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露峥嵘
纳兰飞雪站在完颜阿骨打的身后,双眼注视着坐在天祚帝身边的萧瑟瑟。她上身穿粉绿色圆领窄袖左衽长袍,下着白色连靴长裤,长长的头发整齐地藏在貂皮帽里。
萧瑟瑟仍旧呆呆地坐着,她的双眼仿佛是空洞的、无物的。
萧瑟瑟的眼角眉梢里衔着一种令人黯然神伤的幽凉,眼波没有了往日的流转顾盼。皮肤尽管有胭脂的浸染,却也无法掩住那艳粉下夸张的苍白。
纳兰飞雪的心颤抖了,他不知自从大漠一别,心中时刻都在牵挂的萧瑟瑟的内心情感世界里,是经过了怎样艰难的挣扎,和刻骨铭心的疼痛?
纳兰飞雪的心在流血。
萧瑟瑟的憔悴与她的美丽一样咄咄逼人地蚕食着铁血男儿坚硬的内心世界。
纳兰飞雪多想听到萧瑟瑟的倾诉呀,哪怕只是一句话,一句谴责的话!
可她无语着,面无表情。有几次,纳兰飞雪明明看到她的眼神从他的脸上飘忽而过,可是那眼中的冷淡与漠视,让人感觉那纯粹是百无聊赖的宠妃的偶然一顾而已。
她变了,过去的一切,只是这个地位尊贵的女人的一次小小的艳遇,春梦犹如昨日黄花。纳兰飞雪呆立在那里,心凉如水。
天祚帝穷凶极恶的目光,让纳兰飞雪的内心凛然一惊,思绪从逝去的情事中急转而回。
头鱼宴终于在箭拨弩张中不欢而散。
完颜阿骨打回到生女真部落设在冬捺钵的营地里,吴乞买、宗翰、完颜希尹、纳兰飞雪等人急忙聚到了一起,紧急商议目前他们该怎么办?
天祚帝已现杀机,是连夜赶紧逃走,还是坐以待毙?大家众说纷纭。
吴乞买一向稳重。他是完颜阿骨打的弟弟,身高八尺,体格魁梧,是女真数一数二的狩猎高手,尤其善于呼鹿、刺虎、搏熊。吴乞买分析目前的形势,辽为大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完颜阿骨打在宴会上,没有给天祚帝留下一点面子,让他在各国的使臣和大臣妃嫔面前大失尊严。他岂能善罢甘休?辽国兵多势众,而女真部除他们几个人外,只有少数的几个随从,一旦动手打起来,肯定是要吃亏的。
大家思忖,借夜深逃走,不辞而别,就等于将矛盾公开化,辽国一旦以此为借口兴兵讨伐,女真部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就会面临大兵压境的严重后果。但是若不走,就等于将几个人的生命放在天祚帝的砧板上,任之随意宰割。
夜更深了。厚厚的云霭积聚在空中,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营地的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令人难捱的阒寂中,仿佛杀机四伏。
突然,大帐的门被撞开了。完颜宗翰一个腾跃跳了起来,他快迅地抽刀在手,护在了众人的面前。
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直奔纳兰飞雪。她气喘吁吁地抓住纳兰飞雪的手,近乎哀求地说道:“纳兰、纳兰飞雪,快……快、快逃命!”
