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海上之盟
早晨一起来,天祚帝就要带兵去秋山打猎了。
天祚帝的烦恼事太多了,内有民众造反,外有金军侵犯,没有一天好心情的时候,于是天祚帝就想到山上玩上一番,也好换换空气,再说昨天上朝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让天祚帝现在还在心烦不已。
完颜阿骨打派人来,要求天祚帝封他为大圣大明皇帝,国号大金;每年纳贡丝绢25万匹、白银25万两;割让辽东、长春两路的土地;交还在辽国避难的罪人阿疏……否则就要派兵来攻,口口声声说要灭了大辽。
丝绢、白银、土地,天祚帝对这些都不在乎。金银财宝、土地这些东西,大辽国多得是了,但是如果封完颜阿骨打为大圣大明皇帝,就等于承认了大金国的合法地位,而且完颜阿骨打还要求天祚帝把他当作哥哥来对待,这可让天祚帝在心里接受不了。还有,阿疏在辽国避难多年,女真多次讨要,都拒绝了,如果现在答应交还,这不是证明自己认输了吗?
答应完颜阿骨打提出的条件,心里实在不情愿;不答应,金军就会大举进攻,一想起如狼似虎的金军,天祚帝心里直打哆嗦。
因此昨天上朝,天祚帝召集大臣们商议退金之策,可是半天也没人说话,这些人怕呀,怕谁?怕萧奉先呀,他在朝中可是炙手可热,无人敢惹。现在金军士气正旺,朝廷派出的几个大臣萧嗣先、张琳、耶律淳等都败下阵来,谁也没想到白山黑水的女真人这么能打仗。辽国建国以来,以兵强马壮、骁勇善战威服天下,北宋、高丽、回鹘、西夏都俯首称臣,年年进贡。可是现在竟然在不起眼的女真人面前连吃败仗。一听金军来攻,人人闻风丧胆,唯恐自己跑得慢。再说,萧奉先的弟弟萧嗣先带兵与金作战,兵败后也没有追究战败之责,从而形成了战死无功、战败无罪的局面,闹得全军上下心灰意懒,没有人愿意为国效力死战。
要想扭转战局,就要首先整顿军纪,这样的话就只有先从萧嗣先下手。可是谁敢追究他的责任啊。他的哥哥是当朝的枢密使萧奉先,姐姐是当朝皇后萧达里懒,妹妹是元妃萧贵哥。你说谁敢惹?
弹劾萧嗣先不是等于找死吗?所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这时,契丹都宫使萧兀纳出来说话了,萧兀纳说:“陛下若想反败为胜,必须首先整顿军纪,追究有罪的人,奖赏有功的人,只有赏罚分明,才能鼓舞士气,重振军威,我大辽才有与金作战的根本!”
天祚帝疑惑地问道:“赏罚分明?怎么才能分明呀?黄龙府一战,你死守上京有功,朕不是将你从副元帅擢升为契丹都宫使了吗?难道还不分明吗?”
看到天祚帝不高兴了,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萧奉先忍不住笑出声来。第一他笑天祚帝头脑太简单,误解了萧兀纳的意思。第二他笑萧兀纳这个老东西,也太不识相了,仗着自己曾当过皇上的老师,就信口雌黄,平日随意针贬朝政,挑动其他官员的不满情绪,今天竟敢公然通着诸位大臣的面向皇上开战了。看来他是在朝中呆腻了,哪天寻个罪名把他打发出去,省得他在皇上的耳边唠叨。
其他的大臣都替萧兀纳捏了一把汗,他们默不作声,却在心里为萧兀纳叫好!这些话只有萧兀纳敢说,因为他是皇上的老师,而且是两朝重臣,在与金军作战中,也有不俗的表现。但是皇上要是发起怒来,可是没有好果子吃呀。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
萧兀纳听到天祚帝的诘问,便慨然相答:“老臣并不是为自己争功,老臣身历二世,早已看破红尘,淡泊名利。陛下试想,自我大辽与女直交战以来,为国捐躯的士卒数不胜数,有多少百姓因此妻离子散,倾家荡产,老臣却不见陛下奖赏了哪个士卒,体恤了哪个百姓?”
“这……这个吗?”天祚帝一时语塞,脸色沉了下来。
老臣,一口一个老臣,天祚帝一听心里就来火。
萧奉先看到天祚帝支支吾吾,急忙站出来为他解围,他怒气冲冲地指着萧兀纳:“你动辄以老臣自居,在朝堂之上公然顶撞皇上,难道你是想仿效耶律章奴,图谋造反不成?”
