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凯旋之夜是多么令人沉醉,整个秦国宫殿都沉浸于歌舞宴饮之巾。芷阳宫内,众臣子频频举樽,享受国君恩赐带来的欢娱。秦穆公笑容可掬,手持酒樽来剑百里奚坐席前,百里奚默然凝视这位对自己知遇的国君。
郑甘说:“借国君之天威,我们秦国大军所向披靡,鄙人提议为国君康寿而干一樽。”
众人说:“干!”“干!”
秦穆公说:“哈哈,晋国再也不是我们秦国的对手啦!”
郑甘说:“臣有一言,不知道当讲否?”
秦穆公说:“呵呵,讲。”
郑甘说:“依我们泰国现有的势力,我们应当乘胜进军中原!可是不知道为何半途而还?”
秦穆公说:“我们秦国先败于崤山,而后兵临崤山,一雪前耻!可寡人还没有忘记当年是郑国曾经欺骗我们秦国,导致我们秦国人横尸沙场!”
郑甘说:“郑甘虽祖籍郑国,但还是极力赞成大军征讨郑国。”
秦穆公说:“好,为臣子者,当以郑甘为雅范。唉,左庶长今日为何心事重重?”
百里奚说:“哦,没有什么。子明有点不胜酒力。”
宴饮之后,照例要人祖庙,将这特大喜讯告知列祖列宗。祭祀完毕,秦穆公身着黑色礼服与百里奚从祖庙缓步出来。公子絷和车奄息等紧随其后。三人行礼如仪,分别揽衣而坐。
秦穆公说:“寡人很想听听卿对东进中原的看法。要说,我们打败了晋国,郑国唾手可得。”
百里奚说:“此番胜利,虽然告慰了秦国阵亡将士,告慰了列祖。但对我们进军巾原非但无益,反而更为不利!”
秦穆公说:“喔!寡人如何越听越糊涂啊?”
百里奚说:“经过前番较量,晋国已如惊弓之鸟,对我们就会更加戒备。可晋国败而不降,我们也对它无可奈何。如此一来,我们秦国就永远过不了函谷关,只能长期困守岐山和雍地这片地方。郑国隔着晋国,晋国不降,如何能再次征讨郑国!那岂不是重蹈覆辙吗?”
秦穆公说:“哦,那,称霸就真的要成为泡影啦!在此之前,竟然还有人在寡人面前造谣,说左庶长碍于与弦高同窗,故而与郑国媾和言欢。真乃无稽之谈!”
百里奚说:“谢国君对子明的信任!”
秦穆公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引晋国出战,而一举胜之?”
百里奚摇头说:“晋国的大夫赵衰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懂得如何在败势情况下保全自己的国家。晋国有赵衰在,那就一定会固守不出。如此一来,我们将欲战不能,除了落得胜利凯旋美名以外,什么也得不到。眼下,必须放弃急促东进的念头!”
秦穆公说:“左庶长的意思是?”
百里奚说:“并力西进!国君还记得当年我们君臣的谈话吗?臣曾讲,欲东进,必先西趋,处理好西边的事情。现在我们已经让狄戎各国能够消除敌意,彼此相安。假如再进一步,让狄戎各国归附秦国,那又将是什么情形呢?”
秦穆公说:“嗯!”
百里奚说:“如果能让狄戎彻底臣服,那狄戎各国的人力:物力都将为我所用,秦国称霸也就水到渠成。”
秦穆公说:“太好啦!请左庶长筹划之。”
百里奚说:“嗯。纵观狄戎列国,号称十二国,但其大的也只有陆浑、赤斑、白狄等五六个部落。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国内事情办好。厉行教化,继续让百姓得到更多好处。”
秦穆公说:“对内实行教化,难道也能让狄戎来归顺?”
百里奚说:“犹如上好的琴瑟弹出美妙的乐曲,能让远处的人听得如醉如痴,不自觉地前来倾听;德行所至,也正在于怀敌附远。”
公子絷说:“这不仅要向列国显示秦国空前的强大,还要让列国看到黎民教化开启民智所带来的变化。”
秦国让郑甘掌管土木之后,整个宫室连年都在修缮之中,大多都是比着洛邑周天子宫室而建的。
秦穆公带众臣子视察,颇为眼前铺张规模而震惊。
秦穆公说:“过去我们秦国的宫室陈旧破败,可眼下修如此宏大的宫室,也确实显得浪费了。”
郑甘说:“回奏国君,大修池苑宫室,意在显示我们大秦无比强大的国力。”
秦穆公说:“嗯!”