天祚帝的寝帐里,摇曳的灯光映照着萧瑟瑟苍白的面孔。
宴席结束后,天祚帝便把枢密使萧奉先传来,他们二人在内室里密谋了一会儿,萧奉先便匆匆忙忙地走了。萧瑟瑟模糊地听天祚帝说杀了他们之类的话。她猜测,他们谈话的内容肯定与完颜阿骨打有关。从宴会一开始,萧瑟瑟就始终在担心着。现在,她的精神一下子紧张起来。
天祚帝躺在大帐里临时的龙榻上。
他今天太高兴了,他一出手,就钓得了头鱼,而且比往年的都要大。好呀,这是新年伊始的吉兆啊!所以他尽情地开怀畅饮。可是,那个不识抬举的完颜阿骨打让整个宴会大煞风景。杀了他,还是留下他的一条狗命?两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斗争着,搅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了,不想了,今天的酒喝得太多了,明天……明天一定杀了他们。他搂过萧瑟瑟软玉温香的身子,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帐里充斥着天祚帝刺鼻的酒味。萧瑟瑟睁着眼,躺在天祚帝的身边,过往的事情搅扰着她的神经。多少漫长的不眠之夜啊,她都是独自睁着一双迷惘的眼睛,打量着寝室里的一切,这些物品她都看了多少遍了,可她还在看着,她看的不是这些东西,她只是想为自己的视线找到一个真实的落点。看着看着,这些东西就会幻化成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个男人总是固定的。最后萧瑟瑟知道了,其实她苦苦寻找的就是他——曾经与自己有过一夜之欢的纳兰飞雪。
纳兰飞雪,是生女真完颜部的男人呀。而自己是大辽国的王妃,竟然爱上了夷族的男人,连她都感到匪夷所思。可是这种事情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不容你不相信,爱情,就发生在大辽国尊贵的王妃与一个夷族的普通男人之间。
杀了他们,朕一定……一定要杀了他们!睡梦里,天祚帝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呓语。
怎么办?杀了完颜阿骨打,那么将会诛连到纳兰飞雪,萧瑟瑟绝对不会置之不顾。
那次,在肆虐的沙尘暴里,她被刮得与侍女失散了。在孤立无援、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和纳兰飞雪相遇了。风沙中,两人共骑一马,她弃王妃的高贵和孤傲于脑后,依在纳兰飞雪的怀中,这是一个女性复归的天性。宫中繁冗的礼数让一个年轻的女人不能尽展笑颜。
沙尘中的惊马狂奔,险境中的伸手相救,大漠落日下的并辔而行,篝火中的脉脉相视,响沙中的两性界限的突破,以及长夜里两个燃烧的身体的激情交流……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
自从大漠一别,便是天涯异旅。虽然她身在宫中,但心却留在了北方。她怀念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常常,萧瑟瑟会极目远望,尽管是天苍苍、野茫茫,却会在她的心里涌上一阵感动。她常常暗问自己,纳兰飞雪所居住的白山黑水,是否也是她的家乡?
萧瑟瑟推开天祚帝搭在她身上的手。自从和纳兰飞雪有过肌肤相亲后,她在心里一直排斥与天祚帝在身体上的接触。可是她是他的妃子啊。她没有理由去拒绝。她常常想起,在沙漠上,强壮有力的纳兰飞雪让她的身体几近疯狂。高度兴奋中,她的手指竟然嵌进纳兰飞雪的背部肌肉里,激情平息后,她却因她造成的伤痕而对纳兰飞雪倍加怜惜。
当时,旷野上几乎全是萧瑟瑟愉悦的叫声。
女直,完颜阿骨打,明天、明天朕一定杀了你们……暗夜里,又响起天祚帝凶狠的呓语。
萧瑟瑟轻轻地站在地上。她慢慢地穿衣,心里只有一个意念,让她迫不及待地去实现。
偷偷地走出大帐,黢黑的远方,静悄悄的完颜部营地里,只有一座大帐在闪着灯光。虽然已经立春,但东北依然是天寒地冻,让人冷得发抖。
秋山猎场。
皇家狩猎无一例外都是声势浩大的,光是步行执伞抬辇的就有二千多人,加上骑马、坐辇的达官贵族和负责安全的宫帐军,少说也得上万人。庞大的狩猎队伍将秋山围得水泄不通。
天祚帝亲自带领着虎枪营的人马,向秋山进发,萧奉先等人簇拥在他的身后。
