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秋初年的秦国,还是一个边陲小国,举国不足三万人口,方圆不足千里。到秦穆公初年,秦国的人口尚不足三十万。秦穆公继承兄长侯爵的位置以后,雄心勃勃,当年就兵发茅津,打败了黄河边的狄戎部落。但秦国毕竟是弱国小国,人口少,治国理乱的人才就更如凤毛麟角。
茅津之战,秦国用自己刚刚拥有的兵车夹杂着精骑与狄戎兵马展开厮杀。前边是兵车,后边,成排的秦国弓箭手单膝跪地,一齐攒射,狄戎兵纷纷从马上跌落下来。远处,一匹枣红战马上坐着一个国君打扮的人,高冠,长须,瘦削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发出慑人的光芒。此人正是秦穆公。
秦国都城几经迁移,定都雍城。此时的雍城仍很简约古朴,城头很低,城池上执戟的兵士也就两三个。孤单的秦字大旗在朔风中抖动,凸现苍凉。整个景象十分苍凉,也十分落后。
这天,秦穆公为了心头萦绕的一桩心愿,来到了秦国的祖庙。秦国祖庙外,有两个宫人和一排秦国的兵士在肃然站立守候。祖庙内,香炉巾袅袅升腾,余烟在屋内缭绕,很大的案几上摆放着祭品,正对门的墙壁上是一个巨大的凤鸟的雕像。秦穆公头戴高冠,身披黑色礼服,干瘦但很精练,处处显示王者的风范。他走近两步,然后独自跪地稽首,俯身虔诚地对着高坛上摆着的一只巨大凤鸟雕像和一块赤色陨石焚香膜拜。
秦穆公说:“赖先祖之德、宗庙之灵,任好得以承继先祖之大业,距今已历六载。任好自即位迄今,无日不恪守祖训,胼手胝足。然秦地远离中原,人才匮乏。秦国困窘已久,举朝之事无序,百揆之位尚虚。任好敢效周公吐脯之德,而无西顾之中原贤才。伏望神灵大岐秦国,降贤人于歧丰之地!”
宫人说:“启禀陛下,早朝的大夫都已经到齐,正在芷阳殿恭候。”
秦穆公说:“哦!”起身揽衣,宫女服侍回宫。
秦穆公赶回芷阳宫大殿的时候,谋臣们已经等候了多时。秦穆公和往常一样端坐在堂上,堂下是五六个秦囤的谋臣。从谋臣的阵容,就可看出秦国属于一个不显眼的小国。秦穆公炯炯的目光,透出工者的威仪和风范。朝堂上,肃然气象以外,掺杂着一种凝重的气氛。秦穆公环顾堂下的谋臣说:“今日虞国和虢国的事态诸卿可能已经知晓,晋国新并二国。这就像我们身边来了一只长大了的猛虎!”闻言,群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太师说:“国君不需过分忧虑,我秦国并不比虞国和虢国。当年,我们秦国襄公在世的时候,曾经有过护送周天子的辉煌,立下赫赫战功,天下无人不知!”
秦穆公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不能守着当年祖宗那点儿战绩!最近,晋国国力大增,与之近邻,寡人难安啊!”
公子絷说:“国君,微臣以为,在处理晋国的关系时,不可与之争锋,比试高下,而是要有所变通,宜从长计议。”
穆公颔首说:“公子絷所言正合寡人之意,眼下寡人就是要晋国与我互相信任,互不猜疑,相安无事。”
老臣说:“臣以为,时下暂且以皮珍奇玩换得晋国君臣欢心,晋国定然不以我为敌也。”
公子絷说:“示弱于晋国,秦国的祸患就要降临了!”
穆公说:“哼,寡人愿意与晋国和睦相处,而绝非畏惧之。”
公子絷说:“臣有一策,小知是否妥当?”
穆公眼睛一亮说:“喔,有何良策?”
公子絷说:“下臣觉得如果秦晋两国能结为亲戚,那自然就消除了猜忌,相安无事啦!”
秦穆公说:“如何结为亲戚?”
公子絷说:“和亲联姻!此乃中原列国之间一贯的做法。据臣所闻,那晋献公有一女,名唤穆姬,生得如花似玉,仪态万方,在诸女中很有贤名。国君临朝六年啦,君夫人之位尚虚待之中。为国家计,不妨向晋国求婚,以迎娶穆姬,立为君夫人,使东宫有主。如此,既可秦晋修好,向晋国表明我秦国决无问津函谷关、向东进军的意图,以消除晋国的疑虑,防止晋国进逼我国,又可以向天下昭示列国之间以国家之利为利的博大胸怀,让国君的美德在四海流传。如此,岂不正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吗?”
秦穆公说:“嗯,爱卿所言有理。这可是大事,但是晋国方面同意吗?”
太师说:“晋侯可是一只老狐狸啊!”