郑甘说:“国君征战在外,宫室简陋,缺乏一个强国应有的气势和规模,那是做臣子的失职。下臣以为,应扩大宫殿范围,比着周天子的宫殿,修建高墙深院,宏伟的宫殿,华丽的池苑,昭示秦国的强大。”
秦穆公说:“让你掌管这土木工程,看来是选对啦!”
郑甘说:“谢国君夸奖!”
烈日下,修建宫殿的工地上,众多的奴隶正在搬运石料、木料,往宫殿的墙上搭。
秦穆公兴致不减,带着几个宫人,张着伞巡视到宫殿外,对恢弘的宫殿大加赞赏说:“嗯,要加快进度!”
郑甘说:“是!”
冬季到米的时候,秦国新宫殿雍城,在寒风巾屹然而立,显得很苍凉雄伟。
就在秦国逐渐强大的时候,临近的狄戎国却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狄戎人的生计遇到了巨大的挑战。
陇西,冬天让狄戎各部落变得一片萧索,边地柳城的野外,漫漫白雪覆盖的大地,肆虐的狂风义裹来了新的大雪。在狂风大雪中,身裹羊皮的狄戎人顶着风在驱赶着不知道东西南北的羊群。
冬天的雪过后,冻死的牧羊到处可见,一片惨景。一个老妇正在野地里对着死去的羊在哭泣。
闻讯,秦国向狄戎兄弟伸出援助之手。陇西,秦字大旗下,百里奚坐着轺车,带着送粮食车队,在一队秦国兵士的护卫下来到狄戎人居住地。车奄息说:“前边就是柳城了。”百里奚说:“好,再快点!”啪!一个响亮的鞭子响,车夫说:“驾!”
车队到了。狄戎陆浑部落驻地。听到屋外马的嘶呜,二十多个狄戎人从茅舍出来,警觉地注视眼前的秦国官员和持戟的兵士。
车奄息从车上跳下来,喊道说:“秦国左庶长来赈济在风雪中受灾的狄戎百姓。现在开始分粮,请繇诸官员前来,主持分发粮食。有繇诸官员吗?”
人群中有人答说:“有!”一个胡须上翘的繇诸官吏走了出来,对百里奚一揖。
众人说:“哎哟,狄人的救星来啦!快喊头人来见我们的救星!”
老妇拭泪,扑上运粮食的车辆,捧起黄腾腾的粟,悲喜交加。然后,又掉头朝百里奚走来,扑通一下跪下。老妇说:“恩人!早就听说秦人有你这么好的大夫,可没有想到俺们狄戎人也得到好处。你就是庇护狄戎的那颗星宿啊!”人愈拥愈多,人群忽然闪开一个通道,走来一个巫者,对着百里奚审视片刻说:“哎哟,果真是天上的星宿啊!”闻言,众人哗啦一声齐刷刷地一齐跪下。
百里奚说:“快起来,子明焉敢妄称星宿。狄戎人与秦人血脉相连,相依而存,大家原本都是一家!”众人恭敬地聆听,如醉如痴。
秦国仁义之举,换来了狄戎人的回报。不久,大灾过去,雍城迎来了一批从陇西而来的客人。城门下,走过一个狄戎部落的,车仪,上边坐着身着貂皮的狄戎部落使者。后边紧随的是两个手握西域特征月牙形宝刀的侍卫。
秦国宫殿外,公子絷和车奄息肃立,迎接来使。旁边,有一队狄戎的兵士和车马,那是一个叫繇诸的狄戎国使者的车仪。
芷阳宫正殿,秦穆公须眉皆白,老态显现,依然目光如炬。身边是狄戎国使者已经落座,对面是秦国陪同的大夫。百里奚身着大夫服饰,气宇轩昂地端坐在秦国大大的首席。有一个狄戎使者随着一声:狄戎繇诸国使者到!繇诸使者携一个随从,将一件羔羊皮做成的黑色大氅递上说:“繇诸国使者觐见秦伯,特献上薄礼,以表繇诸头人对秦伯的敬意!”秦穆公捋须颔首说:“嗯!这繇诸国的灾情如何?”颇有霸主风范。一个官人赶紧上去接过大氅,然后躬身退下。
繇诸使者说:“去年冬天,尽管冻死马和羊等牲畜上万头,但由于大秦的输粮,牧民大都安全过冬。繇诸子民感激小尽。今岁,我们主公要偿还贵国所送的粮食。”
秦穆公说:“不要谈归还的事情啦!如左庶长所言,我们秦国与狄戎诸国都是一家。”
战胜晋国以后,百里奚致力于整饬内政。在秦国实行教化,开启民智以及给黎民百姓更多实惠的做法,使秦国很快强盛起来。周围的狄戎部落首领,听说秦国的变化,都纷纷来秦国走访,想看个究竟。
