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次日,李孝逸和刘审礼各领一支人马,依照李敬玄指示的线路往西走。走了两天,没有遇到敌军。迎面吹来的西北风滚过白茫茫的山岭,旋转啸叫着。临近黄昏时分,天空一黑一亮,出现了飞雪的样子。刘审礼下令选择地方扎营,埋锅造饭。饭刚煮熟,升起的炊烟让吐蕃人发现了。敌军从山背后偸袭过来,俯冲而下,向扎营壕所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唐军猝不及防,被打得抱头鼠窜。刘审礼倒是很沉着,把败军召集拢来,选择山头进行抵抗。同时急遣身旁的副将回头禀报李敬玄前来接应。李敬玄惊慌得浑身发怵,不敢前去救援,反而命令刘审礼边打边退,遵照既定方略把敌军引过来。刘审礼兵败被俘,李敬玄丧魂失魄,更加慌了手脚。他忙中无计,狼狈后撤,屯兵承风岭青海乐都县西南三百里,挖掘泥沟,企图阻挡追兵。论钦陵亲提大军掩杀过来,占据高岗,居高临下向唐军施加压力。
左领军员外编制外将军黑齿常之见吐蕃势如泰山压顶,急红了眼。他急中生智,以大无畏的冒险精神,在夜色掩护下,率敢死队五百人悄悄爬上山岗,袭击吐蕃军营。吐蕃将领跋地设没有设防,被黑齿常之劫了营寨,跋地设不明唐军虚实,连夜逃遁。黑齿常之放火烧了敌人的营帐,举着火把带领五百敢死士卒,大造声势,杀进杀出,吓得吐蕃军退走了。李敬玄亲自步出军营,握着黑齿常之的手,把他迎进中军帐,并具本向朝廷申报了黑齿常之的功劳。然后收集残余兵卒,返回了鄯州青海乐都县。李治和武则天收到李敬玄的奏折,嘉奖黑齿常之的特殊功勋,擢升他为左武卫将军,充任河源军副使。刘审礼的儿子们得到父亲兵败被俘的消息,用绳索捆绑自己,来到皇宫门前请愿,乞请赴吐蕃赎回父亲。
武则天被他们的衷情所打动,准许刘审礼的次子刘易从去吐蕃探望。刘易从抵达吐蕃,刘审礼已病故,刘易从日夜悲号,哭声不断。吐蕃人产生了同情心,交还了他父亲的遗体。刘易从赤着双脚步行,把父亲的遗体背了下来。李敬玄西征时,监察御史娄师德响应招募勇士的号召,投笔从军,干出了一番事业。他在贞观末年便中了进士,上元初,累补监察御史。此时年近四十,还是一个正八品下的小官,自觉无聊,但不自暴自弃。西征失败,他毛遂自荐收集失散的败卒,重新恢复了军力,朝廷于是派他出使吐蕃。吐蕃大将论赞婆久闻其名,亲自到赤岭青海共和县东迎接他。娄师德不失礼乐之邦的风范,既不以泱泱大国使节的神气炫耀国威,也不低声下气去讨好对方,而是采取不卑不亢的温和态度,好像走亲戚一样,首先借天皇天后的名义询问文成公主的起居情况,然后申述唐朝和吐蕃本系郎舅关系,应该化干戈为玉帛,重建友好和平,于两国都有利。
“文成公主嫁到吐蕃,促进了吐蕃经济文化的发展,将军心中有数,你们是得了实惠的。可是,人心不足,进而提出更高的要求,并找借口制造边界纠纷,统一羌人居住区域后,又侵占了西域的大片土地,不断向东北扩展,破坏了两国的结盟,伤害了亲友的情谊”
“从长远的眼光看,确实不会有好结果。”
论赞婆受了启发,语气变诚实了。
“就目前而言,也于双方不利。”
娄师德继续剖析道,“兴师动众,打来打去,不管胜负,都是得不偿失。”
“可是,有些方面你们也做过了头。比如说,上元二年论吐浑弥出使贵国,请求和解,并愿意跟吐谷浑恢复和睦,却遭到了大唐天子的拒绝。”
“常言道,上半夜替自己想,下半夜还得替别人想想。你们把吐谷浑的国土都占领了,还有什么和睦可言。贵国要是退出西域,不再侵扰边界,唐蕃自然就和解了。”
“过去的事,我无法答复。至于两国就此罢战,互不侵犯,我倒是可以作主。”
“将军是大相尊业多布最看重的次子,宰相论钦陵的弟弟,说话自然是有分量的,算数的。”
双方高兴地结束了会谈,论赞婆还执意留下娄师德住了几天。此后数年之久,吐蕃都没有侵扰唐廷边境。娄师德因此提升为殿中侍御史从七品下,充当河源军司马,兼管屯田事宜。四夷屡扰边塞,天皇天后对吐蕃尤其深感忧虑,于是召集身边的大臣议论对策。有的建议跟吐蕃和亲,使百姓得到安息有的提议严加戒备防卫,等到国库与民间都富足时再行讨伐有的则主张马上兴师,打下对方的嚣张气焰。摇唇鼓舌,唾沬横飞,高谈阔论,各抒己见,无法统一。李治不耐烦了,赐了一顿酒宴,让他们散去。太学生魏元忠得知此事,上了一道“亲启密奏”,针对现实状况条陈抵御吐蕃的计策,见解独到,切实可行,颇有价值。
武则天喜欢这种切中时弊的议论,边看边念道:“治理国家,关键在于文治武功。而今讲文的只注意言辞激昂和文章华丽,不涉及筹划治国大计讲武的只以骑马射箭为重,看不到计谋策咯。如此,对国家的治乱,有什么裨益!陆机撰写《辨亡论》,总结孙吴兴亡的原因,却避免不了自己在河挢的惨败。楚国大将养由基一箭射穿七层铠甲,也不能拯救鄢陵之战楚军的败溃。”
“这例子举得好,恰如其分。”
李治称赞说。
“耐心听,让我往下念。奏章上引用古语说,人无常俗,政有理乱兵无强弱,将有巧拙。所以选将当以智略为本,勇力为末。如今朝廷用人,一般都录用将门子弟及殉国烈士的家人,偏偏他们都是庸才,怎么能担当军事重任!”