造反?天祚帝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造反!自从耶律章奴于两军阵前,回戈一击,致使大军崩溃,险些丢了朕的性命。想起竞相逃命的狼狈样,天祚帝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萧兀纳大义凛然地说:“萧奉先大人,若不是你向陛下屡进谗言,诽谤耶律章奴将军,哪能有耶律章奴拥立魏王之乱,皇上亲征也不会失利,依老臣看来,你就是祸国乱政的罪魁祸首!”
萧奉先闻听此言,恼羞成怒:“萧兀纳,你这个不自量力的老东西,一味地倚仗自己是两朝老臣,不但藐视皇亲,还公然顶撞皇上,死罪一条,来人啊,将萧兀纳拉出去,斩首示众!”
门外涌进数十名亲军,将萧兀纳捆了,只见萧兀纳脸不变色,临危不惧。
“慢!”这时,只听一人高声大喝,萧奉先抬头一看,走上来一人,正是耶律余睹。
耶律余睹也是皇族出身,现任副都统。此人慷慨大义,敢于仗义执言,在辽国的将领中颇有威信。不久前,张撒八在中京大定府发动了射粮军起义,耶律余睹率领南面军将张撒八生擒活捉,平息了这次平民暴乱。
萧奉先一看是耶律余睹,心里不禁发悚。因为耶律余睹不仅出身皇族,而且他还是文妃萧瑟瑟的妹夫。他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耶律余睹上来劈面质问:“萧奉先大人,请问萧兀纳犯了哪条重罪,竟然要拉出去斩首示众?他不就是说了几句真话,揭了你的老底吗?你不但混淆视听,媚惑皇上,妖言惑众,而且还偏袒弟弟萧嗣先,乱我军心,论罪当斩。毁我大辽百年江山社稷的,是你兄弟二人也!”
大臣们没有商量出退金之策,却闹起了内讧。天祚帝见又牵扯出萧嗣先,忙出来打圆场说:“你们不要吵了,依朕看,当下万全之计,还是派遣使臣与金议和,明天就派静江军节度使萧习泥烈出使金国。”
这时镇国上将军耶律棠古出班说道:“臣虽年老体衰,但是愿为国破敌。”耶律棠古是六院郎君耶律葛剌的后代,性情坦率,嫉恶如仇,别人若有不对的地方,他一定不加虚饰,直言指出,因此别人说他是“强棠古”。因为他在朝中经常议论萧奉先的过错,所以一直也得不到提拔重用。
天祚帝知道耶律棠古一向与萧奉先不睦,哪能让他去带兵作战。自从耶律章奴临阵反叛,天祚帝对谁都怀有戒心,他只信任大舅哥萧奉先。
萧奉先不依不饶地说:“萧兀纳、耶律余睹咆哮朝堂,请陛下治罪,以儆效尤!”
天祚帝想了半天,息事宁人地说:“萧兀纳是朕的御师,皇爷爷在世时,曾告喻朕应以父事之。朕念于此,特赦萧兀纳无罪。耶律余睹身为副都统,不以大局为重,却敢当着朕的面,污辱皇亲,因此重责六十军棍,回家闭门思过!”
一些有良知的大臣见状,跪在地上为耶律余睹求情。
萧奉先抽出宝剑,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咬牙切齿地说:“再有敢为耶律余睹求情者,与耶律余睹同罪!”
辽国旧制,凡上朝觐见皇帝,严禁身带利器。而萧奉先却身佩宝剑,此为何也?原来自从黄龙府兵败以来,萧奉先怕遭到朝中有识之士的暗杀,便以保护天祚帝为名,可以带剑出入宫中,得到了天祚帝的允许。
大臣们噤若寒蝉,朝堂上死一般寂静。
在金兵打下黄龙府以后,在天祚帝身边伴驾的文妃终日忧心忡忡,为大辽江山社稷心急如焚。在金军南进、辽兵望风而逃的严重形势下,她见天祚帝除了狩猎秋山,便是欢宴宫帏;对作战失利的将帅不罚不问,而对忠言直谏的臣子,不是罢官就是杀头,把朝廷政治弄得一团糟,简直到了破罐破摔的地步。第二天,忧心国事的文妃趁天祚帝酒醒之际,直言进谏:
“金国自完颜阿骨打兴兵以来,内修法度,外事征伐,一时将帅震扬威灵,风行电扫,讨契丹,战宁江州,破黄龙府,从此诸部震慑。而辽国将士闻鼙鼓而胆裂股颤,依臣妾看来,金国非雄武之国,其用兵也没有神变莫测的奇谋秘计,只不过是金人完颜阿骨打利用女直人对辽国的仇恨,兴兵讨伐,此皆顺乎民心之功也。古人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愿陛下时时以民心为重!”