西戎的春天就是有种特殊的韵味,风扯起人的衣带在飞扬,一群狄戎汉子在骑马追逐,吆喝声响彻云霄。他们在比赛马上技艺。大黄伞下一位狄戎部落的首领在几个谋臣的陪同下,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的赛事。这狄戎首领名叫赤斑,虬髯高翘,浓眉似两把刀立在虎气十足的额头,几乎与鬓角相连。他的帽冠很奇特,是用虎皮和野鸡翎做成的那种高冠,极其华丽。
马上,狄戎壮士将猎物牢牢抓在手中,将对手远远抛在后边。四下响起了喝彩声说:“瞅,好!”看到取胜的一一方奔过来讨赏,赤斑开心地捋须,只说了个“赏!”早有从人在一边把备好的一件牦牛皮递上。那人手抬过头,施礼,道了声谢,就飞身跨马而去。旁边一个谋士,清俊的脸庞,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狄戎人,此人就是赤斑谋士由余。由余对赤斑说说:“主公,下臣想前去查看一下,特米禀报。”
赤斑素来敬重这个中原军师,赶紧起身,把由余让到鼎前,扯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肉递给由余,说道说:“扯淡!什么贤臣?卿才足当今大贤臣哩!何故长他人志气!”
由余说:“自从百里奚着手对内政整饬,厉行教化以来,眼下秦国已经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乐善好施之风盛行,国力也大增,对邻近各国多施恩惠,赈济灾民,狄戎各国都对秦国抱有归顺之心,纷纷到秦国走访。”
赤斑说:“哦。”
由余说:“臣觉得,我们赤斑国是秦国的邻国,应当密切注意秦国的动向。”
赤斑说:“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不过,要快去快回。”
由余说:“为臣这就去啦!”
赤斑说:“哎,慢着!”
由余说:“主公还有何吩咐?”
赤斑说:“到秦国,记住要多查访其军力的虚实,留些心啊!”
由余说:“那足。此事敬请主公放心!”
晨曦下,大漠瀚海,如黛山脉的轮廓下,衬托出一行四人的身影。由余辞别赤斑,带上三名随从,冒着风沙一路艰难行进,翻过一个沙丘。忽然,沙丘后边闪现一个狄戎装束的女人的倩影。那年轻女子长着西域女人特有的面孔,修长的眉毛。气喘吁吁地追至沙丘上,停步凝望由余等人。恰此时,由余回眸,与那女子的目光碰撞一起,稍微一愣,然后,又扭头前行。此女是由余身边侍女,名冷月。
秦国官殿永远是产生故事的地方,只是有的故事神奇,但却过于凄美!
微风轻轻扬起帷帐,显得很神秘。卧榻上,秦穆公正在睡觉。他恍惚之中进入了一个神奇的梦境:袅袅烟雾缭绕的雍城紫玉官空无一人,里面却传出了阵阵嘤嘤的哭泣声。一张雕花的卧榻上,弄玉病人膏肓,在弥留之际,看着如盘的圆月对身边站立着的萧史说道说:“君让妾领受到了人间的爱情。妾意欲飞去矣!”
萧史说:“公主要走,萧史也不愿荀留此地。人生本来就是梦,只有在梦中才感到是活着。公主是我的梦,没有了公主,萧史的梦就没有了着落。”忽然,弄玉颓然倒下,哗的一声,官人和侍女都跪地稽首膜拜。
秦国后官。滴漏声声,宫女靠在门框上正在打瞌睡,卧榻上,老态龙钟的秦穆公还在酣睡。哗哗哗,一阵鸟的飞翔声,惊了秦穆公的梦。秦穆公从床上惊起来,高声说:“玉儿,我的玉儿在哪里?”
宫女甲说:“国君,你怎么啦?”
秦穆公说:“不,寡人适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寡人的玉儿离寡人而去啦!”秦穆公说着,挣扎着要起床。两个宫女赶紧上来搀扶。
宫女甲说:“快喊夫人,快!”
宫女乙说:“唉!”
