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章奴反叛

辽军后方大营。严酷的北风夹着飞舞的雪花呼号着,将辽军的营帐刮得东倒西歪。帐外守营的兵士瑟缩着手,不久便冻得钻进了营帐里。

侧耳细听,除了呼呼的风声,便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凄厉的北风,冰冷的雪花,给死一般的辽军大营带来了一股肃杀之气。

大帐内,灯火摇曳,御营副都统耶律章奴坐在大帐的正中,与手下的几名将领饮酒。

耶律章奴乃季父房之后,字特末衍。其性情聪敏,善于应对,曾任牌印郎君、右中丞,兼领牌印宿直事。

这个耶律章奴就是当年曾经护送西夏宝马的牌印郎君,当年宝马“追电”虽然被纳兰飞雪抢走,但是却找回了文妃萧瑟瑟,天祚帝不但没有追究他的失马之责,反而升他为右中丞。

耶律章奴多次出使金国,对完颜阿骨打的雄心和女真反辽情绪了如指掌,这次天祚帝御驾亲征,被授予副都统一职。只是耶律章奴孤高耿介,看不惯萧奉先等人的阿谀奉承,二人政见多有不和,因此被萧奉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想寻隙报复,不想这次让他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耶律章奴素知完颜阿骨打绝非等闲之辈,黄龙府的失陷使辽朝在军事上更加被动,而天祚帝任用奸佞之人,昏庸无道,延续了二百多年的大辽江山早晚葬送在他的手中。

耶律章奴对天祚帝完全失去了信心。

“唉!”耶律章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颓然一声长叹。

“副都统大人应当放开眼界,不要与萧奉先小人一般计较。”萧敌里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劝道。这个萧敌里就是萧嗣先战败后,天祚帝命令他在斡邻泺收拾败兵的那个都统,后来萧敌里与金军作战,也被打败,被天祚帝免官,这次随耶律章奴一同出征。

耶律章奴万分惆怅:“此次随陛下出征,本想在疆场上杀敌报国,不成想遭小人陷害,被发配到后方,纵然有万般本领,也没有用武之地!”

萧延留在旁气愤地说:“报国?遇上天祚帝这样的昏君,报国无门呀!”

萧敌里说:“难道我们就跟着这个昏君,白白地等死不成?”

萧敌里因在斡里泊兵败,被天祚帝下诏免官,正是一肚子怨气,此时与耶律章奴一拍即合。

萧延留慷慨陈词:“自古乱世出英雄。为了大辽的国运永祚,我们应该另立有才有德之人,收拾目前的残局,重整大辽江山!”

耶律章奴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不瞒二位,我早有此意。皇帝当立有德而贤者,而今天祚帝耶律延禧拒谏饰非,穷奢极欲,昏庸失道,以致纪纲废驰,人情怨怒。而魏王耶律淳乃当今皇叔,素有人望,现今不如废天祚帝而立魏王,则女真不战而服,国家中兴有望。”

原来耶律章奴为了维护契丹贵族的统治,他把希望寄托在有为的君主身上,于是产生了废黜天祚帝、另立新君的想法,他选中了天祚帝的叔父、魏国王、南京留守耶律淳。

皇叔魏王耶律淳,小字涅里,自小由太后养大。当年太子耶律浚被耶律乙辛迫害致死后,耶律洪基曾经要将皇位传给他。天祚帝继位后,被尊为皇叔,拜南府宰相。天祚帝继而进封他为魏王。耶律淳的父亲和鲁斡死后,天祚帝即命耶律淳袭父亲之职去守南京。

耶律淳为人亲善谦和,宽厚贤达,在辽国朝野上下颇有赞誉。

耶律章奴的这番话,恰恰说到了萧敌里、萧延留的心里。因为萧敌里是魏王耶律淳的小舅子,而萧延留则是魏王耶律淳的外甥。这二人听说要废天祚帝而拥立耶律淳,哪有不赞成的道理。

耶律章奴迟疑地说:“你我尽管有拥立魏王之意,但不知魏王是否肯冒天下之大不韪,篡夺皇位可是要留千古骂名的呀!”