天祚帝刚从昨晚的欢宴中清醒过来,连日的酒色过度,已使得他的身体日渐消瘦。他从鼻子孔里哼道:“朕怕什么,我大辽有二百余年的基业,且有萧奉先等国家栋梁之臣,那些闻风造反的平民百姓,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萧瑟瑟依旧劝道:“圣贤有言,欲不可纵。陛下为天下之君,当深戒之!况且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难道陛下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天祚帝不耐烦地说:“朕不是不懂,但人生如风灯石火,不如趁现在还活着,抓紧时间及时行乐!你是当朝的皇妃,应当以养育皇子、垂范后宫为正事,不要学萧兀纳那个老东西,整天啰嗦个没完没了!”
萧瑟瑟一看天祚帝恼了,连忙好言相劝:“古今圣贤的帝王,最大的贤德莫过于从善纳谏,以此来膏泽于民,安于社稷,天下共享太平之乐。而今我大辽忠直之臣如萧兀纳者朝奏夕贬,致使天下之人闭口结舌,噤若寒蝉,以言为讳。我大辽国政衰败,依臣妾看来,皆因内有小人萧奉先擅自专权,把持国政,皇纲不振;外有女直强族虎视眈眈,如此内忧外患,以致国家有累卵之危,这正是臣妾日夜忧虑寒心的事啊。”
天祚帝恨恨地说:“区区妇人,不要出言便是国事家事,你若再聒噪个没完没了,便把你打入冷宫,永世不得与朕见面!”
萧瑟瑟毫不畏惧地说:“臣妾蝼蚁之微,从头到脚,不足以玷污陛下的斧钺。而今斗胆冒犯天威,皆因小人弄权窃国,诋诬朝中贤良之臣,蒙蔽圣上,堵塞言路,遂使陛下身负拒谏之恶名于天下。徜若臣妾以区区贱躯,能换得陛下悔悟之心,虽死无悔,臣妾怎么能因惧怕被贬而不进谏呢!”
天祚帝大怒,他指着萧瑟瑟大骂道:“你不要自恃朕的宠爱,便有恃无恐,若不识相,朕便要拿你开刀问罪!”
天祚帝骂完便拂袖而去。
萧瑟瑟心里好不是滋味。自己好心劝谏,却招来了天祚帝的一顿责骂,一时忧从中来。
国难当头,萧瑟瑟希望天祚帝能够摒弃奸邪之辈,重用贤明之臣。并盼望国内早日出一个救国于危难之人,北面可以扫清女真之乱,打败不可一世的金兵,收复失地;南面可以稳定燕云的局势。焦虑之际,才情满腹的萧瑟瑟写下一首诗: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今,选取贤臣。
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这时萧瑟瑟的儿子耶律敖鲁斡进宫来向母亲请安。他见母亲双眼蕴泪,面有戚色,遂问母亲为何如此伤心?萧瑟瑟对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当今国政倾颓,天下烽烟四起,我大辽江山有累卵之危啊!”
耶律敖鲁斡听母亲如此一说,也是一声长叹,说道:“是呀,想我大辽当年五京环列,州县如星,现在却几乎丧失大半,金军焚杀抢掠,涂炭生灵,我大辽子民惨受战争之苦!为此,儿臣也是天天忧虑,食不知味,寝不安席呀!”
萧瑟瑟伤心地说:“女直反叛,并不可怕,怕的是我大辽国朝内没有治国的贤臣,疆场上没有御敌的良将,如果你父皇能够励精图治,君臣齐心,则金兵可破,复国有望!”