天祚帝继承了家族喜欢狩猎的基因,比他的爷爷耶律洪基还要酷爱狩猎。他从狩猎的惊险场面中,获得了无比的剌激,这是他最大的愉悦。包围圈在不断地缩小,一只只的野猪、鹿、野兔蹿出来,倒伏在虎枪营士兵的刀枪之下,鲜血淋漓,躺在地上还蹬着腿儿倒气。天祚帝不禁跃跃欲试,他打马疾行在队伍的前面。凡是经常打猎的人都知道,越到行围的最后,才最危险。因为往往那些庞大凶猛的野兽潜伏到最后,被逼无奈才突然现身。而这时恰恰也是打猎队伍最疲乏的时候。
包围圈更小了。天祚帝有些失望,看来今天只能猎些野猪、野鹿回去了。那个不会歌舞的完颜阿骨打就在后面。他还跟着,他不知道今天朕要杀了他吧。萧兀纳上奏折说,据他的观察,完颜阿骨打的志向不小,将来必对大辽产生威胁。那好,今天特命他率人跟在朕的后面。女直人剽悍无比,勇猛异常。一旦遇到了老虎,他们可以在跟前保驾,免得有生命之虞。二来一旦老虎伤着了哪个大臣,或者是伤着了朕,哈哈,那就有了杀他的借口。谁让你保驾不力呢。到那时让他的人头落地,既有了正当的借口,而且还不让其他部落的酋长们说出啥来。三呢,如果他小子有福的话,遇不到老虎,也可让他看看我大辽国猎虎队伍的威猛。他不是有反心吗?也让他知道大辽国的兵卒们不全是酒囊饭袋。
昨晚,他把枢密使萧奉先传到他的大帐里。他满肚子都是怒火。他气汹汹地对萧奉先说:“在今天的头鱼宴上,完颜阿骨打意气雄豪,顾视不常,且出口不逊,举止傲慢,竟不服从朕的指挥,难道有异志背叛朝廷不成?你要找个寻衅滋事的借口,趁机尽早把他杀掉,否则必留后患。”
萧奉先不屑地说:“完颜阿骨打远居边疆,鄙陋粗俗,他乃一个无名鼠辈,只知道打猎喝酒,是个不知礼义的粗人。哪里知道大辽国的礼仪。”他看到天祚帝犹豫不决的样子,接着说,“而且没有什么大错就无罪杀人,岂不留下了皇上滥杀无辜的骂名。再说即使他有野心图谋不轨,完颜部乃弹丸之地,还能兴起什么大风大浪?”
天祚帝听了,觉得似乎还有些道理,可他还是想趁早把完颜阿骨打杀了。他想,不能养虎遗患呀。
完颜宗翰、纳兰飞雪始终跟在完颜阿骨打的左右。他们高度警惕,时刻防止天祚帝的手下借机杀人。昨晚,最终还是完颜阿骨打一锤定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要反辽,那就要趁此机会探个虚实,也好为下一步做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如果天祚帝真要下手杀他,那就拚个鱼死网破。若偷偷跑了,既贻笑其他的部落,又挫伤了女真人反辽的锐气和决心。
完颜阿骨打带领着吴乞买、完颜宗翰、纳兰飞雪、完颜希尹等人,远远地跟在天祚帝的后面。中间隔着的是天祚帝的皇家卫队。
完颜希尹是一个心细而又有智谋的人,他始终关注着天祚帝及耶律余睹等人的动向。他知道萧奉先是一个庸才,只是一味地以拍马屁为乐,他的心中没有大辽王朝的前途命运,只要皇上高兴,他也就知足了。但是那个耶律余睹、耶律大石等人却与他不同,他们绷着脸,目光里透出一种骇人的凶光,让人感到杀机重重。
“注意保护大王的安全,时刻注意辽人的动向。”完颜希尹悄悄地对纳兰飞雪耳语道。
纳兰飞雪心里知道,即使现在马上回到部落,把能够行军作战的女真男子全发动起来,一时半会的功夫,也不可能马上就募集到一支作战队伍。纳兰飞雪最清楚,他们所处的是一种怎样的险境!
危险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危险,是你明知道危险会来,但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而来。
等待,对于完颜部的男人来说,就是一种煎熬。
而完颜阿骨打却是神色泰然。从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领他出去行军作战,艰苦而丰富的人生阅历,练就了他老虎啸于前而不惊、泰山崩于后而不动的心理素质。况且他的弟弟吴乞买、完颜斜也、完颜宗翰、完颜娄室、银术可他们这些勇将们都在。每个人都能单人匹马致虎熊于死地。
他想到这,侧过脸来,微笑地看着他们。此时此刻,完颜阿骨打怎么也想不到,吴乞买、完颜斜也、完颜宗翰、完颜娄室、银术可现在虽然默默无闻,但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人的名字都将会随着大金的崛起而传遍四方。他们成了虎狼之师的代名词,到那时,辽兵一听到他们名字,马上就会面无血色,两股战栗,退避三舍。
而耶律余睹此时却在心里琢磨,此次一定不能让完颜阿骨打逃过此劫,他不动声色地密切关注着场上的一切。他的箭筒里,装足了已经喂足了毒药的羽箭。只要在适当的机会,他就会在射猎之机,将完颜阿骨打一箭射死。余下的那几个人,会被他的那些随从一并处死。耶律大石将军会和他一起相机而动,同时下手的。