萧敌里赶紧说道:“魏王那边,将军就不要操心了,由我等去做他的工作,保证他会同意的。假如魏王不同意,你我有如此对大辽的赤胆忠心,死也有颜见列祖列宗了。”

耶律章奴说:“大丈夫身为将领,当征战南北,即使马革裹尸,亦无憾也。”

萧延留也随声附和说:“是啊,生不能为主分忧,为民造福,碌碌无为于世上,与行尸走肉无异!”

于是,三人决定拥兵谋反,另立皇帝。耶律章奴派萧敌里、萧延留骑快马先去南京向魏王报信,做通他的工作。自已则随后率本部三百多人马,收拾行装,人衔枚,马勒口,趁着夜色,静悄悄地投奔魏王去了。

辽军中军大营。

主帅大帐里灯火通明,柔縻的丝竹之声让听众的骨头酥麻麻的。一群浓妆艳抹的歌女腰肢款摆,舞袖轻舒,在柔媚地演绎着亡国之曲。

浓烈的酒精与汗臭混合在一起,在帐里尽情地充溢着,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祚帝醉眼迷离,一边狂喝滥饮,一边色迷迷地盯着台下的歌妓。

大臣们都醉了,他们坐不稳了,东倒西歪地伏在案几上,有的大臣的乌纱帽都掉在了地上,被歌女们踏来踏去。甚至有一些粗鲁的武将还发出了雷鸣一样的鼾声。

天祚帝竟然莫名其妙地发出了一串尖利的笑声。在这漫漫的长夜里,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萧胡笃强睁开醉眼四周观看,原来是萧奉先抓住一个歌妓,趔趄着做着各种猥亵的动作。

萧胡笃也象天祚帝一样,咧开大嘴笑了。但是他刚笑了一半,便停住了。

萧唐骨德醉醺醺地闯了进来,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天祚帝的跟前,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耶律章奴带兵谋反啦!”

萧唐骨德是萧敌里的父亲,耶律章奴率队驰奔上京,迎立魏王的当晚,萧唐骨德因饮酒过多,夜间大醉不醒,等早晨醒来,发现营内空空,他知道儿子萧敌里与耶律章奴一起率领人马去迎立魏王,自己追赶不及,但又怕事败后被天祚帝责怪,自己有性命之忧,思虑再三,决定到中军大营向天祚帝汇报。

听了这句话,刚笑了一半的萧胡笃大张着嘴,眼睛瞪着,一副似笑似哭的僵硬表情。

天祚帝闻听,顿时目瞪口呆。半晌他才从惊吓中缓过气来。大敌当前,耶律章奴竟然临阵叛离,另立新主。天祚帝气得暴跳如雷,他急忙派驸马萧昱带领精骑千余连夜赶往广平淀,保护驻在那里的后宫嫔妃及诸王行宫,并另遣帐前亲信耶律乙信,手持他的手谕驰报魏王,耶律章奴竟然领人在军中造反,命魏王擒而杀之。

歌妓们早都吓跑了,地上一片狼藉。

天祚帝苍白着脸,突兀其来的消息,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萧昱和耶律乙信去执行他的命令去了。其余的大臣们也不见了踪影。只有痴呆呆的萧奉先站在一旁,瑟缩着发抖。

天祚帝彻底从酒精的麻醉中清醒过来。耶律章奴拥立耶律淳,那么他这个皇帝就会被废掉。耶律章奴、耶律淳都有自己的人马,一旦攻入广平淀,俘获了那里的后宫嫔妃及诸子蕃王,自己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天祚帝做出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决定,他决定放弃这次彻底消灭金军的千载良机,回军自救。

第一次,天祚帝犯下的重大的错误,就是在头鱼宴上,杀了完颜阿骨打,可是他却听信了萧奉先的话,纵虎归山,以致有今日之祸。而今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使他彻底失去了全歼女真的大好时机。

天祚帝看着束手无策的萧奉先说:“传令大军,回师征讨叛党,阻止耶律章奴另立皇帝!有抓住或诛杀叛党耶律章奴者,官升三级。”

萧奉先从惊梦中转了过来,他喃喃地问道:“那阵前的金兵金将该怎么办?”