“他也未免有些偏颇,看事太绝对化。”
“例举的古代将领倒是当真不假。魏元忠说,李左车、陈汤、吕蒙、孟观,都出身平贱,却建立了奇功,恰恰不是将门之后。”
“后面还写了些什么?”
李治站起身来,边听边来回踱动。
武则天坐着没动,一字一句地念着:“赏功罚罪,是国家军政上最重要的大事。有功不奖赏,有罪不惩罚,虽尧、舜再生也不能使国家得到治理。民间一致抨击说:近来征伐,只有奖赏的空话,没有奖赏的事实。只因一些官吏,目光短浅,没有见识,只吝啬奖赏所花费的钱财,忽视了将士不舍命作战损失有多大。黔首地位卑徽,但不可欺骗。岂有虚悬奖赏条例,指望他们奋勇立功呢!”
“赏罚不兑现,三军不用命,古今一理。此事当引起重视。”
武则天没有答话,只顾读奏本:“自从苏定方征讨辽东,李筋攻破平壤,赏赐就不再实行,功臣得不到升迁,没有听说因此斩一名掌管记功颁赏的台郎,杀一个令史,向立功者道歉赎罪的。大非川之败,薛仁贵、郭待封等不用重刑立即处决,假使早就严惩,其他将帅后来岂敢失利呀臣恐平定吐蕃,并非短期内可望实现。”
“还有,出师打仗,仰仗马力。臣请废除民间养马的禁令,使百姓都可以养马。如果官军大规模行动,即委托州县用官钱加价购买,则马就全都成为国家所有了。胡虏仗恃马力逞强,我们若准许民间买马饲养,实在是抵消他们的力量,有利中国。”
“让民间养马,值得考虑。”
李治停止了踱步。
“魏元忠的条陈清晰,有价值,不如召见他一下。”
武则天就便在宣政殿召见了魏元忠。魏元忠谈吐自然,有些见解颇合武则天的心意。
武则天任命他当秘书省正字,正九品下,朝会随同百官上殿朝见天帝天后。虽然宫阶很低,魏元忠总算踏上了仕途,没有白费数载寒窗之苦。魏元忠,宋州宋城河南商丘南人,负籍京都人太学,累年不调不以为意,用功谙习设险用兵之道。他品学兼优,然而过了不惑之年,依旧得不到荐举任用,怏怏不乐,满腹牢骚,决计豁出去,兜肚倒出心里话,想不到正中天后的下怀。唐朝的官宦制度,官办的学府计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六部,由国子监总管。国子监与太学主要修习儒学,是教人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的最高学府。学习内容有《孝经》《礼记》《论语》《孟子》《尚书》《公羊》《谷梁》《周易》《诗经》《左氏春秋》,以及《道德经》和《庄子》等等。国子监的学生,限于三品以上的大臣的子弟,限额三百名。太学生必须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名额五百名。四门学是次一等的学府,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有资格就读,亦限五百名。律学主攻法律,限额五十名。书学专习文学与书法,限额三十名,算学学习算术,限额三十名。都要求八品以上的官员的子弟。
由此可见,九品以下的官吏和庶民的子弟,没有资格进国立学府,只能读私塾,或者请家庭教师。官僚子弟能进什么官办学府学习,由其父兄的官阶决定。还有一点,国学庠生不等于人人都有官做,它仅仅是致仕的一块跳板。魏元忠闯人官场之后,虽然仕途坎坷,但他不畏权势,敢怒敢言,敢想敢干,屡遭暗害,却绝处逢生,活跃于政坛上,干出了一番事业。
武则天惜才,常委以重任,不断受打击,又不断升迁,最终位列相班,垂名于世。这一时期,唐朝边境的战争风云此伏彼起,朝廷穷于应付,拖得精疲力竭。还有波斯伊朗也相当烦人,然而又不得不进行考当时西亚的重要国家有波斯和拂祙东罗马。
波斯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与中国的关系密切。贞观年间,波斯受到新兴的阿拉伯帝国的侵略,陷于苦战,绵延四百多年之久的萨山王朝岌岌可危。贞观十二年,波斯的耶斯迪基特王曾派使节到唐朝求援。永徽二年,波斯为大食所灭,耶斯迪基特王被阿拉伯杀死,其西部犹存,仍保持了与唐朝的密切往来。波斯王的儿子卑路斯及孙儿泥涅斯等在上元元年冬流亡到中国,唐朝对卑路斯十分优渥。不久他回到西域,想重建王朝,无奈事与愿违,再度亡命长安,客死异乡。泥涅斯又提出重建波斯王朝。唐朝在如何对待波斯与阿拉伯帝国的纠纷上,产生了分歧。阿拉伯帝国,唐朝称它为大食,是西亚和北非一带的大国,对中国文明特别向往,与唐朝的交往也极为密切。永徽二年,大食正式遗使与唐通好,长期保持文化经济的友好交流,商人入唐经商,伊斯兰教传入中国。天皇天后权衡利弊,不知偏于大食好呢,还是偏于波斯好?这时候,西突厥汗国新疆北部及中亚细亚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与另一部落酋长李遮匐,跟吐蕃王国达成和解,联合侵逼安西总督府设碎叶城。朝臣们揎袖捋臂,大都主张出军讨伐。吏部侍郎裴行俭力排众议,出班奏道:“吐蕃侵扰,刘审礼兵败人亡,战乱还没有平息,怎么可以再向西北用兵?现今波斯国王卑路斯逝世,其子泥涅斯充当人质还留在长安,最好派使节护送他回国。在途经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的地区时,见机行事袭取他们,可以不经激战而把他们制服。”
