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的手还没有挨着她的身体,就被她撩拨得火烧火燎,急不可耐了。他赛如一个纵情声色的登徒子、寻花问柳的情场老手,自有一套高明而巧妙的寻欢作乐的方式。她的全部感官都调动起来了,说话的音调、一举一动都起了变化,脸上泛着红晕,眼睛在燃烧,以粲然的笑迎接皇上的宠幸。她早已无拘无束,似乎心安理得了。

皇上是天下之君,未必只能由皇后独占皇宠?那些糅和在淡青色月光里的黎明,那些灿若锦绣般的彩霞,那些散发着蜂蜜味的甜香,绿柳含烟,鸟语啁啾,霏霏细雨,清凤拂面,花间蝶舞蜂喧,莺飞草长,万物都顺乎自然,美妙天成。

人是万物之灵,更有权力得到享受,满足欲望。什么家汉子,野汉子,在她的心目中他就是天子。他觉得武艳今天有点反常,犹如一个陌生人似的,对她连一点起码的了解都没有,纯粹是另一半世界,是月亮亏缺的那一半。然而她在等着他,好似一杯醇酒,一席佳肴,等着他美美地享用。他熟悉她身上的秘密的性感区,在强烈的情欲冲击下他细细地把玩着每处诱人的地方。此时他已是欲火难禁,得意忘形了,完全沉浸在她身上发现美妙之处的狂喜之中。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为他而春心荡漾的女人,心醉神迷,酷似干渴了许久之后喝着救命的甘泉。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了温存的抚慰,没有了谦让和斯文,有的只是近乎疯狂的交流和刺激,以及追花夺蜜般的肉体上的占有和发泄。爱恋似一团火焰扫射着他们,而且燃烧得愈来愈强烈了。内侍和宫女都成了障碍,成了碍手碍脚的东西。他们被淫欲的狂热搅得昏天黑地,醉生梦死。羞耻二字算什么?不过是情趣与极乐的代名词罢啦,是美的升华,美感的最高境界。干吗前怕狼、后怕虎?这样的销魂才是最可宝贵的。羞耻恍若含苞待放的蓓蕾,又如绚丽多姿的花朵,争奇斗妍,光艳四溢。然而他们再也找不到开始偸情时那样的新鲜感,那样逸兴遄飞,摄人心魄。那时候武艳的焦虑与恐惧,便是李治爱她的程度还不够热烈,还没有全身心地投人,沉缅于探幽烛微的好奇之中。现在他们驾轻就熟,臻于精妙,配合得天衣无缝,却反而失去了灵感,失去了激情。他的精神受到了压抑,在武后面前像做贼似的心虚,抬不起头来。乐极生悲。她甚至产生了一种犯罪的感觉,心口乱跳,全身像游丝那样颤抖不停。老天爷呀,我是前世作了孽,还是今世犯了罪?应该受折磨,受惩罚。武艳心里呼喊着,我也是人,怎么不可以享受做人的权利?让寡妇也尝尝荤腥,开开心。即使死,我也死而无憾“眹会让你开心的。”

李治在她的胸脯上抚弄着,“等朕正式迁居蓬莱殿,就迎娶你进宫。”

“君无戏言。”

“朕说话从来算数。”

“怕就怕皇后从中设阻。”

“她阻止不了的,你尽管放心好啦。”

武艳带着期待和惴惴不安的心情离开了甘露殿,从此离奇地失踪了,消逝了。荣国夫人杨氏首先得到消息,她惊得两只眼睛一阵发黑,恰似冷水浇身,打起寒颤。贺兰敏之抱着外婆的大腿失声悲号。蓉儿把头伏在外婆的怀里一拱一拱的,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杨氏拍着外孙女的后背,让她哭出声来,一边偷偷地流泪。他们柔肠百转,涕泪交流,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气。后来都累了,各自闭上眼睛想心事。

“昨天黄昏时妈妈进宫显得有些紧张,又很兴奋,一夜未归,直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贺兰蓉抽抽噎噎地诉说着。

“莫急。”

杨氏竭力安抚着,“再等一等,或许她被人留住了。”

“是不是皇上?”蓉儿抬起泪眼,“让我进宫去问问他。”

“你们姐弟就在外婆家里住下来,我这就去宫里打听。”

杨氏见到武则天,一切便都明白了。但是她没有埋怨,也没有细问详情。她内感到无限的遗憾和悲愤,觉得二闺女做得太过分了,太绝情了,忍气吞声地走出了含凉殿。贺兰蓉设法进宫见到了皇上。她跪到他跟前,俨然捅破了泪泉似的呜呜地直哭,一串串的泪珠,犹如山谷的溪流,汩汩地在那秀丽的面颊上流淌。李治伸手摸摸她的头,把她拉起来。她抓住他的手堵在嘴上,他能感觉出姑娘的牙齿一颤一顗地咬他的手指,如同宠物含住指头一样使人充满怜意。

“皇上,我要妈妈,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说不清楚,”李治皱着眉头,“谁知道她走到哪儿去啦。她离开我时显得蛮精神的,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皇宫里难道有吃人的魔鬼,或者有什么迷魂阵?”

“肯定没有。如果有鬼吃人,那它应该先吃朕,朕是这儿的主人。”

“皇上是真龙天子,它怕你。”

“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什么值得可怕的。蓉儿你说说,朕可不可怕?”

“皇上像慈父一样,我爱你。”

“好蓉儿,韩国夫人失踪了,朕也很寂寞,你就常来陪陪眹。”

“我没有身份,进宫非常困难。”

“朕封你当魏国夫人,赐给你鱼符,随时可以进宫行走。”

“臣谢主承恩。”

贺兰蓉跪倒在地,山呼万岁。送走魏国夫人后,李治又陷人了沉思之中。韩国夫人的死,他也怀疑到了武后的身上,只是拿她没奈何,不敢怪罪她。他把武后想像成了青面猿牙的糜怪,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人面兽心的毒妇。

“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朕得提防着点。”

他对她产生了戒备心理,一股寒冷的恐惧感渐渐占据了他的全身。宫灯闪闪烁烁,穿堂风呼呼地响。他仿佛看见了一张阴森的面孔,眼睛冰凉透骨。四周是那么的冷漠、僵硬、一片灰黑。他像喝醉了酒似的昏昏沉沉,跌跌撞撞走出御书房。天空缀着稀稀疏疏的星星,透过薄纱般笼着的雾气,闪射着暗淡的光芒,好似晶莹的泪珠就要坠落一样。

