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武则天自登上皇后宝座以来,掌握大唐的政权三十多年了。特别是成为太后称制后,不论名与实,都成了最高主宰者。不过,毕竟国号名之曰“唐”,仍是李氏天下,无论如何也只能代天子摄政。要想坐稳御榻,做一个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那就非改朝换代不可,更改国名,天子姓氏由“李”变“武”。常言道,时不待我。现在武则天巳经六十有三,只有梅开二度,没有两次生命,她不由得心急起来,为了早日拜受“天命”,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大刀阔斧大干起来。自从李治死后,武则天即不再回长安,于是在洛阳兴建李渊、李世民和李治三座皇家祖庙,每年四季祭祀,跟西京皇家祖庙的仪式一样。同时,又兴建祭祀武氏祖先的“崇先庙”。在庙内设置多少祭室为宜,武则天交给主管官员议定。司礼博士周惊以司礼寺的名义奏请崇先庙设七室,而李唐太庙从七室减为五室。由告发上司刘祎之得以晋升当春官礼部侍郎的贾大隐,到处受冷遇,名声狼藉。他想采取补救措施,挽回影响,树立主持正义的正面形象,上了一道奏折谏道:“历代礼制规定,天子设七庙,而诸侯只能建五庙。崇先庙的室数,切切不可违背古礼。愿太后和明君太宗一样,坦诚接受微臣的奏请。”
武则天把折子往旁边一丢,嗤鼻冷笑道:“卑鄙的小丑,他又要把我当牺牲品,哼,休想!”然而她终于明白建七庙还不是时候,暂定崇先庙只建五室。当时李孝逸在李氏宗族中实力最强。
武则天曾经利用他平定徐敬业之乱,虽然得力于魏元忠等人的敦促和谋划,但却造成了他的威势,他自己也以凯旋统帅而自鸣得意。
武承嗣派出心腹紧紧盯住了他。得意忘形的李孝逸以功臣自居,自吹自擂。在一次宴席上,他酒后狂言:“可以说大唐的天下有一半是由我支撑着的。呃,呃你们说,是不是呀?喝,喝。”
“照我们看,大唐的兴亡实际上由你起决定作用。”
席上的人大肆拍马屁。
“我的姓名中有个兔字,兔是月亮中的宝物,命中注定要当天子,嘻嘻。”
武承嗣立刻收到了情报,奏明武则天。
武则天考虑到他讨伐徐敬业有功,死刑减一等,开除官籍,流放到儋州,不久即病故。薛怀义对苏良嗣等人一直耿耿于怀,不甘心就此罢休。他不但挨了打,而且受尽了侮辱。想不通的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太后都甘受这种屈辱,至今没有处罚对方。薛怀义那颗受到伤害的心野兽般地发出悲愤而惨烈的号叫:“她宁可牺牲我而原谅他们,我算什么人哇!原来她也是把我当作缪毐,满足她的淫心和私欲!”以前他对武则天那超越年龄的美貌和富有弹性的肉体,简直如醉如痴,恨不得把一切都“奉献”给她,融化在她身上。自从受了羞辱之后,他失去了那种兴奋和冲动。幸亏有金刚力士般强健的体魄,才帮助他得以勉强应付太后的需要,有时候,连借助“春药”和“淫术”也达不到性高潮。
武则天是个敏感而通情理的人,没有计较他,而是想方设法修补他那颗破碎了的心,给他一些感兴趣的事做,让他在忙碌中冲淡烦恼,从成功中获得喜悦。他又兴奋起来在迷蒙而深不可测的男性心灵里又拜倒在她的脚下,把自身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她。她那么高贵、神圣,绚丽的光彩洋溢在她的脸上,光艳四溢,妩媚迷人。她疯狂而沉静,冷酷而又多情,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她的心中有一股激情在燃烧,赛着了火似的,焰火恍若红日一般辉煌、壮丽。他被她的熊熊燃烧的激情包围着,可是她的心脏和灵魂却紧紧地关闭起来,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窥视。她可以不受它们的约束,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她变得温情脉脉,犹如花儿一样开放,笑颜迎人。他的豪壮给她注入了活力,与常人相比,他体魄雄健,昂扬激越,痛快淋漓,令她十分开心。她不仅仅是当权者,集大权于一身,而且又是一个女人,代表着世间的女性,妇女的心愿。渐渐地,一片睡意,一片朦胧的欲念向她袭来,她下意识地抱住了他,额头贴着他的胸脯。
“你爱我吗?”
她声音嘶哑,略带迷婉的情调,饱含激情。
“嗯啦,我爱你。”
他口齿不清,怪声怪气,俨然风从树林里带过来的音响。她痛恨虚伪,鞭挞伪装,而她自己也在不断地乔装打扮。她不断地梳洗,精心化妆,变换装束,看上去花枝招展,然后才召见他,跟他亲热。他的嘴巴张得很大,酷似狗熊捕食一样,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态,似乎在嘲笑她,又好像在嘲笑自己,或者嘲笑周围的一切人。然而,他们的躯体依然燃烧着情爱,情丝万缕,还处于缠绵之中,种种非议和干扰都不能影响他们。太后执掌皇权,照样是至高无上、不可一世的。
“我打算让你干一件大事。”
“我知道太后喜欢大。”
“莫打岔。”
武则天松手放开了他,“说正经的,我要兴建明堂,命你当工程主管,你心思灵巧,正好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建功立业,露露脸给他们瞧瞧。”
“闲着无聊,我乐意干活。”
所谓明堂,就是实施政治和宗教合一的殿堂。它从周朝开始,历代沿袭下来,天子在此祭祀天神,祭祀祖宗,受诸侯朝拜,国家大典也在这里举行。唐朝从李世民开始,就想继承周公旦“天子代天统治”的思想,恢复象征神圣庄严的明堂。然而由于年代相距太远,连明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都模糊不清。李世民和李治父子先后召集名儒拟定方案,设计样式。他们各持己见而又证据不足,久拖不决,无法定夺下来。