“顺手牵羊,一石双鸟,此计甚妙。”
李治采纳了裴行俭的意见,命他前去册立波斯王,并兼安抚大食国的特使。裴行俭推荐肃州甘肃酒泉市刺史王方翼当副使,摄理安西都护。裴行俭是唐初大臣裴仁基的儿子,字守约,绛州闻喜山西闻喜东北人。幼年以门荫补弘文生,贞观中举明经,调左屯卫仓曹参军,师从苏定方学习用兵方略。他曾经跟随长孙无忌等非议立武后,左迁西州长史。膦德二年,擢升安西都护,西域诸国多慕而归附。总章二年调人朝廷任司列少常伯吏部侍郎,改革选官制度,始设长名姓历榜,确定铨注之法。与李敬玄同时典选约十年,以公平刚正着称。他文武全才,精通韬略,年巳五十九岁,仍然神情豪迈,气度轩昂。头部端正,前额特别大,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恍若两潭清水,透明而又深不可测。
他是天生的事业型人物,富于思考,在任何环境下,顺境逆境,都能有所作为。连武则天也拿他没法,不能不用他。而他也很争气,后来在西北边捶屡建奇功,展现了人生的光彩。仪凤四年乃正月,司农卿韦弘机奏称,宿羽宫、高山宫与上阳宫落成。天皇和天后满怀喜悦,从长安来到了东都洛阳。三座宫殿均筑在洛阳的禁苑内,金碧辉煌,极尽豪华。其中禁苑之东的上阳宫,东接皇城西南角,面朝谷水,北有广大的苑囿,南临洛水,穿过一里路的长廊,可达洛水之滨。建筑精巧,园林清雅,风光如画。天皇和天后都很中意这座新宫,双双住进了里面。侍御史狄仁杰对此十分反感:国家内灾外患,将士们前线卖命,百姓苦不堪言,而韦弘机只求讨得圣上的欢心,不顾民力和财力,大兴土木,兴筑特殊铺张的宫室,实属奸佞的不忠行为。封建社会,臣民是不准指责天子的,因此他只能把责任一鞭子抽到韦弘机的身上,打屋柱惊柁梁,借此瞀示天皇。李治间接的受到了严厉的责备,自觉惭愧。但他是个错了不承认的人,韦弘机因此被免官。狄仁杰弹劾韦弘机,矛头直指天皇,震动了朝野,获得了好评:“真厉害,胆子够大的了。”
“他可天不怕,地不怕。犯在他手上,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左司郎中王本立仗恃李治的恩宠作威作福,假公济私,百官都畏惧他。狄仁杰上疏揭发他的邪恶行径,请求交付法司审理。李治特别赦免了他。狄仁杰不服气,理直气壮地奏道:“国家虽然缺乏英才,但并不缺少像王本立这样的人。陛下为何如此爱惜一个罪人,宁愿损害王法?”
“不要把事情看得如此严峻。”
李治婉转地说,“让他吸取了教训,处理就从宽嘛。”
“陛下一定要扭曲事实赦免王本立,那就请先把微臣流放到没有人烟的蛮荒之地,作为忠贞人士的鉴戒。”
王本立终于被治罪。打一儆百,震慑了臣僚,从此朝廷一片肃然。由于对吐蕃作战持续的时间过长,粮食调运紧张,一些为富不仁的大商户屯积居奇,价格节节上升,当时洛阳是水陆交通的枢纽,是江南的大米、棉麻等农副产品的集散地,豪商大贾相互抢购,争夺市场,物价飞涨,首先爆发了人为的饥荒。朝廷立刻派遣明崇俨传旨留在长安鉴国的太子贤,太子贤问计于明崇俨,明崇俨说:“殿下现在就可以打开官仓出售粮食,甚至不惜动用储备的军粮,同时控制外流。不管市场如何波动,以不变应万变,坚持到夏收,就万事大吉啦。”
太子贤照此办理,粮价始终没有出现暴涨,物价稳定,市场繁荣,深得各界好评。天皇、天后为了鼓励太子贤留心政务,勤政爱民,特别颁诏褒奖道:“太子监国,治事勤敏沉毅,宽仁有王者风。公余之暇,深究经史之奥秘,阐发圣哲之遗芬,尤能褒贬得宜,折衷至当。瞻望来兹,国家得贤明之主,百姓乐太平之治。欣慰曷似,爰赐锦缎五百匹。”
明崇俨得到了天皇、天后的赏识,升任正谏大夫,正四品上。他是洛州偃师河南偃师东南人,精通左道旁门,能卜凶吉祸福,断休咎。唐代和尚、道士和郎中可以自由出入内宫。他凭借符咒或幻术,给李治施法治病,取得了比医药更佳的某些效果。天皇天后都很感激他,他和天后的关系尤为亲密,常到她的寝宫行走。有一次,他对武则天说:“太子面相骨格显露,眉目分明,乃福薄寿短之像。其鼻子太尖,聪明智慧,但不肯服人。英王哲的相貌倒是颇似先帝太宗,不过略嫌外露。”
“三位皇子中,哪个的面相最好?”