公子絷说:“下臣凭三寸不烂之舌,定要说服那晋侯。”秦穆公盯着公子絷片刻,满意地颔首。
公子絷作为使者出使晋国还是头一遭,因为晋国是大国,尽管是近邻,可也少来往。出行这天,秦穆公特别到城外为公子絷送行。只见城池上秦字大旗在风中微微抖动,垛子之间,有几个秦国兵士身穿铠甲,手执长戟岿然站立城头。一辆轺车停在城门外,旁边站立六个随从。公子絷身着黑色秦国服饰,峨冠高耸,博带飘逸,嘴两边的虬须翘起,一副儒雅之士的打扮,器宇轩昂。
“驾——”,马鞭啪的一声巨响,那骏马腾起,轺车疾驰而去,扬起一缕烟尘。
葱茏树林间通往晋国的小路上,冲出一辆轺车,公子絷精神专注地坐在车上,车后紧跟六个随从,风尘扬起,轺车有力地前驶,开入宽阔的旷野。路边,一个篆字书写的晋字石碑被远远甩在后边,轺车径直朝远处的城池驶去。
晋国终于到了,禀报晋献公以后,安排公子絷住进了馆驿。次日,公子絷进宫面见晋献公。宽大的晋国宫廷,巨鼎冒出袅袅烟雾,堂下众大夫林立,一派大国朝堂的景象。宫殿正中央,坐着晋国国君晋献公。一个长着花白胡须、头发,两眼如鹰的老人,他严肃的表情与两边一对穿着华丽的侍女,尽现其王者的尊贵和威严。秦国的使臣公子絷上前施礼,随行的仆人赶紧双手递上牦牛皮、灵芝和美玉等见面礼物。晋国宫人上前接过来。晋献公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公子絷说:“外臣公子絷受秦伯所托,特来叩见国君,献上牦牛皮、灵芝和玉佩,一对,另有帛书一册,面呈晋侯。”下边大夫发出几声议论,但很快又止住了。
晋献公说:“平身。哦,是公子絷大夫!秦伯还没忘记寡人?”
公子絷说:“秦晋两国是世代的友邦。寡君秦伯羡慕晋侯的治国之道,更仰慕公主穆姬高贵的品行和师表的风范,特派下臣来提亲,希望与公主结百年之好。”
晋献公说:“喔,寡人膝下确有一小女。中原之国有多少王公侯爵来求亲,可都没有结果。呵呵。”
公子絷说:“鄙邑寡君素来仰慕穆姬公主,有意结好已久矣。出于友邦的考虑,恳请晋侯能成就秦晋之好。”
吕甥说:“秦国如何配娶晋国的公主?!下臣以为万万不可与秦国结为亲戚。”
晋献公说:“喔?”
公子絷说:“秦国与晋国乃世代友邦,如何不能结亲?”
吕甥说:“晋乃中原大国,可是秦国只是一个偏居西域,与狄戎为伍的小国。与秦结亲,那等于与狄戎结亲,必然要招致中原列国的轻视和嘲讽。”
晋献公说:“吕甥,不可出言小逊!”
公子絷说:“不知道大人从何处得来的高论。难道大人不知道大周迁都时候秦国的所为吗?国家有大小之分,但作为国君却只有忠厚、奸诈、聪慧和愚蠢之别。上国的强盛,不就是因为有了晋侯你这样英明的国君吗?我们秦伯继位多年来,夫人之位一直虚待,整日忙于政务,表现出卓越的才干和胆识。当晋侯兵临虞国和虢国的时候,我们秦伯亲率大军讨伐茅津(今山西芮城东)的狄戎部落,与狄戎大战三日,抵御其进攻,以示策应。如此勇武的国君难道还不能娶晋国的公主吗?”晋献公张着嘴如醉如痴地听着,仿佛在聆听前朝的故事。
献公说:“哈哈,素闻公子絷是秦国的栋梁之臣,可没有想到还有如此高的辩才!嗯,言之有理。寡人已经为你的话所动,可帛书中所提结亲一事干系重大,既是国事,也是寡人的家事,寡人要和君夫人商议后再作决断。”
公子絷稽首说:“谨代表秦伯对晋侯表示感谢,联姻之事悉听晋侯安排!”
晋献公说:“好生安置友邦的使者,不可怠慢!”
荀息说:“是。”荀息俯身一揖,献公在侍女搀扶下,挪动身躯走往后宫。
晋献公年事已高,且整日忙碌于国事,他根本无法知道,此时的骊姬寝官的情景。那是一幅美人春睡的春宫图。骊姬伸了伸懒腰,头发还没有来得及梳理,瞥下立在眼前献媚的尤侍。
尤侍说:“夫人!”
骊姬说:“瞧你,像是在哪里啃到一块骨头似的,欢势样!”
尤侍说:“听说秦国来求婚事,穆姬公主就要嫁到秦国了。”
骊姬说:“屁话!我都该气死啦!”
尤侍说:“缘分,那是穆姬公主的缘分到了。哈哈。”
骊姬说:“缘分?屁分。我要不让她嫁,她就嫁不成。唉,国君一门心思想着他的公主的大事。”
尤侍说:“好,小的讲猿粪(缘分)和狗粪的故事。有一日啊,狗到山上逛悠,见路边有一堆粪,还冒着烟,也不知道是谁拉的。所以,坐着耷拉着耳朵等啊等,不敢动。等了好久,忽然对面站着一个又高义大又黑的猿人。猿人瞪着铃铛大小的眼睛问:干吗?狗说:想知道这堆粪是准拉的。猿人笑呵呵地说,你屁股下的是狗粪,俺屁股下的是猿粪(缘分)。”
骊姬说:“哈哈,真有你的。那到底那只狗吃了没有?”
尤侍说:“狗一听,有道理。就走到猿人身边坐下,看着身边一堆新冒烟的猿粪。狗刚坐稳还没动筷子,那猿人就急了,哎,老兄你错了,冒着烟的,可都是猿粪!”
骊姬说:“哈哈哈哈!”
尤侍说:“夫人,其实,让穆姬出嫁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骊姬说:“那你是说?”