秦国森森的宫殿。
萧史和弄玉并排放在一个棺木内。这似乎像是一个凄美的神话,更像是一个梦魇。两个爱好音乐,视琴瑟如命的年轻伴侣一同走完了生命的历程。关于弄玉和萧史的故事很多,有一说法是,萧史变成了凤凰,弄玉也随着而去。其实,弄玉的早亡,使深宫中病弱的萧史失去了牛活的勇气。弄玉之死,对耄耋之年的秦穆公打击甚大,以至于秦穆公整日陷入恍惚之中,难以自拔。
一个黑暗冰冷的夜,风呼啸着,长廊内的灯忽明忽暗。门“咣”的一声,满头白发的秦穆公推丌弄玉居住过的寝官。灯依旧亮着,一块美玉冰冷地放在案几上,室内空空,帷幕一角随风轻飏。秦穆公一把抓起那块玉说:“玉儿!你怎么就走啦!”
几只来,秦穆公一直处于恍惚之中,感伤已极,卧病在床。满头白发的穆姬手揽衣袋,赶紧来到床前。
穆姬说:“国君眼下也一大把年纪了,不能为玉儿的事情太过于伤心啦!”
秦穆公靠着卧榻说道说:“玉儿的事情,国人都在议论,说白打百里奚实行教化,使国风日下,年轻人迷恋什么音律。”
穆姬说:“那有什么不好?”
秦穆公说:“不,外边许多人在议论,说这些都是断送玉儿生命的根源!”
穆姬说:“啊!流言不可信啊。”
秦穆公点头说:“嗯!寡人觉着蹊跷。”
不久,秦国的雍城新的宫殿落成,冲淡了秦穆公的哀伤。迁建后的都城方圆达三十多里。城内有霸官、甘泉官等大小官室不下十个。宫室之巾,霸宫最为宏伟气派,官室雕栏画壁,高耸人云,气势恢弘。
站立于新的宫殿之外,秦穆公捋须仰望宫殿,面露欣喜的神色。周围的大夫一片称赞说:“太壮观啦!几乎能和周天子的王官比高低。”
不久之后,一行狄戎车马停在霸官外,由余随之下车。百里奚陪同下,由余等狄戎使者察看秦国的新宫殿。
百里奚说:“此乃新落成的宫殿。”
由余说:“嗯,有点儿气魄。但未免有点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百里奚说:“嗯!?如此正可显示秦国的国力。大人难道不是来汲取文明教化之道的?”
由余说:“狄戎国的黎民比中原诸国的黎民更容易治理。这一点儿,诸位可否同意。”由余回头看随从,大家都点头。
将由余等客人送回馆舍后,百里奚人霸官见穆公。
秦穆公说:“今日狄戎使者由余来见寡人,令寡人很是奇怪!”
百里奚说:“噢,有何奇怪?”
秦穆公说:“寡人对此人讲,秦国自打实行教化以来,开启民智,黎民也有不少变化。这是自秦国开国以来数百年来没有过的。他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任何赞赏神色。”
百里奚说:“哦!”
秦穆公说:“后来寡人问他看了什么,他言称,昨日随左庶长察看霸宫、三休台、章官、甘泉宫等。寡人问他:大秦自倡导教化以来,国泰民安,官室之美与音律之美,皆通于一个道理,即在于‘熏陶’二字,让国人德润心田,摒弃旧俗!你对秦国的教化和秦国宏伟的宫殿怎么看?他却回答说,教化刺激人的欲望,让你脱离朴实的本色,是天下的乱源。还说我们秦国的宫殿什么役鬼劳神,损害了百姓的财力和物力。你说可笑吗?”
百里奚说:“不!国君,此人乃大贤!”
秦穆公说:“大贤?”
百里奚说:“其所思,乃博大;其所求,乃在民生。如果下臣告老还乡,那请国君务必留此人继任下臣的位置!”
秦穆公说:“噢!此人难道能与卿相比?那左庶长要想法子留住由余才是。”
百里奚说:“不过,要想留住由余确实很难。赤斑之强,赖此人之力。赤斑不会轻易放由余到秦国来的。”
穆公说:“哦!”秦穆公低头细细琢磨其中的道理,陷入沉默。
公子絷说:“据说,由余满腹韬略,且记忆力奇好,在沙漠里闭上眼走上一天,也能寻到来路,走出沙漠。留住由余,那西进狄戎就容易多了。”
秦穆公说:“一定要想法子,令其留在秦国。”
百里奚说:“此等奇人,非只言片语可留得住!公子絷大夫,你可有什么妙计留住由余?”
公子絷说:“子桑愿意试试。”
自打臣议之后,公子絷整口都在盘算着,他以为自己用天天的宴饮舞乐能留得住这位从西边来的朋友,所以,不惜重金,日日开设欢宴。公子絷府邸从此热闹非凡,秦国的大夫往来穿梭。公子絷每口笑脸相迎,尽展待客殷勤、热情。
公子絷说:“今日子桑款待客人,承蒙诸位光临,十分感激!”