耶律敖鲁斡感慨万千:“母后说得对啊。可是儿臣听说宋朝已派人与金勾搭到一起,要联合起来一起攻打我朝,以取燕云之地,燕云乃我大辽军事重地,一旦失去,则中京危矣,你我母子就没有了安身之地。”
萧瑟瑟忧心忡忡地说:“你是当今皇子,如今又被封为晋王,复国大计就托付给你了,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力挽狂澜,扫除金虏,还我大辽朗朗乾坤。”
耶律敖鲁斡跪在地上说:“母后教育得对,儿臣都记住了。但愿有朝一日,儿臣能提枪跨马,收我大辽疆域,复祖宗万世之基业。”
萧瑟瑟伤心地说:“现在你父皇置朝政大事不顾,纵情玩乐,使朝野上下人心尽失。更让人忧虑的是,在这即将亡国的危急关头,你父皇忠奸不分,赏罚无章,大肆重用萧奉先等奸佞之辈,忠臣多被贬谪在外,以致民怨四起,不少的州县纷纷举旗叛乱。”
原来辽国百姓深受战乱之苦,民不聊生,纷纷聚众起义。天庆七年二月,易州涞水人董才聚一千余人,起兵反辽,与辽兵大战于易水、奉圣州等地,而后转战于云、应、武、朔等州,成为一支反辽的强劲之军。董才还与北宋联络,北宋答应封他为“燕地王”,董才上表自号为“扶宋破虏大将军”。天庆八年,辽国山前诸路遭遇了严重的自然灾害,乾、显、宜、锦、兴中等路粮食短缺,民众剥树皮充饥,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人间惨剧。汉人安生儿、张高儿聚众二十万人起义,大批饥民都加入了起义队伍。安生儿在龙化州与耶律马哥率领的辽军大战,起义军兵败,安生儿战死。张高儿率众转战至懿州,与当地的霍六哥起义汇合。六月,霍六哥攻下海北州,又趋义州。好在不久前被奚王回离保剿灭。
耶律敖鲁斡长叹一声,说:“唉,奸臣萧奉先把持朝政,父皇被其蒙蔽,深受其害。昨天上朝时,萧兀纳老臣要求追究萧嗣先的兵败之责,与萧奉先两人争执了起来,险些酿成大祸!”
“怎么回事?”萧瑟瑟急忙问。
于是耶律敖鲁斡一五一十地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全说了。
“我们已经对不起萧兀纳了,因为他敢于直言进谏,被你父皇逐出朝廷,贬为辽兴军节度使。而后因‘犀角’之事,又被降为宁边州刺史。”萧瑟瑟伤心地说,“如果没有他,上京早就被耶律章奴攻破了。”
耶律敖鲁斡说:“是啊,宁江州一战,萧兀纳的孙子萧移敌蹇战死沙场,萧兀纳晚年丧孙,痛不欲生啊!”
萧瑟瑟又说道:“当年要不是萧兀纳老臣的保护,哪有你父皇的今天呐。他可是你父皇的救命恩人,当年耶律乙辛掌权时曾多次设计加害你父皇,都是萧兀纳设法保护了他的性命,并力主立你父皇为皇嗣。”
耶律敖鲁斡感动地说:“萧兀纳一家,真可称得上是满门忠烈!”
萧瑟瑟的眼睛里不觉盈满了泪花。
耶律敖鲁斡一见,赶紧转移话题,说:“姨夫耶律余睹也受了牵连,被萧奉先的手下人狠打了六十军棍,皮开肉绽,差点被打死,现在正在家里养病呢。”
萧瑟瑟擦了一把眼泪,说:“等有了时间,我去探视一下。”
耶律敖鲁斡听了,欣然说道:“好啊,我也去,好久都没见到小姨了。”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耶律敖鲁斡出宫了,萧瑟瑟拿起昨晚写的诗稿,想起刚才儿子说过的事,不胜悲伤。
秦朝胡亥继位后,丞相赵高窃权乱政,一次上朝时,他竟然指鹿为马,一些胆小却有正义感的大臣怕日后被赵高报复,都低下头,不敢说话。而那些平时就紧跟赵高的奸佞之人立刻随声附和。萧瑟瑟想起萧奉先以国戚关系平步青云,在朝中专权擅政,残害忠良的恶行,思古联今,写下了《咏史》一诗: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
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
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畜兮爪牙兵。
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晚上天祚帝从城外打猎回来,累得有气无力,加上喝多了酒,跌跌撞撞地撞进文妃的宫里想要安歇。文妃呈上白天写好的两首诗。天祚帝一看,这些诗都是诋毁朝政的,心里便有几分不悦,特别是当他看到萧瑟瑟的后一首诗时,竟然将萧奉先暗喻为秦朝的赵高,既如此,那他不就成了昏暗壅蔽的秦二世了吗?萧瑟瑟在诗中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若是继续奸佞不分,赏罚不明,就难免步秦朝覆亡的旧辙,由此勃然大怒,他指着文妃,厌烦地说:“萧奉先乃国之重臣,我知道你是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才无中生有,制造谣言来陷害他。”
