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黄河岸边的草木枯了又青,青了又枯,但黄河水永远奔流不息。黄河边,大地苍茫,一支黑甲精骑拱卫着一辆轺车,快速行进,泊在黄河岸边。百里奚送给重耳三千兵马,并亲自带兵送重耳到黄河边。丕豹铠甲在身,神情肃穆,乘战马随行。
黄河岸边,秦国从各地遴选的三千精兵正在登船,串串火把映红了半个夜空,登船的精兵身上的铠甲发出一片哗哗哗的巨响。这支精兵由晋国人丕豹统辖,任务就是带着这支军队护送重耳和怀赢回到晋国。众人簇拥下,重耳身穿晋国公子的服装踏上一艘事前准备好的大木船。船要开了,重耳站立船首,对着岸上来送的人举手一揖,朦胧中可见百里奚瘦削的身子。大船迎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水前行。重耳在众位谋士的围绕中,坐在船中央,表情肃穆两眼紧盯河的对岸。大船的背后,是一片无际的舟楫,那上边都是穿了晋国服装的秦国精兵。转眼之间,大船离岸,一阵波涛汹涌的行驶,抵达彼岸。精兵护卫下,重耳一行悄然登岸,连夜朝都城绛城进发。
夜色中,大地一片寂静,村落和城池都像是睡熟了一样。一支黑甲精骑正在穿过丛林行进,一匹马上坐着丕豹,后面战车上立着重耳。忽然,一个百姓打扮的人在人群中穿行,匆忙跑到丕豹跟前,作揖后递上一个帛书。丕豹展开帛书,一愣,立刻调转马头,朝重耳奔去。重耳见丕豹过来,立刻吩咐马夫停住车。
丕豹说:“公子,晋侯得到我们归国的消息,已派吕甥前来阻拦。目前,正朝我们开来,估计三日后可能与之遭遇。”
重耳说:“吕甥?!秦国方面百里奚大夫知道此情况吗?”
丕豹说:“已经知道了。大夫已经捎书给吕甥,正告他不要妄动。另外,大大嘱托我们要改变夜间潜行的做法,大张旗鼓地前行,昼夜兼程。”
重耳说:“嗯!我们大张旗鼓前行!”
重耳带着百里奚从秦国各地精选的三千精兵归国的消息传到晋国国都,刚刚继位的晋怀公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历经沧桑老于世故的政敌重耳,就急命吕甥和郗芮带十万精兵前往边界拦截。
山野朦胧,朝雾中,“吕”字大旗依稀可辨。车辚辚,马萧萧,铠甲在月光下闪烁。导车在前,其后足吕甥和郗芮分别乘的两辆战车,紧随其后的是浩浩荡荡的晋国大军。这是晋国派来阻击重耳的军队。大军都是身穿铠甲逶迤前行。迎着野风,晋国大夫吕甥坐在马上,看罢一个帛书,递给了旁边的郗芮。
吕甥说:“看看,百里奚在信里,还给我们两人讲了一番道理。”
郗芮说:“自韩原一战后,秦国人一直认为晋人怯懦,将我们晋国人作为俘虏对待。”
吕甥说:“与重耳相遇,肯定有一场恶战,秦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郗芮说:“是的,大人以为时下该如何应对局面。”
吕甥说:“看情形再作计较吧!重耳的实力的确很难估计。”
乘着夜色,重耳一行朝晋国纵深进发。重耳立战车上,后边大队人马紧随,正在行进。忽然,前边路两旁黑压压站一片人,他们或身着短褐或身着官服,都是当地的官吏和百姓。
重耳说:“前边是何处,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丕豹说:“前边就是桑泉城。”
高冠老者拱手说:“桑泉官吏携全城黎民百姓,恭迎公子!”
重耳说:“噢,是桑泉的官吏和百姓。”重耳赶紧下车,伸手扶起地上的老吏。
老吏说:“公子,你就是公子!”众人闻言,“刷”的一下跪下。
重耳说:“哎哟,折杀重耳啦!使不得。父老乡亲们,快快请起!”