大堂前,正在歌舞宴饮。秦国各位大夫围绕由余,众人兴致勃勃等待观看歌舞。
公子絷起身对众人介绍说:“诸位,这就是狄戎国大名鼎鼎的由余先生。”由余笑而起来,对众人一揖。
众人抱拳说:“哎哟,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啊!”
公子絷对管家说:“开始吧!”
管家高声说道说:“宴会开始,奏乐起舞!”
琴瑟鼓乐齐鸣,优雅的音乐充满整个大堂。乐曲中,六个秦国美女从侧室出来,翩翩而行,俯身施礼,然后伴随乐器,跳起优美的舞蹈。
公子絷说:“来,为我远道而来的朋友干上一樽!”
众人说:“干!”
由余起身说:“谢公子絷大夫,谢过诸位!由余不善言词,不过对诸位的情谊,由余铭记在心。因离开赤斑日久,所以由余私下以为真的该回去啦!”
一个大夫说:“回什么啊!弟兄们以后天天像这样多好哇!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说:“对呀!哈哈哈!”公子絷招待时间长了,吃不消了,就轮到百里奚设宴,这一日清晨,百里奚府内热闹非凡,正在举行宴会。虞女刚洗完衣服,手提篮子走进府邸,险些与孙献撞个满怀。
虞女说:“哎哟,慌啥呀?!”
孙献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各个大夫轮流宴请由余,今日轮到我们相爷请由余大人,你还不知道?”
虞女说:“由余是什么人,值得我们相爷宴请?”
孙献说:“你不知道吧,狄戎的大人物。听说相爷请人家,险些请不来呢!”
虞女说:“哼,谁相信呢!”
孙献说:“不信你自己看看。”
堂上把酒正酣之时,窗户孔里露出两只明亮的大眼。虞女正往堂内偷看,只见里面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百里奚兴致很高地在劝酒。
百里奚说:“请诸位满饮此杯!”
众人说:“来,喝!”
由余说:“由余不胜酒力啦。再说,左庶长,在下来秦国已经半年了,能否借此机会,也算辞行……”
公子絷说:“真豪杰也!自今日始,众人可有愿意宴请由余的?”
众人说:“早就想请。可一直轮不到啊!”
车奄息说:“我先请!”
有司说:“我请!”两人争执起来,互不相让。
百里奚说:“不能争,要看由余先生的意思。”由余尴尬地来回看两人,不知道如何劝解。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送走客人,百里奚开始伏案阅读文牍,虞女一如往常在侧服侍。百里奚捻须,忽然,起身推开窗子,朝外边张望,充满了心事。
次日一早,百里奚又盛情邀请由余到府上小座,两人在树下谈论大下大事。虞女一旁侍立。
百里奚说:“由余先生乃狄戎大贤,连日来言语间多有收益,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由余说:“感到幸运的应当是由余。满朝大夫的情谊,真的让由余留恋秦国。与左庶长结识,更让由余如沐春风!”
百里奚说:“说心里话,秦国君臣都不愿先生离去。如果先生能留秦国,子明情愿让出左庶长位置给先生。”
由余说:“此地情谊是兄弟手足,真令由余难舍弃。”
百里奚说:“那先生可否同意留下来。像我百里子明来秦国,殚精竭虑,意图秦图强盛。如今,秦困方兴未艾,子明却已经步人暮年。如果先生秉承秦国未了之业,那子明就可告慰平生!”
由余说:“虽说秦国对由余不薄,但赤斑国主对在下乃有知遇之恩,在由余最难的时候,受过人家的恩惠啊!”虞女闻言,眼睛为之一亮。抬头以欣赏的眼光看由余,恰好与由余的目光相遇。
由余眼睛直直地盯着虞女看,有些发呆,百里奚看此景,欣慰一笑。
百里奚一边斟茶一边说说:“这虞女也是虞国人,与先生有同乡之缘。”
由余说:“真中原美女也!”
百里奚说:“西域狄戎可有美女,由余先生一定已经早有家室?”
由余尴尬摇头,叹气,虞女不好意思地俯身施礼,脸色羞红,自己退下。
此事之后,虞女心事更重了。这一日,虞女一反常态,自己一个人使劲地舂米。百里奚看了说:“这都是男仆干的,你为啥还……?”虞女还不作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日赤斑国赤斑王又度过一个难眠之夜。宫殿上,众人傻呆呆地看着赤斑王焦虑地踱步。赤斑王说:“这个由余莫非不回来了?!”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外边忽然传来说:“秦国使臣到!”