天祚帝叹息一声:“这次顾不了这么多了,还是保住皇位要紧。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萧奉先强打精神地说:“可惜,这次便宜了完颜阿骨打这个老贼。”

金、辽对峙,两军箭拔弩张,一触即发。可是几天过去了,辽军的阵营里还不见一丝进攻的动静。完颜阿骨打心中万分疑惑,突然纳兰飞雪和胡沙保来报,说是抓住了辽军一个督粮的小官,才知道就在两天前,辽军后院起火,副都统耶律章奴发动了军事政变,天祚帝无心恋战,带着大队人马匆忙西归,去平定内部的叛乱。

完颜阿骨打一听心中大喜,其实这些天来,他的心里始终都在捏着一把冷汗,如果辽军正面杀来,七十万大军就会像洪水一样,将两万金军瞬间淹没。

这突兀而来的喜报,让紧绷着神经的完颜阿骨打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诸将纷纷向完颜阿骨打请战:“今辽主既还,可乘势追击。”

完颜阿骨打却沉下脸来,说:“辽军来了的时候,你们不敢出战迎敌,现在他们跑了,你们却来劲了,这是大金勇士所为吗?”

那些主张坚守的将领们听了,脸上现出愧色。

完颜阿骨打告诫众将说:“我们只有两万兵马,辽军虽败,但敌众我寡,千万不要轻敌。我们只有捉住天祚帝,才夺得了对辽战争的全面胜利。”

金将们听了,个个奋勇争先。

完颜阿骨打下令:“命令全军,只带三天的干粮,轻装上阵,与敌接战,有不战而贪图钱财抢战利品者,杀无赦!”

且说辽军在退兵时,因为带着数月的粮草、辎重,一天只能走三、四十里路,所以在第三天刚撤退到护步答岗,就被完颜阿骨打带领的金军追上了。

完颜阿骨打骑在马上,站在最高处细心观察,发现辽军密密麻麻,就像蚂蚁一样,在山野中乱成一团,但是中军却是军容整齐,完颜阿骨打猜到天祚帝必在中军,所以对手下众将说:“辽军虽多,但回军平叛心切,实不足畏。今见辽国中军最坚,辽主必在其中。敌众我寡,所以我们要集中优势兵力,击败辽国的中军,紧追猛打,一举捉住天祚帝,这样辽军便可不战而败。”

完颜阿骨打派完颜宗雄率领的右翼军向辽国的中军发起了进攻,短兵相接,双方展开激战。完颜宗雄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将领,在达鲁古之战后,受到了完颜阿骨打的赏赐,他所率领的右翼军如狼似虎,直向辽军中军冲去。数次交锋后,两军不分上下,就在这紧要关头,完颜宗干、迪古乃率领的左翼军、完颜宗翰、完颜斜也率领的中军也冲杀过来,对辽军形成了围歼之势。近百万人搅杀在一起,个个怒目圆睁,使尽浑身解数,拼力格斗。

战鼓频擂,号角劲吹。战马的嘶鸣声、将士的喊杀声、兵器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战场上雄浑的交响,激荡在护步答岗的上空。