老吏老泪纵横说:“晋国人想你呀!当年,在公子中,数公子你最为贤德。原想着你继承先君的大业,晋国霸业垂手可成。可谁料这一晃竟然过去了几十年啊。”
重耳说:“谢父老乡亲厚爱,重耳辜负了晋国,辜负了乡亲啊!”说着重耳大哭,众人感动得哭声一片。
吕甥所率的晋国军队时下已经进驻晋国的庐柳。有消息说,晋国边塞城市令狐、臼衰、桑泉城邑的官吏纷纷来降。重耳得到了沿途晋国黎民的夹道欢迎。消息传到晋国军营,吕甥等人大惊。
庐柳城外,晋军营帐内,四壁悬挂着铠甲、宝剑等军旅用品,吕甥和郗芮相对而坐,神情凝重。
吕甥说:“重耳已经过了三座城池,三城都归了重耳,重耳的军力也得到了补充,不可小觑。唉!”
郗芮说:“咱们赶紧往前迸发,一举击退之!”
吕甥说:“不,后退!”
郗芮一愣说:“什么,后退?”
吕甥说:“你还没有看清楚?这些年来,晋国的朝堂走马灯似的换国君,一朝国君,一朝臣。谁是强者,谁做国君。秦国百里奚来信,分析局势,有些道理。从重耳行迹来看,重耳做晋国国君只是时间问题。”
郗芮说:“那我们身负国君和社稷的重托?”
吕甥说:“做人要识时务。选错了方向,掉脑袋的事情。还谈什么社稷重托?”
郗芮说:“嗯,有道理!那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吕甥说:“退一步海阔天高。移兵郇城,静观待变!”
重耳一行仍在归国路途中,只见重耳兴奋地立在战车上,捋须看着身边这些威武的军队从身边经过。
丕豹说:“公子,城内的军队,听说公子前来,已于昨日撤走,去向不明!”
重耳说:“好!大张旗鼓,敲山震虎的功效出来了。此招数显出百里子明的高明之处。兵不血刃!”
秦国军营外,百里奚带着两个仆人风尘仆仆回到军营。门口,站岗的兵士执戟站立。
黄河边,秦国军营内,百里奚仍在帐内端坐。旁边站立着西乞术等将领。
百里奚说:“重耳顺利归国了。这就好!要注意继续打探消息。”
西乞术说:“那我们呢,该撤军了?”
百里奚说:“继续打探消息,晋国的事情并不简单。”
西乞术说:“那我们下步应当——?”
百里奚说:“按兵不动,毕竟兴师动众不容易啊!”
秋风轻荡罗帐,入夜的晋国宫殿大殿显得空虚凄凉。重重帷幕之中,几个宫女默默侍立,晋怀公和夫人正在醉饮。忽然,急促的宫人的脚步声使两人为之一惊。宫人说:“国君,边地有重要军情奏报。”
晋怀公说:“宣他上殿。”
大夫说:“重耳过了庐柳,沿途城池纷纷易帜,都归重耳旗下。”
晋怀公说:“啊,吕甥为何不阻拦!晋国十万兵马难道还敌不过重耳带的三千秦人!”
大夫说:“国君,按照如今的情势,要不了几日重耳就到绛城,国君不如暂避一时。”
晋怀公呜咽地哭泣说:“暂避?那不是退位吗?”
大夫说:“这个?”
晋怀公说:“唉,上天是要亡寡人呀!召侍卫官,寡人要见他。”过了一会儿,宫殿内,侍卫身着铠甲已经站满了殿前的院子,后官的宫人、宫女乱作一团,纷纷拿着自己的包袱家什往外跑,唯恐被撇下了。晋怀公带着对国君宝座的留恋和对重耳归来的愤恨出逃了。
一辆轩车从绛城城门冲了出去,车上坐着的晋怀公张皇地掀开帘子,回头张望。月光下,晋怀公露出满脸沮丧和伤感。车后面,紧随着几个大夫和一群宫女、家眷,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吕甥和郗芮眼见重耳得到晋国多数百姓的欢迎,就赶紧退守郇城,给重耳闪出一条道来,让重耳得以顺利通过。几日以后,重耳带着他的数千兵马,抵达晋国京城城下。
绛城就在眼前,巍峨的城门楼还是当年的样子。重耳下车,站立战车旁。庞大的队列猛然站住,铠甲撞击产生出一?阵轰然巨响。
重耳说:“回到绛城啦!”