武则天一改原先的做法,直接交北门学士研讨考究,由她亲“自裁决,顺利地拿出了图样,并确定利用乾元殿的地面大兴土木。这种摆脱宰相及名儒的羁绊和快刀斩乱麻的作风,持保守态度的人对此却颇有微词。当她把工程总监督的头衔给予薛怀义之后,非难达到了顶峰。
武则天却认定薛怀义思想开放,不受传统观念的束缚,又是从基建工地上走出来的,能够把握得住。薛怀义以明堂总监督的身份受命上任,雄心勃勃,威风凛凛,指挥拆毁乾元殿所有的建筑物。乾元殿是于鳞德元年由司农少卿田仁汪监督建造的。它是洛阳宫正殿,巍然耸立,雄浑壮观,殿高一百二十尺,南北一百七十六尺,东西三百四十五尺。殿宇轰隆轰隆的倒塌声如山崩地裂一般,朝臣们个个面面相觑,有的甚至掩面流泪,产生了一种“大厦将倾”的忧虑感,惘惘然而不知所之。明堂设计精巧,工程繁浩,专业施工队不算,仅服“庸役”的百姓,就日达数万之众。从深山釆伐的古树运往工地,拖动一根巨大的圆木,就要一千人左右。耗费人力、物力不计其数,施工之难之苦也是空前的。薛怀义率领监工严加督促,逼得很紧,工程进展也很快。
说来也怪,薛怀义愈卖力气愈来精神。他感到一种很奇特的快乐,脸上常常浮现出微笑。每一件所做的事情都使他陶醉在欢乐之中一一无论是监督工程质量、用鞭子抽打工役,还是骑马、散步,或是上酒楼痛饮。其他的事他很少思考,其他的人在他眼里都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武则天善解人意,给他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他乐得心里直痒痒,主动去仪鸾殿陪伴太后。他们本能而微妙地充分利用每一刻,享受着每一次亲吻,每一次的拥抱,每一次肉体接触的快感。她从他身上觉察到了强烈的肉欲满足,也体会了生活的丰富性。她的整个身心都与薛怀义联结在一起了。在这缠绵悱恻、情深似海的交流中,天地变得花蕊怒放,灿如云锦似的瑰丽。红如胭脂般的彩霞,没有规则地扩散着,同周边的云雾溶合拢来,一切都溶化到了斑斓奇妍的光焰中去了。潜在的意识调控着他俩,导引着二人的行为。两个人都如同着了魔一样,情投意合,恩恩爱爱,超越了世俗的道德规范,忘记了自我。
武则天从不放弃坐朝理政。她热爱生活,更热衷于权力。有权就有一切,无权失去一切。情欲对于她来说,只是调剂一下生活,消除政务的疲劳,排除寡居的寂寞,增加生活的多样化,感受生活的乐趣。薛怀义也不懒惰,他不辞辛劳,来回奔波于明堂建筑工地与后宫之间。常常陪伴武则天进晚膳,夜晚就在寝殿陪宿。他们互相照应,生活得很协调,很和谐,平静无波。她享受着他,尽情抚弄着他的身体,在他身体两侧的软腰肢上摩挲,或者搁在他腹下那富有弹性的地方。
他的肌肉在开山凿石和玩拳卖药中练得非常发达,当他发力时,那绷紧的肌肉使她感到异样的剌激和兴奋。然而不管他身体如何强壮结实,只要她那玉笋般的手指一触摸,很快就柔软光滑了。她占有着他的身体,以超然的兴致和豪兴消消停停地享用着它。他像奴仆一样供她使唤,听命于她,襟怀坦诚,肝胆照人。她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在他身上已找不出什么秘密的未知的东西。他脸颊丰满,四肢发达,浑身充满了力量。她依伥着他,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心头微跳,呼吸急促,全身起了一种潮热。他俩又在势不可挡的激情中合到了一起,完美无缺,就像天地万物永恒的接合。她希望自己能变成低空中翱翔的海鸥,让肢体和胸脯永远拥抱着风云、海水和温暖的阳光。灰暗的天空透出红斑,宫城显得更黑了。紫褐与青黛逐渐融调起来,桔黄的亮光从幽蓝的夜空喷涌而出,愈来愈强烈。天色发白,东方的天边泛起一抹嫣红,有的地方成为玫瑰色,有的地方闪着暗暧的光晕,而大部分的天是莲青色的。今天不上早朝,武则天习惯性地起床了。她站在寝殿门口,翘首眺望着东方。浅黄的光线破空而来,而庭院仍旧黑糊糊的。高天与内宫形成鲜明的对照。隔了一气,宫门的顶上炫耀着斑驳的光波,终南山的乌鸦迎着粉红色的晨曦飞过来了,聒噪着落到了御苑的古槐上。霄鸟啧啧,幼鸟啁啾。黄鹂开始在林荫下呖呖啼啭,啄木鸟笃笃笃敲击着树干,戴胜鸟由高而低发出“呼一哮哼”的鸣声,三声一度,叫得极快,又富有节奏感,分外动听。一阵风从殿后的树林里吹出来,俨然要吹开黎明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天边露出缤纷的彩色,云霭后面耀动的光华,宛如正在寻找云层稀薄的地方,好从那儿冲破而出。
转瞬间,宫殿影影绰绰显现出了青森森的轮廓。天空成了淡青色,继而灰白,继而绯红。红霞碎开,恍若一条条金色的光带辉映着虹霓般的云彩。整个洛阳官,仿佛还没有苏醒,沉浸在一片睡梦似的肃穆里,红墙、宫阙、殿宇、楼台、廊坊、花砖,灰色的板瓦、黄色的琉璃瓦、绿瓦青甍、画梁雕柱、苍郁的古木、如绣似锦的花草,都以其本来的色调,与晨光熹微融合成斑驳陆离的朦胧感,荒诞的诗意。
武承嗣看出了姑母心怀消灭李唐皇族的算计,不甘落后,同时又怕武三思等堂兄弟超过他,挖空心思迎合姑母的心理,密使心腹唐同秦伪称从洛水捞取一块白石,刻有“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古字。
武则天赏玩了一番,她那洞察秋毫的眼光看出了:文字是在白石上凿出来的,然后用紫石粉末羼杂草药,把字填平的。明知伪造,她却仍然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提升唐同秦当游击将军,将白石头命名为“宝图”。顾名思义,宝图者,天子的企图也。接着,颁发诏书说:“上苍有灵,洛水显圣授予宝图,朕将亲拜洛水,并设祭坛于南郊,答谢昊天上帝。祭典结束,朕即在明堂接受群臣朝贺。各州都督、刺史及皇族在拜洛水的前十日齐集神都,以示虔诚。”