人仰马翻,尸横遍野。整个战场惨不忍睹,护步答岗的上空,愁云惨淡,日月饮泣,大地为之失色。

完颜阿骨打始终身先士卒,指挥若定地冲杀在阵中。而天祚帝则站在远处观战,当他发现有金军向他袭来时,他却下令御营亲军撤回来,掩护着自己拚命逃跑。

而枢密使萧奉先早已被金军吓破了胆,他一听天祚帝说“撤”,没来得及把战场托付给其他将领,就随同天祚帝,在御营亲军的簇拥下,仓惶逃离了战场。

博杀中,当辽军听到天祚帝已经逃之夭夭的消息,早已无心恋战,就像溃堤的江水一样,四散奔逃,人踩马踏,鬼哭狼嚎,相互蹂躏,以致血流成河。而金军将士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特别是完颜宗翰、完颜宗雄等人,往来于两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竟把辽军杀得尸横遍野,连辍达百余里。缴获舆辇帟幄、兵械军资及珠宝马牛等战利品,不可胜计。

这时,侥幸存活的辽军才醒悟矛戟有光乃为凶兆。

多亏天祚帝多年打猎练就的一身好骑术,一天一夜跑出五百余里,惊惧之余,连声哀叹:“天亡朕也,大辽灭亡的日子马上就要来到了!”

天祚帝恨耶律章奴背叛自己,因此恼羞成怒,在疲于奔命之际,他下令,命属下汉军遇到契丹之军,无论有罪与否,一律杀死无赦。当时辽国的制度是契丹杀汉人皆不加刑,而今天却反过来了,契丹见汉人必死,因此举国大乱,再也没有人为他卖命了。

天祚帝退到长春州。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法组织起对金军的有效防御,直至灭亡。

完颜宗干从辽朝投降的人员中得知,辽国的长春州、泰州等地守备空虚,战斗力很差。完颜阿骨打立即派完颜斜也率兵攻打长春州,天祚帝急忙跑到中京。完颜阿骨打又派完颜宗雄与完颜宗干、完颜娄室取金山县,当金军行到白鹰林时,抓获了七个哨兵,当场放了一个人让他回城报信。金山县守军听说金军来攻,不战而溃,金军兵不血刃便占领了金山县。完颜宗雄与完颜宗干等人遂与完颜斜也合兵攻取泰州,并相继攻下渤海、辽阳等五十四州。

萧敌里、萧延留一路快马加鞭,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魏王耶律淳的府第。

如果耶律淳登基做了大辽的皇帝,那么自己便有了拥戴之功,到那时,就可以高官得做,骏马任骑,就可以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萧敌里、萧延留心里越想越美,仿佛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

马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汗水淋漓的战马身上,战马知道,今天纵然跑出一日千里的速度,主人也会嫌慢。

深夜,萧敌里、萧延留终于赶到了南京魏王府,衣不解甲,嚷着要求立刻拜见魏王耶律淳。

萧敌里迫不及待地对姐夫说:“前日御营兵为女真所败,陛下不知逃到了那里去了,他的几个儿子均年幼弱小,无法君临天下,今天下无主,请姐夫继位掌管天下军国大事。否则天下奸雄窃发,局面将大乱了。”

萧延留极力地撺掇:“舅舅,你抓紧时间准备准备,耶律章奴将军随后带大军就到了,我们保着你做了皇帝,那么天下就是咱们的了。”

魏王听后,表面镇静自若,可是他的心里却暗自想,篡夺皇位是要杀头的,他哪里有这个胆子,再说他一直没有做皇帝的打算,自己的侄子耶律延禧被完颜阿骨打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烂摊子谁愿意收拾?但事情来得太突然,自己的小舅子和外甥来劝自己,并听说耶律章奴领着人马随后就会来到,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好对二人敷衍着说:“立皇帝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尽管陛下不知去向,但他也有几个儿子可以继位。”

萧延留嚷嚷道:“陛下的皇子中,只有晋王耶律敖卢斡还算小有贤德,其余的那几个皆是吃喝玩乐的酒色之徒,哪能担此重任?现在国难当头,请舅舅择吉日登基称帝。”

萧敌里也劝道:“当前陛下蒙难,百姓生灵涂炭,劝姐夫早登皇位,然后率精锐之师,灭掉大金,一雪国耻。”

萧敌里、萧延留恨不得耶律淳马上登基称帝。

耶律淳避重就轻地说:“拥立皇帝,必须有朝中南北院的大臣在场,现在他们都不在,而只有你等前来,怎么能擅自谈论废立之事呢?你们一路劳顿辛苦,请先暂时到驿馆歇息,明日再议不迟!”