赵衰说:“公子快看。”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一人飞马出城,朝重耳的军队奔来。
那人翻身下马说:“公子,城内子圉已经逃走。朝中大夫恭请公子进城!”
重耳喜出望外说:“哦,好!”
赵衰、狐毛、狐偃等也喜上眉梢,高喊说:“进城喽!”
城门打开,晋国朝中大夫倾巢出动,愈来愈近,从每张谦恭的面孔看,他们是到城门外来迎接重耳的。
一辆庞大的轩车在一对卫士的严密护卫下,开进了晋国宫殿,停在了大殿前。重耳和怀赢轻松地走下车。怀赢身披华丽的斗篷,陪伴着重耳环顾着眼前这一陌生的世界。怀赢看着眼前恢弘的宫殿,静静的院落,感情有点复杂。痴痴的目光盯在一个地方不动,她在搜寻着,仿佛想从点点滴滴中发现一丝子圉生活过的印记。
重耳兴致很高,说道说:“走,看看过去住过的那个宫殿吧!”见怀赢还是没有动身,重耳扭过头来,凝望着怀赢。哦!怀赢才自觉失态,赶紧尴尬一笑,脸有点绯红。
重耳第一次坐在殿上的位置,堂下都是晋国大夫。
众大夫说:“请公子主持晋国大局。”
狐毛说:“请公子即位。”
重耳说:“不行,重耳无德无才,岂能即此高位!”
赵哀说:“按照晋国的祖规,国不可二君。”
重耳脸上的微笑有点凝固,众人交换眼色,静等这位重耳最器重的谋臣说话。
国有二君,怀赢有二夫!重耳想起了几日前一件事情,进入宫殿的一刹那,众人的感情都各不相同。怀赢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宫殿、楼阁,眼光有点异样。重耳内心在猜测,怀赢难道还在想着那个子圉,她心里始终没有我这个丈夫,子圉不死,怀赢就永远不会放弃这个幻想。对,必须杀了子圉!
“必须令子圉退位。才能安排公子即位。”赵衰的声音让重耳回到了晋国宫殿上。
众大夫说:“那如何让子圉让位?”
丕豹说:“除非杀了他!”
狐毛说:“对,杀昏君,立新君!”
重耳看了一眼丕豹,俄尔又陷入沉默。
这天夜晚,重耳回到后宫,宫女端来了一盆清水,重耳洗了下双手。对着一盆清水,重耳一愣,那水中的老人正是自己,那满头白发凸现了老态,重耳不禁惊呆了。
赵衰轻步进来,注视重耳,脚步声惊动重耳。
重耳说:“是赵衰吗?”
赵衰说:“是臣。”
重耳说:“人物色好了?”
赵衰说:“好啦!进来!”
晋国刺客进门,恭敬地稽首。
赵衰说:“这是晋国最著名的武士。”
重耳说:“嗯。”等重耳过目后,重耳抹一把脸上的水珠,皱起眉头往身后看了一眼,那武士很知趣地躬身退下。
重耳说:“小行,这种人体壮如牛,满脸杀气,根本接近不了子圉。”
赵衰说:“哦。”
重耳说:“找一个瘦弱的人。”
赵衰会心说:“是!”
重耳说:“子圉眼下在想什么?君位,还是女人?”
赵哀说:“君位不保,那子圉只有女人。”
马车在绛城的街市上走着,赵衰陷入沉思。忽然,赵衰眼睛一亮,眼前这个赶马车的车夫敏捷地上下车,车夫那弯曲的胳膊肘引起了赵衰的注意。
晋怀公从绛城出来后,逃到了高梁,并暂且在那儿有了一个居所。晋怀公居处是一处很大的院落,树木参天,给人以阴森森的感觉。雕廊画壁,很是考究。
日暮时分,门外传来一阵凄惨的号啕声。只见大门外一个身体十分瘦弱,满脸是血的身着绛红晋国兵士服装的人蜷缩在大门外,狂哭,口中嗫嚅说:“晋国啊,可悲可叹的晋国!可怜我如此忠心,却落得如此下场!忠而见疑,吕甥为何如此对一个晋国勇士!?”继而又大声呼喊说:“国君啊,你在哪里?”