武则天感兴趣地问。
“自然是相王旦喽。他很像天后,团团大脸,龙眉凤目,隆准高,耳垂长,性宽和,寡言语,翩翩王者风度。”
武则天颇信明崇俨的星相之说,将他的看法告诉了李治。后来此话传到了太子贤的耳朵里,引起了他对明崇俨的仇视和痛恨同时和母后的距离也更加拉大了,有事只派人奏请父皇。
武则天不想造成母子对立,亲笔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并派人送去她所着的两本书:《少阳正范》和《孝子传》。少阳院在宫城的门下省以东,靠近史馆,是皇太子幼年时期生活学习的地方。顾名思义,少阳正范即为太子应该遵守的道德规范。可是,太子贤仅仅回了—纸短函,并且不是本人的笔迹。
武后叫婉儿代笔写了几封信,责备贤的无礼和不逊,有亏人子之道。太子非常不安,请人帮他写了几封谢罪书,请母后宽宥。不久,天皇和天后诏命贤前往洛阳的东宫居住。贤自以为会有大祸临头,紧张得沉不住气了,搬进洛阳东宫后,便着手搜集盔甲和刀剑枪盾,密藏于马厩,以防不测。
武则天得到了太子贤私藏兵器的密报,指令明崇俨暗中去东宫查明真相。明崇俨等到二更过后,换了夜装,准备潜人东官侦探,从一片榆树林经过,两支飞镙打中了他的背胸,明崇俨歪着身子倒了下去。一群蒙面人窜出来把他拖进了林子里,乱刀砍成了一团肉泥。明崇俨遇刺身亡,天皇天后震惊之余,当即下令追捕刺客及操纵者归案。大理寺和金吾卫担负京城蕾卫的机构紧急行动但是一无所获。朝廷追赠明崇俨为侍中,举行国葬。六月三日,改元为调露元年,大赦天下一般罪犯。在侦破明崇俨案件中,突然冒出来一些怪声怪气的“侧堂堂、挠堂堂”之类的民谣。
“侧”的意思是不正,“挠”的意思是不安,“堂”与“唐”同音。实际上是以隐晦的方式讥讽唐朝江山不稳,巳经倾斜。东宫的人暗杀了明崇俨,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太子贤内心恐慌,生怕追查到他的头上来,于是编了一曲小调,叫东宫的人唱开。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武则天明知其来意,是提醒她不要滥杀子女,否则,到时候会追悔莫及,但是她毫无反应。战争风起云涌,她无暇他顾,两眼紧紧盯住了边塞前线。裴行俭以护送泥涅斯归国为名,带领一支人马走到西州,当地的官吏和百姓都到郊外迎接。他曾经担任过西州长史,互相熟悉,便把当地豪杰子弟千余人招来充当自己的随从。并且做出停顿下来的样子,举行宴会,欣赏歌舞,大肆宣扬说:“天气炎热,不适合远行,等到秋凉以后再上路。”
“我们欢迎裴大人留下来久住,”老百姓纷纷表示,“他人好,不拉架子,处事公正,不谋私利。”
突厥的细作打探到这一情况,禀报了阿史那都支。他放松了警惕,不加防备。裴行俭显得很悠闲,俨然无所事事似的,召集龟兹、毗沙、焉耆、疏勒四镇的胡人部落酋长,来西州聚会。在饮宴中,他漫不经心地对他们说:“从前我在西州时,和大家一起纵情任性地饮酒打猎,多么快活,至今记忆犹新咧。”
“只要天使有兴趣,我们照样奉陪。”
酋长们敞露着毛茸茸的红铜似的胸膛,掠开板刷般的胡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很豪放,很爽朗。
“好。我们都干了手中的酒,一块出去奔逐,重温重温往昔的盛事。”
胡人子弟争相请求加入打猎行列,集结了上万人。裴行俭整编队伍,进行训练,几天之后,倍道疾速西进。到距离阿史那都支御帐十多里处,先派出与他相好的人去问安,外表仝安闲无事,好像只是过路客人的普通拜访,毫无讨伐叛逆的迹象。接着又派遣使节急召他前来相见。阿史那都支原先与李遮匍约定,要到中秋节才拒绝唐朝的使节,突然听说唐朝大军逼近,仓促之间反应不过来,只好率领子弟出来迎接。裴行俭两眼一瞪,声色俱厉地喝道:“阿史那都支,你可知罪?”
“我,我一时还弄不明白,天使的话是什么意思?”阿史那都支装糊涂。
“竟敢在我的面前耍无赖,嘿。左右,拿下!”裴行俭兵不染血,生擒阿史那都支。突厥没有文字,用首领的箭作符信,口述命令。裴行俭便用阿史那都支的令箭,召集他属下诸部落的酋长,一起押送到碎叶城俄国托克马城。然后进选一支精锐骑兵,轻装前进,日夜兼程去袭击李遮匐。行军途中,捕获阿史那都支从李遮匐处返回的使节,及李遮匐的送行使节。裴行俭释放李遮匐的使节,让他先行回去传话给李遮匐,说阿史那都支已经就擒。李遮匐惊吓得魂飞天外,走投无路,举手投降。裴行俭拘押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返回长安,打发泥涅斯自行回国,留下王方翼守安西,督挺修筑碎叶城。冬十月,单于大都护府所属突厥部落头领阿史德温傅和阿史德奉职,分别率领部众叛唐,拥立阿史那泥熟匍当可汗,二十四个羁糜州酋长纷纷响应,向泥熟匐效忠,拥有部众数十万人。李治和武则天又惊又恼,诏命萧嗣业、花大智和李景嘉带兵北征。萧嗣业在朝担任鸿胪卿兼单于大总管府长史,花大智是右领军卫将军,李景嘉是右千牛卫将军。三个人都勇而无谋,缺乏实战经验,开始一鼓作气,连战连捷。萧嗣业给这些无足轻重的胜利陶醉了,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派满足的神气,胖团团的脸膛闪烁着光彩,大摆庆功宴奖赏立功者。他开心得不得了,眉毛耸动,忽而拉长,忽而缩短,心骄气傲,不再戒备。