尤侍说:“夫人,你想,如果穆姬出嫁,那我们也就少了一个对头。”
骊姬说:“只是太便宜她了!”
尤侍淡然一笑,替骊姬整理发髻说:“夫人请宽心。秦伯带走了国君的心尖肉,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那儿个公子哥们。”
骊姬说:“嗯,本夫人就依你。你不是看上那小妖精了吧?”
尤侍说:“夫人,小的哪有那天胆呐!小的意思是等着,我们想法子将其一个个收拾掉,让夫人开心。”
晋国宫廷内一片肃穆。晋献公身着整洁的朝服,头戴高冠,偕夫人虔诚地焚香祈祷。荀息大夫侍立一旁。晋献公对秦晋联姻犹豫不决,只好求助于卜卦来决定。春秋时,按照周礼,婚姻大事,当以卜卦来判定是否吉利,就连成婚的时间也要卜卦。伯者提出卦辞,递给晋献公,一看,上书:凶。晋献公弃之于地。二次卜卦,卜者递给晋献公卦辞,七书:大吉。
穆姬的事情还是定不下来,晋献公不得不召集群臣商议。在宫人搀扶下,晋献公到席位上坐定,荀息、里克、吕甥侍立于侧。
晋献公说:“寡人抽签,为何先卜得不吉利,而后又抽,却得到上卦大吉?”
吕甥说:“头卦应当是最灵验的。”
荀息说:“卜卦乃在于决疑。依臣所见,权衡大局,于国家计有利,就是最大的吉利!”
晋献公满意地颔首说说:“寡人与夫人商议后,择定吉日,即可送穆姬去秦国。先令那秦国的使臣回去吧!”
荀息一揖说说:“是,下臣这就去通知秦国使臣!”
献公年轻美貌的女儿下嫁秦国,做了秦穆公的夫人,两国成为儿女亲家,史书称为“秦晋之好”。
晋国宫殿的后官,帷幕深处,巨鼎内不断冒出缕缕白烟。案几边,晋献公一边品秦国送来的茶,一边与君夫人商议穆姬的婚姻大事。
献公夫人说:“听说穆姬要下嫁秦国,妾内心也很不是滋味。穆姬尽管很乖巧,但自小到大,没有离开宫门一步。这说走就走,当娘的,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说着,献公夫人开始捂着脸迭泣起来。
晋献公说:“喔!女孩子终究要嫁出去的嘛,怎么能这样?”
献公夫人拭泪说:“穆姬我儿,快过来!”
穆姬说:“君父、母亲!”
晋献公说:“穆姬呀,你们众姊妹中唯有你最聪慧乖巧。可你也老大不小啦,为父也最疼爱你,想为你做主,让你出嫁秦国。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穆姬说:“君父,为啥要穆姬出嫁?”
晋献公说:“老大不小啦!你一直是最懂事最孝敬的好女儿!寡人与你母亲一直把你捧作掌上明珠。”
穆姬说:“那为何要让女儿下嫁秦国,那还不如让女儿嫁给国内的黔首贱民的好!”
晋献公说:“秦穆公是当今很有作为的侯爵呀!”
穆姬说:“秦国一向野蛮凶悍,中原之国都将秦国视同狄国。”
献公说说:“那是他们不了解秦国!这孩子,怎么连寡人的话也不听啦!”
君夫人说说:“夫君勿怒,臣妾慢慢劝她。”
无奈中,晋献公夫人让宫女请来了妃子贾氏。这贾氏也深得晋献公宠幸,且年龄和穆姬相仿,平日喜欢找穆姬玩耍,两人名分上是庶母与女儿,情分上则是姊妹。见贾氏来了,献公夫人分外热情地让座。
献公夫人说:“妹妹,你进宫来以后姐姐待你如何?”
贾氏说:“待我情同姐妹呀!姐姐有事情尽管说来。”
献公夫人叹气说说:“唉,你虽比穆姬大不了几岁,可名分上是穆姬的庶母,也很懂事。你说,穆姬这孩子不愿出嫁秦国,可怎么办,国君脾气你也知道。”
贾氏说:“穆姬在她的兄妹中最懂事理,谅也不会不听父母的话吧?”
献公夫人说:“平日里,妹妹也最疼爱穆姬。要不妹妹你去劝劝她吧?”
贾氏说:“哦,这么大的事情,妾怕……好吧,妾试试吧!”
贾氏寝宫是典型的宫廷妃子的宫室,案几边坐着贾氏和穆姬。身后,站立两个服侍贾氏的宫女。贾氏拉着穆姬,穆姬泪水涟涟,看似委屈的样子。
贾氏说:“秦国是我们晋国的近邻,要说也不远。说不定我什么时候还能去看看你。”
穆姬说:“唉,听说秦国人都是和狄戎没有两样,茹毛饮血甚是腌臜。”
贾氏笑说:“呵呵,那是人家秦伯看中了你呀!什么秦人腌臜?那都是传说,哪有君王家腌臜的!”
穆姬说:“那,穆姬这一走,就不能在一起玩了,想来甚是感伤。”
贾氏说:“是啊,妾也不想让你出嫁。可出嫁也不是坏事。如今骊姬把持后官,整日想迫害你和你的兄弟,令妾很是担忧!你去了,妾也少块心病。再说,秦国那可是一个英雄的国度,当年秦国曾打败狄戎,帮助过周平王东迁京城,何等荣耀啊!”穆姬瞪着明亮的大眼,慢慢地点头称是。
贾氏说:“在你兄妹中,数你最懂事,可骊姬最恨的也是你。骊姬在你君父面前多次说你将来是祸害晋国的祸水。”
穆姬感激地说:“嗯,多亏庶母你在君父面前斡旋开脱,才保全了穆姬。”
贾氏说:“那都是应该的呀。妾名分上是你的庶母,可也不大你几岁。我们情同姊妹,能看着你受骊姬的祸害不管吗?你这一走,骊姬可就拿你没有办法了。你能做秦国夫人,将来还能照应你的弟弟们啊!”