守门人说:“你是何人?”
伤兵说:“军巾校尉,前时在郗地请战,被吕甥砍断了胳膊。哎哟!”
守门人说:“想不到现在还有你这样的忠义之士。”
伤兵说:“哎呦,疼死我啦!临死前我要见晋侯!”继而神秘地说说:“在下怀中有一帛书,要亲自交于国君。”
听到禀报,晋怀公如坐针毡,在居室内来回踱步。旁边是一个晋国大夫,惊异的眼光看着眼前的晋怀公。
晋怀公说:“寡人出来这么久了,吕甥他们带着军队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倒是让重耳顺利进入京城。”守门人说:“报,国君,外边有个人自称是自军营而来,手臂被打得稀烂不堪,祈求见国君。他说还捎来帛书。”
晋怀公说:“到了如今,还有如此忠烈的勇士。”晋怀公正要起身出去,被那个大夫拦住。晋怀公一愣。
大夫说:“国君不可见陌生人,很危险的。”
晋怀公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受了伤的勇士。还说了些什么?”守门人说:“他说国人中,只有怀赢公主期盼国君你回去,重掌国政。”晋怀公两眼放光说:“喔!”晋怀公执意出来,大夫退后抱拳称是。
夜晚降临,晋怀公居所外,守门人上去看看,惊讶地往回走。伤兵挣扎着翻个身,一动不动挺直了身体。
门吱扭——泻出一抹光亮。宫女挑灯,晋怀公手握宝剑,在大夫的陪同下站在门口,挥手让守门人上去看看。守门人赶紧下去,拉了下那个人。忽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人从身下抽出宝剑跃起,一剑刺中守门人。然后,直冲子圉刺去。子圉赶紧关上了大门说:“刺客!”门恰好夹住了直刺子圉的宝剑。
伤兵说:“让剑客带剑走人!让剑客带剑走人!”
子圉松开大门,伤兵抽出宝剑,飞起一脚,踹开大门。嗨,一剑刺中了子圉。子圉惊叫:啊!身后一片女人歇斯底里的惊叫声,宫女抱头鼠窜。
漆黑的大门前,伤兵手持宝剑将子圉的头颅割下,然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包裹,包上系牢固,朝背上一搭,麻利地捋下袖子。原来那伤兵胳膊肘是先天畸形。他像猫一样敏捷,闪身而去。院内喊杀声四起,聒噪声中,侍卫的将军挺剑站立,兵士执戟站满院子,女人哭声一片……
刺客扮作一个晋国伤兵,刺杀晋怀公,为重耳去掉心头的一块病。重耳决定正式登基继位。
早上,起床洗漱后,重耳站立在后宫的中央,让怀赢给自己戴上国君的冠,系上帽带子。重耳正正冠,对怀赢说说:“寡人这个打扮怎么样,像国君吗?”
怀赢说:“自今日,夫君就是国君,咋还问这个?”
重耳说:“是啊!自今日,卿就是晋国君夫人啦!”他瞥一下怀赢,怀赢抿嘴一笑。
早朝开始了,这是重耳晋文公当上国君的第一次早朝。在晋国宫殿上,重耳正襟危坐在朝堂中央。堂下,整齐地站着晋国的朝臣:赵衰、狐偃、狐毛、吕甥和郗芮、介子推等。众臣说:“臣等叩见国君。”
晋文公说:“众卿免礼,寡人临朝,全赖众卿之力。今日赏赐多年追随寡人的功臣。诸位卿家自己报功吧!”
狐偃说:“老臣先报。当年是老臣做主,让公子离开齐国,才回到了晋国。其他如过黄河,翻秦岭,护驾之功,都不用说啦!”
晋文公说:“舅父鞍前马后,多年来辛苦有加,且能主持大局,当封国相。”
赵衰说:“衰放弃大夫官职,随公子四处奔波,也有过几次小功。”
重耳说:“赵衰懂军事,且功高而不骄傲,当封上大夫,统领三军。”
殿外,两个宫女在站立。介子推默默走出大殿门,顺台阶下来,朝官门走去。身后,从宫殿里传出晋文公的声音说:“胥臣也应当封大夫!”