武则天仿照宝图上的文字含义,自己加上“圣母神皇”的尊号,刻制“神皇”玉玺三枚。朝廷下诏削减太宗李世民第九女东阳公主的封邑,并流放她的两个儿子到巫州湖南黔阳县。东阳公主以前下嫁髙履行,高履行是长孙无忌的舅父的儿子,故此武则天一直讨厌她。在故太子贤叛逆未遂事件时,也将她扯入连坐,遭受惩罚。此次无缘无故的处置,唐室宗族自韩王元嘉以下,都感到震惊,心头罩上了一片阴影。时隔不久,武则天又将“宝图”改称“天授圣图”,借图上文字改洛水为“永昌洛水”,封洛水神当显圣侯,禁止在洛水捕鱼,祭祀洛水的礼仪,如同五岳一样。发现“天授圣图”的地点,命名为“圣图泉”,泉水流经之地,设立永昌县。接近洛阳的嵩山余脉,改称神岳,封嵩山神当中天王,加授太师、使持节、神岳大都督,禁止在山上打柴放牧。又由于此前在汜水县河南荥阳县也发现过类似的祥瑞石头,因此把汜水县改称广武县。如此充满神秘色彩的做法,亏武则天想得出来。她的目的很明确,借“天意”制造神秘气氛,为实现女皇的心愿鸣锣开道。这时候,郝处俊之孙、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的家奴,诬告主人谋反。
武则天正要抓个反面典型,杀只雄鸡给猴子看,命令用心查处。酷吏周兴,精通申韩之术,手段残酷多变,“犯人”经他审判,不死也要脱层皮,得救者有如凤毛麟角。由此他大受武则天的赏识,从司刑少卿晋升当秋官刑部侍郎。一名流外官能爬上如此高位,委实属极特殊的例外。郝象贤落到他的手上,立刻问成死罪,家族照例受株连。郝妻不服,击鼓鸣冤,上诉监察御史任玄殖。任玄殖通过复查,上奏郝象贤无罪,受到了免职的处分。郝象贤罪上加罪,判处弃市,即处以斩刑后,曝尸街市,不准收尸。刽子手将郝象贤押赴刑场,解开脚镣手铐,准备行刑时,郝象贤蓦地一跃而起冲进围观的人群中,炸开喉咙喊叫着:“我郝象贤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谋反呢?简直连想都没有想过。可恶的是当今太后武氏,重用酷吏,滥杀无辜。诸位有所不知,武氏是个不守妇道的大淫妇,长期与花和尚薛怀义通奸,生活糜烂变态,已超出人们的想象。”
完全出乎意料,一名死囚的心居然没有死,还要将朝廷的丑闻公布于众。带着逆反心理的人们大肆鼓掌,喧哗,吹口哨,鼓励郝象贤揭露丑闻。
“太后如此,她的女儿太平公主如此,义女千金公主也是如此。老淫妇,想当女皇,疯狂地杀忠臣,还要杀李氏皇族。”
郝象贤好似背书一样,将她们母女的淫荡、放浪的情形,一桩桩,一件件,恣意渲染,描述得淋滴尽致,猥亵不堪。进而又揭发武则天毒杀亲人,滥杀无辜,以及篡夺李唐江山的阴谋。老百姓愈听愈有趣,听得入了迷。有的怪叫,有的喝彩,甚至跟着用脏话诟骂武则天。刑吏又急又躁又害怕,上前制止,想控住事态的发展,但是毫无效果,眼睁睁地望着郝象贤不留情面地掀丑,恶骂。百姓起哄,推波助澜。刑吏和狱卒开始追捕郝象贤,观众却掩护他东藏西躲。一个胆大的汉子竟去解掉捆住郝象贤双手的绳索,好让他逃跑。两名狱卒包抄上去想抓人,几个樵夫把柴担往路中间一搁,挡住了狱卒的脚步。金吾卫闻讯赶来了,团团围住了郝象贤,犹如收网一样聚集拢来,逮住了郝象贤,拖到行刑的地点,把他按到木墩上,刽子手砍下了他的脑袋。
武则天气恨难平,下令将郝象贤的尸体“寸磔”,即处以肢解的极刑。刨开他家的袓坟,破棺取出腐尸、白骨,通通烧毁并且抄家灭籍。其家人在充军岭南的途中,惨遭杀害。
“必须杜绝类似突发性事件再次出现!”武则天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握成拳头。她下了决心,并采取了相应的对策:规定以后凡犯人出斩时,嘴里一定要“含枚”。枚是用一块像筷子一样的木条,两端用绳子牵到脑后结牢,使人说不出话来。然而,她有法子堵住死囚的嘴,却堵不住众多臣民的嘴。她和花和尚薛怀义淫乱的事实,很快在洛阳传开了。而且凭借想象,任意夸张,胡编杜撰出了许多淫秽的故事,说什么武则天在感业寺当尼姑时,就和白马寺的花和尚勾搭上了,长期通奸。薛怀义是驴公精投胎,他的性具如驴一般的又粗又长。进膳时,可以从膳案下面伸进对方的私穴里。
武则天又因此发明了餐布覆案,用以遮羞。三十四血洗李氏皇族李氏皇族接到朝廷颁发的诏书,推测武则天大有可能借祭拜洛水神之名,将他们集中在洛阳,一网打尽。乌龟过门槛,前后要受摔。去吧,等于送肉上砧板不去,则构成了违抗圣旨之罪。韩王元嘉之子、通州〔四川达县〕刺史黄国公李馔,写了封信给豫州〔河南汝县〕刺史越王贞,暗示道:“内人的病日益恶化,应该赶紧治疗,如果拖到今年冬天,恐怕会成为顽症。”
韩王元嘉在皇族中算最年长者,已经七十一岁。由于年龄等关系,他一直力主慎重:“哎,诸葛一生为谨慎。好事不从忙中起,慢慢来,走一步看一步,伺机而动为上策。”
李馔对父王类似的话已经听腻了,非常可恼其优柔寡断。时间紧迫,他不打算找亲族反复磋商,擅自伪造了李显的密诏:“朕已被幽禁,诸王各自发兵救朕。”
派人送给了越王贞的长子、博州山东聊城市刺史、琅讶王冲。冲从伪诏中判断出李潠起事的图谋,照样仿造显的玉玺及圣旨:“圣母神皇打算将李唐社稷变为武氏天下,诸王火速起兵讨伐。”
冲爱好文学,擅长骑射,文武兼备,历任密、济二州刺史,现任博州刺史。他三任刺史均获好评。洛阳一带发生大地震。太后表现得很沉着,下令组织救灾,妥善安置灾民,个人生活一如既往,起居有常,办事有序,稳定了人心,没有造成大的混乱。冲想借天灾举兵,但是兵力明显不足。他决计招兵买马,积草储粮,于是捏造假圣旨,召集长史萧德琮等商议,命他们招募兵卒。同时向韩王元嘉、霍王元轨、鲁王灵夔、父亲越王贞,以及叔父贝州河北清河县剌史纪王慎等,分别送去假圣旨的抄本,动员他们各自举兵,齐心合力攻打洛阳。
武则天收到情报,泰然自若,露出了一丝稀有的浅笑:“这群鲨鱼,想不到会自投罗网!”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筋被任命当清平道行军大总管,征讨叛军。此人极其冷酷,曾因逼死废太子贤遭贬,不久即官复原职,并一直受重用。李冲征得五千佘兵马,即率兵起事,渡过黄河,计议夺取济州山东荏平县。他曾经担任过济州刺史,而且颇得民心,又熟悉环境。这样,就得先取博州的武水山东聊城市,打开通道。