穆姬点头说:“嗯,那你说该嫁啦!”
贾氏说:“嗯,这才是好孩子。”
穆姬居住的后宫,简单而雅致,墙壁上别着几朵穆姬采摘的花朵。晋献公和献公夫人突然到来,穆姬慌忙起身相迎。君夫人在侍女搀扶下,款款来到穆姬居住的宫中,坐定后看着穆姬。
君夫人笑道说:“你就认为人家秦人就是那样的吗?秦穆公也是王者之尊啊,咋会腌臜呢!听说那穆公可是一表人才。”
穆姬说说:“穆姬凭母亲吩咐。”
晋献公捋须说:“你就知那秦国居于西方,可其气势却不逊东方的中原之国啊!我晋国也让他三分哩!中原之国视秦国为狄戎之国,那是因其不了解此国的内情!未来争霸天下的,唯有秦国。”
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按照周礼,还需在订婚之前卜卦。晋献公沐浴更衣后,在后宫举行卜卦仪式:巨鼎笼罩在烟雾之中,帷幕闪现太史手持甲片镜头。太史朗诵说:“春之孟,万物勃发,正其时也。成婚就在三月之间,成就秦晋之好,造福后世子孙。当是子孙繁盛,枝繁叶茂之兆也!”从背影可见,晋献公身着黑色礼服,郑重地对着上苍稽首。
入冬以后,晋国绛城城门维修城池的工地上一片繁忙景象。到处可见木料、巨大的石料和凌乱的沙砾等。城墙外一派忙碌景象。响彻云霄的号子声中,奴隶正来来往往地运石料;另一些奴隶正在赶修城墙。百里奚被编人修城的奴隶中了。他满面沧桑,熟练地将木料挂在一根绳子的顶端,往城上系。忽然,远处传来喧嚣。一辆轺车停在城门外,晋国大夫荀息正送秦国使臣,引起奴隶们偷眼去看。
荀息郑重地作揖说:“子桑大夫,寡君要亲自厘定穆姬和秦伯的结婚大期,请回去告诉秦伯要他静候佳音。”
公子絷同礼说:“谢大夫近日来对子桑的关照,秦晋两国将来结为亲家,那么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
荀息说:“子桑乃秦国的股肱之臣,有机会还要向你讨教。”
公子絷说:“不敢,结亲之事,还望大夫玉成,到时候一定面谢,告辞啦!”
两人举手作揖,道别。
距离修城池的工地不远,修城的奴隶也目睹了眼前的送别场面。异乎寻常的场面,引起百里奚注意。
百里奚说:“此人身着秦国服装,一定是秦国来的使臣。究竟到晋国来干什么?”
一奴隶说:“老伙计,你也想为秦人送行啊?!”
另一年轻的奴隶说:“呵呵,我的虞国大夫,现在你是筑城的奴隶。如果你去,我们也都去为秦人送行喽!”
百里奚对眼前的戏谑无动于衷,依然一脸凝重地在沉思。
“哈哈哈!”这种自谑性的调笑,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工地监工吼道说:“干什么!叫你们偷懒!”啪啪啪——鞭子雨点般地朝众人猛抽,众人四散而去,顿时哑然无声,赶紧搬石运料,干自己的活计了。
离开晋国京城,公子絷的轺车一路轻快地飞奔。车上公子絷衣带随风飘荡,显现踌躇满志的神态。
公子絷离开晋国在路上走了两日,终于回到了秦国。公子絷进宫面君。秦国宫殿内,秦穆公端坐正殿,外边传说:“公子絷到!”公子絷兴冲冲上殿拜见秦穆公。
公子絷说:“公子絷拜见国君!”
秦穆公说:“快快说,晋国对求亲的事,是何态度?”
公子絷说:“感于秦晋两国友邦之谊,晋侯已经大体允诺结亲,只是晋侯说还要请太史选定吉日。临行前,晋侯还特意嘱托大臣,说要国君静候佳音。”
秦穆公说:“太好啦!公子絷,你可为寡人立了大功!”
公子絷说:“下臣只是尽了微薄之力。”
秦穆公说:“子桑到晋国之行,对晋国目前的举动,可有察觉?”
公子絷说:“目前晋国正在修缮官室,加修城池。”
秦穆公说:“噢!”
胜利后的晋国人开始为分配奴隶和战利品而忙碌起来,晋献公却一直惴惴不安。晋国朝堂,晋献公端坐朝堂,眼睛一直看身边的大夫荀息。
晋献公说:“寡人的宝马美玉都已经收回了?”
荀息说:“已经尽数收回,完好无损。”
晋献公说:“嗯,寡人也不能失信于虞侯,就替寡人挑一匹宝马,拣几件玉璧送于虞侯,善加安置。”
荀息说:“嗯,虞侯的事情,臣等已经安置妥帖,但唯有那个虞国大夫不好安置。”
晋献公说:“喔,就是那个大夫?”