晋文公重耳即位后,采取不当的封赏措施,使得内部过去忠心耿耿的旧臣产生了怨气,直接导致介子推的出走。再加上对暗藏的反对力量估计不足,亲近晋惠公的旧臣在暗中酝酿一场大的阴谋,使得晋国陷入新的危局。
没有得到任何封赏的介子推回到家里,带着母亲走出了绛城的城门。城外,只见瘦小的介子推背负老娘艰难地行走在风尘弥漫的路上。他们顺着小路,径直朝城外百里之外的绵山走去。
不久在绵山的丛林里,出现了晋文公和他的大夫们的身影。晋文公得到介子推出走、隐居绵山的消息后,很是后悔,循着踪迹,来到绵山。满脸大汗的晋文公与众大夫站立山坡上,焦虑地看着葱茏的山林。山林到处响起人们的呼喊声说:“介子推,介子推!”“国君来找你啦!快出来吧!”忽然,赵衰匆忙走来。
晋文公说:“找到没有?”
赵衰说:“到处都搜过了,还是没有。”
重耳说:“都怨寡人一时疏忽,竟忘记了介子推的功劳。”
吕甥说:“不如让兵士从三面放火,留一面不放火,让介子推自己下来。”
晋文公说:“也只有这么办了。”
霎时,绵山三面都是大火,烟雾呛人。但在山的另一侧,给介子推留着的那个路口,却始终没有见到介子推的身影。大火过后的绵山,余烬仍在冒烟,大片的山林都成为焦炭。在山的一角,呈现出一幅惨景:介子推呈跪姿,与其母亲一起被烧死。重耳肃然站立,老泪横流说:“寡人错了!”
晋文公的封赏,不只是伤害了老臣,也引起了子圉余党的怀疑和嫉恨。一天夜里,在吕甥府邸,充满了阴沉的气氛。吕甥和郗芮、寺人、勃鞮三入席地而坐,头凑在一起,显示出神秘阴险。
吕甥说:“国君对我等素怀嫉恨,此次我等没有得到任何封赏,就说明周君对我们还是心存戒备,旧恨未消。”
郗芮说:“国君身边的人,像狐偃、狐毛都对我们恨之入骨,我们怎么能安枕睡大觉啊!”
灯下,寺人、勃辊会心地点头。
黄河岸边,秦国军营里,一片寂静。主帅营帐前,秦国兵士手执长戟在森严地戒备着。百里奚在帐内伏案批阅文牍。
兵士说:“晋国大夫不豹派来密使已到帐前。”
百里奚说:“快请进来。”
兵士说:“丕豹大夫让小的送来密信,嘱托小的面呈大夫。”百里奚展开一看,那帛书只一行字说:“国事紧迫,清大夫助寡人渡过难关,慎勿外泄。切切。”
百里奚自言自语说:“言称丕豹,可又为何是重耳的密信?”沉吟片刻,百里奚一愣,赶紧将书信在灯上焚烧掉了。
百里奚说:“做好准备,迎接一个身份特殊的人来军营。”
仆人说:“是。”
夜色笼罩的晋国宫殿,静谧如常.忽然,大内总管仓皇奔出大殿,接着几个官人和宫女。忽然,浓烟四起,毕毕剥剥地响起来,大火熊熊,愈冲愈高。大内总管急呼说:“国君呢?”
官人说:“不知道!”大内总管望着大火说:“天呐!”
寂静安详的晋国宫殿忽然冒出腾空的浓烟,随着是通天大火。宫门外,拥出来许多百姓,站立门前望大火惊叹说:“哎哟,宫内起火啦!”“出大事啦!”忽然,哗哗哗,铠甲之声自远而近,身后一队全副武装的晋国兵士朝宫殿奔来。
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大火映红了半个夜空,恢弘华丽的宫殿陷入火海,惊慌失措的官女、官人争相夺路逃命,惨叫声四起。几个身上起火的宫女身上衣服冒着火苗,纵身跳入宫内一个池内,在水中沉浮。
晋国宫殿着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洛邑,引起朝野恐慌。毕竟周天子与重耳是同姓,重耳是周襄王名分上的叔父。在周京都洛邑内,官人说:“国君,左鄢父到宫外,说有急事要禀报!”