他心头茫茫然,麻木不仁,失去了理智。往事在他的眼前旋转着,来回晃动着。失去的人,失去的爱,他和她曾经相依相拥,情切意深,喜气盈盈。而现在,他却挣扎在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里,没有温柔,没有激情。在森严的宫墙里,只有呆板的生活和幽灵一般的宫人,她们好比镜中花、水中月,可看不可摸,要是碰一下,便有性命之忧。因此,他谁也不敢招惹,独往独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失去武艳,给他带来的不仅是思念,也不仅是孤寂和凄酸,而是如同毁灭一样的打击,他心灰意冷,从头冷到脚,犹如坍了架,丢了魂。他半痴半呆,脸一直紧绷着,毫无表情,没有一丝血色。寒心,丧气,眼里所透出来的光亮,与其说是消沉,不如说是虚脱,仿佛他对世界已经厌倦,生命枯萎了,视觉、听觉和语言都成了多余的。他像个梦游患者,这儿逛逛,那儿荡荡,似乎腑脏都掏空了,只剩下了没有意识的躯壳,已经魂不附体,内心一片空白,外界一片凄凉,一无生机,二无活力。惟独见了魏国夫人,他才有了知觉。她给他冰冷的心灵里,注人了融融的暖意,黯淡的眼神宛然骤雨过后,出现了一道霓虹,七彩辉映。日光煜煜,璀璨夺目。虹桥消散,蓝空如洗,宛然从暗翳里钻出来的清晖普照的宇宙。他恍恍惚惚,总是把魏国夫人当做韩国夫人,把她们母女俩联结成了一体。

“在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

他喃喃自语着,“你像天使一般婉娈,丰姿绰约。没有你,天地失去了光彩,生命失去了意义。”

“我是一个弱小女子,形单影只,愿意陪伴在皇上的身边,早晚侍候。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慰藉,莫大的荣幸。”

“你是一只小喜鹊,有你在,朕心里犹如腊梅吐艳般的畅快、兴奋,乐以忘优。”

他们在一起都有一种充实的感觉,享受着春天带来的旖旎风光。御花园里李树烂漫盛开,在阳光的照耀下,白色的花瓣闪闪溜溜,婀娜多姿,情趣盎然,使人留连忘返。站在树下仰面望去,朵朵李花在蓝天下和飘浮的白云相映生辉。

“多好的天气,暖风吹开了皇家的门户,温暖了每一颗心。”贺兰蓉感叹道。

“南方的燕子飞来了,加入到隽妙无比的春景的图画中,又为宫廷平添了几许生趣。”

李治也显得很开心。他俩游兴颇浓,就在御花园传膳。人夜,星月交辉,花圃里的花卉在迷离的光照下,有的含蕾初绽,有的花蕊怒放,有的像娇羞的少女,有的好似轻云,有的叫露水打得格外水灵。一丛丛,一簇簇,一层层,滚成团,萃成朿,酷似织锦般漫天铺去,斑烂缤纷,馥郁的芳香酒一样泼洒,使人感到沉醉的韵味。李治满心舒展,乐得心里直痒痒。他一只手勾住她的柳腰,带动她在月光下徘徊,边走边把她拉近。她紧贴着他的身子和大腿,走得却挺轻灵。丁香花发狂似的灿烂着开了,香味清馨,刺激人的鼻孔。他们停顿下来,他双臂搂住她,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让他搂抱着。他抽出一只手来抚摸她,从上身摸到下身,仿佛要在她身上寻找什么秘密。透过她的衣裙,他感触她的身材修长而丰满,好似一株发了芽的小榆树。性欲向她袭来,她偎依在他怀里,将人整个儿地交给了他。他想更深刻地了解她,由着手指抚弄着她的臀部和大腿,如同爱抚她的母亲韩国夫人一样。然而她比她母亲更柔软,曲线更加明显,手的移动更让人兴奋,更加妙不可言。对于自己的新发现,他都感到惊喜不已。她并不忸怩作态,任凭他摸索,感觉到全身漫过一片快感。在快意的冲击下她心动神移,难以自持,夹紧了大腿和双膝。他的灵魂深处涌上来了一种强烈的欲望,表现出微妙而强大的征服的力量,下意识地亲了她一下。她不拒绝,不反抗。他轻轻地吻着,一次又一次。她开始迎合他,慢慢地慢慢地进行回吻。他似乎有了十足的把握,凭着自己的意志压过去,企图将她压垮。她像承受不住似的,蓦地扭动了一下,打破了两个人的纠缠状态。

“噢,噢,你,皇上,让我歇会儿。”

贺兰蓉挣脱开来。

“倦啦?”李治有些疑惑,“不会吧?这并不费力。”

“你是长辈,不怕乱伦?”

“我是天子,一切都得如我的意,百无禁忌,你应当懂得。”

“还有姨娘哩,就怕她多事。”

“朕的所作所为,她干涉不了。”

“他奈何不了皇上,可奈何得了我。母亲的下场,必须吸取教训。”

“我们共同设防,共同对付她。一有风吹草动,就抢先下手,打她个措手不及。”

杀母之仇,贺兰蓉念念不忘报复。她亲近李治,就是要激发他的忿恨和恼怒,替她出气。浮泛在情天爱海中的李治,经受不住贺兰蓉的诱惑,身上忽冷忽热,心中迷迷忽忽,痉挛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又缩回到他怀中,激动得气都透不过来。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对她太唐突了一些,急于求成反而会炸箍。隔了一阵,他才和她面对面地抱紧,重新开始亲热,款款地把她导向先头达到的那种境界。他轻轻柔柔地摸娑着她,亲吻着她,火一样的灸热感熨烫着她。她不再扭动,不再挣扎,却照样默不作声。亢奋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强烈的性欲又上来了,他用手环绕着她,把她愈抱愈紧。她的潜意识明白告诉她,对方想要干什么,扑扑跳动的心害怕得都快要熔化了。他的嘴唇凑上她的,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她的激情被唤醒了,比火炽烈而冷酷。他双手紧紧地拥着她,如获至宝般的欣喜。他们双双上了御榻,钻进了龙凤被中。她显然有些被动,可是袒然接受了一切。他整夜将她纳人怀中,心里仿佛有一枝芙蓉盛开般的清新、快活。她任凭他搓揉,虽有些拘谨,但还是感到愉快、害怕而又有趣。事后,她既没有睡熟,也不很清醒。忽然听见李洽在睡梦中咬牙切齿地说:“你对韩国夫人下毒手,朕就拿李义府开刀。”