“你们纵是老虎,即使再凶狠,如今身陷狼群,也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耶律余睹在心里暗暗发誓。
天祚帝耶律延禧今年不过三十多岁,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虽然脸色有点苍白,平日身体也有些瘦弱,但他今天是擐甲戎装,在这套标准的皇帝田猎装束映衬下,人也显得威风不少。
一路疾驰,眼瞅着伏虎林就要到了。只见山高林密,古木参天,树荫障目。林中虎啸猿啼相闻,鹿奔兔突不时而现。
打猎队伍分成了几队,将伏虎林围了个水泄不通。伏虎林老虎多。随着打猎队伍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被包围在里面的野兽藏不住了,它们四处奔突,急于逃命。可是哪里抵得住这些训练有素的虎枪营的士兵。他们整天都由皇帝养起来,专门来打猎,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打猎经验。特别是每次打猎,皇帝都出重金悬赏,凡是打得多的,都要重赏。尤其是遇到猛虎的时候,凡第一枪刺中老虎的,由领侍卫大臣查清属实后,奏明皇帝,要重重地封赏。第二枪刺中老虎的,次之。当然,在打猎中,避免不了会有人被老虎咬死、咬伤的,也依旧例由国库出钱予以抚恤。
突然,前方的狩猎队伍一阵大乱,只见一只又高又壮的黑熊咆哮着在人群中奔突,吓得兵士们到处乱跑。
一个胆大的辽兵,躲过黑熊的凶猛一扑,趁黑熊没有来得及转身之际,握紧枪猛地向黑熊刺去,就在即将刺到黑熊的后心时,黑熊听到了后面的风声,它稍侧过身,及时地躲过致命的一击,在侧身躲避的同时,它横劈一掌,那个辽兵的枪便齐刷刷地断为两截。黑熊张开血盆大口,辽兵收势不住,被黑熊将天灵盖咬了个粉碎,脑浆流了满地。
那些宫帐军中也有矫健之士,他们见这只黑熊如此凶狠,都不敢靠前,只是远远地吆喝着。黑熊急于逃生,它头一摆,又朝辽兵们急迅地扑去。那些虚张声势的辽兵见这头黑熊不顾死活地扑来,便四散逃命。有的惊得从马上摔下,有的竟吓得尿了裤子,还有的当场就堆萎在地上,成了黑熊的掌下亡魂。
这只黑熊被激得兽性大发,它张牙舞爪地扑向四散的人群。不一会儿,中间空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黑熊在里面转着圈,嘴里不时地发出骇人的吼叫,让人听了不免胆战心惊。
周围传来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喊声,只有一个人,一个女真男人站在了场地中央,挡住了黑熊的路。
他,是完颜阿骨打的弟弟吴乞买。只见他的手向四周摆了几下,制止住了那些拉弓欲射的辽兵。
现场死一般地沉寂。那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现场的人都看呆了。
刚才黑熊四处追人猛咬,人们四散而去,更加助长了它的野性。突然见有一个人矗立在它的面前。它急转身,低吼一声,挟着一股风,便朝吴乞买扑了过来。
吴乞买握着一把长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愤怒咆哮的黑熊,镇定地轻挪脚步,寻找着对自己有利的位置。
他的手心有些出汗,但是一点也不紧张。从小的时候,博熊哨鹿,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今天尽平生之力,也要博得天祚帝的欢心,以此救哥哥完颜阿骨打一命。
吴乞买咬了咬下唇,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要险中求胜。
天祚帝在耶律余睹、耶律大石和宫帐军的保护下,从刚才的慌乱中静了下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吴乞买的一举一动。
天祚帝此时怕黑熊冲过来伤害了他。但他更想让这只黑熊一口将吴乞买吃掉,然后最好也让完颜阿骨打葬身熊腹。完颜阿骨打不是威风吗,不是不听他的命令吗,那就让眼前的这只黑熊去教训他好了。头鱼宴上,表面上自己虽然放过了他,但心里却一直咽不下这口气,总得要偷偷地找个理由干掉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这下好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完颜阿骨打在熊口中死去,而且又不会引来两个部族的外交纠纷。