周襄王揽衣坐在卧榻说:“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呀!宣他进来。”
左鄢父说:“绛城宫廷大火,重耳去向不明啊!”
周襄王说:“啊!”左鄢父说:“要是重耳死于火厄,那晋国又将陷于混乱!”
周襄王说:“晋国真是多事之秋啊!论辈分,重耳是朕的叔父。但愿重耳能逃过此劫难。火厄无情啊!朕三番五次嘱托,要注意防范。晓谕后宫,小心灯火,宫中也不可疏忽。”
左鄢父说:“是!不过,此番晋国宫中大火蹊跷得很,不像是灯火所致。”
周襄王说:“你是说,有人要放火烧死重耳?”
左鄢父说:“正是。”
周襄王说:“唉,人心难测呀!”
左鄢父说:“另有一事,不知当讲否?”
周襄王说:“嗯?讲!”
左鄢父说:“宫中盛传说,陛下的弟弟太叔与王后有染。”
周襄王说:“何处听到的?!”
左鄢父说:“是宫中卫士从一个宫女那里听到。据她讲,是亲眼目睹。”
周襄王说:“这个畜生!自恃深得太后的宠爱,以至于淫乱后宫。唉,此事不要往外讲!”
洛邑外的春天,正是打猎的好季节。生在西域长在西域的魁后从不拒绝英俊男子的邀请,更何况是王叔。这一日,应太叔之邀,魁后与太叔结伴出行,一路嬉笑着奔上了洛邑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随行的士兵下马,一起驱赶山中的猎物。杂乱的吆喝声中,山坡上奔出一群麋鹿来。魁后引弓,“嗖”地射出一箭,那麋鹿应声落人草丛。太叔及众人立刻迸发出刺耳的喝彩。太叔喊得极为夸张。
魁后所骑的马四蹄腾空而起,几乎将魁后颠下来。她从容地将绳挽在手臂上,一扯马首,那马转头在原地来回打了个转,稳稳地站住。
太叔说:“想不到王后不仅美艳倾国,骑术还如此高超,令太叔追之不及啊!”
魁后娇喘滴滴说:“狄国女子骑马,个个都是一流的,还能在马背上生孩子哩!”
太叔说:“哎,何时让我见识马背上生孩子的功夫。”
魁后说:“瞧你的样子!”
太叔说:“王后是当今世上最美的女人。如若能一辈子如今一样与王后并辔而行,太叔纵然是死也心甘!”
魁后说:“真会说话!可是真话?”
太叔说:“可对天发誓。”
魁后说:“妾要下马。”太叔殷勤地上前去接扶魁后,艳丽的魁后把香腮贴近太叔面颊,太叔乘势揽魁后入怀。一阵女人的狂笑,两人相拥一起滚人道边草丛。从林里一阵骚动,寂静的山林中传出一阵极响的喘息声。
魁后说:“以后你要时时入后官,与妾相会。”
太叔说:“去得多,恐周王会起疑。”
魁后说:“怕什么。有妾在,他能奈何你!”
远在晋国的郇城,吕甥和郗芮仍然带兵驻扎这里,谈笑风生,好像都城的大火与他无关!
晚上,吕甥、郗芮在军中设宴招待路过的公子絷。两下笑语频频,气氛欢洽。公子絷喝得酩酊大醉,仍然兴致甚高,依然连说说:“上酒!”
吕甥说:“公子絷大夫是秦国资深大夫,可谓德高望重。若非百里奚到秦国,公子絷大犬应当成为秦国之左庶长!”
公子絷醉醺醺说:“唉,别提啦!二位才是子桑的知已!喝!”
次日,吕甥和郗芮还约公子絷上山打猎,兴致很浓。山坡上,草木很茂盛,公子絷与吕甥、郗芮一同骑在马上,随从用棍子抽打草丛,正在寻找猎物。
郗芮说:“那百里奚是公子絷举荐,如何竟然高居公子絷大夫之上!”
公子絷说:“唉,屈居人下滋味谁人能知啊,唯有两位仁兄与絷辅车相依,肯为我公子絷讲一些拨云见日的话!”