武水县令郭务悌得到军报,紧急奔往魏州河北大名县求救。魏州莘县山东莘县县令马玄素率兵一千七百人赴援,他想从中途邀击敌军,又怕寡不敌众,只得进入武水县,闭门坚守城池。兵临城下,李冲下令用装满干草的车辆堵住南门,趁风势采取火攻。然而天不助冲,风向骤然改变,反而阻挡了自己的攻取,造成了自乱。冲的幕僚董玄寂,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儒士,看见真正打起仗来,却是如此的胜败莫测,六神无主了,心往下沉。他丧失了信心,有些反悔:“事先我可没有想到,跟官军作战,就是叛变行为。”
冲正在气恼之中,双眼喷火,头发直竖,怒斩了董玄寂。左右只剩下了家仆和侍卫数十人,知道大势已去,李冲的军马大都是临时凑拢来的,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犹如乌合之众。士卒吓得背脊上冰凉,心里布满了恐怖,一哄而散,纷纷逃往沼泽地带。李冲禁止不住,退回博州。强征来守护城门的农夫孟青,出其不意,一棒打破了冲的脑袋,冲当场死去。冲举兵仅七天,即以惨败告终。朝廷破格提拔孟青当将军。丘神筋领兵抵达博州城,全体州官都穿着白色孝服出迎,表示谢罪。残忍的丘神筋下令将无辜的州官一律处死。他大开杀戒,一千余户家破人亡。这才高奏凯歌,趾高气扬地返回洛阳,报功请赏。诸王接到冲举兵的消息,没有一个积极响应。这些超级高层贵族,平时口口声声要诛杀太后,匡复李唐,真正动起来了,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就和叶公好龙一模一样。越王李贞得到儿子冲起兵的消息,也在豫州河南汝南县举旗造反,派出一支人马攻陷了上蔡河南上蔡县。
武则天命左豹韬卫大将军麴崇裕当中军大总管,内史岑长倩当后军大总管,带领十万人马讨伐。然后又命凤阁侍郎张光辅担任诸军节度。接着,下令剥夺李贞、李冲的皇族身份,改姓“虺”。这时候,李冲兵败身亡的噩耗传到了豫州,李贞的心潮由髙峰一下跌进低谷,垂头丧气,打算捆绑自己到皇宫前请罪。正要行动时,他所任命的新蔡县令傅延庆新招募到了二千人马,从一百六十里远的县城奔来了。李贞目光一闪,改变了主意:“去请罪也是一死,倒不如干脆干下去,为儿子报仇。”
随即做出慷慨激昂的样子,鼓励将士道:“琅讶王奉皇上密诏讨伐武氏,应者云集,二十万大军已攻破魏州、相州等数州,很快会来接应我们。胜利在望,诸君宜振奋精神,奋战到底!”李贞征发豫州所辖各县兵卒五千人,将他们分成五个营,命汝南县丞裴守德等当统领,并胁迫豫州府五百余名九品以上流内官加人各营。李贞特别依赖裴守德任命他当大将军,把女儿良乡县主嫁给他为妻。又任命内营总管赵成美当左中郎将。还在城内集中和尚、道士,分别念经作法,祈祷起兵成功。在将士身上佩戴有“北斗”、“日月”字样的护身符,自欺欺人地宣称可避刀枪。麴崇裕等官军进抵豫州城东四十里地段,依山傍水安营扎寨。李贞命女婿裴守德和小儿子李规出城迎战,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李贞心颤肉跳,下令紧闭城门死守,自己躲进王府内院的阁搂里不出来。裴守德又急又气,想杀了他去向官军投降,可是任你叫破喉咙他也不答应,到处找也找不着。直到官军层层包围了豫州城,攻城时,他才拿出看家本领,从鼓楼不断向下射箭,一支接一支,箭射光了,箭囊巳空,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鸩毒掺进酒里,一饮而尽,倒地身亡。家仆见状,将李规活活勒死了。贞的妻子见丈夫和儿子死了,自缢而死。裴守德知道难逃一死,先杀良乡县主,后杀了自己。麴崇裕的官军进城,割下贞、规、裴守德等人的首级,快马送到了洛阳,悬挂在皇城门口示众。
武则天的野心,诸王早已觉察,常秘密通信或派密使联络,相约起事。鲁王灵夔的次子右散骑常侍范阳王蔼,起事前曾派密使见到李贞和李冲,说:“只要诸王同心协力,共同举兵,不怕大事不成。”
然而到了冲和贞先后起事时,诸王却按兵不动,坐观其变。当然,他们之间相距甚远,不可能及时取得联系,也是失败的原因越王贞仓促举兵的时候,曾派密使告知奉州安徽寿县剌史赵环。赵环的妻子是高祖李渊的第十九女长乐公主。他们的女儿就是李显当英王时,武后下令幽禁饿死的赵妃。赵环受连坐,从括州贬到寿州当刺史,并强行命令长乐公主随行。在接待贞的密使时,长乐公主的话说得分外悲壮。
“武氏凶相毕露,皇室岌岌可危,越王父子率先起兵,不愧社稷忠臣。你可转告越王,我等当全力以赴声援义举,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平叛之后,武则天打算借机处死李氏皇族,命令监察御史苏垧查审叛乱事宜。苏垧査不出诸王共谋反叛的证据,无法行判。有人密告苏墒与韩王、鲁王等串通,武则天召苏垧责问,苏垧据理力争。
武则天本来想利用他刚正不阿的好名声来达到个人目的,见苏垧转不过弯来,她叹了口气,意在言外地说:“你是个高雅的读书人,朕将另有任用,这宗案子不用你办理了。”
“臣谢太后,”苏垧磕了个头,“听从太后的安排。”
“可惜的是你没有听从。好啦,跪安呗。”
武则天把苏珣派到河西甘肃中西部充任监军,改由秋官侍郎周兴审理。周兴显得很从容,把韩王元嘉、其子黄国公馔、鲁王灵夔及长乐公主等从任所抓到洛阳,在同一时间内分开进行审问,四名皇族受不住酷刑和凌辱,纷纷在狱中自尽。