荀息说:“正是。臣挽留百里奚,可那百里奚新近亡国,已经无心仕途,执意要做一名百姓。”
旁边有人说:“百里奚自恃才高,傲慢无礼,其居心很难猜测,恐日后节外生枝。”
晋献公说:“唉,这样的人不多,杀了怪可惜的。”
萄息说:“国君英明,此人不可杀。”
献公沉吟片刻,捻须说说:“也算个贤臣,可惜呀,投错了门!”
进入腊月初八,晋国都城下了场大雪。绛城外工地,飘飘洒洒,白皑皑的大地上,众奴隶在施工间歇休息,百里奚也与奴隶们在城墙一角避风。虞女手提篮子在人群中寻找什么。环顾四周,目光停在百里奚身上。百里奚正在揉搓着快要冻僵的双手,一副落魄样子,见到虞女,方才惊讶地抬起头。虞女从篮中取出饭团,递给百里奚。奴隶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两眼盯着百里奚手中那几个饭团。
虞女说:“吃吧。”话音还没有落地,百里奚就拿起一个饭团往嘴里送。虞女看着,两眼闪动泪花。
虞女说:“大人当初知道有今日的结局,还为何不离开虞国?”
百里奚没抬头说:“走,往哪走啊?”
虞女叹气说:“?”
百里奚说:“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快离开这里,去寻宫之奇吧,他会帮助你的。”
虞女说:“其实,我觉得现在比当初好,妾为何要走呢?”
百里奚说:“什么,比当初好?”
虞女说:“嗯,现在我们可都是一样了。过去我要抬起头才能看你,现在我可站你的对面!”
百里奚说:“傻孩子,真糊涂!这些日子你是怎么生活的?”
虞女说:“谁是孩子!?人家给荀息大夫做佣人。荀大夫是好人,他说,只要你答应留在晋国,妾就还能服侍大人。”
百里奚说:“告诉他,休想!”虞女吃惊地哦了一声,迷惑地注视着百里奚,慢慢地站立起来。
开春后,晋国都城绛城充满了喜庆气氛,人们都议论说,晋献公要嫁女了,期望着国君在新的一年能免点粮什么的。这天,晋国宫廷门外,终于又迎来了秦国使臣公子絷。官门外,一车车满载礼物的马车,后面是公子絷的随从正在驱赶一群牛羊,车水马龙地进入晋国官内。晋国宽敞的宫殿上,响起了公子絷响亮而又柔和的禀报说:“外臣公子絷受寡君之命携羊皮二十张、牛羊猪八牢、玉器十件,献给晋侯,祝秦晋两国世代为亲,祝晋侯贵体康泰!”
晋献公说:“哈哈,好,秦晋两国从此永结好合,世代为亲!按卦辞所择吉日,在立春之日送穆姬去秦国。”
随后,晋献公吩咐安置好了公子絷的吃住,然后在宫殿上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办好穆姬出嫁的事情。
荀息上前说道说:“按照约定,穆姬公主出嫁在即。穆姬公主人秦国,尚需陪送媵人、奴婢二十人。臣以为应以百里奚为媵人。”
舟之侨说:“国君,下臣以为不妥。”
晋献公说:“嗯,有何不妥?”
舟之侨说:“那百里奚原是虞国大夫,至今仍眷顾虞国,尚未有归顺之意!此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荀息说:“国君,既然百里奚不愿留在晋国,令其随穆姬左右,定会尽职尽责,让国君放心。”
晋献公说:“嗯。婚嫁礼物等琐事,交荀息去办。具体送亲之事,可交舟之侨操办就是啦!”
荀息和舟之侨共同应说:“遵旨!”言毕,略显疲态的晋献公挥手示意退朝。
晋献公说:“唉,悠悠万事,无不出于寡人一手所裁,岂堪忍受!”晃动肥胖的身躯,在侍女搀扶下,缓步走入后宫。
晋国都城修城池的工地。柳色青青,充盈着春的气息。百里奚与众奴隶正在忙碌着。
荀息府里,荀息为收留虞国大夫百里奚的侍女虞女而犯难。虞女最近很焦虑,干什么都不行,打盘子碎碗的。院子内,虞女在狠命地搓洗衣服,眼看要将衣服搓碎,还在硬搓着,低垂着头,谁也看不清此刻虞女的表情。洗好衣服,虞女又托起春米的杠子,开始舂米。看到荀息走过,抽泣着低下了头。荀息驻足看了一眼,又走开了。
虞女说:“老爷,妾不干了,放妾回家吧?”
荀息说:“喔,怎么了?”
虞女说:“妾不知道!”
荀息说:“你不是说虞国大大百里奚还会收留你吗?是啊,他是没有法子收留你了,国君已经命他到秦国去了。”
虞女说:“谁?是百里奚?那也让妾去秦国吧?”
荀息说:“什么?那可是陪嫁的奴隶啊。”
虞女说:“陪嫁就陪嫁。”
绛城城门,修城池的工地,到处是乱石和木料。端石的声音和奴隶们抬石头时候喊出的号子响作一片,一个工地监工带着大夫荀息来到百里奚跟前,百里奚依然在低头忙着端石。
监工说:“喂,按照国君的旨意,你再不用在这里啦!”
百里奚说:“什么,到何处去?”
监工扔给百里奚一身衣服,漫不经心地说说:“去秦国,你不是不愿在晋国吗?这个你换上,做我们晋国公主穆姬的陪嫁媵人。”
百里奚瞪大两眼说:“什么,陪嫁?!”