贺兰蓉心头激灵了一下:好,只要皇上采取报复行动,我就要把你步步逼上绝路,姨娘不姨娘,你拉得脸下,也休怪我蓉儿无情。她想把他弄醒,和他多聊几句,再烧一把火。然而他疲劳过度,如同吃了迷魂药似的,眼睛紧闭着,沉睡不醒,徜徉在梦境里,有时微微地牵动着嘴和眼角。天色未明,她便起了床,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亮光从茄紫色透明的夜空喷涌而出,愈来愈强烈。东方出现了瑰丽的朝霞,赛如一片片火绒似的向着皇宫飞驶,闪动着,燃烧着,化成熊熊火焰,瞬息之间变得鲜艳艳的。暗红的宫墙、黄色和蓝色的琉璃瓦、大块的灰瓦、墨绿的树冠,都以其本来的色调,同霞霭交相辉映,溶合成金玉般的华彩,耀人眼目。贺兰蓉斜倚在绳床上,凝望窗外的天空想心事。对于自己的失身,换句话说,接受当今天子的行幸,值不值,该不该?常言道,有得必有失。不取得皇上的宠爱,她无法替母亲报仇。

作为一个幼弱的女子,只有凭借花一样的豆蔻年华,调动美色来引诱君王,时而让他亲吻,时而躲闪,时而如奴隶一般温顺驯服地听任他玩弄。李治的第一次行幸,也和往常一样从戏耍开始,互相调情,互相取乐,兴致勃勃,都很高兴,忘乎所以。当他把她压在身下时,浑身的欲火恰似一团弥雾一样罩住了她,除了那把人推向深渊的奥秘的欲念之外,一切都被谜一样的雾包围了,湮没了。寝殿在脚下织浮,身体变得软弱无力,由他摆布。恍若梦中一般,她只看见一双黑亮而色迷迷的眼睛,胸脯感到骚痒,裸露的双腿痛快地颤抖着,臀部下意识地扭摆着,愿意反复体验那种奇妙、羞耻和略带疼痛的快感及亢奋。贺兰蓉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上热辣辣的,手心里透出一片冷汗,心头酷似有无数只蚂蚁爬过。她懵懵懂懂地踱了两个来回,然后站在窗台下,呆呆地瞧着窗口外的那丛竹子。竹身粗细相杂,枝叶挤挤攘攘。轻风摇曳,发出丝竹弦歌般的音响,悠长短促,舒徐急缓,余音久久回旋。行幸的事一直纠缠着她,像影子似的挥之不去。人们常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失身是喜是优,她似乎有些茫然,好比迷途的行星,始终把握不住。

“如果不把西施献给吴王夫差,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辈子,也很难报仇雪恨,灭掉吴国,成为霸主。”

她自宽自解,自己说服自己:“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不播种耕耘,哪来的收获?不付出一定的代价,就不可能达到目的。”

风儿吹拂着葱绿的翠竹,偶尔露出来破土而出的新笋。她又跳出了一种联想:笋子不脱掉层层笋壳,就永远长不成竹子,说不定还会被闭死。世上没有男欢女爱,姑娘们都固守贞操,洁身自好,岂不是自取灭亡。笋子变竹子,竹根长笋子,如此循环往复,生命才能延续下去。否则,即使不死,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行乐时不行乐,何必等到无花的时候空折枝?况且天子宠幸,都把它看作莫大的荣幸。就算我是他的情妇,一旦迎人宫中,便自然名正言顺了。而且我完全是为未来着想,既有利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又替母亲报复了姨娘,把她一步一步压下去,直至彻底压垮,消除怨气。”

她觉得有些燥热,解开裙带,裙子滑落到了地面上。如释重负一般,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自由自在,非常畅快。

“我爱他,就委身于他。呃,干了就干了,而且我要干到底。”

怀着连她本人都感到意外的放浪情调,自我欣赏,自寻解脱,终于从混乱的想法中摆脱出来了,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她挺起腰来,甩一甩双臂,连乳房都抖动了。

“蓉儿,你在干什么?”门外传来了李治的声音,“快出来接骂贺兰蓉身上的肌肉骤然缩紧了,血液冲了上来,视线都好家模糊不清了。

“皇上,你故意骗我。”

她嘟着嘴巴,“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蝈虫,怎么知道你会来。”

“现在应该知道了嘛,怎么还不出来。”

“稍微等一等,我还没有穿好衣裳。”

“这样子好,让我进门看看。”

李治步履生风地往房里走。贺兰蓉慌里慌张,连裙带也没有结上。

“哎,真会寻岔子,害得我手忙脚乱的。”

“搂着裙子说话,嘻嘻,”李治带着风趣的口吻亲切地说,“更显得娴娜多姿,身段更美。”

“你就会挖苦人。”

“美人儿,朕可没有说假话。”

“皇上,”贺兰蓉羞答答的不抬眼皮儿,脸颊绯红,两只手不停地系裙带,系来系去都系不熨贴。

“嗨,”李治眉梢挑起一丝嘲笑,“用不着紧张。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

“朕已经抓住了李义府的把抦,可以对他下手了。”

“当真?”

“御史上了奏折弹劾李义府,朕派出去察访的人所回奏的内容,跟弹劾的大同小异。”

“皇上,”贺兰蓉满怀喜悦,“切莫轻饶他,要下狠心呵。”

“不可操之过急,容朕慢慢来。罪证确凿,就不怕他不死。”

李义府倚仗皇后武则天的权势,攀上右相、河间郡公的高位,主持选拔官员及升降任免事项。他持宠而骄,贪赃舞弊,卖官鬵爵,对官员的选授随意排列。以致怨声载道。李冶得到密奏,采用投石问路的法子,以便进一步查实他的罪恶勾当。他把他召到两仪殿,故意放慢声调,拖着长声说:“你的儿子和女婿很不谨慎,做了许多违法的事,眹还得替你掩饰,要小心呦。”

“谁向陛下告的密?”李义府脸色骤变,面孔和脖子都涨得通红。李治正要激怒他,哼着彝子反驳道:“你问谁干吗?”

“问问又何妨。他敢先告我,怎么不可以公开身份?”