吕甥说:“是啊!咱们三人是同病相怜。今后我们正要与公子絷大夫齐心协力,为大夫分忧,共谋大事。”
公子絷说:“上次,立重耳为晋国国君事,就让百里奚抢了头筹。此次烧死了重耳,我们正可以再立晋君,勿使百里奚再夺我等功劳。明日,我们要先与寡君商议。”
触及如此严重的问题,两人相互交换眼光而后又一同附和说:“好!若成就此事,公子絷大夫对晋国将有再造之恩啊!”
公子絷说:“看,猎物来了……”
入夜后,在公子絷带领下,吕甥和郗芮骑马悄悄前往秦国军营。秦军营帐前,一行晋兵护卫下,吕甥、郗芮翻身下马。公子絷在前边引路,三人步人秦国军营。只见营帐内,一身国君打扮的人面朝内端坐,正在静心等候。吕甥、郗芮急不可待,上前一揖道说:“外臣吕甥、郗芮拜见秦伯!”那人说:“哈哈哈,你们可看清楚,寡人是何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晋义公重耳。吕甥、郗芮一见此景,吓得目瞠口呆,面面相觑。随即,又走进来两人,一个是百里奚,另一个则是丕豹。只见那丕豹执剑而立,怒目圆睁,满脸杀气。
重耳说:“弑君犯上的乱臣贼子,今日还有何话可讲!”
吕甥、郗芮说:“国君,这是怎么回事!?”
重耳说:“你们二人心里最清楚!”
吕甥说:“我们二人可是忠心耿耿,从没有做过有负社稷的事情。为何如此?”
晋文公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口寡人让你们死个明白!你们的阴谋,绝非一日。想听寡人一一列举你们的罪行吗?!”
晋文公说:“从寡人临朝那天起,因为没有赏赐,你们二人就暗生怨恨,阴谋加害寡人。那天夜里,在晋国吕甥府邸内,你们在密谋一个巨大的阴谋。”两人傻了,怎么也弄不清两个人的密谋,重耳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他们好像又回到那个夜晚在吕甥府里的正堂,案几边。
吕甥说:“要下手,就及早下手!”
郗芮说:“官禁防范甚密,如何能杀之?”
吕甥说:“你我都不近身的情况下杀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郗芮说:“那?——”
吕甥和郗芮伏案几上,吕甥手蘸清水,在案几上书写一个“火”字。
吕甥和郗芮面对重耳讲的,张口结舌。晋文公又说说:“到正月初四那天,你们果然下手了,派人潜入后宫丧心病狂地火焚宫殿,烧死宫女宫人以及宫廷侍卫达数百人之多。那天的晋国宫殿,大火染红了整个夜空,有人不断从火海中冲出来,陷于火海之中的晋宫殿内不断传出阵阵凄惨的呼救声。就在此时,宫门外,忽然出现一队兵士手执长戟。在你吕甥带领下,早有准备的兵士开进了宫门。你们并非赶来救火,而是想借搜救寡人之机,而置寡人于死地!”
晋文公接着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你们还不放心,竟以搜救寡人的名义,带兵闯进宫廷对宫内各个角落进行搜查。可是,面对的却是一个个面目全非的尸体,你们无法判定寡人的死活,就再次退守郇城。所幸的是,百里奚知道寡人的处境,连夜派人到晋国将寡人接到了秦国,并设计诱你等前来。”
晋文公回忆到那天晚上,乘着夜色,一辆轩车正在行驶,帘子被挑开,露出重耳的半张脸来。他惊魂未定,正朝外张望。
秦国军营内,吕甥和郗芮两人瘫倒在地,伏地不停地叩首。
吕甥和郗芮说:“我二人确实是冤枉的呀!这些都是有人陷害栽赃啊!”
晋文公说:“想知道天机是如何泄漏的吗?”吕甥瞪大两眼,郗芮呆若木鸡。
晋文公说:“提醒你们,不要忘记了勃鞮,在关键时候,勃辊身为一个寺人,却陷足你们之中,所幸关键时刻,他幡然回首,为了晋国的安定而出来揭发你等的罪行,将阴谋告诉了寡人。等你们放火下毒手之时,寡人早就已经不在绛城了。”
吕甥说:“啊,勃鞮,这个叛贼!”