赤斑王说:“让他进来。”
公子絷款款而人,对着赤斑王一揖说:“鄙人乃秦国大夫公子絷,奉国君之命,出使贵国。国君说,赤斑国与我大秦素来友好,近来交往不断。近闻由余大夫说,西域美女甚少,故国君特命下臣送来六位美女,侍奉赤斑王左右。”
赤斑王说:“嗯,果然个个貌若天仙呐!”赤斑王手捋胡须仔细看着眼前的六个美女,忽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说:“那由余呢?”
公子絷说:“由余与秦国诸位大夫相交甚欢,日日欢宴。不过,我们秦国一定会送他回赤斑国的。”
赤斑王说:“他不想回来啦?!”
公予絷故意惶恐说道说:“没有,没有的事情。”
赤斑王更加疑心,瞪着两眼面露疑惑和愤怒。
自从充人后官,夜夜合欢,赤斑大有春宵苦短的感慨,完全被美色所征服了。为了极尽淫乐,赤斑还特地用豹皮制了一个营帐,自己带着六个秦女到各个狄国去游玩炫耀,完全把国事搁置到一边。国政荒废,冬季来了,无人安排御寒,部落的牛羊马匹被冻死大半,国人怨尤四起。
在百里奚府邸,百里奚开始为虞女的未来而着急,老大不小啦!眼前由余还是很合适的。
百里奚说:“由余可是真心喜欢你!”
虞女说:“可我不喜欢他。”
百里奚说:“怎么能这么说!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感情上的事情。”
虞女说:“虞女懂,只是虞女的心早就属于另外一个人啦!”百里奚说:“噢,没有想到。好啦,我还有公务,就不和你聊了。”
虞女说:“相爷!”百里奚说:“怎么,还有事情?”
虞女满心委屈地说道说:“难道你看不出吗?!这么多年妾风尘仆仆跟随相爷的心意吗?”
百里奚说:“喔,可说心里话,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孩子,像我的女儿!”
虞女说:“那虞女就做相爷的女儿,随相爷到战场上去。”
百里奚说:“那怎么能行,再说,这些年我们秦国并没有什么战事。不过,还真想让你为秦国办点事情。最近,由余大人来我们秦国,公子絷大夫用的是离间计,想留下他。可是赤斑国头人对由余已经心生怨恨。凭着我的感觉,由余回狄戎凶多吉少。所以,子明求虞女——”
虞女说:“求妾?!”
百里奚说:“求你随由余前往赤斑国。这一则嘛,是由余大人喜欢你;二则嘛,需要有个心智高的人保护由余先生。明日你将以随行侍女身份前往狄戎国。”
虞女含泪答道说:“是!”
百里奚一个人独自在后园散步,透过树丛,看到虞女一个人默默跪在池子边,狠命地搓洗衣服……
众大夫轮番请由余,不胜其情,就这样不知不觉竟然在秦国羁留近一年之久。由余心在狄戎,开始借酒浇愁。馆舍一片狼藉,室内充满酒气,由余移樽独自对酒兴叹,满脸无限愁绪。不想门开了,一个装扮艳丽夺耳的秦女飘然而至,含笑而立,看着由余发笑。由余已经有三分醉意,对那秦女问道说:“你是何人?来陪俺喝上几樽!”
“你喝醉了!”
由余猛然一愣说:“虞女?!”
日暮时分。
次年,由余在百里奚的支持下回到赤斑部落。踏人赤斑国,不觉有触目惊心之感。朝内一片混乱,国事荒废,更是痛心疾首。他顾不上休息,赶紧上朝去拜见赤斑。眼见朝堂也是空空焉,唯有官人在清扫。
由余说:“这?”官人说,半年多不见大王回来了。由余说:“大王到哪里去了呢?”
宫人说:“不知道,出去多时啦!”
由余说:“走!”身边的随从应声而动。
驱车到外边寻找,找了三天才在曲地找到了正在歌舞中与歌女淫乐的赤斑。由余说:“大王怎么终日沉湎酒色,连国家的大事搁置一边呢!去岁,我赤斑国冻死牛羊上万只。”
赤斑说:“哦,是由余啊,教训本王了!”
由余说:“我怎么了?!”
赤斑王说:“狄戎没有美女,听说你在秦国迷恋美色,不想回来了。带回了几个美女,也让本大王见识见识?”
由余说:“你自己一身脏水,反倒说人家有臭味!”
赤斑王说:“住嘴!”