“现有是朕对你说话,你可得放明白点。”

“臣知道啦。”

说罢,李义府拱手一揖,转身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殿堂。李治生性懦弱,性格内向,不苟言谈,又缺乏主见。而武则天恰恰相反,朝气蓬勃,精明强干,有魄力又有恒心,多谋善断,反应敏捷,行动迅速。朝臣们既怕她,又佩服她,不敢在她面前放肆,都得低声下气、诚惶诚恐。李猫见了阿武,照样是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就像叭儿狗见了主人,点头哈腰,献媚谄谀,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虽然有时也来点轻浮的动作,佻薄的笑一笑,其实这恰恰是他摸透了女人冀望人见人爱的虚荣心,用掇臀捧屁的方式表示亲热,换取她的欢心。李义府阴险狡诈,笑里藏刀,人们因此送了他一个“李猫”的雅号,活画出他面善心恶的形态。李猫并非无能之辈,贞观中对策擢第,与来济俱以文辞显耀,时称“来李”,诗赋和官样文章都相当漂亮,还写得一手好字,而且有胆有识,又能随机应变,见风转舵,看菩萨点颜料。他取得了武则天的信任,却瞧不起李治,没有把他当回事。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窝囊天子如今正在找他的岔子,要狠狠地整他一下,他还蒙在鼓里。利令智昏。李义府自以为有武后撑腰,有恃无恐,派遣儿子右司议郎李津跟长孙无忌的孙儿长孙延洽谈,索取七百缗钱后,任命长孙延当司津监,从六品的官职。李义府与长孙无忌本是对头,是陷害长孙无忌致死的人之一。他胆大妄为,不择对象,居然跟仇家发生交易。当时通行的货币,是外圆内方的铜钱,一千枚穿成一串,称作一缗或一贯。两三枚铜钱可以买一斗米。按三枚一斗米来推算,七百缗能买二十多万斗大米。要价相当高。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十分愤慨,向朝迁告发了此事。李治得知李义府竟然榨取到了自己表侄的头上,怒不可遏,决计从严惩治。李义府真是鬼懵了头,该他倒霉。他巧取豪夺,却又被人骗,星象占卜的巫师杜元纪故弄玄虚,绕着李义府的宅第转来转去,观望星云,测量地气,又装模作样占卜了一阵。然后以一种恐吓的腔调对李义府说:“相爷,你的住宅有冤狱的怨气,冲天而上,只有积存二十万串钱,才可以镇得住。”

“近些天我老是心惊肉跳的,”李义府惴惴而言,“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有没有法子消灾灭祸,逢凶化吉?”

“嗨,天人感应,相爷饱学之士,自然懂得。天变兆应人间福祸,事先得知,即可求福避祸,遇难呈祥。”

“好,我都照你的办。”

李义府于是不择手段大肆搜刮钱财,想尽快积足二十万缗钱。他又提高了官爵的价格,不惜把谋求官职的人逼到倾家荡产的程度。另外,在为母亲守丧期间,利用朝廷给他的每月初一、十五哭吊亡母的假期,换上平民服装,跟杜元纪出城东行,登上古墓,神秘兮兮的观测风云气象。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义府的怪异行径很快流传开了。有人告发李义府窥测天象,图谋不轨。李治气上加气,火上加火,还有些幸灾乐祸,毫不迟疑地将李义府逮捕入狱,指定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会同御史、详刑寺官员,联合勘查审讯,还特别诏命司空李筋进行监督。李义府被收监受审的消息,不胫而走,京都沸沸扬扬,臣民莫不拍手称快。朝廷内外,上官仪和王伏胜等交口颂皇上果决,惩恶扬善,大快人心。贺兰蓉与李治在甘露殿约会,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皇上说到做到,果然信守诺言。”

“朕不整死李义府,不解心头之恨。”

李治咬牙切齿,还有几分洋洋得意。

“怕就怕姨娘出面干预。”

“李义府不忠不孝,贪赃枉法,谁也救不了他的命。”

“嘻嘻,皇上真厉害,一下子就给他作了结论:数罪并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李治伸手把贺蓉兰揽入怀中,亲了又亲:“处理大臣,你不懂,告诉你,只能一步一步来,除了谋反等十恶罪以外,一般都不会立即处死。”

“留下这个祸根,对皇上不利。哎哟,你箍得太紧了。松一松,让我透透气。”

李治松开手,让贺兰蓉挣脱出来,然后坐到御榻上,示意道:“你过来,朕慢慢给你讲解。”

“我只问一句,你到底打不打算处死李义府?”贺兰蓉飞了个溜活的媚眼,又投入到了李治的怀中。

“釜底抽薪,不是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他愈来愈喜欢她,喜欢抚摸她一抚摸这样美妙绝伦的肢体是多么的愉快。他的手指就常常这样抚摸武后的脸和胸脯一这有什么要紧!一谁叫女人生得像花一样美,而她俩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人嘛,大都有喜新厌旧的毛病或者嗜好,李治也不例外,他如醉如痴地陷人了贺兰蓉的情网中,指头的每一移动,神经都为之一震,产生一股暖意一种催眠似的感觉。她紧紧地贴着他,整个灵魂凝固着即将获得满足的意愿。他在亲吻中慢慢将她按下去,轻柔而充满激情地摸索她身上的每一处秘密。她开始寻找他的嘴唇,回吻着他的亲吻。吻合渐渐加重,加重,直到不敢迎合他的亲吻。他热血沸腾,神魂颠倒,任凭潜意识的驱使,整个儿地压到了她身上。十九白江口战役“许卿,你说,该不该救李义府?”

“该不该救,可不可救,娘娘心里比老臣清楚。”

“哀家的心里交错着许多复杂的情结,还没有理顺,你不妨先说说看法。

“老臣以为,”许敬宗翘起下巴,一手捻着胡子尖,“此事倒有些跷蹊。皇上一向优柔寡断,对李义府的态度也不坏,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异常果决,毫不拖泥带水,背后是否暗藏着什么隐情?”

“我也有此想法。”

武则天深思地蹙起眉尖,“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下来,皇上并不想放弃权力。他不大理事,但大小事情都要管,否则,便不肯用玉玺。”

“玉玺在他手上?”

“嗯呶。”

“孱弱的人生怕别人瞧不起。李义府顶撞皇上,不把他的话当回事,那是自找倒霉。”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很可能与韩国夫人有关。”

“娘娘独具慧眼,这是皇上实施的一种报复手段,拿李义府来出气。”

“李义府不争气,也是事实。”

“釜底抽薪,皇上这一招用得绝呀!”许敬宗感叹道。

“有人小觑皇上,可见并不真正了解皇上。皇上在大是大非面前往往把握得非常好,太宗皇帝那么多儿子争夺太子之位,最后的胜利者非他莫属。他最拿手的功夫就是以柔克刚,韬光养晦,正是他致胜的法宝之一。”

“看来李义府无望喽。”

“不管有望无望,都得安慰他一下,让他死而无怨。不是我们不救他,而是他不可救。”

“娘娘准备探监?”

“正是。”

“要不要老臣陪同?”

“我们一起去更好,既能避嫌,又都尽了情分。”

午后,武则天和许敬宗来到了大理寺监中。狱卒连忙下锁拉开了层层栅栏门,在前头引路,穿过一条灰暗的长廊,到了关押李义府的牢房门口。李义府听到传呼,从草铺上一跃而起,双膝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叩头喊着说:“娘娘,娘娘,微臣叩见娘娘!”