想到这,天祚帝的心里一阵暗喜。
黑熊凭着自己身强力大,一向横行霸道惯了,见有人竟然敢不怕死地挡住它的逃路,也毫不客气地一掌向吴乞买拍去。头骨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部分,但对一头力大无穷的成年黑熊而言,它一掌就能把头骨拍碎。
吴乞买身形一闪,躲过了黑熊的致命一击。
黑熊立即狂躁了起来,一双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凶狠地盯着吴乞买,突然间,黑熊蓦地一个凌空跃起,直向吴乞买扑来。
吴乞买此时已是躲闪不及,他顺势急忙仰倒在地。周围的人们发出了一阵惊呼,有的人害怕地闭上眼睛,他们知道吴乞买难躲此劫,不忍看到血淋淋被熊生吞活剥的可怕场面。
却见躺在地上的吴乞买握紧长矛,不慌不忙地对准凌空而下的黑熊。只听“扑”的一声,那只黑熊被穿了个通心洞。
吴乞买知道,黑熊全身皮糙肉厚,也只有它的腋窝和胸口是两处最易攻击的软肋。
黑熊疼得大叫一声,它凶性大起,抡起厚厚的熊掌,向吴乞买狠狠地打来。
吴乞买就地一个打滚,随即将长矛从黑熊的胸口中拽出,然后以长矛点地,如鲤鱼打挺一般全身腾空而起。吴乞买在空中将长矛抡了个半圆,借空发力,在下落之机用尽全力将长矛狠狠地捅进了黑熊的肚子,刹时鲜血汩汩地流出。黑熊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上。天祚帝连连叫好。虽然他没有亲自上阵,但在看了这么一场激烈的人熊大战后,他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那些在他心中恨之如骨的女真蛮子也有些顺眼了。
天祚帝有所不知,在女真部,每当吴乞买出猎时,人们都争相前往,把有幸看到那种惊心动魄的搏斗场面,当作一种荣耀。
但是,女真人出尽了风头,天祚帝感觉没有面子,他挥挥手,命令大军继续进发。
耶律大石上前劝道:“国主身系社稷之安危,不能亲身涉险!”“好好好!”天祚帝连声答道。他虽然这么说,却还是自顾自地一挥手,秋猎大军继续向山里进发。
耶律大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天祚帝见吴乞买徒手杀熊,他跃跃欲试,不甘示弱,打马跑在了队伍的前头。
行进中,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从半空中传来,犹如睛空打了一个霹雳一般。天祚帝猝不及防,他的耳膜差点儿被震穿了,身子也悚了半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斑斓猛虎从一处茂密的树丛中闪身而出。转瞬间即扑到了天祚帝的面前,天祚帝“妈呀”一声,想转身已来不及。眼看着老虎的前爪就要抓住天祚帝的脑袋,这时,好在身边一个侍卫哆嗦着蹿上去,用刺虎枪直刺老虎的面门,被激怒的老虎一挫身,躲过刺过来的枪,一转头,张开血盆大口,便将这个侍卫的面门咬个粉碎。借着这个空当,天祚帝在地上滚出了两步多远后,他的通天冠早已不知甩到哪里去了,他正欲爬起来,老虎一个凌空腾跃,血盆大口复又张开,直朝他的脖子咬去,只觉得有一股又腥又热的鲜血喷溅到脸上,天祚帝吓得闭紧了双眼。
天祚帝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强睁开眼,只见身边横卧着一只老虎,却已经身首异处。一个女真人,手里拿着一把冷艳夺魂刀,神色泰然地站在他的面前。原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纳兰飞雪飞步上前,在老虎马上就要咬到天祚帝的时候,那把削铁如泥的冷艳夺魂锯也闪电般地劈来,老虎顿毙于地。
此时,魂魄俱失的天祚帝刚从那场惊吓中回过神来。
从伏虎林而归,吓得屁滚尿流的天祚帝一路惊魂未定,冷汗湿透了衣服。此次猎虎,不但没有达到目的,而且还失尽了大辽国皇帝的尊严。