武则天深恶痛绝叛逆者的蛇蝎心肠,改他们为“虺”姓。抄家灭籍时,才发现韩王元嘉府中的藏书达到一万多册,其中有些是珍藏本,或孤本,特别珍贵,都盖有韩王的图章,还精心作过许多注释。司徒青州山东青州市刺史霍王元轨,眼看诸王一个个倒了下去,自知难逃厄运,提心吊胆中被指控同越王贞勾结,剥夺了他所有官爵,流放黔州〔四川彭水县〕。押送途中,囚在重犯使用的槛车里的元轨,悲伤忧郁,饥寒交迫,病了得不到医治,死在陈仓陕西宝鸡市。元轨的长子金州陕西安康县刺史江都王绪,受株连,判以斩刑,曝尸街市示众。申州河南信阳市剌史东莞公李融,是高祖第十五子故虢王凤的第五子,曾与李潠及李贞订下起事盟约。接到召集宗族拜洛水的圣旨,李融派密使进京向成均助教髙子贡打听。高子贡劝阻说:“来则凶多吉少,不参加尚有一线活命的希望。”
李融佯装重病,奏称不能进京。李贞起事时,曾派密使敦促他践约。他也以病推脱掉了。李贞败饮鸩酒自杀后,司刑寺追问时,李融说因病作了拒绝。
武则天谅解了他,调他进京担任左赞善大夫,掌管东宫礼仪、谏言、传令等事项,正五品。刚到东宫,便有人告发他和潠、贞订盟一事,被捕下狱。李融和高子贡都处以斩刑,并没收李融的家产。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绍有三兄弟:颉、绪、绍。他们的生母是太宗第十六女故阳城公主。河东县侯颉任济州山东荏平县刺史。兄弟三人曾与冲秘密联系,冲起事后,颉暗中命令济州录事参军高纂招募兵马。冲败,薛氏兄弟杀了高纂灭口。但是太后仍然收集到了这一情报,对于叛乱事件她从不心慈手软,觊和绪被拉到市曹斩首。绍被处以杖刑一百棍,关进大牢,由于棍伤没有敷药,痛得吃不下饭,饿死在狱中。绍与太平公主所生的三个儿子:崇简、崇敏、崇行,没有受连累,安然生活在母亲的羽翼下。越王贞败亡,豫州刺史一职由文昌左丞狄仁杰递补。狄仁杰到达任所,见遭连坐的多达六七百家,其中抄家灭族的有五千余人,他不顾司刑寺大理寺屡次派使催促处理囚犯,毅然决然派人向武则天呈递奏章:“越王贞叛变,裹胁他人参加,在押犯人大都属于无辜者。微臣既已查明真相,不敢不如实上奏。陛下圣德仁慈,臣伏请从宽处理,给予他们以改过自新的出路。”
武则天早已注意到了狄仁杰,知道他是一位才华出众的能臣,而且清廉刚正,光明磊落,特准其所奏,将所有囚犯减刑一等,流放丰州内蒙古五原县、右台监察御史郭翰巡察陇右各地,到了宁州,发现一些老年人,三三两两坐在太阳底下或土墙旁边闲聊,哼歌。仔细一打听,原来是在赞颂狄仁杰。狄仁杰两年前曾在此当过刺史,他爱民如子,断案如神,与其他州县的官员形成鲜明的对照。郭翰回朝奏明武则天。
武则天擢升狄仁杰当冬官工部侍郎。宁州百姓又高兴又依依不舍,为他建竖了一块“德政碑”,以示颂扬和敬仰。官兵押送排成长列的犯人由豫州至丰州,宁州是必经之地。当他们途经宁州时,老百姓迎接慰劳,和犯人攀谈起来。
“咱们狄公,多好的人啊!他调到你们豫州,真是你们的幸运。”
“是他救了我们咧,”犯人颔首道,“他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宁州父老让犯人停留下来,州衙的官吏也邀请他们一起观瞻“德政碑”。老百姓和犯人触景生情,都因想念狄仁杰哭了起来。护送的官兵和州官也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当地再三挽留了三天,才让官兵护送着犯人继续北上。平叛的官军进入了豫州,飞扬跋扈,恣意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狄仁杰毫不客气地取缔其不法行为。留守张光辅偏袒兵卒,责备狄仁杰目无上司,擅自抓人。
“你,一个州剌史,官不大,胆子不小,竟敢不通过本官缉拿我的属下,嗯,你心目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当朝宰相,三军统帅?!”
“我是这儿的地方官,”狄仁杰毫不示弱,“就有职有权管理本地的社会治安,既没有侵权,也没有越权。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藐视作为三军统帅的相爷。”
“狄仁杰,你得放明白点,若是妨碍了平叛,可吃罪不起哟。”
“叛乱早已平息,叛首越王贞也已经死了。现在的情况是,出现了一个比反叛更乱的局面。”
“你敢抹杀官军的平叛功绩?!”
“众所周知,越王贞的失败,主要是由于叛逆不得人心,当然也不可忽视官军的作用。不过,当官军到达豫州城中时,却大肆滥杀翻越围墙过来投降的叛军官兵,邀功请赏,而明公竟坐视不管。”
“你,你,想不到你最终把矛头指向了我?岂有此理!”
“我有充分的理由控诉,遗憾的是,手中没有尚方斩马剑。要是有,我定然砍下你的脑袋,即令处死。”
狄仁杰义正辞严,张光辅理屈词穷,压不住狄仁杰的火气,他恼怒得浑身发抖:“好,好,你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放纵自己在这里撒野,咱们朝廷见。”
回到洛阳,张光辅上奏狄仁杰以下犯上。
武则天不想因为这一场风波打乱她的整体部署,暂时将狄仁杰调到复州湖北仙桃市当刺史。豫州离洛阳六百七十里,而复州则更为偏远,离洛阳一千五百一十八里,表面上带有左迁的意思。拂晓的朔风卷动着粉白色的雾气,葡萄灰的天空开始朦胧地透出些亮光。山脉和森林依旧沉睡未醒,暗影曈曈,好比亮着一盏油灯的佛堂一样,庄严肃穆。犹如血染的浅紫色,在东方的天边闪闪烁烁,迸溅出金刚钻和红宝石似的光点,恍若有生命的物体扩展开去,跟纠缠不清的雾霭进行搏斗。黎明的种种奇妙的颜色,全都显现出来了。洛水泛起了涟漪,鹅卵石在水底反映出朵朵红晕,衬托得岸边的积雪更加白皑皑的。平叛之后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武则天按照既定方针,在神都洛阳南郊的“圣图泉”畔,隆重举行“拜洛授图”大典。