“平身!”武则天抬了抬手。

“娘娘,许大人,我估计你们都会来的,想不到你们一齐来了。你们来了就好,我就有救了。”

“不必如此激动,有话慢慢说。”

“坐牢的日子可真难受,度日如年,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来了,叫我怎么不激动。”

一连串的泪珠,从李义府憔悴的脸颊上流进像茅草一样乱蓬蓬的胡子里,继续往下流,眼泪鼻涕把前襟都流湿了。女人心肠软,见了这副悲怆的惨状,眼圏都红了。许敬宗强自镇定下来,上前制止道:“义府,冷静些,我们只不过来看看你,别无他意。”

“难道还不放我出去?”李义府大张着嘴巴,半天还没有合拢“你太幼稚,犯下了弥天大罪,谁救得了你。”

李义府失望了,但是又不甘心,拉着噪门使劲干嚎起来。武则天咬了咬嘴唇,仰起鼻子说:“许卿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臣死也不明白,皇上向来仁慈,这一次却不留一点情面,下手这么狠。”

“你罪有应得,怎么能怪皇上。”

“即使犯了死罪,皇上也可以赦免嘛。”

“怪只怪你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许敬宗插言道:“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倘若早听劝告,收敛点,就不会有今日之苦。”

“我知道错了,愿意痛改前非,难道非要把我整死不可?”

“事先在皇上面前低头,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求娘娘帮臣在皇上面前疏通疏通,”李义府重新跪到地上,用头磕得地面咚咚响,“臣决不会忘记娘娘的救命之恩。”

“糊涂啊糊涂,”许敬宗摇晃着脑袋,“整你纯粹是冲着娘娘来的嘞。”

“一人犯法一人当,与娘娘有什么相干?”

“娘娘是你的保护神,你是娘娘的搂脚棍。”

“噢,釜底抽薪之计!”李义府若有所悟似的说,“皇上表面上看起来荏弱可欺,而内心却如此狠毒。人们说我李猫笑中带刀,以柔害物,而比起皇上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喽。可见强中更有强中手,一物降一物,此话当真不假。”

“你明白过来啦?”

“明白啦。”

“明白啦就好,也就死而无怨啦。”

“可是,”李义府把头转向武则天,“娘娘未必舍得微臣?”顿了顿,他爆发出一阵剌耳的笑声,“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汉高袓杀韩信,是不是太做绝了点?”

“绝与不绝,见仁见智,由你自己去想。”

武则天回复道。

“娘娘,微臣可是一只忠于主子的猫嘞。只要娘娘一个眼风,李猫上刀山,下火海,跳滚油锅,都在所不惜。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本宫虽恨猫,可从来抬爱你,把你当作心腹,提拔重用。你落到这步田地,并非本宫舍弃你。”

“娘娘不舍弃微臣,微臣就有望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耐心地等待呗。”

“我可等不及啦。”

“你们男人就爱说这句话。”

“娘娘,微臣还想随驾去洛阳,陪娘娘走一走,再游一游合璧宫,那一次臣还没有尽兴咧。”

“如今大祸临头,你还有心思想那些事。”

武则天脸往下一沉,肩膊耸了耸。

“我是说着玩的,娘娘不必当真。”

“本宫不会当真。当真的话,就不会和许卿一起来看你。”

“娘娘的恩情,臣没齿都不会忘记。”

许敬宗扬起左边的眉毛,带着告诫的语气说:“隔墙有耳,说话得注意点。你李义府人才难得,吃亏就吃在放纵二字上,不讲场合,不知收敛。”

李义府的心像被蝎子螫了一下似的,感到刺痛,不再开口说话了。许敬宗和武则天交换了一个眼色,暗示道:“等着瞧吧!”他跟在武则天身后,迈着凝重的步子,走了出去。武则天和许敬宗分手后,没有直接回含凉殿,就近转进太极宫,在甘露殿见到了李治。

“梓童大驾光临,怎么不通报一声?”

“臣妾闷得慌,随便出来走走,免了仪仗,顺路走进了皇上的寝殿。”

“无事不登三宝殿。梓童不妨直说,有何贵干?”

“没事。”

“是不是想念朕呢?”

“皇上,臣妾不过是来看看你,别无他意。”

武则天好像被人窥破了内心的秘密,桃红色陡然抹遍双颊,眉眼低垂下去,羞涩地望着自己的脚尖。李治虽然有了新欢,但也忘不了旧爱。步入中年的武则天依然显得年轻、漂亮、光彩照人,她不仅容貌端丽,而且神态非常高雅,因此经久不衰,风韵犹存。宽额方颐,脸蛋开阔,两颊带着健康的红晕,光滑白皙的后颈窝又健壮又柔和,恍如用大理石琢成的一般。黑乌乌的鬓儿,满头珠翠,斜插着一枚镶着珍贵宝石的步摇。上衣描龙绣凤,色彩辉煌罗裙上缀满了珍珠玉石,犹如满天星斗一般煌煌闪耀。华贵的衣裙衬托得她的身段更加颀长俊美,就像一株长青树。李治愈看愈动心,高兴得神来天外,乐得眉飞色舞。

“瞧你这模样,满脸飞红,还说什么别无他意。”

“有意又怎么样?”

“就在这儿留宿。”

李治咧开嘴巴笑了笑,然后手一挥,“传膳!”晚膳毕,摆满食案的美妹珍馐很快撤了下去,宫灯忽闪忽闪地亮了。李治和武则天漱洗后,在院内走动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了下来。

“梓童搬进了蓬莱宫,朕留在这里,觉得很孤单,正想你来陪一陪,果然就来了。”

“含元殿即将竣工,皇上准备何时迁移过去?”

“朕已命李淳风测定吉日。定下吉日,当即搬迁。”

“这些天,我就过来帮你收拾收拾。”

李治微徽一怔:她是不是发现了我与蓉儿的事,怕我拖延时日,特意来催促的。他抽了抽鼻子:有蓉儿常来走动,比跟你呆在―起快活得多。告诉你,要搬也得等我处理完李义府之后,免得受你的牵制、干扰。他心里恨恨地想,口头上推脱道:“不用梓童操劳,高延嗣和王伏胜料理得井井有条,尽管放心好啦。”

殿内顿时沉默下来。虽然沉默的时间相当短暂,但其间,各人都在想个人的心事。李治沉不住气,打量了武则天一眼,开口埋怨道:“李义府本来名声不好,你却坚持要重用他,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又犯下了一系列罪行,朕十分棘手,你看如何处置为好?”