萧瑟瑟见天祚帝如此昏庸不可救药,紧锁眉头,一夜郁郁无言。
青牛山金军大营。
完颜阿骨打正在和完颜希尹商量辽国对其册封的事。
不久前,辽国派人来向金国求和。完颜阿骨打哪里肯应,他对手下的猛将精兵们说:“辽主不获,兵不能已。”他的内心非常清楚,只有捉住天祚帝,才标志着大辽国的彻底灭亡。近臣杨朴向他进谏:“自古英雄开国受禅,先求大国册封。皇上不妨向辽国请求册封,如辽国答应册封,则承认了大金皇帝的合法地位,反之,则可以此为借口,继续对辽用兵。”
于是,完颜阿骨打派遣近臣到辽国请天祚帝册封,向天祚帝提出几条要求:要求天祚帝册封完颜阿骨打徽号为大圣大明皇帝,国号大金;允许完颜阿骨打使用皇帝专用的玉辂、衮服、冠冕、玉刻御印;金辽平等,往来国书以弟兄相称;每年金帝完颜阿骨打的生日,辽国必须派遣使臣祝贺;每年向金纳贡丝绢25万匹、白银25万两,即分得宋朝纳给辽国的贡品的一半;割让辽东、长春两路的土地;遣返在辽国避难的阿疏、阿鹘产、赵三大王,交金国处理。
这么苛刻的条件,这么大的胃口,可给天祚帝出了一个大难题。早在天辅二年,天祚帝就派耶律奴哥来金议和,可是最后也没有谈拢。以后又谈了几次,这次完颜阿骨打主动派人来,可能有希望了,天祚帝召集群臣计议。萧奉先等人大喜,以为答应了这些条件,从此再无战患,便怂恿天祚帝派遣静江军节度使萧习泥烈、翰林学士杨勉为封册正、副使,归州观察使张孝伟、太常少卿王甫为通问正、副使,卫尉少卿刘湜为管押礼物官,少监杨立忠为读册使,备齐天子衮冕、玉册、金印、车辂、法驾等物品,来到金国,册立完颜阿骨打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
辽国的使团从十月出发,十二月到达金国。
辽使到了金国后,拜见了完颜阿骨打,读册使杨立忠出班宣读册文:“眷惟肃慎之区,实介扶余之俗。土滨上国,材布中嵚,雅有山川之名,承其父祖之荫。碧云袤野,固须挺于渠材;皓雪飞霜,畴不推于绝驾。封章屡报,诚意交孚,载念遥芬,宜膺多戬。是用遣萧习泥烈等持节备礼,册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义敦友睦,地列丰腴。呜呼!戒哉钦哉,式孚于休。”
杨朴一听,觉得不对劲,他赶紧上前,对完颜阿骨打说:“陛下,辽国在册文中,封我大金为东怀国,乃取‘小邦怀其德’之意;册文中‘载念遥芬,宜膺多戬’皆非美意;再有‘渠材’二字,更是语含轻侮,而且册文中没有‘事金为兄’之语。由此可见,辽国没有册封的诚意。”
完颜阿骨打大声质问:“朕要求辽国册封的徽号‘大圣大明皇帝’为何改为‘至圣至明皇帝’?”
辽国的册封正使萧习泥烈急忙上前解释说:“我大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为‘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现在若封您为‘大圣大明皇帝’便是犯了我辽国的祖号,这既是对活着的人不恭,对死去的祖宗也是奇耻大辱,所以改封为‘至圣至明皇帝’。”
杨朴又诘问道:“你们带来的玉辂、衮服、冠冕,并非按天子之制准备的,而是一般诸侯所用之物。这不是分明将我大金视为诸侯属国吗?”
完颜阿骨打一听,勃然大怒,叱令左右:“来人呀,将辽国使臣拉出去,腰斩示众,以解朕心头之恨!”
两边的勇士们冲上来,按倒辽国的来使,五花大绑,就要拉出去腰斩。
完颜宗翰等大臣们急忙上前劝阻。
完颜阿骨打余怒未消,说:“辽国使臣死罪可免,但是藐视我大金之罪难容,每人鞭笞数百,以示惩罚。”并且将辽国的翰林学士杨勉、归州观察使张孝伟、太常少卿王甫、卫尉少卿刘湜扣留,只准许萧习泥烈和杨立忠返回辽国,令辽国修改册文。
完颜阿骨打对萧习泥烈说道:“金国的徽号、国号、玉辂、御宝现在都已齐备,但你国在册文中必须称我为大金国皇帝兄,岁贡方物,归我上京、中京、兴中府三路州县;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质;还我行人及元给信符,并宋、夏、高丽往复书诏、表牒,若能从我,今秋可到军前重新册封;否则,我必提兵攻取上京,掘辽国的祖坟,取天祚帝的老命!”