郗芮说:“唉!”
晋文公说:“吕甥、郗芮,你二人可知罪?”吕甥、郗芮霎时瘫软在地,趴地哀号,乞求饶命。
百里奚说:“多少好人惨死于二人之手!此二人不除,晋国的危难就没有尽头。”
晋文公说:“将罪大恶极的吕甥、郗芮斩了!”丕豹带两个手执长戟的兵士上前,将两人提了起来,拽往营帐外。
满天繁星的夜,野外草木在风中抖动,吕甥和郗芮被押到距离军营远点的地方。丕豹手握宝剑监斩。只见吕甥和郗芮头发蓬乱,面无血色,被捆绑着,跪在长满野草的野外。
狐毛、狐偃手提宝剑,朝结实捆绑的吕甥和郗芮颈部砍去。
黄河岸边,站满了轩车和战马。月光下,波涛汹涌的黄河,晋文公及百里奚等送行的秦大夫来到岸边。身在河边,感到巨大的涛声使大地在震撼。
晋文公说:“若非百里奚大夫运筹帷幄,重耳在晋国恐难有立足之地。这回是大夫二次送重耳过黄河。”
百里奚说:“一样过黄河,感觉倒不一样。这回,可是送晋国国君回晋国!”
晋文公说:“重耳感激秦国的扶持,誓与秦国永远和好,以报答秦国的再造之恩。”
百里奚说:“晋国稳定,则秦国稳定,两国黎民安居乐业,国家强盛有望!希望晋侯将晋国国内的乱局尽快平息!”
晋文公说:“嗯!”
过了几天,晋文公终于安稳地回到绛城。在绛城晋国宫殿正堂上,晋文公感慨万端。
赵衰说:“子圉治理晋国以严苛而失人心,国君宜仁慈宽厚而收拢人心。”
晋文公说:“嗯,所言极是!寡人大难不死,重回绛城,多亏秦国百里奚大夫的相助和诸位大夫的忠于职守。现在,寡人宣布有功必赏,并大赦天下。”
宫人宣读谕旨说:“自今日始大赦天下,免三年赋税,耕田百亩收粮千石者可享大夫爵位。对有功于社稷的大夫,不分时间早晚,都一律重新封赏。奖励军功,每年秋季狩猎,大夫以上要带头操练兵马。”
此夜,绛城晋国宫殿内,觥筹交错,正举行宴饮。晋文公经历了一场劫难,要和自己的群臣痛痛快快喝一场。周的大夫左鄢父,也从京师匆匆赶来。
晋文公说:“周天子一向可好?”
左鄢父说:“刚刚接到密报,京师出事情啦!鄢父正要和晋侯道别,即日回到京城洛邑。”
晋文公说:“如此紧急!有用得上重耳的地方,请周天子吩咐。”
左鄢父说:“京都洛邑事态严峻呐!”
晋文公说:“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左鄢父神情哀痛,向重耳讲述了几个月来洛邑所发生的事。一波未平,另波又起。在周京城洛邑,即将爆发新的危机。
一天,魁后寝官门前,两个宫女侍立门前。周襄王路过门口,感觉到宫女神情异样。周襄王驻足回首,扭身走向宫门。两宫女慌忙俯身施礼。周襄王没有理睬径直往里面走。里面很静,隔着重重帷幕,周襄王看到里面的帷幕在抖动,从里面传出来一男一女两人的对话声。
女的说:“那个老东西还没有走。”
男的说:“今日该不会来这里吧?”
女的说:“来了也不怕,横竖是要摊开来的。”
男的说:“那可不行,他可是周天子。”
女的说:“狗屁,废了他,你来做这个周天子!”
周襄王气得浑身发抖,左右寻找可用的武器,顺手抄起一个烛台气呼呼地朝那两人走去。两人慌作一团。只听魁后“啊”的一声,接着咣的一声巨响。
周襄王说:“传朕的谕旨,抓住太叔,严加惩处。”
官人说:“太叔已出宫。不知去向。”
周襄王说:“宫门出入,如何不禀明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