“犯到哪里办到哪里,”武则天脆快了当地说,“决不迁就,姑息养奸”

“据李筋和刘祥道奏报,李义府的长子津、当率府长史的次子洽、当千牛备身的三子洋,以及担任少府主簿的女婿柳元贞,都仗着李义府的权势,恣意横行,收受贿略,被称作四凶族,人们深恶痛绝。

“好啦,好啦,不用说啦,该杀该剐,你就降旨呗。”

武则天没有跟李治争辩,或者提出宽大处理,却来了个顺水推舟,全都推到了李治的肩上,让他自己拿主意。如何对待李义府,这些天她一直在用心思。她想,与其她处理,还不如让皇上直接处理好。李义府天怒人怨,要是拂逆众人的意愿袒护,那是引火烧身的愚蠹做法。不保他呢?也会逗人说闲话,说她无情无义。尤其是李义府知道得太多了,能够借刀杀人灭口,无疑是上上之策。当然,留下李义府,也不会对她构成什么严峻的威胁。只不过此人不好对付罢了。用他,则飞扬跋扈,无法无天。弃而不用,则牢骚满腹,怨天尤人。李义府不愧才学之士,办事也颇精干,然而属于小人得志,私心太重,贪得无厌,祸国殃民。对她本人而言,也是弊多利少,说不定还会因此坏了自己的名声。李治实施报复,展示皇帝的威严,要从热锅底下抽掉这根柴禾,抽就抽吧,灶里的火并不会熄灭,或许还会燃烧得更旺盛些。天下的人才多着哩,要害在于发现没有,用不用,如何用?去了王一有王二。死了张屠户,绝对不会吃附毛猪。髙明的做法,不如佯装不知,也可以做出受压抑的样子,既达到了明哲保身的目的,又避免了众人的种种猜疑和不良议论。李治见武则天采取回避态度,自以为得计,沾沾自喜,把武则天给蒙住了。一经查实李义府种种罪行的证据,他便刻不容缓地下诏开除李义府的官籍,流放隽州〔四川西昌市〕。开除李津的官籍,流放振州〔海南三亚市〕。对其儿子和女婿,一律开除官籍,流放廷州〔新疆奇合县〕、消息传开,无论官民,都笑逐颜开,互相庆贺。佚名文人用幽驮的笔调撰文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玻铜山大贼李义府捷报,张贴在街坊闹市。前来观赏者络绎不绝,有人看了一次又一次,文章差不多都读熟了。李义府用强迫手段夺得的奴仆婢女,到他垮台后,各自返回了家。所以告捷奏章中说“奴仆婢女混杂一起,趁乱逃离,争先恐后奔进了自家的门庭。”

龙朔三年纵四月二十三日,蓬莱宫含元殿落成,在武则天的敦促下,李治移居此宫的紫宸殿。原居住的宫城一太极宫―从此称作西内。两天后,李治登含元殿主持朝会,处理政务。蓬莱宫相对偏西的太极宫而言,在其东北面,故称东内。它落坐在长安外郭城北禁苑中的龙首原上。这片宏伟壮丽的宫殿群,最初建于李世民贞观八年,名叫“永安宫”,次年正月改名“大明宫”因太上皇李渊驾崩,未建成而停止。去年,即龙朔二年,更名“蓬莱宫”,重新扩建。其南正门叫做“丹凤门”,正殿是含元殿。此外,还有别殿、亭阁、楼观等三十余所。东内地势高,殿宇巍哦,宫阙重叠,画栋雕梁,气象万千。北面的太液池水面广阔,清波荡漾,深得李治的喜爱。面对玉殿金銮和绮丽风光,他诗兴大发,放开歌喉咏唱道:平楼半入南山雾,飞阁旁临东野春。夹路秣花千树发,垂轩弱柳万条新。放弃洛阳,回到长安,纯粹出于李治的心愿。即使住在新落成的蓬莱宫里,武则天也不觉得舒坦,称心如意。她依然忘不了洛阳禁苑中的合璧宫,那是按照她的设计建造的,华美、庄重、巧夺天工。

长安对于她来说并不吉祥,总是蒙着一层阴影,远的且不说,最近新发现的一件奇事,比起打倒李义府更叫武则天恼火,心头像滚油燃烧,坐立不宁,席不安枕。贺兰蓉自从母亲韩国夫人武艳死后,受封当魏国夫人,如今正值二八佳龄,好比脱颖而出的花蝴蝶,风姿优雅,稚撖可爱,风骚恰似当年的武才人,仪态比其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治一见便勾起了无限的情思,简直神不守舍。贺兰蓉对姨娘武皇后一直怀恨在心,发誓不惜一切代价要向她讨还母亲的血债。趁蓬莱宫扩建,武则天和李治分居两宫,她即刻调动自身的美色,做出种种挑逗行为,或者丢个溜活的媚眼,或者嫣然一笑,或者像个不谙事的任性的小女孩那样耍娇。而性欲上早已处于“饥饿”状态的李治受不住如此勾魂摄魄的引诱,心动神摇,忘乎所以,快要发疯了。当他召对臣工下来,瞥见贺兰蓉正在向他走过来时,他下意识地张开了两臂,贺兰蓉温顺地投进了他的怀抱。此后他们频频接触,沉迷于快活的肉欲中。吞噬二人的爱恋的火焰,燃烧得愈来愈强烈。他俩玩得又忘情又开心,充满了疯狂的欢乐。当时的人们把皇帝的行幸,当作莫大的荣耀。而贺兰蓉的情绪,跳动得相当厉害,时而兴奋,时而麻木,时而又闪现出一道阴影。后来又感到像做贼一样心虚,疑神疑鬼,心里布满了恐怖,仿佛四周到处都是陷阱,只等她踏下去了。

“皇上,我把一切都给你了,你该不会忘记我吧?”

“朕怎么能忘得了呢?你是这样的可爱,朕和你在一起,赛如春风吹拂,满心舒展,暖意融融。”

“有姨娘在,我们很难长久维持下去。”

“不要怕,我的小天使,小心肝,我会想法子对付她的。”

“她可不是好惹的呐。”

“你等着瞧。”