萧习泥烈、杨立忠吓得屁滚尿流,急匆匆地赶回辽国复命。
天祚帝自从使臣们走了以后,以为册封了完颜阿骨打,就天下太平了,于是又开始四处游猎。当他得知册封未成,特别是完颜阿骨打扣留了册封的使臣,还提出了要以辽国公主为人质,天祚帝大怒,他忿忿地说:“完颜阿骨打乃蛮邦小国,却想辱没我大辽公主,真是得寸进尺!”
可是天祚帝在发完怒火后,又一次派遣萧习泥烈出使金国。
完颜阿骨打看破了天祚帝的奸计,他对众将说:“辽国多次派遣使者来我朝求和,他们花言巧语,求和是假,实为缓兵之计,我们应当率军讨伐。”
完颜希尹分析说:“天祚帝自恃辽国建国二百余年,经历无数风雨,现在虽然败仗连连,但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一时成败。认为我女真建国不过数年,竟敢冒犯天威,用不了多久,就会挽回败局。面对这种局面,我们当挥大军,前去攻打辽国首都上京,然后挥兵,一举挫败辽国。”
完颜阿骨打说:“太好了,咱们想到一起去了。只不过上京乃辽国五京之首,防备肯定严密。”
完颜希尹说:“即使它就像铁筒一般坚硬严密,我们也要把它捅漏了。”
完颜阿骨打高兴地说:“传令咸州路统军司集结队伍,修整军械,准备出兵上京。令阇母、完颜宗雄各率本部人马到浑河会师。”
这时身披重甲的纳兰飞雪率领几个全副武装的亲兵,从大帐外推进一个人来,报告说是巡查时抓到一个宋朝买马的奸细,口口声声说有大事,要亲自面见完颜阿骨打。
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希尹一听,马上严肃起来。这时亲兵上前摘下蒙在这个人脸上的黑布,完颜希尹仔细一看,只见此人面目清秀,自有一股读书人的铮铮傲气。完颜希尹在心里寻思,此人没有商人的市侩之气,但也绝非是军人,哪里是什么奸细。完颜希尹命士兵松开此人的五花大绑,喝问他是哪里人,来此何干?
只见这个人揉了揉乍一见阳光还有些不适的眼睛。他说:“我本大宋官员赵良嗣,今我大宋天子闻贵朝攻陷契丹五十余城,欲与贵朝复通前好。在下受我主之托,自青州渡海而来,与贵国联系,传我主圣意,愿与贵朝共伐大辽。”
完颜希尹满怀孤疑地问:“既然前来联络共伐大辽之事,为何不见宋朝国书?”
赵良嗣急忙说:“辽国天怒人怨,我大宋皇帝早有讨伐之意,以救生灵涂炭之苦。所以特遣良嗣到军前共议此事,若允许,随后必有国使前来。”
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希尹互相使了一个眼色,联络大宋一起攻辽,二人早有此意。
完颜阿骨打问:“不知大宋皇帝打算如何与我合作?”
“契丹逆天贼义,干纪乱常,肆害忠良,恣为暴虐。我大宋皇帝愿与大金结同心之好,共兴问罪之师,今已派太师童贯领兵相应,与大王相约出兵之日,南北夹攻,共灭大辽。”赵良嗣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辽国燕云一带,本是宋朝旧地,被辽国侵占多年,我朝皇帝念那里的黎民百姓身陷战火,牲灵涂炭,心生悲悯,故此派我前来与大王相约,大王您出兵取中京,我朝派兵取南京。”
完颜阿骨打神情倨傲地说:“大辽无道,我已将其杀败,大辽州域应该全归我大金国所有,但念你朝皇帝好意,况南京本是汉地,特许在两国打败大辽后,燕云十六州复归宋朝所有。但是,你朝每年纳给辽国的岁币,破辽之后,须得全部如数向我大金纳贡,如此才能如约。”
赵良嗣面露犹豫之色。
完颜阿骨打见状强硬地说:“如不能答应,我大金兵强马壮,可独取燕云之地!”
赵良嗣只好唯唯从命。
赵良嗣进一步协商说:“事既已如此,我们则要有几条约定,两国一同举事后,不得违背。”
完颜希尹问道:“不知是哪几条约定,不妨说来听听!”
赵良嗣说:“其一,我北宋大军至雄州趋白沟,谋取南京,而贵军自平州松林趋古北口取中京,然后共同出兵攻取西京。双方夹攻不可违约。其二,其临时地界且先以古北松亭及平州东榆关为界。其三,契丹无道,运尽数穷,你我南北夹攻,不亡何待?今日议约既定,只是不可与契丹议和。我可是听说辽国又派遣萧习泥烈来讲和了呢!”