魏王耶律淳将萧敌里、萧延留安置到客舍中休息,并密令手下的亲信暗中监视,防止他俩逃走。

魏王耶律淳送走了二人,独自在屋里苦苦思索,恰在这时,耶律乙信手持天祚帝的御札匆忙赶到,详述了耶律章奴等欲行废立之事。

耶律淳听到天祚帝被金军打败,仓惶而逃,至今还不知生死,耶律淳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陛下蒙尘,皆臣等无能。本王受陛下皇恩多年,哪有非分之想,请御使代臣向皇上美言。”

耶律乙信却说:“实不相瞒,我来之时,陛下赐我一道密旨,如魏王确有反心,可当场诛杀,不必奏报。可是现今单凭你我之言,陛下那里肯信?”

魏王听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狠下心来,说道:“本王愿杀叛将萧敌里、萧延留,将二人首级亲自献给陛下,以表忠心。”

耶律乙信连连点头:“若魏王肯大义灭亲,我愿以项上人头,在陛下面前保你无罪。”

天祚帝逃到长春州,日夜忧惧,郁郁不可终日。

因为魏王耶律淳平日里就很得汉人的拥护,耶律章奴叛乱后,萧奉先怀疑南路汉军暗地里与耶律章奴同谋,遂以此向天祚帝报告。天祚帝听了,不辩真假,南路汉军在左右护随,无疑是埋在身边的一颗炸弹。于是他派遣同知宣徽北院事韩汝诲到南路汉军的行营,传旨说:“汉军将士离家日久,饱受风霜之冻,诚可怜悯。今女直远遁,不再深入,并令放还。”

回家心切的汉军们听了,都欢呼雀跃,各自打点行装,准备回家。没想到三天后,萧奉先又派人来督师进发,无心战斗的将士们愤怒异常,迟疑不行,等到大军全线溃败后,均烧营逃走。

等天祚帝逃到了长春州,随行卫兵仅三、五百人而已。因为广平淀是辽国冬捺钵的地方,此时正值隆冬季节,天祚帝的后宫嫔妃及诸子蕃王都在那里,于是天祚帝降诏,招募燕、云汉人,护驾前往广平淀,凡有官者晋升一级,平民百姓升三级入朝为官。

在去往广平淀的路上,天祚帝的前哨队伍抓住了前去投奔耶律章奴的耶律术者。

耶律术者,字能典,乃于越耶律蒲古只之后,魁伟雄辨,有经世之材。天庆五年,都统耶律斡里朵率军与金军作战,耶律术者被封为监军。战败后,被贬为银州刺史,不久又贬为咸州纠将。

耶律术者与耶律章奴关系密切,经常在一起议论国事,曾经密谈过谋立魏王耶律淳为帝的事。当耶律章奴领兵叛乱后,耶律术者在咸州即引麾下数人,前来与耶律章奴会合。不巧在途中被天祚帝的卫兵捕获。

天祚帝以为,耶律术者一见到他,一定会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忏悔自己所犯的罪行,要求皇上的宽恕。可是没想到,耶律术者却是昂首挺胸、生死不惧。

望着五花大绑的耶律术者,天祚帝大声斥责:“朕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负心而反?”

耶律术者理直气壮地说:“今天下大乱,国家已非辽有,而朝中小人当道,贤臣良将尽被贬职,以致今日有耶律章奴之叛!”

天祚帝大怒:“朕落到今日悲惨境地,皆是耶律章奴惹来的祸端,你这个负心小人,竟然敢替叛党耶律章奴鸣冤,难道不怕朕杀你不成?”