李治没有把握地说着,一边爱抚着贺兰蓉那缎子般滑腻的双肩,同时反射性地想起了武则天毕竞年华渐老,开始变粗的皮肤和冰冷的面庞,仿佛天地间能安慰他的,眼下仅只这美如天仙似的贺兰蓉了。武则天从情报网得到了外甥女与李治的不轨行为,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和征服的力量的女人,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熟悉的人都知道她,钢铁般的意志与柔韧同时存在,勇于进取的热情与冷若冰霜的理智浑然一体,其表情往往深不可测,眼送秋波时暗中喷洒毒汁,媚笑的背后隐藏着杀机,沉畎中随时可能突然炸开唷天靠诱。就在她要发作时,朝鲜半岛传来了战报。国家大计压倒一切,武则天只得摆开一切私事杂念,把精力髙度集中到了征讨百济王国,调遣增援军马,确保军需粮草及时供应,派出使者慰劳三军,鼓舞士气。她事业心重,求胜心切,恨不得一举踏平东夷,展示自己的才气和魄力,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完成隋唐两朝未竟的宿愿。隋唐之际,朝鲜半岛有三个封建国家:北部是髙句丽,简称高丽,南部偏东为新罗,偏西为北济。高丽的领土广大,不仅包括朝鲜半岛的东北部,而且还拥有我国东北地区的东南部。它与新罗、百济的朝鲜族系有所区别,具有狩猎民族中颇为强悍的秣系貊族的血统。好大喜功的隋炀帝,为了扬威异域,曾三次“亲征”高丽,不仅给髙丽百姓造成了灾难,而且加深了国内的矛盾,激发农民一次比一次更大规模的起义,促使隋王朝迅速崩溃,直至灭亡。贞观十八年冬十一月,李世民谕天下征讨高丽,任命张亮当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自莱州泛海趋平壤;李筋当辽东道行军总管,出师辽东。次年四月,李筋等攻下盖牟城。五月,太宗至辽东城下,李筋又攻下辽东,以其城为辽州治所。由于遭到髙丽的顽强抵抗,加之辽东仓储无几,士卒饥寒,九月,李世民只得以久攻安市不克,班师回国。

年轻时享有“常胜将军”盛誉、又以文治武功着称于世的李世民,最后竟以一次败绩结束自己的戎马生涯,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和讽剌。李治继承父志,一展中原的雄风,决计征服高丽。永徽六年,新罗的北境受到髙丽的侵扰,向唐朝求援,李治下诏派遣军马讨伐高丽,高丽见唐军声势浩大,未经大战,便将兵马撤了回去。显庆五年三月,髙丽怂恿百济大举进犯新罗,新罗又向唐朝求援。当时,李治和武则天正在巡幸并州。武则天从李世民亲征髙丽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从长计议,用“围魏救赵”之计,先征讨百济,再行攻打高丽。朝廷派遣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担任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统率十万大军援救新罗。唐军从山东半岛渡海,在朝鲜半岛与新罗军会合。八月,攻陷百济的都城泗沘城,俘虏国王义慈、王后思左和太子隆等十八人。讨平百济后,苏定方将部属留在百济当镇守,大军凯旋而归。

十一月,李治驾临则天门,召见义慈等,严厉谴责百济不该与高丽联合入侵新罗之后,全部释放回国。显庆六年二月底,再度改元为龙朔元年。这时候,百济的皇室福信等将帅把残军旧部召集起来,不断袭击唐朝与新罗军的驻地,攻打泗沘城。唐军虽然在局部战斗中获胜,但是兵力不足,一直处于守势。新罗军因粮草不足,士气不振,屡战屡败。那时李治因病将政务交由武后处理,现在身体好转,又觉感到无事可做,而转觉空虚。尤其是,武后熟悉朝政,精明果断,态度明朗,办事迅速,对百官的奏请毫无停滞,裁决正确而及时,打破了过去李治优柔寡断的沉闷气氛,使得许敬宗、李义府等宰相们不得不刮目相看,莫不对她敬畏三分。武则天当年三十七岁,成熟的政治手腕,强健的体魄,以及妩媚而端庄的魅力,既倾倒了众生,又造成了一种充满活力的威严气势,连皇帝的存在与否都显得愈来愈无足轻重了。

“朕贵为万乘之尊,难道连妇人都不如?”李治想恢复天子的声望,成为有作为的伟男子,亲自调兵遣将,然而又把握不准,只得依从武则天的谋划,重新调命苏定方当平壤道行军总管,任雅相当视江道行军总管,率领萧嗣业部及胡兵,分水陆两路大军进发。

李治疑虑俱释,又挽回了面子,满心喜悦地和武则天迁到了合璧宫避蜃。当皇帝合家在景象宜人的离宫尽情享乐时,苏定方一军却冒着酷蜃以强行军的速度开赴到了前方,在视江大破高丽军,包围了髙丽的京城平壤。髙丽坚守城池,誓死抵抗,唐军久攻不下,伤亡惨重,退回国内休整。九月,苏定方和任雅相联兵进抵鸭绿江,展开猛攻。高丽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唐军乘胜追击,阵斩高丽军三万余级,生者尽数俘虏,大获全胜。苏定方不愧为唐初一代名将!蠃得这场战争,离不开他和任雅相、萧钃业等将领的直接指挥,以及三军指战员的浴血奋战。不过,还有值得大书特书的关键性的一点,那就是武则天的运筹帷幄和知人善任。朝鲜半岛安定了一个时期,到了龙朔三年,倭国日本旧称派遣二万七千军马,带着逃亡到倭国的百济王子丰璋渡海到达周留城。鬼室福信和丰璋相互猜忌,丰璋杀了福信,并大肆清洗其余党,造成了内乱。武则天潜心研究了太宗皇帝亲征髙丽失败的教训,总结了苏定方等和任雅相在鸭绿江大玻高丽军的经验,召集御前军事会议,认真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制定了整体作战方略。然后命令熊津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率军横渡黄海增援。孙仁师与刘仁愿、刘仁轨会师后,士气高涨,声威大振。在商议如何进兵时,新罗国王金法敏若有所思之后,捋着胡须说:“如今我们兵强马壮,拥有足够的力量打攻坚战。加林城是水陆交通要冲,先攻下它,一则可以展示军威,震慑敌胆,二则乘胜向前推进,势如破竹,很快可以攻克敌军的巢穴周留城。”

“先难后易,先拔钉子后清扫,可算得一着妙棋。”

从将附和道。刘仁轨力排众议:“先打加林城,有诸多不利因素,各位不妨反复深思一下。加林城险要坚固,急攻难免伤亡,慢攻又难攻下,拖延时日对我军弊多利少。”

“先攻哪里为好?”众人都把眼光集中到了刘冬轨的身上。

“周留城是百济叛军的伪都,即敌人的巢穴,群凶聚集之地。除恶先要铲除它的根本,所以应该率先克服周留城。常言道,兵败如山倒。取了周留城,敌军恐慌,闻风丧胆,我军则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其他各城可以不攻自下。”

孙仁师和刘仁愿点头称善,将领和幕僚也都心服口服。于是兵分两路,孙仁师、刘仁愿和金法敏率陆军前进,刘仁轨和别将杜爽、百济降王扶余隆领水军和粮船,自熊津朝鲜半岛扶余进入白江锦江。两军会合,一齐向周留城韩山城挺进。进军途中,流星探马来报:“白江口有倭国军挡在那里,列成阵势,准备阻击我军。”