完颜阿骨打说:“萧习泥烈确实又来了,但是我们只是与辽国虚与应付。既然你来了,今天你我两国既已约好,怎么能与契丹私下讲和?即便大辽再派人前来乞和,我也一定会说已经与宋朝有了约定,除非大辽同意将南京交还贵朝才可讲和。”
赵良嗣感激地说:“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其四嘛,我朝五代以后所陷幽蓟等州及汉民全部物归原主。其五,金将南京之地归北宋,北宋将进贡给大辽的岁币进贡给大金。其六,事成之后,两国在榆关之东设置榷场,进行两国贸易。”
完颜阿骨打听了,沉吟了半晌,方缓缓点头说:“只是蔚、应、朔三州离我国最近,将来举兵伐辽,必须先取此三州,然后方可图西京、归化、奉圣等州,待你我共同灭了大辽,方可将此三州交割与你。”
赵良嗣高兴地说:“好呀,今日和约既定,虽未设盟告祭天地,但是鬼神可鉴,你我两国均不可悔约。”
完颜阿骨打遂写书付与赵良嗣,约定将来两军不得违约。
完颜希尹见二人谈完了,笑着对赵良嗣说:“你从海上来,这次宋金的盟约就叫‘海上之盟’吧!”
赵良嗣高兴地连连点头。
完颜阿骨打对赵良嗣说:“你在大营内歇息一下,我大金不久将要攻打上京,你不妨与辽国的使臣萧习泥烈一同随行,观我如何用兵作战。这几天闲着没事,你可与我女真将士出去打猎。我女真习俗,打猎乃第一乐事!”
现在虽然才十月,但按出虎水所在的东北平原早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
赵良嗣在金营的这些天,没事就出去转,当然也有金兵跟着他,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谁知道这个宋朝来的使臣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赵良嗣通过观察,发现女真人的服饰装扮有五个基本特征:其一,从头到脚,女真人的衣服多是用动物皮做成的;其二,衣服一律为左衽;其三,上衣皆为短袍,便于骑乘;其四,衣服多为白色;其五,男剃发为辫,女辫发为髻。
看来赵良嗣没白待着,观察能力不错。但是他却没有政治远见,就是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女真人,不久后便出兵北宋,直袭汴京了。
一天,完颜阿骨打集合众部将出荒漠去行围射猎,恰巧完颜宗翰与赵良嗣并辔而行。完颜宗翰倨傲地问道:“我听说贵朝人只会做文章来粉饰太平,不会以军武韬略来定邦安民,真的如此吗?”
赵良嗣小心地回答说:“我大宋朝乃泱泱文明大国,文武官员入朝面君时常分两阶而立,然而文官亦精晓兵务,武将亦兼通文墨。朝野上下皆文武齐备之才。”
完颜宗翰又问道:“听说您是以兵书及第,不知是否会骑马射箭?”
赵良嗣说:“我以武进士入仕,不瞒你说,骑马射箭恰恰是我的特长。”
完颜宗翰从身后取出弯弓,递给赵良嗣:“烦请你走马开弓,也让我见识一下贵朝的射猎手段!”
赵良嗣顺手接过弓箭,打马急驰,跑到完颜宗翰马前数里,蓦地回身,将强弓挈圆,然后猛地撒手,弓弦“嘣”然作响,完颜宗翰不禁愕然,心想赵良嗣一副书生模样,却有如此功夫,实在是不可小看。
此时正是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人马行走于大雪中,前后不能相见,至晚间大雪犹自停了。此次打猎,大约行走了有五百余里,所过大都是草莽之地,很少能看到人家,百里之外方可见一处居所,也不过是三五十家。从咸州到混同江以北地区,没有谷麦,所种的只不过是稗子春粮而已。晚上,完颜阿骨打与众将坐在炕上,一起用木盘盛稗子饭吃,佐以盐渍过的荠韭、野蒜、长瓜,并且众人各自将自己当天猎得的鹿兔狼獐、鹅雁鱼鸭用火烤熟后,解下随身的佩刀来切肉下酒。
赵良嗣想起一天的所见所闻,心中不免叹道:“我大宋有使臣曾作诗:十月北风燕草黄,燕人马饱弓力强。虎皮裁鞍雕羽箭,射杀阴山双白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呀!”
完颜阿骨打将赵良嗣召到跟前,问道:“听说你今天拉弓射箭,为我大金将士刮目相看,果真有此事吗?”
赵良嗣说:“完颜宗翰给我的弓箭实在是软弱不堪,我这只是区区小技,实在是不足挂齿。若在我大宋朝,所有将士、禁军兵勇都是擅用弓箭的武艺精通之士!”
