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元祐之妻
小西屋弥九郎请假回了一趟冈山,然后马上回到营中,当天就随侍在秀吉身边了。他自称小西屋弥九郎行长,虽成为了一名武士,但是发型与服饰还是原来的商人模样,他奉了秀吉之命,很快离开阵营去办事。
几天以后,他拜访了日幡城中竹井惣左卫门。他们密谈到半夜,小西屋弥九郎才悄悄从城中回来。惣左卫门是监军上原元祐的家老,弥九郎一走,他就悄悄来到元祐面前,“有个叫小西屋弥九郎的人跟我很熟,他昨晚拿着一封信来找我,托我转交给您,我答应呈给您看,放他回去了。”说着从怀中掏出秀吉的书信,呈到元祐面前。元祐仔细地阅读起来。惣左卫门一直抬眼观察着主人,不知道他看过之后会是什么表情。是喜形于色的样子。秀吉的书信自然是招降的书信,上面写着如果他肯做内应交出这座城,战争结束后,秀吉将会在信长面前替他请求充足的封赏,甚至可以将备中一国送给他。
“惣左。”
“在。”
“你怎么想?”
“我只是要与将军生死与共,全凭将军做主。”
元祐已经有些心动,惣左卫门的话等于又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然而,元祐也有些犹豫,不容易下定决心。
惣左卫门又说:“毕竟这里的城主日幡大人那样顽固不化,无论怎么防御,城池陷落的日子肯定不远了。相反,敌方的秀吉在中国地区似乎越来越得人心……”他注视着主人的眉间,感觉元祐似乎也同意这一看法,接着就毫无忌惮地陈述自己的意思,“一旦城池陷落,万事皆休。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自戕,要么被俘。如果您有意,不如趁早。”
“惣左,你也这么想吗?”
“与其和缺乏思虑的日幡景亲大人共同惨败,不如……”
“拿笔墨纸砚来!”元祐提笔给秀吉写回信,同意做内应。
“惣左,这个交给你。”
“是!”
“不要被景亲发现了!”
“不会的!”惣左将信放入怀中。
第二天,弥九郎作为一名商人,前来送各种药材。因为都是城内告急的药品,所以付给他双倍的价钱以示慰劳。惣左卫门亲手将货款交给他,金币之中夹杂着上原元祐的回信。
“非常感谢。”弥九郎大模大样地离开了日幡城,立即赶往龙王山的阵地,日幡景亲的手下却没注意到。
一般情况下,走向灭亡的原因在于内部,而不是外敌。只要内部没有祸根,外敌也就没有可乘之机。日幡城内部已经有了病根,秀吉派遣弥九郎的策略只不过是从外部给患处加热而已,果然,内讧的疾患终于化脓了。城将日幡景亲与监军上原元祐之间的冲突加剧,己方内部的暗斗与中伤增多,由此而来的是下层士兵的士气混乱。秀吉的大军兵临城下,背后又担负着毛利家的兴亡,在这种情况下,人心不但没有表现出真善美与纯熟,人性的弱点反倒助长了私欲、私愤、私斗等丑恶的东西。即使置之不顾,肯定也会瓦解。只是弥九郎的奔走使这一天提前到来了,形势急转直下。
那之后没多久,一天晚上,城将日幡景亲在巡视城北的防御情况时,遭遇了枪击。
“当场毙命。”
“是谁下的手?”
“城里潜藏着不可小视的叛贼,大家都要小心。”
众说纷纭,一片喧哗,直到天亮也没平息下来。很明显不是被敌人射杀,而是己方的子弹。当晚人声鼎沸,大家讨论了一整夜,最终日幡景亲的侍从们说:“一定是平日与景亲大人不和的上原元祐唆使的。”
“元祐的家老竹井惣左卫门很可疑,前几天开始他就跟卖药的小西屋弥九郎秘密会面,似乎通过他跟进攻方的羽柴军取得联络。”
“去元祐的府邸吧。总之,闯进去质问一下他们的话,通过脸色就能知晓了。”他们集结起来,蜂拥来到上原元祐的住处。
同在城中,监军上原元祐不可能不知道昨晚的骚动,然而他却不曾露面。
“把元祐交出来!”
“让我们见见元祐!”日幡景亲的侍从围着大门怒吼道。
“既然不出来,一定是心中有愧!我们失去了多年来的主人,城下又有大军压境,心中的郁愤之情无处发泄,才来到这里。干脆冲进去拿下元祐的首级吧。”府邸中上原元祐的侍从也在吵吵嚷嚷,似乎在热烈讨论着什么,能感觉到他们的动摇。过了一会儿,一位女性让家臣打开门,静静地出现在门口。
“安静!被城外的敌人发觉了怎么办?”来人是上原元祐的妻子,手中持有一把长刀。虽说作为元祐的妻子,她让日幡景亲的侍从有些反感,但是他们知道这位妇人是继承了毛利元就血脉的庶出的女儿,出于这一点,这位女性的一句话确实暂时平息了他们的怒气。“我虽是一名女子,对于昨晚的变故,也同大家一样心痛。如果我丈夫或者我家的家臣之中有人招来了那样的异己分子,不需要你们动手……我刚刚也在调查此事,在结果出来之前,请你们安静地等待一下。”元祐的妻子说完之后,再次命人关上大门,消失在府内。
“走了吗?”元祐向回到室内的妻子问道。
他妻子泪眼婆娑,盯着丈夫的脸,像是轻蔑,又像是怨恨,只是回答道:“没有。”然后她端庄地请求道:“请把惣左卫门叫来吧。”元祐的近侍马上将家老竹井惣左卫门带了过来。
一看到惣左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夫人就说:“不必进来。”她亲自走出室外,紧接着传来尖厉的斥责声,“叛贼!”
元祐惊愕地起身来到室外一看,夫人从旁边房间拿来一把长刀,正在手刃竹井惣左卫门。
“啊!你……你为什么要杀惣左?为什么?”元祐面色苍白,一副怒火难抑的样子。
“请您回去!”他的妻子屏退吵嚷的近侍,将房门关上。室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他的妻子伏地拜倒,哭得浑身乱颤。但是,很快她似乎打算不再哭泣,她擦干眼泪,靠近丈夫说:“我们一起自尽吧。”
“……什……什么?”元祐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妻子将匕首放在两人中间,声泪俱下地说:“即便是平日里意见相左,您怎能派竹井惣左卫门暗杀日幡大人?而且在那之前您还私通敌人秀吉,被利益诱惑而出卖我方将士……”
“谁……到底是谁说了那样的话?”
“我是您的妻子,我怎么会不明白您的心思?现在门外都是来取您首级的日幡大人的侍从,我怎能在您身边眼睁睁看着您受到别人的凌辱?我也会陪伴您,请您爽快地认罪道歉,切腹自尽吧。”
“你说让我切腹?夫人,你疯了吗?”
“我是元就的女儿。亡父的遗训中没有说让我们舍名求利,您也是因为忠于毛利家才娶了我,现在又得到辉元大人的赏识,来这座城担任监军一职。到底是什么样的天魔将我的丈夫变成如此卑鄙之人,让我觉得人心如此不可靠!您听,那声音,门外将士们吵吵嚷嚷的骂声。活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也会玷污了毛利家的名声。快,动手吧!”
夫人诚恳地靠上前去,结果元祐贪生怕死,竟然想逃走。她上前抱住了丈夫,鲜血横流。过了没多久,她美丽的尸体在城东的山岗上被发现了,身前放着她丈夫元祐的首级,供着一枝花,她是自尽而死的,乌黑的秀发朝向西方毛利的本国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