宫人说:“你是奴隶,国君这是对你的器重。”
百里奚吼说:“休得无礼!士可杀,不可辱。”
官人撇嘴说:“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百里奚身着崭新华丽的媵人服饰,独自一个人低垂着头,跌坐地上。
绛城外,送亲的队伍十分庞大。一队护卫的兵士开路在前,后面是五辆装扮华丽的驷马大轩车,有四面帷,全部用华丽的绸缎包了起来。一队陪嫁的奴婢跟随左右,在忙碌着搬运东西。在陪嫁队伍中,百里奚那身新衣与他那蓬乱的头发甚不和谐。颀长瘦削的个子格外显眼。在一群奴婢中间静静地站着,简直是鹤立鸡群。百里奚两眉紧锁,时不时抬头看着远处的群山。奴婢中,虞女不时用眼瞟着百里奚,心中忐忑不安。
华丽的大轩车内,新娘穆姬云鬓高耸,娥眉微颦,原本洁白的面孔在这个清冷的早晨尤其显得如白玉一般,增添了几分高雅。穆姬忐忑不安地挑开帘子,向外张望。晋献公和夫人在侍女搀扶下来到车前。
献公夫人说说:“到那里要知道自己关照自己,娘以后不在身边……”,话语哽咽,闪一边抹泪去了。
晋献公说道说:“穆姬我儿,你是很聪明有主张的孩子,到了秦国不要忘记了父母之邦。凡事要想到你的母国和兄弟啊!”
穆姬抹泪点头道说:“穆姬定会牢记君父的嘱托!”
从晋国绛城到秦国的雍城,有很长的一段山路。旌旗猎猎,冠盖华丽,浩浩荡荡的送亲车队,艰难地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晋国大夫舟之侨神情倦怠地坐在马背上,催促车队快速行进。百里奚两手抄在袖筒里,低头默默前行。铃声和马车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山问回荡,车队在缓慢地行进,俨然一幅古代出行图。
车队到了晋、秦、楚交界地带。这里山势陡峭,道路坎坷,葱茏的山峰在两边相对而立,鬼斧神工一般。旁边还有一个清澄的小河潺潺流过,恰是安营休息的好地方。舟之侨放缓马的步子,掉头来到晋国公主的车前。
舟之侨说说:“启奏公主,车队已到秦晋边界。往前再行,山高路险,夜间多有匪盗出没,加上连日淫雨,山里瘴气弥漫,太史临行嘱托说不可人雾中,恐伤及公主的贵体,冲了秦晋两国的好事。所以,依下臣看来,不如在此扎寨,稍事休息,明日一早再赶也不迟。”
穆姬说:“哎呀,那就依卿所奏,扎营休息吧!”
舟之侨说说:“遵命!”
舟之侨驰马来到车队前边,舞动着马鞭子,对着护驾的士兵和奴隶们吼道说:“停止前行!撑起帐篷,埋锅造饭!”那匹马习惯性地在原地兜了个圈,睁着两只眼睛,好像很奇怪地看着这队人马。
安顿下来以后,百里奚和奴隶们一起挥洒着汗水,急忙拴好牲口,撑起了帐篷。官人来到车旁请公主下车入帐。晋国公主才在奴婢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那个装扮华丽的马车,随同官人走进了一个早已经搭好的帐篷。
人夜,几盏灯点亮了整个山谷。一队晋国兵上手执长戟在巡夜,山鸟争相归巢,呜叫不止。
距离新娘子的帐篷和贵族的帐篷不远,则是奴隶的宿营地。百里奚侧身躺在草料上,一旁是正在吃料的牲畜。百里奚双手抱头仰看夜空,难以入眠。一阵凄厉的惨叫传过来,令人不寒而栗,不远处一个晋国大夫正在抽打一个女奴隶。
山里的清晨格外清幽,鸟儿的呜叫声在山间回荡。帐篷外给人一种清新惬意的感觉。穆姬由于中途困乏了,所以睡得很好,早晨天一亮就起来了。她轻捋额边秀发,迈出帐篷,张望四周景色。
新娘穆姬说:“哎,这山谷里的春天真太奇妙啦!”
虞女说:“公主一定是头回见到这些,我们家乡比这里景色还好哩!”
穆姬说:“嗯,你是秦国人?”
虞女说:“是虞国人。”新娘穆姬嗯了一声,微笑着看着眼前的虞女,然后欣赏着周围的景致。山野的风光抵消了离别父母的惆怅,使穆姬略微释怀。
远处传来一个呵斥声说:“速将便桶清洗干净。”远远望去,百里奚和几个奴隶正来往于各个帐篷之间,从帐篷内提出马桶。人们沉默着,正急匆匆提着桶往河边跑。
帐篷外边。虞女执意要过去助百里奚倒马桶,被一个手执长戟的兵士拦阻。
虞女说:“他有腰疾,让我过去替他倒马桶。”
兵士说:“不行!大夫有命,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百里奚抬头回望,目光正好与虞女的目光相遇。百里奚低下头,沉默地提起木桶走开。
不远处,一条河流。水流湍急,百里奚提着桶在河边来回冲洗。不经意间,溅到自己身上一点儿脏物,百里奚掬起一捧水冲洗。目光停留在湍急的水面,若有所悟地回头看了一下身后,远处是一个手持长戟的兵士。他提起身后的木桶往外倒,顷刻之间粪便倒得满地,自己也溅了一身。
满身粪污的百里奚手提木桶,蹒跚着朝贵族们的帐篷走去。不远处,一群送亲的贵族正在吃饭,新娘子穆姬公主正和一群贵族享用丰盛的早餐。百里奚好像有点儿麻木,呆呆地一直前走,很不经意间就已经来到了舟之侨面前。吃饭的人被忽然出现的粪便臭味呛得受不了,立起身来四下寻找奇臭的来源。旁边的穆姬公主捂起了鼻子。
穆姬公主说:“哎呀,何处来的如此大的臭气?”