鹅毛大雪酷似朔风卷起的棉花山,从空中飘落下来,在草原上和起伏的山岭间翻滚着。树木变成了银枝玉叶,耐寒的白桦树,也戴上了冰雪帽子。道路、河流、草地、荒漠、山峦,一切都成了一片锒装世界。雪雾如绢纱般遮天盖地,远处什么都看不清了,混混沌沌,大地和太空之间只晃动着一些迷迷糊糊的影子。突厥人冒着风雪乘夜偷袭唐军营寨。萧嗣业吓得面色如土,酒醒了一半,慌慌张张从胡床上爬起来,放弃军营,狼狈奔逃。部众失去主帅,乱成了一锅粥。突厥军杀进杀出,又追杀了一气,唐军死伤无算。花大智、李景嘉带着步卒一面抵挡追兵,一面撤退,勉强退回了单于都护府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萧嗣业被判死刑,减一等定罪,流放桂州〔广西桂林市〕。花大智和李景嘉都被免除官职。东突厥愈来愈嚣张,派兵进攻定州。定州兵力不足,剌史霍王李元轨见敌军来势凶猛,命令大开城门,降下旗帜。突厥人怀疑有埋伏,心上心下,怯不敢进,挨到义夜自行撤退了。州民李嘉运跟突厥军暗通,事情败露后,李治令李元轨彻底追究党羽。李元轨说:“强敌压境,人心不安,如果过多捕人,会逼迫他们叛变。”只将李嘉运斩首示众,其他党羽一概不问。然后上疏弹劾自己违抗圣旨,请求治罪。李治大为赞赏,一面春风地对使者说:“上次下达诏令,朕也后悔了,假如不是你们大王,便失去了定州。”
自此以后,朝廷有什么大事,李治常下密诏征询李元轨的意见。朝廷遣左金吾卫将军曹怀舜驻军井陉河北井陉县,左武卫将军崔献屯兵龙门山西河津县西防备东突厥威胁长安。东突厥煽惑奚部落、契丹部落,侵犯营州辽宁朝阳县。都督周道务遣户曹参军唐休璟领兵抗击,击退了来犯的敌人。裴行俭返抵长安,李治命文武百官迎于郊外,摆酒设宴进行庆贺。席间,李治眉开眼笑,亲切地对裴行俭说:“爱卿文武兼资,今天授给你两个职务。”
“托圣上的福,微臣去西北走了一趟,谈不上功劳,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干,身兼文武两职,实在受之有愧,也承担不起。”
“用不着谦虚,朕心中有数。快磕头谢恩。”
李治当即任命裴行俭担任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谢恩毕,又收到了吐蕃大臣论塞调傍呈递的文成公主的文书,报告了芒松芒赞的死讯,并请和亲。李治问计于裴行俭。裴行俭简练地对答说:“依常礼前往吊丧。”
李治遂派遣郎将宋令文持节出使吐蕃,参加了芒松芒赞的葬礼。东突厥汗国不断骚扰边境,李治龙心不安,诏命裴行俭当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统兵十八万,会同西面军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东面军幽州都督李文睐,共出动三十万人马,向东突厥发起总攻。诸军都受裴行俭节度。领旨出朝,地动山摇。一路上,军旗招展,刀枪闪耀。军马行进到朔川山西朔州市境,扎下营寨。裴行俭带着身边的参将和幕僚巡视军营。幕僚们异口同声地说:“如此区区小事,让我们去看一看不就行了么,何必劳驾大总管。”
“用兵之道,”裴行俭深挚地说,“安抚士卒要出于诚心诚意,而对付敌人就不惜蒙骗欺诈。”
“大帅一定想出了什么妙计。”
“妙计算不上,”裴行俭诡秘地闪耀着眼睛,“只能说是将计就计。前次萧嗣业运送的军粮被突厥人劫去了,士卒挨饿受冻,所以失败。我估测突厥又会采用同一法子,我们不妨诈他一下。”
他传令集结粮车三百辆,每辆车子隐伏勇士五人,各持大刀、强弩,用老弱残兵数百人押运“粮车”,精兵埋伏在险要处等待。突厥军果然来抢粮车。押运兵卒佯装恐惧的样子,弃车逃散。敌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哇喇哇喇把粮车赶到有水草的地方,解下马鞍,放马饮水吃草,准备卸下粮食。蓦然间勇士从车中跳将出来,大砍大杀。突厥人惊吓得面面相觑,慌不择路逃奔,又被伏兵迎头痛击,不死即当了俘虏。从此,粮食运输来往自如,东突厥军吓破了胆,再不敢靠近,甚至远远地避开。北征军进抵单于府以北,天近黄昏,宿营后,周围的护营壕沟已经挖好。裴行俭突然命令三军往高岗上转移。诸将莫明其妙,纷纷反映说:“士卒已经安顿好啦,移不动啦。”
“军令如山,”裴行俭强硬地说,“敢有违令者,斩”人马转移到高岗,倾盆大雨从黑暗的天空倾泻而下,只一瞬间就将四周的一切全给淹没了,原先的营地积水深达一丈多。诸将既惊异又钦佩,询问道:“我们都没弄懂,大帅怎么能事先测出会有暴风雨?”
“观测风云变幻,这门学问太深奥,一时难以说清楚。”
“随便进一点点,给我们听听。”
裴行俭抽了抽鼻子:“天文地理不精不透,反而会误大事。诸位,从今天起,你们只须听我的命令,不必问我如何知道的。”
唐军推进到黑山内蒙古包头市西北,反客为主,步步紧逼,东突厥被迫应战。突厥骑卒和无数的步卒开到了指定的地区,人嘶马吼,气焰嚣张。开头两天,两军略有接触,唐军放了几轮箭,就畏畏缩缩地退出了第一道防线,只留下一些骑哨站在山上或髙地了望。突厥不战而胜,人马像羊群一样往前滚涌,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唐军往黑山方向后撤,撤到了第三道防线,步骑转移到了早已挖好的战壕里。突厥又向第三道防线展开进攻,却怎么也攻不过来了。从战壕里射出来的箭如密集的骤雨一般,压得敌军抬不起头来。两军相持不下。突厥所带的干粮吃完了,阿史那泥熟匐连续派人去后方催运粮草前来接济。忽然传来消息,军需粮秣被唐军劫走了,后路也被截断了。突厥军饥饿难耐,一下子乱了套,有的散开找吃的去了。裴行俭观察到敌军的阵容已乱,吩咐传令兵四处传达命令:“次日辰时,全面发起进攻。”