赤斑王从墙壁上取下大刀,由余也紧握宝剑,怒目而视。堂下众臣子和宫人慌忙上前解劝说:“不要这样。君臣误会啦!由余回来就好了。”经众人劝解,各自放回了兵器,但却不欢而散。
一日,众狄戎首领聚会。赤斑王满脸春色道说:“哎呀,今日贵客临门呐!来,诸位满饮此樽!”“赤斑国主,你现在拥人丁近百万,马匹上万,可谓人强马壮啊!赤斑国经营得如此强盛,听说是得益于一位中原谋臣的料理。”赤斑说:“正是,正是,此乃由余,即你所讲的中原谋臣。”
众人随声附和说:“所言极是!”
酒过数巡,赤斑王佯装喝醉说:“我们将建大赤斑国,由余乃为国相!”“赤斑国云呈祥瑞,雾现七彩,乃吉兆。大赤斑国昌隆,正在意料之中!”
由余闻言,不由一愣。“哈哈哈哈!”赤斑王发出一连串的笑声,笑得人们发怵。
归到府邸,由余忧心忡忡,独坐厅堂中一个案几边,喝闷酒叹气。冷月关切地问询说:“大人归来为何郁郁寡欢?”
由余说:“赤斑王每次大笑都是杀人的先兆,今番大笑,又无端地大赞我,也定然是心生歹意!”
冷月说:“那大人何不趁早逃走!天高海阔,何处不能活人?”
由余说:“若走,定携带你一同前往,栖身西域大漠深处!”
冷月说:“还有她呢?”
由余说:“哦!”正说话间,吱扭一声虞女推门而人。
由余说:“哦,是虞女!我们要离开一段时间。”
虞女说:“妾都听到了。大人要想逃走?”
由余大惊,刷地站了起来,盯着虞女。
虞女说:“大人不要惊慌。此来就是受百里奚大夫之托保护大人的,但不知道为何要往大漠深处无人烟的地方?”
由余说:“只是想暂避……”
虞女说:“秦国国君和百里奚大夫待大人如上宾,临行前嘱托妾,将来有朝一日,大人想归秦,让妾做大夫的向导。”由余和冷月面面相觑。
虞女说:“大人如今有难,难道不能让虞女尽心一次吗?”
由余说:“百里奚大夫?!真乃神算!罢罢,由余愿人秦!”
由余说:“那就准备行李,我们一同逃回秦国。”
虞女说:“大人意欲逃亡,可有成功的把握?”
由余说:“任何事情都有风险,何况是从狄戎国逃走。不过从来路回去,我还是记路的!”
虞女惊道说:“大入夜逃,恐怕非但逃不出魔窟,还会丢掉自己的性命。此时赤斑已知大人有亡他国之心,早有防备。出门定遇狄兵,即便能到其他狄国,也会因惧怕赤斑,而将大人押回!”
由余惊道说:“啊!若非你所言,我几乎铸此大错!”
虞女说道说:“左庶长早料有此一劫。大人何不到朝堂向赤斑请罪。那赤斑义气,必然不会当着众臣的面而杀你。此举堵了赤斑杀人之口,还可解除其怀疑之心。”
由余为之动容说:“嗯,所言极是!”
自打和赤斑关系僵化,由余进入宫殿人门,就有庭院阴森可怖的感觉,朝堂上的几个人,都是平素与自己有过节的,他们见由余来了,只是满脸得意。
由余说:“叩见大王!”
赤斑说:“免礼!”
由余说:“臣前时耽于酒色,迷恋秦地而不归,请大王下命杀臣,以儆效尤!”
赤斑一愣,继而满脸通红,旋而又大笑着扶起由余。
赤斑说道说:“赤斑国可以没有成群的牛羊、成片的树木,却不能没有你由余这样的谋臣。”
由余平安地回府,只见冷月、虞女都担心地在门口守望。冷月眼含热泪,扑上去,拥抱由余。稍缓过神来,由余惊异地问道:“你们还不动身?”
冷月却道说:“大人忘了,赤斑到秦的路程大概要三日,若三日府中尤人,则赤斑定觉奇怪,追拿大人!”
由余问道:“那?”“主人走后,待妾在府内鸣琴赋歌,即可麻痹赤斑,护佑二人平安出境,抵达秦国。”
“赤斑心狠手辣,这你是知道的,一旦被赤斑识破,你的性命难保啊!”
冷月说:“以妾之死为大人这样的举世英雄做些事情,也是冷月的福分啊!”
虞女说说:“我奉左庶长之命前来保护由余大人,理当我留下吸引狄兵?”
