾公狗,老子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今天在这开州境内,是谁在反客为主?,今天你当着何德胜的面回答我——在花格闹财神庙中,亵渎神灵奸污民女之事,是不是你贾公狗干的?”
贾福保张开嘴巴,正要说点什么,何德胜已经站了起来:“商山老弟,怎么突然发怒了?”他一面给贾福保使眼色,一面劝解戴鹿芝,“今天,你是我们轿顶山的客人,那些老账就莫再翻它。我们坐下喝酒。”
戴鹿芝偏偏不听。“贾公狗你这畜生!你他妈的不知廉耻灭绝人性!老子今天……要就地法办你!唐二,易老元,上去把这公狗给我捆了他!”他一面愤怒地骂骂咧咧,一面挣扎着往贾福保那边扑去。在这过程当中,酒桌上的杯盘碟盏“乒乒乓乓”被他碰落,满地狼藉。贾福保尴尬万分,只得匆匆退场。
何德胜先前喝了几杯酒,现在已经有了一些醉意,他热情地拥住戴鹿芝,重新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真他妈的晦气!”戴鹿芝余怒未消,“我宁愿与你何德胜喝酒受罪,也不愿见这丧尽天良的畜生!”
哪料,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让何德胜抓住了把柄。
“那好啊!”何德胜迅速端起一杯酒,客气地放在戴鹿芝面前说,“商山老弟,现在我就陪你痛痛快快喝它几杯!”
“老兄,我确实不喝酒。”为难之中的戴鹿芝脱口而出,随意而又真诚地解释说,“哪怕只沾一滴我都要醉!”见戴鹿芝改口友善地称呼自己“老兄”,甚觉意外的何德胜欣喜若狂。他抬起头来,将唐二、易老元和他自己的手下人环视了一眼,小声询问戴鹿芝:“是否要他们回避一下,我们单独详谈?”
“客随主便!”戴鹿芝笑着说,“你愿怎么着都可以!”
他一边回答,一边暗示唐二和易老元离开。两个随从见状,急忙站起身来,跟在何德胜的下属后面,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这时候,夜幕在轿顶山刚刚降临,山野里仍然回荡着义军操练队列的口令声。
“左,右,左!”“左,右,左!”“左,右,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