耶律术者大义凛然地说:“耶律章奴不是叛党,其实他只不过是想拥立一个好皇帝,保住大辽的江山社稷。而陛下所宠信的萧奉先、萧胡笃诱使陛下不问朝政,沉溺于酒色玩乐之中,结党营私,危及社稷,才是真正的叛君叛国之人。”

萧奉先在旁边一听,气得五窍生烟,但因天祚帝在旁,不好发作。

耶律术者视死如归地说:“臣实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先皇艰难创建的千秋大业一旦土崩,所以痛入骨髓,无奈之下方有此举,若能以死来换得陛下的醒悟,臣虽死无憾!”

天祚帝叹息一声:“朕念你出身忠孝之门,平日亦有功于社稷,故此赦免死罪,押在军中,以期日后立功赎罪。”

耶律术者冷笑道:“陛下继位以来忠奸不分,任用小人,不恤百姓疾苦,祖宗开创的基业,早晚丧在你手。如此,臣不愿苟且偷生,愿以死报国!”

天祚帝默然无语,他见耶律术者是一个响当当的硬骨头,心中的恨意已消了一半,沉吟半晌,传令将耶律术者押在军中。

天祚帝心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过几天耶律术者就会回心转意,还会继续为大辽国效力。可是几天后,将他拉来重新审问,耶律术者仍然强硬不屈,厉声历数天祚帝的过错,天祚帝大怒,遂命萧奉先将耶律术者杀死,并悬尸示众。

耶律术者的妻子萧讹里本,乃国舅萧孛堇的女儿。性情端庄,姿色出众,自幼便与其他的女孩有不同之处。十八岁时嫁给耶律术者。治家严谨,为人公道正派,颇受公婆及妯娌的尊重。丈夫被杀后,萧讹里本强抑悲伤,将丈夫埋葬后,哀伤地对亲属们说:“夫妇之道,如阴阳表里。无阳则阴不能立,无表则里无所附。我不幸失去了丈夫,无苟且偷安于世上之心,欲以死报夫!”

亲属、侍女们极力劝解安慰她,萧讹里本悲痛欲绝地说:“人活在世上,早晚必有一死,今丈夫已死,不如随他而去,好于地下早日相见!”果然,她趁别人不备,用利刃自刎殉夫而死。

天祚帝到达广平淀后,见后宫嫔妃及诸子皆平安无事,心中稍安。不几日,魏王耶律淳单人独骑来到广平淀,献上了萧敌里、萧延留的首级,并跪在地上向天祚帝请罪:“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天祚帝当初最担心的就是魏王耶律淳篡位称帝,今天见他不但没反,反而杀了自己的小舅子和外甥,大义灭亲,遂命人上前将他扶起:“皇叔忠心无二,对社稷有功,以后相见,可免跪拜之礼!”

耶律淳站起身来。

天祚帝道:“今金虏完颜阿骨打虎视眈眈,叛党耶律章奴又拥兵造反,天下扰攘,朕加封你为兵马大元帅,特准许你有权自行招募燕云的丁壮之士入伍,以备将来之需!”

天祚帝并赐给耶律淳金券,以示厚赏。

魏王耶律淳在广平淀小住几日后,因南京是防宋的军事重地,所以便向天祚帝拜辞而去。

耶律淳孤身走在返回南京的路上,想起天祚帝的失魂落魄之状,不由内心万分凄凉。此时天上乌云密布,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突然天上响起一声炸雷,惊得马立前蹄,咴咴乱叫,耶律淳差点被摔到马下。

耶律淳在心里想,冬天里响雷,真是天大的怪事。

天地间一片银白。耶律淳思虑起大辽的窘境,内心不免茫然。

且说耶律章奴领人直奔南京而来,一路上又招募了不少的人马。行到半路,就听到了魏王耶律淳杀了萧敌里、萧延留二人,内心惊惧不已。他见拥立耶律淳不成,便转师直袭大辽都城上京。到达祖州,耶律章奴率手下僚属入太祖庙跪拜,耶律章奴跪在太祖像前大哭:“我大辽基业,由太祖百战而成。今天下土崩瓦解,臣见魏王耶律淳道德隆厚,能理世安民,臣等欲立以主社稷。遗憾大事未遂。而天祚帝惟耽乐是从,不恤万机;强敌肆侮,师徒败绩。加以盗贼蜂起,邦国危于累卵。臣等忝列族属,世蒙恩渥,上欲安九庙之灵,下欲救万民之命,乃有此举。实出至诚,冀累圣垂佑。”