太阳还没有升起,空气里弥漫着清晨的寒气。挂名皇帝李旦默默地立在祭坛跟前,冷得缩着脖子打哆嗦。按方位规规矩矩地排列着的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宫人、僧侣、道士、各国使臣、部落酋长,都穿着五颜六色的礼服,毕恭毕敬,静等着圣母神皇武则天驾临。朝雾溟蒙,缥缥缈缈,一片迷茫。刚刚露出脸来的太阳,显得不同寻常,红姣姣赛若少妇脸颊上的醉酡的肤色。金红色的云朵,烟花般地向空中奔放,人们的心目中顿时产生了一种虔诚而崇高的感觉。朝霞映照着祭坛后方兽园里的珍禽异兽:羽毛灿烂的鸟雀比赛着鸣啭,七彩孔雀展屏,鹦鹉学舌:“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停在鹰师肩上的猎鹰东张西望,天竺进贡的象群又扭鼻子又扇耳朵,豺狼虎豹在笼子里兜圈子,虎啸猿啼,阿拉伯雄狮吼声如雷太阳款款上升,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魔力在托起这炫烨光耀的巨盘。神圣的白昼展开了金光灿灿的胸怀,而万物则俯首膜拜。御道两侧陈设的皇帝的仪仗一一法驾卤簿,在红日的光照下,五彩纷披,灿若锦绣,显得格外富丽堂皇、威武雄壮,处处表现着皇权的尊贵与伟大。
司礼寺乐班的演奏开始了,威严雄浑,而又充满欢快的气氛。众人端然肃立,宫廷的车骑先期到达,御辇缓缓穿过百官的队列,来到祭坛当中停住,玉兰、婉儿和女官将武则天扶下了辇。李显向母后身旁靠了靠,执事官张起了伞形的黄龙华盖。风吹动着武则天身上的綉袄锦衣,玉佩叮当作响。她姿态娉婷,举止娴雅,神釆奕奕,在朝晖的照耀下,脸色显得端庄而又妩媚,像传说中的西王母那样神韵缥缈,冰莹玉丽,充满难以言喻的玄妙风采。
武则天舒展了一下长挑而健硕的身段,缓了口气,举目观望:万里无云的瓷蓝的天空,穹顶似的笼盖着四野,煌煌煜煜的光斑、光圈,好比八仙出游,在空中欢娱嬉戏。山顶吊着黄鲜鲜的日轮,撒播下水晶般的柔和的光线。附近一带的山水、田庄、屋宇、园林,都浸泡在一种明净而雪白的严寒之中,浸泡在溢彩流光的青黛的薄雾里,一切都那么的明澈、鲜丽、圣洁。幢幡宝盖摇晃,御香袅袅,祭坛前献呈猪、牛、羊三牲。
在一派庄重的钟罄鼓乐声中,唱响了改编的《昭和》祭歌:九玄眷命,三圣基隆。奉承先旨,明台毕功。永昌帝业,圣母临人。郊祀诚敬,冀表深衷。
武则天虔诚地祭拜洛水,按受“天授圣图”。又祈祷上苍,告谢洛神。群臣山呼“万岁”,祭典掀起了髙潮。场面盛大,仪式隆重,唐朝建国以来从没有过。其声势不亚于泰山封禅。礼毕,高延福将“天授圣图”装入神龛内,捧回去准备安置在万象神宫。过了两天,明堂落成,气势雄伟,极其壮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共分三层:下层构筑成春夏秋冬四季形式,四方各用本方的颜色。中层按十二时辰划分。上层是圆形屋顶,象征二十四节气。由九条盘龙镀金圆柱支撑起屋面。屋顶上耸立着生铁铸造的凤凰,高一丈,外贴金叶,饰以色彩,看上去形同一只展开双翅的金凤凰。明堂中央,有一根十个人才抱得住的木柱,从地面直伸屋顶,斗拱斜柱屋檐都依仗它作基础。四面安置铁制水渠,仿效由周朝传下来的太学辟雍国立贵族大学的式样。周代的明堂,古朴简单、宽敞明亮,屋面覆盖茅草,连草尖也不必修剪齐整,体现出远古的精神风貌,用以教化臣民返朴归真。新筑的明堂,珠辉玉映,金碧辉煌,极尽豪华而光怪陆离,似乎不伦不类而令人莫解。
武则天却表示满意,更名叫作“万象神宫”,以示万象聚于一堂的神圣宫殿。操持国家命脉的,是至高无上的当今圣母神皇。由此可见她并不尊重儒家传统,而是利用儒教将自己进一步推向神化。万象神宫落成,武则天设宴庆贺,大赏群臣。朝廷赐宴,司礼寺的舞姬按例要表演大型音乐舞蹈。这次表演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其“圣寿”字舞是由武则天亲自编定排练出来的。所谓“字舞”,就是舞姬一面跳舞,一面翻动上衣或披风,改变服装颜色,俯伏地面,组成字样。组字的方式有十来种。舞姬多达数百人以上,以至千人左右。
唐朝是中国古代音乐舞蹈大融合大革新的时期,它兼收并蓄,在继承的基础上改革创新,无论规模、技巧、舞姿、舞态,都堪称空前。舞姬一律是司礼寺所属的宫妓,挑选严格,要求长相漂亮,体态轻盈。再经过艰苦的训练,练得身体柔软,腰如弱柳,动作灵活优美。编排特别讲究,演出也就分外精彩。伴奏的乐器,由数十种组成,以笙、笛、管、箫、钲为主,突出特钟、编钟、特罄、编罄、搏拊、敔、税,再加上形似筝的箜篌、琵琶、五弦、胡笳、筚篥、揭鼓等等,组成了庞大的交响乐团。
“圣寿舞”精挑最优秀的宫妓一百四十名,头戴镀金铜冠,身穿红、绿、黑、白、黄五色宽袖舞衣,挥动长袖翩翩起舞。当音乐伴奏到其中一节时,擂响羯鼓,部分舞姬跳到中央,扭摆身体,翻卷上衣,时前时后,或侧身卧倒,以不同的服色组成一个个大字。依次展现出:“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等十六个吉庆字样。在一片喝彩声中,舞者恢复了起头的队形,如行云流水一般,轻快活泼地退下了场。随后由笙先导,奏响旋律优美的乐器,上演大型“花舞”。舞者挥动鲜花,边走边跳边回旋疾转,形成高低不同的层次,组合成盛开的鲜花形样,周围的舞者拼凑成绿叶相扶。随着音乐的变化,不断变幻成牡丹、芙蓉、月季、杜鹃、百合、红梅等花样。
“兽舞”的表演和花舞类似,在维浑的音乐声中,载歌载舞,由舞者组成瑞兽图形。只不过花舞的舞姿婀娜优雅,兽舞则动作夸张,粗犷奔故。
“文舞”由少女文生手持竹箫或凤羽舞蹈,舞姿典雅、潇洒,彬彬有礼。
“武舞”由手持矛盾的武士男生组成,银盔亮甲,步伐坚定,英武雄徤,喊杀声和兵器的撞击声震天动地。还有西域的快节拍的胡旋舞,天竺的脚铃舞,南诏的孔雀舞,吐蕃的面具舞。以及武术和气功的表演,杂耍、魔术、百戏等等。撤宴后,兴高采烈的武则天命人打开宫门,让市民随喜自由参观万象神宫。大赦天下一般罪犯。又将河南县改名合德县。薛怀义监造万象神宫有功,擢拔当左威卫大将军,正三品,封梁国公,正一品。遁人空门的花和尚,脱下袈裟,摇身一变,变成了身着紫蟒的朝廷命官、公爵大臣。