冷月微笑道说:“妹妹何其糊涂,赤斑的人事话语和狄国音律妹妹不通,如何能迷惑赤斑?冷月敬爱大人,情愿为主人一死。请妹妹代我多为关照。姐纵赴黄泉,也能瞑目啦!”
虞女泪溢满面,扑倒在地,哽咽道说:“谨记姐姐之言!姐姐恩德,虞女终身不忘!”
由余带着虞女起身上马,道了珍重,即往秦国方向飞驰而去。
天似穹庐,云低风急,两人旋即消失在茫茫荒漠尽头。一轮残月下,悠悠瑟声从府内频频传出……
数月后,由余携带自己草绘的《西域地理图志要略》一卷拜见了秦穆公。穆公微笑捋须,仔细看着《要略》详细陈述狄戎的山川、地理、城郭。秦穆公大喜过望说:“左庶长言卿能够过目不忘,闭日行走沙洲三日,果不虚也!”
由余说:“主公过奖啦!由余乃西域粗人,不懂中原文化。”
霸宫的夜晚。今夜月亮格外明亮,宫殿的四周一一片静谧。窗子内的灯光透出秦穆公与由余交谈的身影,秦穆公在细细聆听、斟酌,不住地捋须点头。
由余说:“臣勘论西域风俗多年,熟知狄戎人的内心所思。其民风强悍,但个个都十分敦厚,讲究信义;其城池不多,大都分布在水草丰美的地方。”
秦穆公说:“卿所言,使寡人眼前仿佛看到丫一条通往狄戎的人路哇!”
百里奚道说:“由余乃当今大贤,今日幸遇我主,真是兴事。子明愿将相位让与由余,请主公恩准!”
秦穆公捻须而思,没有作声。由余见百里奚说要让贤,着实吃了一惊,坚辞不就。对百里奚拱手道说:“左庶长功高德厚,秦人之主心骨,由余素来敬仰之至。由余来秦不过是来投,为的是来报恩。此事万万使不得!”
穆公见两人你推我辞,就笑道说:“由余初来秦国,可拜为上大夫,辅弼百里奚同掌朝政!”
百里奚和公子絷等大夫一同上前拱手相贺道说:“恭喜主公,今日大秦又得一千载难觅的贤臣。秦国强国有望,霸业可成啊!”
穆公大笑道说:“自寡人当政,至今已经三十余载。承大周之余运,倡导教化,顺应天意,使得中原英才接踵而至,我大秦焉有不强之理!今日由余大夫来归,更兼锦上添花,鸾翔凤集。寡人要在宫内设宴,为由余大夫接风洗尘,中大夫以上陪宴,幸其勿辞!”
是夜,霸宫流光溢彩,歌女官娥款款舞步慢移,霸宫正殿上下觥交筹措,一派盎然春意,秦穆公命众大夫交替给由余敬酒。直到由余微有醉意,宴会方休。
看着众大夫一个个作揖归去,秦穆公兴致盎然,余兴未消,携百里奚、由余之手步人后殿叙话。秦穆公问道说:“卿可有家室?”由余说:“并未成家。”穆公说:“那卿一定已看中哪家闺秀啦,给寡人说,寡人给你做主!”
由余道说:“粗野鲁莽之人,何方女子肯看中!”百里奚捋须朝由余笑,由余赧颜搔首。百里奚笑道说:“大大英气勃发,恐早有意中之人。”
穆公道说:“寡人无福分做月下老人。子明看来已洞悉端底,那就让子明做月下老代为操办!”
百里奚道说:“此乃下臣当仁不让的职分!”
由余说:“主公厚待在下,由余自当披露蹈雪,效命沙场,革马裹尸,以报君恩!”
百里奚说:“大夫深谙西域地理,享有众望,秦国一统西戎,此其时也!”
由余道说:“乘赤斑不备,下臣愿带轻骑一万,剿除赤斑国。”
穆公摇头拒绝说:“卿初脱险境,风尘未洗,寡人如何忍心让你再蒙征尘!”
百里奚说:“狄人多习骑射,秦人步旅各半,恐今后威伏狄戎还要仰仗大夫训一支精锐铁骑呀!”
由余道说:“所言极是。狄国号称十二国,小国数百个。但都是各自为政,如散沙一盘。正可乘其四分五裂之时分而灭之,并其国人秦,则秦即可称雄天下!”
穆公合掌道说:“听君一番话,西戎国仿佛已人囊中一般!那就先令左庶长为由余操办婚事,寡人可等着要喝喜酒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