耶律章奴的殷切悲苦之言,让听者潸然泪下。

耶律章奴领兵攻下庆州、饶州,也都要入城祭祀诸庙,向列祖列宗备述自己举兵之意,并向附近州县、诸陵官僚发去檄文,招纳兵丁,此时中京大定府的侯概也聚集了一万余人起兵反辽,听到耶律章奴领兵攻下了饶州,便带兵来投,此时起义队伍已达数万人,而后又攻陷高州。可是耶律章奴的手下将领耶律女古等人,一向在辽营里骄奢淫逸惯了,现在随耶律章奴起兵,仍然改不了原来的恶习,依旧是暴横不法,劫掠百姓财物牲畜,凡是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便抢来奸淫污辱,沿途百姓均敢怒而不敢言。耶律章奴几次下令约束,但奸淫掳掠现象仍然发生,他们的行径简直就像强盗一样,根本没有战斗力,完全是一支众叛亲离的乌合之众。耶律章奴看在眼里,心中悔恨不已。

三月,东面行军副统萧酬斡率辽军在川州打败叛军,侯概被擒。耶律章奴带兵转攻上京。

辽国的老臣萧兀纳与天祚帝亲征,兵败后被授予上京留守。此时见耶律章奴领军前来,自思上京留守的兵将皆老弱病残,怎能抵御住来势汹汹的叛军。但是上京是大辽国的都城,若一旦失守,其后果不堪设想。情急之下,萧兀纳冒着杀头的危险,私开府库,将库中的金银财宝全部发给守城的将士和城中的百姓,鼓励他们共同御敌。耶律章奴带着兵马来攻,留守将士和百姓因为受了萧兀纳的赏赐,群情激奋,拚命拒敌。耶律章奴的人马伤亡惨重。

天祚帝听耶律章奴攻打上京,立即派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率领五千骑兵,前来救援。耶律章奴见上京久攻不下,后面又有兵来援,便带人撤离,准备转道去攻取广平淀。依附于辽国的顺国女直大王阿鹘产率三百骑兵在后猛追,此时耶律章奴的队伍士气低落,被阿鹘产一击而溃,部将耶律弭里直被杀死于阵中,并有二百余人被阿鹘产生擒后全部斩首示众。

耶律章奴率领着残兵败将,惊惶退却,打算去投奔女真。耶律章奴将自己伪装成派遣去金国议和的辽朝使者,逃奔到女真近境泰州时,与辽国巡逻的队伍不幸相遇,被其中的兵丁认出,于是被缚送到天祚帝的行宫。

“大胆乱臣贼子,竟敢拥兵谋反,觊觎皇位,忏逆犯上!其心可诛,人神共愤,必遭天谴!”天祚帝一见耶律章奴,恨得咬牙切齿。

铁骨铮铮的耶律章奴毫无惧色,他坦然而答,声如洪钟:“可惜苍天不遂英雄之志。你这个无道的昏君,大辽江山早晚丧于你手。我虽早死,但可避免亲眼见大辽被金吞灭,也是幸事,虽死无憾!”

“来呀,将叛臣耶律章奴拉出去,腰斩示众,以儆效尤。”

萧奉先带人将耶律章奴腰斩于市,并剖其心,祭献祖庙。耶律章奴的妻女及婢女有的被配役绣院,有的被赏赐给天祚帝的宠臣为婢。天祚帝犹不解恨,将耶律章奴的尸体肢解,分送给属下的五路人马,诏示各路的将领以耶律章奴为戒。

萧兀纳因死守上京有功,被加封为副元帅,不久又封为契丹都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