完颜阿骨打思索良久,说:“那好吧,既然这样,不妨明日随朕一起出猎,射杀一物如何?”
赵良嗣谦虚地说:“我虽是一个武进士,但多年来没有与刀枪打交道,手上未免有些生疏,明日试试看,或许能射个狐兔之类,还望陛下您不要耻笑。”
第二天一早,完颜阿骨打将一张虎皮铺在雪地上,背风而坐,并命人拿来一副硬弓,交给赵良嗣说,一会儿遇到猎物,即用此箭射之。
完颜阿骨打飞身上马,众将领分左右散开,赵良嗣在后紧随。行了大约不到二里,一只黄獐一跃而起,完颜阿骨打传令:众将不许射击,令大宋来使一射!
赵良嗣纵马紧追,挽弓瞄准,一箭射去,黄獐随即倒在了地上。
众人皆称好箭法。
完颜阿骨打说道:“真是善射之人也。”
一路行去,猎得许多野兽。
晚上归来,完颜阿骨打特设御宴款待,无非就是在帐外点上一堆大火,将所猎的獐狍野鹿放在火上烧烤,女真人称之为“天火肉”,随行将士用佩刀将烤熟的肉割下来,当作下酒菜。除此之外,还有女真人自己用盐淹制的山韭、野蒜、地瓜等小菜,都用木碟盛着。众人兴致勃勃,饮酒祝贺。主食则是粟米粥。
完颜阿骨打请赵良嗣到他的住所内同饮。
完颜阿骨打住的屋子乃是东向而建的土房,赵良嗣进屋后,见完颜阿骨打与他的两个妻子已经坐在炕上,正等着他呢,菜与外面的一样,赵良嗣心里想,金国就是好,连完颜阿骨打也和普通士兵一样的待遇,怪不得那些人打起仗来都愿意为他拚命。
二人举杯同饮,觥筹交错之际,不觉有些微醉。
完颜阿骨打指着他所住的房子说:“此房乃我祖上历代相传所建,第一个好处是冬暖夏凉,第二个好处是不用劳费百姓大修宫殿,以致天怒人怨。所以请大宋来使不要笑我住得简陋!”
此时有从大辽俘获来的乐伎在一旁演奏助兴,一些喝醉的女真将领不免与身边的歌妓们狎玩取乐。赵良嗣却发现,完颜阿骨打对身边的美色熟视无睹。
喝完酒后,赵良嗣回自己帐中休息。此时大宋天子授与自己与女真结盟的重任已经完成,赵良嗣不禁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依他看来,南北夹攻,分工明确,然后各取所需,这可真是一个双赢方案。天祚帝这回算是死定了!尽管这个条约实在是有些不平等,但却可以借机收回魂牵梦系了一百多年的燕云十六州。赵良嗣觉得也值了。
可是赵良嗣哪里知道,大金灭宋的悲剧恰恰是因为自己与金国的和约才刚刚开始。
而恰在此时,完颜宗翰气冲冲地闯进完颜阿骨打的住所,一见面激愤地说:“宋朝君昏臣弱,哪里会准备兵马来夹攻辽国,恐怕只是把进贡给契丹银绢转奉给我大金,然后以此来换幽蓟之地。且宋朝的燕地汉人皆雄盛过人,将来一旦割还给宋朝,宋朝则拥有强悍之兵,兼退守五关之北,以其兵强关险而拒付币帛,背弃盟约,届时当如之奈何?”
完颜阿骨打笑里藏刀地说:“贤侄有所不知,朕用的是缓兵之计也。天祚帝虽连吃了几次败仗,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暂且利用大宋的兵马来分散辽人的兵力,待朕挥师进军,一统大辽时,然后再慢慢地与大宋计较。到那时,大金兵强马壮,且没有了大辽复起之忧,仅仅是一个腐朽的大宋,灭之又有何难呢!”
完颜宗翰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他高兴地说:“怪不得完颜希尹这几天也高兴得不行呢,原来陛下你们背着我做了这么大的决定,哈哈,海上之盟,与其说是联宋灭辽,莫不如说是灭宋之计啊,可惜的是那个姓赵的小子还蒙在鼓里呢!等他醒悟了,早已是悔之晚矣!”
完颜阿骨打若有所思地说:“只是不知宋朝军备如何,今观宋使赵良嗣却是好手段,若宋军人人如此,我大金之军南下攻宋则遇强敌了!”
完颜宗翰不屑地说:“陛下有所不知,宋人庸碌无为,孱弱如羊,实不足为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