穆姬注视眼前的百里奚,陷入沉思。穆姬略自思忖说:“难道此人就是虞国人夫百里奚?听说此人是虞国一方的人物,如何今日竟然一身狼狈相,令人可叹!”
舟之侨说:“百里奚,你如此故作癫态,故意捣乱!快给我滚开!”舟之侨有点恼怒,手中已经举起了鞭子。百里奚怒目相向,反而停下步子。
穆姬说:“不要为难他!”穆姬伸出如玉一般的手臂挑起那长长的衣袖,轻柔地朝百里奚挥挥手,示意让百里奚去河边冲洗身上的粪污。
舟之侨说:“公主,此人宁当奴隶也不到我晋国为官!瞧那副倔样子。还不速速离开!”百里奚这才一言不发,手提木桶,慢吞吞地往河边走去。
众人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瞧那样子,多像虞侯啊!哈哈哈……如此虞国大夫!晋王给他大夫他还不做,生就的贱命……”
有人说说:“唉,要这样个人干啥!他一天可要吃三个包米棒子哩,哈哈!”
百里奚提起那马桶在河边反复冲洗。河边的坡上有个执戟的兵士,活像个在微风里摆动的树一晃一晃。走过执戟的高个子兵士身边,百里奚扯着那肮脏的长衫朝他挥了一下,他笑了笑,觉得有点儿奇怪。
百里奚边洗刷,边观察着逃跑的路线,往河水中丢下木桶,顺手一送,那一只木桶悠然被河水漂到了河的里面。百里奚故意伸手去捞,可那木桶还是越漂越远,河水带着木桶朝下游漂去。百里奚赶紧顺河而下,去追赶。
兵士跟过来,手执长戟对着百里奚吼道说:“为何不下去捞!”
百里奚回头看了一下,似乎显得迟疑。但很快就脱掉鞋子,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朝水桶游去。很快接近了木桶,并把木桶抱在手里。百里奚手扶水桶,却往对岸游去。
兵士说:“回来!”喊着,从身上取下了弓箭,对准百里奚就是一箭。“噌”的一声,箭正中木桶。百里奚干脆丢掉水桶再次潜入水中……
快该启程了,送亲的人和陪嫁的奴隶正在收拾帐篷,驾车的马夫正在套马车。舟之侨像是监工在来回走动。
兵士喘着气说:“那个奴隶乘打捞马桶的时候,跑啦!”
舟之侨说:“什么,还等什么,快追。务必给我追回来!”
穆姬问道:“是哪个奴隶逃了?”
舟之侨说:“禀报公主,还是那个名叫百里奚的。”
虞女手中端着的餐具一下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一惊。
穆姬说:“怎么偏偏是他?”
兵士说:“他跳河里捞木桶,后来就不见了。”
穆姬说:“不会是?……唉,真可惜!”
汹涌的河水裹着撕扯着百里奚,在湍急的河水里上下沉浮。湍流的河水挟起百里奚的身躯,仿佛要将他撕碎一般。刚欲放缓的河水在一个转弯处,陡然下泻,这是一个险滩,急流陡然下落,百里奚惊恐地看着急速冲来的一块巨石。“啊”,百里奚本能地大声呼喊出来。随即,一下子被河水卷入漩涡,冲向险滩……
汹涌的河水依然流着,青翠的山林。晋国人已经对追回百里奚不抱什么希望了,放弃了追杀。只是在岸边有人仍在抽泣。面对着汹涌的河水,只见虞女一人含泪独立,欲喊不能,眼眶内泪水一下涌出。
秦国雍城原本颇具西域风情,街市上皮毛商穿梭叫卖,喧嚣声不绝于耳,呈现热闹景象。现在晋国新娘快到秦国的消息传来,使街市上往来的人们多了几分谈资。
秦国雍城的城头上秦字大旗在猎猎飘扬,垛子之间,每隔几步,就站立一个身穿铠甲的秦国兵士。远处,一辆带帷幕的轩车正在疾驶,后面紧跟秦国黑甲精骑和手执长戟的兵士。
城门外,秦穆公身穿黑色冕服早早到了城外,立于料峭晨风中。迎亲的队伍正在静静等侯。晋国送亲车队刚刚停下,秦穆公上前,亲手掀开了轺车的帐篷,两个宫女上前,从车上搀下了穆姬,换乘秦国早已备下的华丽轩车。
秦穆公精神抖擞跨上一匹高头大马,身后一辆羔裘装裹华丽的轩车,紧随的是十个骑马的宫廷侍卫,穿城而过,径直朝城内驶去。
新娘的轩车驶过,立刻引起街市上人们的注目和更为热烈的议论。年轻美丽的穆姬的到来,成了雍城上下议论的话题,万人空巷,观看穆姬的到来。街谈巷议的人们猜测着,描绘着那穆姬的福相,人群中有人说说:“真是天人降世,上天赐给秦国的贤明厚道的夫人。”
入夜了,秦国宫殿内,官人正在秉烛查看各国送来的礼物。院内陈列得琳琅满目,有象牙、铜器、乐器和玉器等。
官人高喊说:“巴国国君,象牙一件;卫国国君送青铜乐器两套……”