搏熊、刺虎,需要亲自上阵与虎熊决斗,绝对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最强的女真勇士,根本就没多少人能生存下来。天祚帝看见纳兰飞雪、吴乞买都有万夫不挡之勇,真是如同虎狼之师呀,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昨晚没有发怒,否则的话,被杀的不一定是完颜阿骨打,闹不好他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呀。他想,吴乞买、纳兰飞雪与他近在咫尺,杀他可比杀那只老虎容易。
萧奉先奏道:“完颜部完颜阿骨打的弟弟吴乞买、侄子完颜宗翰等人哨鹿、刺虎、搏熊无所不能,且长于驯马,请皇上亲验。”
萧奉先又想出了一个计策,就是让完颜阿骨打的人来驯服那匹西夏进贡的宝马。
一匹马被侍从牵了出来。
只见这只马剽悍强壮,胸廓深广,在跑马场上,矫捷如猿,勇剽若豹,四蹄生风,奔腾嘶鸣。这马自从进贡到辽国后,见人非踢即咬,一直没有人能驯服它,一般的人都不敢近前。
可是对于纳兰飞雪来说,驯马可不是一件难事。女真先人,久居山林,从肃慎时就开始驯马,到现在为止,已经完全熟练地掌握了驯马、养马、用马的技巧,能于马上驰骋射猎,骑上下崖壁如飞,泅渡江河不用舟楫,浮马可过。
只见纳兰飞雪脱掉外面的衣服,从容地从侍从的手里接过套马杆,他蹬紧马蹬,催马上前,觑住那匹马,奋力追逐,待接近时,猛地甩出套马杆将马头牢牢套住。然后,纳兰飞雪运足力气,飞身跃到这匹马的身上,随即紧紧抓住马的鬃毛,用腿夹住马腹。
这匹马见有人骑在了它的身上,前蹦后踢,却见纳兰飞雪手不持鞭,跋立不坐,在马身上左旋右折,轻灵犹如飞燕,纳兰飞雪的马术真是精湛,看得辽兵辽将眼花缭乱。
马儿一阵狂奔,绕场跑了好大一会,不免有些累了,纳兰飞雪勒住马头,迫使它停了下来。
“臣完颜希尹代表女真各部,将此次狩猎而猎得的虎、熊献给陛下,女真各部永远效忠陛下,并祝陛下福运绵长、寿与天齐,祝大辽千秋万代,国运永祚。”完颜希尹上前奏道。
完颜希尹无懈可击的外交辞令,说得天祚帝的心里舒服无比。“福运绵长,国运永祚!”他就愿意听这样恭唯的话,不像那个萧兀纳,每次启奏,都是国呀家的,让他不胜其烦。
“好,太好了!”耶律延禧笑道:“这次射猎真是太有意思了。不但有笙歌艳舞,而且还有惊险刺激的人兽之博。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天祚帝仰天大笑,他对着完颜希尹大声地说:“宣纳兰飞雪、吴乞买,朕要重重有赏。”
为了表现自己龙恩浩荡,天祚帝特意命自己最宠爱的文妃,代他去为那几个女真勇士封赏。天祚帝说,尤其是将朕从虎口救出的那个人,朕更要重重地赏他!
纳兰飞雪、吴乞买站在场下。
萧瑟瑟走了下来。她的手上捧着的是天祚帝赏赐的黄金白银。
一步步,走近了,曾经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就在眼前,自从昨天到现在,萧瑟瑟时刻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颗心,牵挂着他的死活。
纳兰飞雪不敢抬头,只听到萧瑟瑟的脚步声,渐渐地近了,近了……甚至闻到了她那若有若无的体香。
纳兰飞雪觉得时间是那么的漫长,好像停滞一般。
纳兰飞雪的脑海里,闪现出昨晚难以忘记的一幕:萧瑟瑟不顾一切,偷偷地跑到女真的大帐里通风报信,她抓住纳兰飞雪的手,气喘吁吁地说:“纳兰、纳兰飞雪,快……快、快逃命!”
可是,纳兰飞雪没有走,他选择与完颜阿骨打等人一起留了下来!
天祚帝近在咫尺,若杀他容易得很,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可是天祚帝是萧瑟瑟的丈夫,而萧瑟瑟又是自己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纳兰飞雪面临着痛苦而又艰难的抉择。
时间好漫长啊,周围一片寂静!
再说,若杀了天祚帝,此时四周全是辽兵,将会牵连了完颜阿骨打等人,将会全部葬身于此。想到这,纳兰飞雪紧攥冷艳夺魂刀的手松开了。时机不成熟呀!
纳兰飞雪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沉静如水的脸。萧瑟瑟面无表情,缓缓地向他走来。
所有的人都在屏气观看,现场鸦雀无声。
纳兰飞雪伸出手,接住了萧瑟瑟递过来的赏银。
蓦地,就在彼此交接之际,纳兰飞雪突然发现萧瑟瑟趁机抓住了他的手。纳兰飞雪浑身一颤,感觉到萧瑟瑟偷偷递到他手中一件圆圆的东西!
纳兰飞雪偷偷一看,分明是那颗在宁江州榷场上丢失的北珠!纳兰飞雪的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