武则天要留住他在大内行走,又命他继续建造“天堂”。
“天堂”修筑在“万象神宫”的北面,坐北朝南,设计成五层高搂,堂内设置大佛像。它是为了佛教举行大法会而建的大殿堂。明堂本属儒家礼教范畴,武则天改名为“万象神宫”,明显转向了道教彩色。
“天堂”旨在强调佛教,而且高度超过万象神宫,又在堂内供奉大佛像,体现了她再次转向“佛先道后”的思想。更名万象神宫的明堂,对于它的过分铺张和奢豪,有人称好,有人叫绝,也有人摇头,更多的人则是沉默不语或随声附合。侍御史王求礼自有他的看法,单刀直人地上了一本:“古代的明堂,屋面用茅草铺盖,不加修剪,椽柱不加砍削,旨在礼乐教化。而今所建的明堂,用珍珠宝玉装饰,颜色五彩缤纷,铁凤耸入云端,金龙藏进云雾,极尽豪华,又大肆张扬神道,似乎有背古义。从前纣王的琼台,夏桀的瑶室,恐怕都没有超过它。”
王求礼官不大,胆子倒不小,前次谏“薛怀义去势”,此次又谏“明堂违背古礼”。
武则天对于只要不危及她掌权的反面意见,一般都能容忍。王求礼的谏浄,涉及儒教宗旨,她的态度是避而不谈,把奏折搁到了一边。垂拱五年份,元旦,武则天在万象神宫举行宴飨大典,宫内设祭坛,呈献太牢猪、牛、羊,祈拜昊天上帝。
武则天穿戴皇帝祭天地神灵的衮冕大礼服。冕冠用白玉珠,垂十二旒。玄衣纟熏裳用十二章。腰间的玉带上插着羊脂玉大圭,手捧上品的羊脂玉镇圭天子专用的玉笏它的尖端是三角形的槌,表面细刻着四镇山:扬州会稽山、青州沂山、幽州倚天间山、冀州霍山,并以五色绢带系圭腰。大圭与镇圭式样均出自《周礼》。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身着帝王专用服饰的女性。祭典开始时,宫内只有武则天、李旦和李成器三人,余者为协助仪式进行的个别高级女官。
武则天行初献礼,她先拜天神,依次向高祖、太宗、高宗的神主祭拜,拜罢魏国先王武士鹱的神主,最后朝拜五方帝座。皇帝李旦行亚献礼,太子李成器最后行终献礼,李旦和李成器父子均着皇太子服饰。祭典结束,武则天驾临洛阳宫正门的则天门筚,接见依序排列的文武百官,以及外国使节、酋长等等。文武百官都头戴祭冠,身穿祭服。大赦天下罪犯。更改年号为永昌元年。
正月初三日,武则天继续穿戴皇帝的衮冕大礼服,御万象神宫,接受群臣朝拜祝贺。她手执玉笏端然坐在御座上,面前陈列着七件与弥勒佛有关的玉器,旁边摆着装有“天授圣图”的神龛。她的身旁坐着皇帝李旦和太子成器,帘后有李旦的妻子刘妃与窦妃。初四日,武则天在万象神宫宣谕施政纲要,给群臣颁发九条训词,用以勉励文武官员。初五日,又在万象宫赐宴朝臣。二月十四日,武则天宣布武氏的远袓是西周的宗室,追尊亡父武士鹱为周忠孝太皇,亡母杨氏为周忠孝太后。把文水县的武氏祖坟改称“章德陵”,把武士鹱与杨氏合葬在咸阳的坟墓改称“明义陵”,设置崇先府官员。
“陵”是指皇帝、皇后、上皇、太后、太皇太后坟墓的专称。
武则天想登女皇大宝的心迹已经非常明朗化了。《易经》上说:“王者兴,受天命,谓之易世革命。”
中国历史上革命的手段,大体可以分为禅让和攻伐两种方式。以武力推翻无德君主的政权,代之而取得江山社稷,叫作攻伐。禅让又分为两种形式,尧舜禹之间的禅让属于理想的革命形态,它来自远古时期的传说,已无可考证。另一种则是臣下逼迫皇上让出帝位,曹丕压服汉献帝刘协让位,司马炎迫使魏陈留王曹奂下台,以及杨坚取代北周静帝宇文阐,李渊代替隋恭帝杨侑,都从属于这种类型。总而言之,改朝换代,若想不经过流血的惨剧,那只不过是一种想象而已。
武则天公开身着帝王衮冕,在公开场合下祭天拜地,可称得上一代国君了。然而要成为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还要经过“禅让”。常言道,行百里九十则半。欲达到目的,百尺竿头得更进一步,还得下番功夫。尤其要突破儒家的传统观念和种种习惯势力,以女性君临天下,更是难上加难。进入四月,因兴建明堂和春节庆典而中止的清洗行动,又掀起了第二次大高潮。在第一次大屠杀与第二次大屠杀之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殿中侍御史周矩,奉敕命审问骞味道。骞味道此时任左肃政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位列相班。而殿中侍御史的官阶颇低,刚刚从七品上升一阶为从六品下,平时掌管各种仪式,负责整肃官员行列和整顿秩序,也有职责弹劾官吏的非法行为。官不算大,对前途却很有帮助。骞昧道却看不惯这个年轻的清要官,曾直言不讳地说道:“你这个人既无事业心,又没有责任感,做事拖拖拉拉的,最后不了了之。”
“相爷,”周矩仍然是那么个慢慢吞吞的样子,“好事不从忙中起,从容干好事嘛。”
“好个屁!拖泥带水的,一件事也办不好,太没出息啦。”
周矩再不解释,也不反驳,低着头,晃晃悠悠地拖着脚步走开了。事有凑巧,有人密奏骞味道对徐敬业表示同情,疑有同谋之嫌。
武则天偏偏把这宗要案交给周矩审理,导演出了一幕活报剧。审问时,周矩悠然不迫地对骞味道说:“我说稳当点好,你说好个屁。看来你说得对,今天我就照你的办,从速处理,决不拖泥带水。”
“……”骞味道缄口结舌,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周矩抢在年关以前,迅速结案。骞味道和他的儿子骞辞玉被判斩于市曹。
武则天血洗李氏皇族,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连州〔四川筠连县〕别驾鄱阳公李湮,心里像油煎,额头上青筋暴得有小手指头那么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来反抗,或许还能带来一线生机。即使死,也死个痛快。”
他图谋从庐陵接回前任帝李显,打着他的旗号,号召“打倒武氏,匡复李唐”。然而又把握不足,五心不定。李湮找了岳父、天官侍郎邓玄挺,请教说:“我打算采取紧急措施自救,你以为如何?”