秦国宫殿的夜晚。宾朋满座,华灯异彩,一群舞女在音乐中翩翩起舞。宴会的正位上,端坐着身穿崭新黑色冕服的秦穆公和一脸羞涩的新娘穆姬。此夜是秦穆公与穆姬结婚的大期。各国来的客人们都喝得很多,醉醺醺地嚷着要看穆姬。
新婚之夜,花烛染亮了秦穆公的寝官。豪华的雕龙床上,穆姬羞答答地端坐,等待着秦穆公。虞女为新主子打点好被褥,熏好香,而后恭身由别门退下,静候在外边雕栏画廊之间。忽然,外边人声四起。宫女扶持下,秦穆公跌跌撞撞,朝新房走来。
宫外,夜色中,一个宫女在发呆,那宫女是随嫁到秦国的虞女。她沉默地看着夜空,好像诉说无限心事。
洞房内,花烛下。秦穆公步履蹒跚,醉眼蒙胧走了进来。看到穆姬含羞地低头不语,秦穆公一边摘冠交于宫女,一边趋近,抬手掬起穆姬那张玲珑剔透荷花带水一般的脸。穆姬温顺地用一双玉手挪开秦穆公的手,羞涩一笑。宫女熄灭烛火,走出内宫。宫内只剩秦穆公和穆姬,秦穆公恍惚从梦中醒过来,定睛看着穆姬。
秦穆公说:“卿今夜看来比白天更显得动人,寡人有你这么好的夫人,真是做梦一般……”秦穆公把穆姬推向玉床之上,显得很笨拙地拨开那崭新的绣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玉帐内,一阵骚动。
秦穆公说:“卿乃秦国的夫人,寡人的夫人!”
穆姬说:“啊!”
百里奚此刻在哪里?在楚国的山林深处,微风徐徐,四下一片漆黑,野鸟的呜叫增添了夜的恐怖。河滩上,百里奚趴地上一动不动,一丝月光洒在百里奚身上,随风过后,百里奚身子动了一下,挣扎着站立起来,然后又重重地跌倒……百里奚出逃后,经历了水中生死的考验,最终爬上岸,每天按照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在山林中寻着山沟向外走去。他知道,那里距离自己的家更近。
新婚的次日,秦穆公一觉醒来,却看到床上空了,抓起来穆姬留下的裙带,四处张望,没有寻到穆姬,于是,揽衣起床。秦穆公走出寝宫,只见穆姬卸下盛装,换上秦国宫廷服饰,满面含笑地迎了过来。
穆姬羞涩地施礼说:“夫君起得好早!”
秦穆公说:“不起早不行啊,做国君就是比不得常人,满朝臣子在等着哩,去晚了,他们可要笑寡人贪恋床笫之欢。”穆姬含羞一笑说:“瞧你!说什么话!”说着,穆姬赶紧过来为秦穆公整理大氅,束紧衣带。
穆姬说:“说的也是,不能让众臣子等急了。”秦穆公瞥见穆姬绯红的脸庞,姣妍异常之态,就难以自持,停住了手,一把将穆姬揽到怀内吻了一下。
秦穆公说:“卿真美极啦!”
穆姬轻柔地挣脱,说道说:“哎,夫君如何还是有醉意!赶快上朝吧!”
秦穆公说:“哈哈,好,寡人早点上朝,早点回来!”
早朝时候,秦国宫殿内早就站满了秦国的谋臣。他们在等待秦穆公。见秦穆公匆忙坐上宝座,众人一齐施礼道贺。
众大夫一揖说:“恭喜国君,秦晋结亲乃大秦之福,万民之福!”
秦穆公说:“哈哈哈,寡人新婚大期,与众卿同庆。自今日起,中大夫以上,可告假三日。凡秦地子民今秋减缴粮食一半。”
众大夫说:“国君圣明!”
新婚后,秦穆公几乎天天驾幸穆姬寝官。这天,穆姬正在理妆,听到“国君到”的禀报,赶紧到门前屈身迎接。
穆姬施礼说:“国君!”
秦穆公说:“夫人如此客气,快快请起!”穆姬和众宫女都起来。秦穆公若无其事地环顾寝宫四周,像是欣赏这位晋国来的夫人的细致,以至于寝宫摆设也变得优雅和尊贵。忽然,他把目光停留在了一叠竹简上,随手翻阅几下。
秦穆公说:“卿寝官里何来如此多简册,还小心地保存?”
穆姬说:“都是妾来秦国时候带的奴隶名册,还有嫁妆的礼单。”
秦穆公说:“哦,百里奚。这个百里奚?”秦穆公仔细玩味,觉着这名字很眼熟,可义猛然记不起此人的来历,以迷茫的目光看了穆姬一眼。
穆姬理着头发说:“哦,那是俺从晋国来时带来的陪嫁奴隶。此人素有贤名,可惜中途逃走了。”
秦穆公说:“秦国缺的正是这样的人才。记得周天子也曾经在周大夫面前夸奖过虞国有个百里奚,可是此人?”
穆姬说:“好像还做过虞国大夫。”
秦穆公说:“如此贤德之人,不意和我失之交臂。唉,甚为可惜呀!”望着那张随行奴隶的名单,半晌站着没动。愈想,就愈不甘心,猛地放下简册,在室内来同踱步,穆姬直愣愣地瞅着秦穆公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穆公说:“来人,速传公子絷。一定要找到这个百里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