“再探再报。”

孙仁师、刘仁愿和刘仁轨都非常愤怒,决计先吃掉倭国辑军。传下将领,水陆两路大军就齐头并进,如猛虎下山一般扑向敌人。倭军也不示弱,上前迎战。历史上中国与日本的第一次战争打响了两军展开了激烈的拼杀,互有胜负,阵势像疾卷的漩流一样,一忽而涌上岗丘,一忽儿又退到沙滩上。双方将士的嘶吼声,刀枪的撞击声,和战鼓号角的吹打声可怕地交织在一起,震撼云宵,淹没了被击倒在地、在马蹄和人流践踏下的伤员的悲号与呻吟。海战打得更加凶猛,船上的指挥旗时升时降,不断变换,穿梭般动荡的帆影、篷影,酷似席卷的风云,在半空中翻腾滚涌。唐军舟舰忽然一变,刘仁轨带着一支船队楔子似的插入敌阵,犹如利箭飞驶一般,刹那间穿透了敌舰的咽喉。海战陆战同时开战,互相声援,互相配合,杀得地动山摇,海覆天翻。一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观!一双方都杀红了眼,都杀得分外凶顽。将士们鲜亮的铠甲都给血汗和尘埃沾污了,而且被刀枪劈刺得伤痕累累。海战中,两军将士时而拥到唐舰上厮杀,时而又跳到敌舰上拼命,推来拥去,好似怒潮澎湃。

刘仁轨和杜爽的战舰攻进去,又被敌舰驱赶出来。扶余隆接应上来,又把敌舰的威风打下去,再度攻人敌阵,来回冲杀。唐军海陆并进,四次会战,四次传出捷报。狡诈的倭军见野战打不过唐军,传下将令集中散兵和战舰,结成蜘蛛阵,浑如一座流动的“寨堡”,在防守中进行反击。唐军对敌军渐渐形成了包围之势,围绕它海上和陆地上的“寨堡”发起强攻。箭如飞蝗一般射过去,刀枪碰撞迸出耀眼的火光,鼓号声震耳欲聋,喊杀声铺天盖地。人如潮涌,马似山崩,扯满帆篷的战舰冲浪行进,敌军结阵反抗,宁死不屈。海陆的人马流转成了几团硕大无朋的漩涡,人流不断卷了进去,又不断翻滚出来,卷人卷出,死者伤者纷纷倒下。骑士从马上栽落,失去主人的战马咴咴悲鸣,夺路而逃。战艉有的被砍断了篷索;有的被砍得千疮百孔;有的被风浪打得歪歪斜斜;有的眼看就要沉没了,惊慌失措的倭卒乱哄哄往其他战舰上蹦跳,不少人落进了江口,被海水吞没。孙仁师和刘仁愿怀抱令旗令箭,与金法敏一起站在髙坡上指挥,他们兴奋得眼里放光,眉宇间绽开了笑纹。

“打得好呀,”金法敏高兴得直抹眼泪,“倭寇支撑不住了,快要败退了。”

“此战不要单纯追求胜负,要着重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打怕他,使他不敢再卷土重来。”

“对。”

孙仁师把刘仁愿的话接了过来,“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必须挫伤他的元气,砸断他的脊梁。

“见一杀一,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顽敌。不投降,就地围歼,不使一人漏网。”

传令兵带着令箭四处传达命令:“穷追猛打,除恶务尽。敢有违令者,斩!”

唐军又发起了新的攻势,追杀败军,杀得敌人心惊胆战,抱头鼠窜。海上激战犹酣。刘仁轨、杜爽和扶余隆三者用旗号联系,他们采用刘仁轨的关门打狗之计,扶余隆的战舰一字排开,封锁了江口。刘仁轨和杜爽从两头夹击敌舰。这头,唐军冲垮了敌舰那头,奋勇苦战,杀得难解难分。

倭寇无路可退,顽固的敌人作困兽斗,恍若围网里的鲨鱼群垂死挣扎,张开血盆大口企图斯开鱼网逃命。战斗相持不下,双方都亟盼自己有强劲的援军前来接应。白江上又吹响了进军的号角,百济王扶余丰带着王子扶余忠胜和扶余忠志,统领水军前来救助倭军。百济战船顺水乘风玻浪而进,飞快,疾速,如狂飙二般卷入海战现场。一阵猛射之后,便向唐舰冲了过来,准备杀开一条血路,突玻扶余隆的封锁,夹带倭舰驶进大海,摆脱唐军的剿杀。

刘仁轨急中生智,打出旗号调动舰队,展开火攻。杜爽带头冲到敌军帅船的对面,用火箭射着了他们的指挥旗。旗帜燃烧起来,刷地化成灰烬。敌艉失去了指挥,仿佛成了睁眼瞎,哗呼唏喊乱成了一锅粥。互相碰撞,甚至互相对打起来,抢夺航道,争先恐后各自逃窜。唐军来回冲杀,见船即便纵火。逃到江口的敌舰又被扶余隆挡了回来,或者被他连船带人擒获。百济军没有救出倭军,反倒连自己的船队也落入了灭顶之灾。唐军焚毁敌船四百艘,浓烟烈火直冲筲汉,俨然要把天烤焦似的,海水也被鲜血染成了一片赤红。百济王扶余丰乘乱逃出一命,投奔到了髙丽王国。王子扶余忠胜、扶余忠志等,率残余部众投降。百济最后反抗失败,只有别帅迟受信据守任存城朝鲜半岛大兴县,一时没有攻下。朝廷收到告捷文书,李治和武则天都笑逐颜开,眼角眉心漾喜气,下诏嘉奖大小三军。唐军在欢庆胜利时,刘仁轨又招降了一员重要将领黑齿常之。

他是百济西部人,身长七尺有余,腰国膀宽,身躯魁梧,骁勇并有谋略,在百济担任达率兼郡将。达率相当于唐朝刺史的职位。当年苏定方攻陷百济都城洒沘朝鲜半岛扶余时,黑齿常之率部众追随众人一起投降。苏定方见他面孔棱棱角角,如岩石一般,表现出一副抑郁寡欢和桀骜不驯的样子,觉得此人冷僻,没有留下好印象。后来,唐军囚禁百济王及玟子,纵兵劫掠,杀死很多壮年人。黑齿常之惊恐万状,与手下十多人逃归本部,收集残兵败将,据守任存山,树立栅栏,构筑阵地,旬月间归附者达三万余人。苏定方遣兵攻打,黑齿常之拒战,唐兵失利。黑齿常之趁势反攻,夺回二百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