唐军数以万计的骑卒越出了战壕,浑如山洪爆发一般飞流直下,散开成一道道波浪向前奔涌。原野在数万马蹄的践踏之下,发出低沉刺耳的呻吟声。将士们刚刚抽出马刀,驮着他们的战马便飞快地奔驰起来。战鼓擂响了,号角声声,冲在前头的骑卒发出的呼叫声,传染了跟上来的骑卒,叫喊声如沉雷般轰响。奔腾的战马四蹄蜷缩成一团,很快又伸展出去,一蹦几尺远,仿佛很有节奏,挤在一起又显得很乱。雕翎飕飕地从空中飞过来,迫使将士们把头伏到潮湿的马脖子上,剌鼻的马汗味直往鼻孔里钻。骑卒们成扇面形扩展,两头以包抄的态势向敌军阵地迂回,马蹄下面扬起浓烟似的灰黄色沙尘。敌骑迎面反扑过来了,两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兵刃交锋的撞击声,拼杀的嚎叫声,鼓声和号角的吹奏声,交织成了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军马如黑风恶浪似的怒涌,淹没了翻身落地、在马蹄践踏下抽搐的骑士的嗷嗷声。跟进的步卒的灰色人浪漂荡着,像波浪一样一层一层滚过起伏的原野,连续不断地密集地席卷开来。步卒队伍或手托长矛,或髙举砍刀,列成阵势,旌旗迎风飘扬,穿过乌云般的尘雾,相互靠拢,前后涵接,组成纵队,严整,威猛。远远望去,恰似一条条黑龙在云雾中蠕动、腾跃,跃入尸骸狼藉的险地,消失在烟尘中,继而又超出烟尘。突厥人惊惶失措,下意识地举着武器抵抗,嚷嚷着,奔窜着,犹如茅草遇到了镰刀一样纷纷往下倒。战到未末申初,席卷荒原的狂飙渐渐平息下来。突厥人跑的跑,逃的逃,有的躺在尸体堆里装死,还有人僵立着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犹如傻了似的。战后的奇怪现象举不胜举:有毫无目的兜圏子的,有跪倒在地祈祷上苍的,有伏在亲友的尸体上痛哭的,有红着眼怒吼的,吃人肉的,喝人血的,应有尽有,发疯的,学狼嗥的,纵笑的,悲号的,顿足捶胸哭的,也不足为奇。
躲在树林里的一个老头的银泣声,徽弱而凄凉,抽抽噎噎,充满了哀伤和绝望。晚霞散尽,天空暗淡下来,死神笼罩了大地,四野开始凝聚在一片沉寂的雾气中。裴行俭离开指挥阵地回到了中军帐。他坐下来歇了一会儿,随从服侍他脱下战袍,换上便服,洗净了脸上的沙尘。晚餐摆出来了,他胡乱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若有其事地走到营门口,抬头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眉一样的上弦月很早就沉落下去,地面上的景物都难以分辨。春末夏初,北疆寒意未消,辽阔的大草原,沉浸在幽深、迷茫与梦幻般的氛围里。孤星在阴山齿状的峰峦上闪烁,银河已被流云遮掩,周遭静极了,只有潺湲的溪流引起人们对于这片神奇高原的遐思。远处传来狗叫声,山谷响起汪汪汪的共鸣,程务挺押着阿史德奉职回营交差来了。裴行俭和程务挺耳语了几句,把阿史德奉职带进帐内,连夜进行了审讯。程务挺是名将程名振的儿子,他和裴行俭意气相投,相处甚好。审完阿史德奉职,天快亮了,程务挺劝裴行俭上床睡一觉,裴行俭却坐着没有动。
“睡不成了,马上会有人送来泥熟匐的人头。”
“瞎吹。”
程务挺咧着嘴巴微微一笑,“你未必会神机妙算?”
“打个赌,好不好?”
裴行俭眯细一只眼睛,瞧着程务挺。
“行。随你怎么赌。”
“早晨来了,你请我喝酒。没有来,我招待你。”
天刚破哓,有人在营门外敲门。裴行俭从蒙昽中醒过来,欢快地说:“来啦!程都督,快备酒来。”
果然不出所料,泥熟匍在溃败中,被部将杀死,部将提着他的人头前来投降。裴行俭嬴了程务挺一席酒。两个人都很开心,乐不可支,喝了个酩酊大醉,尽兴而散。再度昙花一现的东突厥汗国,随着他们这顿酒席再度覆灭了。阿史德奉职的残余部众自知大势已去,撤退到了阴山中的狼山,苟延残喘。天皇天后收到捷拫,派遣户部尚书崔知悌乘驿站马车,奔赴单于总督府所在地定襄,传达慰劳将士的旨意,处理善后事宜。裴行俭先行班师。北方尚未彻底平定,西方又爆发了战争。幸亏左武卫将军黑齿常之驻守河源青海西宁市境。此人勇略兼备,运用疑兵之计击退了吐蕃的侵犯。天皇天后提拔他当河源经略大使。河源位居边疆交通要冲,黑齿常之打算增兵戍守,然而道途艰险,路程又远,他便创设烽火戌守台七十余处,开垦荒田军屯五千多顷,每年收获粮食五百余万石。从此,无论进攻或防守,军需粮草都有了足够的贮备。在此之前,剑南道〔四川成都市〕招募兵卒,在西南方茂州修筑安戎城〔四川茂县西〕,切断吐蕃跟西南边境蛮族部落的交通。吐蕃利用生羌部落当向导,攻陷安戎城,派军驻守,西洱云南洱海湖地区各蛮族部落随之投降了吐蕃。吐蕃完全控制了羊同、党项及诸羌住地。
它东面与凉州〔甘肃武威市〕、松州〔四川松藩县〕、茂州、岭州〔四川西昌市〕接壤,南方跟天竺印度相邻,西边攻陷龟兹〔新疆库车县〕、疏勒〔新疆疏勒县〕等四镇,北方直抵突厥汗国边界,拥有土地万余里。在所有胡人建立的国家中,最为强盛,没有谁能跟它相比。吐蕃严重威胁着唐朝的安全,武则天既担心又恼火,然而更令她烦恼的是太子贤,他已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太子贤很顽固,不愿意和母后达成妥协,就像鬼蒙了头一样,非要往剌蓬里钻不可。
武后观察了很久,又等待了很久,太子贤没有转变的迹象。要说有转变的话,仅仅转换了一种消极抵抗的形式。他借酒消愁,酒量一次比一次增加,整天泡在酒里。贪杯,又加上了好色,蹂躏侍女不算,还和户奴赵道生发生同性恋,随意赐给他大量的金银财宝。司议郎韦承庆进谏道:“殿下自重啊,如果这样自暴自弃,那结果必然是自取灭亡!”