“自己的事,无需问别人。”
邓玄挺拒不回答。辰州湖南辰溪县别驾汝南王李炜,和李湮想到一块儿去了,也找了邓玄挺,请他拿主意,邓玄挺同样拒绝了。事情刚露头,酷吏便以“知情不报”罪逮捕了邓玄挺,连同李湮、李炜等皇族十二人,一起处死了。李湮是李元庆的儿子,李元庆是李渊的儿子。李炜是李恽的儿子,李恽是李世民的儿子。他们的家眷都流放到了隽州〔四川西昌市〕。索元礼、来俊臣、周兴等酷吏,钻山打洞找线索,小题大作,无事生非,以种种借口或莫须有的罪名诛杀李氏皇族。当年越王贞等聚众起兵反抗武氏时,贝州河北清河县刺史纪王李慎没有参与。因为他是越王贞的弟弟,也被牵连入狱,判处斩刑。由于他一直没有参加过叛逆活动,武则天派特使赶到刑场,赦免了他的死罪,改为流放巴州〔四川巴中县〕,改姓“虺”。走到蒲州山西永济县驿亭,因病去世。李慎求知欲强,手不释卷,早先担任襄州刺史,颇有政绩,李世民曾赐以御笔亲写的奖状。他升任荆州都督后,襄州怀念其德政,给他立了“颂德碑”。
这种例子在亲王中并不多见。他的八个儿子,如徐州刺史东平王李续等,相继被处死,其所有男性家族,统统流放岭南。慎的女儿东光县主楚媛,自幼接受了严格的儒家妇德教育,事父母至孝,长大后下嫁司议郎裴仲将,侍候公婆胜过自己的父母,夫妻相敬如宾,对丈夫的侍妾以姊妹相待,自己生活节俭,衣着朴素,不穿华贵的服饰,不用高级化妆品,堪称妇女的揩模。当她得知娘家惨遭不幸时,悲痛欲绝,心胆俱裂,吐出鲜血数升,此后便独自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不沐浴,也不踉任何人接触,好像尘世间的活鬼一样。奇怪的是,她居然拖了二十个春秋,才悄然死去。
武则天的整体方略是,分阶段有步骤地歼灭王公大臣和保守势力,以大屠杀为政变开路。酷吏好比她的行刑队,整肃少不了他们的逼供信和疯狂滥杀。酷吏中,最出名的有十一个:周兴、索元礼、来俊臣、万国俊、邱神筋、王弘义、侯思止、来子珣、傅游艺、郭霸、吉顼等等。他们的冷酷无情和残忍手段,可以说连魔鬼也要退避三舍,不愧从“精英”中精选出来的“精英”恶魔。周兴已经升任秋官刑部侍郎,站在所有新旧酷吏的最前列。他矫揉造作,慢条斯理,眼睛一眨,便可置人于死地。丘神筋是左卫大将军丘行恭的儿子,他的出身和其他酷吏不同,从一开始便有很高的身份。因镇压琅讶王冲的余党干净彻底,由左金吾卫将军晋升为大将军。司刑评事来俊臣,官阶从八品,与周兴、游击将军索元礼相比,还低了许多。然而在审讯的歹毒与用心险恶方面,却无人能出其右。对于拷问犯人的刑具,他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的新名堂,使得招供的人数,得以直线上升。就这方面而言,周兴也好,索元礼也好,都成了协助他整“囚犯”的助手。索元礼和来俊臣以姓合称“来索”。
“来索”即来搜捕的意思,带有残酷清洗的含义。当时“来索”与“酷吏”几乎成了同义词,而且一般用“来索”代替了酷吏,成为通用性的恐吓名词。呼叫“来索”,如同喊“鬼来了”一样阴森可怕,令人不寒而栗,毛发倒竖。案件一旦落到他们的手上,百分之九十九是主人或杀或死,全家流放或成为奴仆,倾家荡产,只剩下一堆残砖断瓦。来俊臣的同事万国俊,同样以告密起家,出任司刑评事,两人经常联手拷问犯人。万国俊出生于洛阳,从小阴险而狂诈,又会狡辩,善于别出心裁想出一些害人、骗人和整人的法子。他和来俊臣合作,编了一本《罗织经》,传授如何告密、如何使无辜者有罪、如何假造反状等秘诀。所谓罗织,简而言之,就是将无辜者罗列人罪,再编织成反状。名义上,书由来俊臣和万国俊合着,可是从尔后的行动推测,主要出自来俊臣之手。它分章分节,联系实践编得颇有条理,又很适用,而且编排精良,携带方便。它以简明扼要的提示,授人以逼供信和谋杀之法,专供当时的酷吏及其帮凶使用。他们还开设了培训酷吏的讲座,以《罗织经》为教材,广收门徒,传授审讯与扩大打击面的经验。他们办案,从一开始就不分青红皂由,不拘情节轻重,一律采取严刑逼供。如果不依照他们的构想“招供”,立刻行刑拷打,步步升级。首先使用的拷问方式叫作“狱持”,往鼻孔里灌醋,把泥土塞进耳朵里熏聋耳朵,或者把头发吊到屋梁上我国古代男子也蓄长发。还有“戴铁帽”,即戴上有齿的铁箍,再打进楔子,逐渐挤紧,至逼出“口供”为止,否则,连头盖骨也会紧得裂开。拷不出供来,就关进地窖里,让他一个人单独处在黑暗之中,心里产生恐惧感,忍受不住,或者想重见光明而被迫招供,或者因气因恨因怕而发狂,直到人死身亡。坐土洞黑牢不招也不死,又转移到堆放着霉烂废物的地方,臭气熏人,皮肤糜烂,脸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上肿得流黄水,不死也要脱层皮。另外一种法子称作“宿囚”,不招供,便逐餐减少食量,直至停止供给饮食,饿得囚犯嚼干草,吞食棉絮,咬破手腕吸自己的血。当人饿到晕头转向时,接着运用神经疲劳战,不分昼夜地不间断地进行问讯。
“犯人”由于疲惫己极,昏昏迷迷,问什么便信口答什么。招了供判死刑,不招就这样拖死他,死了也没有受刑的痕迹。此法奇巧而简便,而且百灵百验。逼供之法五花八门,花样翻新,万恶的酷吏们好像要从变化发展和囚犯的痛苦中求得快乐似的,同时起了不少形象而富有诗意的名字。
“凤凰晒翅”,把囚犯的手脚串连起来绑到木棒上,犹如抽陀螵似的弄得人在地上旋转。
“驴驹拔橛”,把囚犯的腰肢捆到柱子上,往前猛拉套在他颈上的长枷。不招供,连腰都会折断。
“仙人献果”,强迫囚犯跪在碎砖石上,双手捧枷,往枷上堆砖头,碎砖瓦片刺人胫骨,针扎般疼痛难熬,不招便会痛晕倒。
“玉女登梯”,让囚犯站在高梯上,用绳索拴住枷尾,慢慢向后拉。就算没有恐高症,也会被吓晕。
“和尚撞钟”,囚犯躺平,将悬在梁上的石块垂到他的头上,可轻击,可重击,视其神志而定。
“倒挂油瓶”,倒吊起囚犯,头发上又吊一砣石头,不久,脸和脖子会因充血发肿,接着七孔流血。
此外,还有滚转的刑架,强扭人四肢的刑具,用脚踩脑袋,挤压胸部,把头挟在刑架之中,以竹签刺人指甲里面,火烧眼睛,等等。来俊臣设计制造了十种新大枷,依照枷的重量用途分别定名: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着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来俊臣是个好胜、好奇和怀有升官野心的家伙,他不断发明新的刑讯法,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分量,高出其他的酷吏。
酷吏们的本性,其实都相差无几,大同小异,都具有血腥使命感,以整人为乐,并换取名利和地位,酷似饿狼袭取猎物一样,咬住其喉咙吸血,撕碎皮毛吃肉。把“囚犯”带上堂,在审讯之前,不管其人犯罪的真假和嫌疑程度,也不管身份高低贵贱,一律脚镣手铐,戴上大枷,打倒在地,靠自己的力量怎么也爬不起来。惊悸之余,“囚犯”顿觉屈辱和悲观失望,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精神瓦解,任人宰割。
刑堂的两侧,摆满了种种刑具,被告触目惊心,怕吃刑不起,宁愿问什么招什么,怎样都行,唯求免受刑法之苦。如此开堂审讯,极少不“招供”的,而且还要牵连上许多人。这样,押赴市曹斩首的人激增。每当有赦免令,来俊臣等总是命令狱卒先杀死重罪犯,然后宣布赦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