“我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活一天算一天,快活一天得一天,呃,呃,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来呀,韦卿,你也来喝一盅,喝一盅。侍儿,斟酒,道生,再出个滑稽,大家乐一乐。唔,怎么停止了音乐?给我把舞妓叫出来,跳个光屁股舞。”
武后收集到了太子贤生活糜烂的信息,觉得他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奏明李治,命黄门侍郎裴炎、中书侍郎薛元超、御史大夫高智周等深入查实。调查人员在东宫马厩里搜出了三百套盔甲及兵器。再把赵道生带到御史台审问,赵道生受不住酷刑,坦白承认了他曾经受太子之命暗杀明崇俨的事实。李治一向喜欢太子贤,拖着不表态,想从宽处理。
“给他敲一敲警钟,看他到底改不改?”
“蓄谋造反,哼,罪不容诛!”武则天已经失去了信心。
“他是我们的儿子哇。”
李治差点流出眼泪来了。
“国家纲纪,不可轻忽。如今只有一条路走啦,大义灭亲!”武则天以李治的名义颁下诏书,废黜太子贤,贬为庶人。由右监门中郎将令狐智通将贤押送至长安,幽禁在宫中。凡与贤新近的侍臣,包括赵道生,一律处死。从东宫抄出的盔甲兵器,运到洛阳天津桥洛水桥南岸,全数烧掉,用以向天下臣民显示,太子贤图谋不轨,当真不假。左庶子兼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被控谄媚太子贤,受连坐贬为普州剌史。太子洗马刘纳言,撰写一些幽默笑话一《俳谐集》呈献太子贤,从东宫搜了出来。李治气得头昏目眩,瘦削的长条子脸也扭歪了:“用《六经》教人,还恐怕教导不好,刘纳言竟然进献戏谑取笑之类的鄙俗杂说,岂是朕命他辅佐太子的本意!”刘纳言受到流放振州的严重处分。中书侍郎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免罪留任现职。
以上三人都是协助贤注释《后汉书》的学者。东宫其他的旧官吏,都赦免罪行,保留现职,这些人都得上朝谢恩。谢元超等都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其中独有太子右庶子李义琰蛰居家内,引咎自责,哭泣流涕,为贤痛心,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而难过,在社会上受到好评。太子宫典膳丞高政,虽然被免除死罪,却惨死在自家人的手中。当他踏进家门时,其父高真行出其不意地用剑剌进他的咽喉,高政倒在地上,其伯父户部侍郎高审行又在他的腹部补了一剑,肝肠流出,髙审行之子高璇砍下他的首级,弃尸于路旁。高政本是皇亲囯戚,他的祖父高士廉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舅父。其父髙真行任左卫将军。李治得知高真行亲手杀死儿子,觉得过于残忍,贬逐高真行当睦州浙江建德县刺史,高审行当渝州重庆市刺史。李氏宗室的曹王明,系李世民的第十四子,李治的弟弟,担任苏州江苏吴县刺史,还有沂州〔山东临沂市〕刺史蒋王炜,均被指控为贤的同党。李明被贬为零陵郡王,软禁黔州〔四川彭水县〕。李炜则被开除官籍,软禁道州〔湖南道县〕。炜是蒋王恽的长子,恽死后,继承了父亲的蒋王爵位。八月二十三日,册立英王李哲当太子,同时从这天起,改元为永隆元年。
武则天相信文字的魔力,想以改元来驱除这一年所发生的不祥事件。新太子哲,年二十五岁。五年前,他的名字叫作显,封为周王,当时赵氏被关在内侍省的女牢里,饿死了,他当上太子后,请求封韦氏当太子妃。
韦氏是京兆万年县西安人,家族属于关陇集团系统,即从北周以来,以长安为中心的陕西地区内相互通婚的世家。她的祖父韦表,在太宗朝任曹王明王府典军,正五品上父亲韦玄贞,出任普州参军。父子二人的官输都较低,很可能是有资格而无身居要职的本领。韦氏在哲为英王的前两年人府当女官,由于她仪容娇美,乖巧伶俐,从此深受哲的宠爱。这年,调露二年即永隆元年,是最不吉利的年份,战乱、大灾害、大动荡,像套绳一样套住了大唐的脖子,又拉又扯,差不多要把它勒死了。对吐蕃作战陷入了困境,大总管李敬玄先后两次败于吐蕃之手,被追得丢盔卸甲,伤亡惨重,甚至战死的士卒到了无人收尸的地步。
文成公主竭力制止吐蕃侵扰唐境。她不反对和亲,但反对吐蕃不讲理的逼亲作法,尤其反对掠夺性的战争。自从永徽元年松赞干布逝世后,她的话很少有人听了。不过,藏民对她一直感恩戴德,顶礼膜拜,喇嘛教把她当作绿度母的化身度母在藏语中称卓玛,是藏佛教传说中观音老母沁大受崇敬,供奉松赞干布和她的塑像。上层贵族也不敢奈何她。当听到唐军惨败的消息后,重病中的文成公主又气又急,晕绝致死,时年五十五岁。吐蕃兵马撤回逻些拉萨奔丧。文成公主以她的死,为唐军解了围,为唐蕃的和平尽了最后一次努力。她以毕生的精力奉献给了藏汉的友好事业,堪称两族人民兄弟情谊的奠基者。永隆二年幻正月十日,天皇天后为新太子哲在长安含元宫宣政殿举行了盛大的庆典。为了筹办此事,帝后于去年冬天便回到了长安。宣政殿是含元宫中三大正殿的核心,朝廷各重要衙门均在其左右。上朝听政和召集百官议事等政治性决策活动,一般都在该殿举行。历代皇帝临朝听政,都是最主要的活动,朝会并非每天都进行,大体是三日或五日一朝。每逢临朝,文武百官从日华门、月华门人内,立在殿前向天皇天后拜舞山呼。由于宣政殿是庄严肃穆的场所,因此不能在这里举行宴会,各种饮宴活动,大都在麟德殿、曲江亭及太液亭等处。当天皇天后敕命在宣政殿与百官及命妇聚宴时,太常博士袁利贞谏阻道:“宣政殿是朝廷正殿,并非命妇宴会之所宣政门也不是软舞杂耍艺人可以行走的。请让命妇在偏殿参加宴会,九部乐从东西侧门进入,民间乐舞杂耍请予撤消。”
“将筵席摆到麟德殿。”
武则天和李治合计了一下,“赏赐袁卿绸缎一百匹。”
宣政殿内外,宫灯高挂,彩带飘扬,展现出一派喜庆气氛。东上阎门和西上阎门两侧都设仪仗。百官和命妇人宫后,以官阶为序立在宣政门外等候。黎明前,众男女已纷纷赶到了含元宫,食毕早餐,各自重新整理好衣冠,由西侧的月华门进入宣政殿前的广庭上,又等了个把时辰,才依次进人东西囱。天皇天后登上宣政殿御榻,内侍女官分列两旁。太子哲从崇明门外的幕殿起身,经由月华门来到殿前,东宫属官及内侍卫护左右,由两名驸马代他整理衣冠,礼仪使前导太子在宣政殿前站定。乐声四起,御扇大开,两阎官员向帝、后拜舞。拜毕,太子哲向前走到龙墀东南,再拜受册。裴炎宣读册文,读完即授予哲。哲又一次拜舞,然后依原路回到崇明门外的幕殿中稍事休息。宣政殿下,群臣向天皇天后致贺。礼毕退下,依次到崇明门拜谒太子哲,哲在殿内举帘执笏答礼。最后,哲再端坐榻上,满脸堆笑,欣然接受内侍官员的参拜。废太子贤昙花一现之后,李哲当上了新太子,哲是武则天所生的第三子。参加册立皇太子典礼的人们心头都敲起了小鼓:“天后所生的四个儿子,是不是都要轮流过一过太子瘾?真要如此,那么,相王旦什么时候上台,她又找什么借口废除太子哲?”
带着这一连串的迷茫和疑惑,百官又和命妇按部就班地走进了麟德殿,又一次消受帝、后按例所赐予的一顿美餐。裴行俭班师后,东突厥汗国部落酋长阿史那伏念自立为大可汗,与阿史德温傅联合,出兵侵扰唐朝边境。天皇天后又重新任命裴行俭担任定襄道大总管,以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疎做他的副手,率师北伐。曹怀舜与偏将窦义昭带领前军进击突厥。行军途中,探马前来禀报:“阿史那伏念和阿史德温傅逗留在阴山北面的黑沙,左右侍从不到二十骑,可以直接去擒拿。”
曹怀舜深信不疑,把老弱官兵留在瓠芦泊山西大同市北,亲率精锐倍道疾进,抵达黑沙,却连人影也没有看见,人困马乏,只好返回。正巧,薛延陀部落想往西投奔阿史那伏念,碰上曹怀舜,投降了唐军。曹怀舜等徐徐往回走,到了长城北边,与阿史德温傅相遇。双方一接触,没战上几个回合,各自鸣金收兵。曹怀舜进到横水流经大同市西北,跟阿史那伏念遭遇。曹怀舜、窦义昭与李文睐及偏将刘敬同,四路兵马集合,结成方阵,一面战斗,一面撤退。转战一天,阿史那伏念趁顺风发动猛攻,唐军祗敌不住,阵容大乱。曹怀舜等惊恐万状,弃阵而逃。军无主帅,霎时溃败,伤亡不计其数。曹怀舜收拾残兵败将,搜刮金银绸缎贿赂阿史那伏念,请求议和,杀牛订盟。突厥向来以掠夺财宝为主要目的,阿史那伏念心满意足,往北走了,曹怀舜等才得以回国。李治怒火中烧,要斩曹怀舜,武则天念其急中生智,勉强与突厥达成了和解,赦免他的死刑,流放岭南。裴行俭驻军于代州的陉口,运用反间计,大量派出奸细,渗透到东突厥搬弄是非,挑起矛盾。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开始互相猜疑,阿史那伏念把妻室儿女及辎重,留在大可汗御帐所在地―王庭金牙山,以轻骑突袭唐军。裴行俭遣裨将何迦密走通漠道,程务挺走石地道,两军同时袭取金牙山。当阿史那伏念返回王庭,发现妻小与辎重失踪了,士卒又多染上瘟疫,只好向北退人沙漠地带。裴行俭又遣副总管刘敬同、程务挺等,率单于府兵尾追。阿史那伏念乞请捉拿阿史德温傅,立功赎罪。他口头承诺,内心犹豫不决,不及早下手,又以为道路遥远,唐兵不一定能赶上,没有防备。刘敬同等军突然出现在营门前,阿史那伏念吓得灵魂出窍,一把推开盟友阿史德温傅送给他的侍妾,挺身而起,冲出金顶大帐,缚住阿史德温傅,由间道插近路投奔裴行俭。骑兵急星流火般地跑回军营,匆匆下马进帐,禀报裴行俭说:“尘土滚滚,遮蔽天日,突厥直扑大营而来!”
“会不会是偷袭的敌骑?”将士们都很震惊,张大了嘴巴。裴行俭放下手中的兵书,起身踱了几步,判断说:“定然是伏念擒住了温傅,前来投降,不可能是别的突厥人。”
“不管怎么说,有备无患嘛。”
“接受投降如同接受挑战,诸位没说错,不可不严加戒备。”
裴行俭下令全军进入临战状态,整装待命。然后派出一人充当使节,迎上前去慰劳。少顷,阿史那伏念果然率所有酋长,捆着阿史德温傅,下马跪到军营门前,请求处罚。裴行俭步出行辕,把伏念一行接进白虎节堂,吩咐给温傅松了绑,接受了他们的投降。裴行俭肃清了突厥叛军的残余部众,押解阿史那伏念和阿史德温傅,班师回京,呈献定襄道的俘虏。九月三十日,唐朝更改年号,之前是永隆二年,之后是开耀元年。十月一日,日蚀。在长安公开处决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等五十四人。当初,裴行俭许诺宽恕伏念的罪行,他才决意投降。可是侍中裴炎妒嫉裴行俭的功劳,又想讨好武则天,装腔作势地奏道:“伏念受张虔勖、程务挺的紧逼,同时回纥从漠北南下压迫,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归降的。”
“裴卿说他是自行来降的嘛。”
李治有些茫然。
“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