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托雷多,1529年4月
“嗯,那一天,海面上平静无波,只有微风轻轻吹起,但是天空却一片阴霾,我根本看不见地平线那头发生什么事情,”赛巴田解释,“我待在圣·克利斯朵巴尔船尾的一个简陋的储藏室里。只因我说错了一句话,那个海盗鲁兹便罚我到厨房工作,要我负责煮汤……”
希腊人发出一声恶心的嘀咕。
“煮汤!你会煮汤?你只会在里面放些鹰嘴豆粉、鱼头和腌包心菜的盐水!就我所知,为了增加浓度,就再加些象虫!”
那名高大的黑人笑一笑,接着说:
“连续三个星期,我们毫无目标地往南航行,而且找不到地方靠岸,因为所有的海岸都太危险了。每次,只要有船员抱怨,鲁兹便回答说:‘我有感觉!我有感觉,他们就在附近!’”
清晨的阳光远远地照进贝迦公爵借给法兰西斯科先生使用的那间屋子里的武器大厅,那是他最近结交的一批忠贞仰慕者中的一位。细细的尘粒在光线里飞舞。
汗流浃背,身上裹着衬衫和长裤,拳头紧压着那把全新的长剑的剑柄,贾伯晔专心地听着这两位同伴的叙述。希腊人用一只手套搓揉着脸颊,敞开的衬衫里露出运动员般的胸膛。随着一点一点从眼神渗出的回忆,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然而赛巴田早已接下去说:
“那么,算我在搅汤好了。突然间,我听见船上的侦察兵倪塞诺的声音,又喊又叫:‘帆船!帆船!左前方有一艘帆船!一艘帆船!’”
“啊!”希腊人一手压在贾伯晔的肩上,语气激动地说,“我愿意用我剩下的十四颗牙齿向你保证我当时的确在场。喂,你看,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就寒毛直竖!”
“所以是他们啰?”贾伯晔说。
“没错!”赛巴田不耐烦地说,“在一张像巨人手掌般,有帆有舵的坚固木筏上,坐着大约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其中大部分的人全都跳下水,看着我们!你想想,贾伯晔先生:假如想从水面上将他们救起,圣·克利斯朵巴尔号真该先为他们打造一座漂浮的木头山!”
“但是,船上其他的人马上明白这批人并不是一般的野蛮人,”希腊人说,“他们身上的穿着和你那天在街上向群众展示的那种长袍一样。据说其中有一个……啊!和我们的谈话无关,有关马丁尼洛和菲力比洛——”
“后者,他像根柱子般直挺挺地站着,”赛巴田生气地打断他的话。“我看见了他,差不多和法兰西斯科先生一样英挺!他目不斜视,披着一件披风,耳上穿孔,戴着一种金色的耳环……”
希腊人眼神激动,很想补充说明,但是因为赛巴田马上接下去说,所以他只好默默地张着一只大手,在贾伯晔面前用力摇晃。
“对,和这个一模一样!那些金色的耳环就像这个手掌这么大!而且还用一条金色管子穿过他们的耳垂。他们的耳洞大得足以容下我两根指头!就是这样,我没有说谎!”
贝多不说话,眼神茫然。
“不只耳上戴着黄金!”赛巴田强调,“当圣·克利斯朵巴尔号航近那片木筏时,鲁兹向他们招手,要那位印第安人到船上来。当他拨开身上的披风,我的天啊!黄金,从下巴到肚脐全都是黄金!手腕上也是,不是吗,贝多?”
“他们是这样说,鲁兹和其他的人……”他喃喃地回答。
贾伯晔紧张地揩着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垂下眼帘。沉默紧紧地缠绕着这三个人,好似要他们陷入同样的沉思里。
“是个印第安王子。”贾伯晔嗫嚅地说。
其他两人只是轻轻地点着头。
“一旦法兰西斯科先生真的当上了秘鲁的总督,那么他就得迎战他们当中的一位!”希腊人发抖地咕哝。手掌一挥,他想赶走室内的热空气,反倒扬起一团灰尘。
“够了!该上课了。站起来,立正!假如你希望有一天能够面对那位印第安人的话,小学生,你就得重新学习握剑的方式!天啊,这可不是汤勺!从第三招到第七招可不是盖的!快,快去练习!”
希腊人小步地倒退,贾伯晔则叹着气离开座椅。
他摆好姿势,双膝略弯,上身挺直。但是握剑出击的手则不够柔软,十分的僵硬。希腊人把剑抡得团团转,然后突然不怎么专业地朝他的剑猛挥过去。
“第三招,重心在上面,然后移动左小腿,就这样!”
剑声铿锵。希腊人跳开,闪到左边。然后转身,从侧面攻击。贾伯晔的长剑如树枝般上下晃动。在缺乏盾牌的保护之下,他用力一冲,弯身用手抵挡希腊人的长剑。
“不对!不对!”贝多大叫,“第七招是蹲身前跨箭步,从内攻击!看样子你的耳朵早被那边的黄金塞住了!手臂抬高,手腕朝天,然后刺……像这样!和说早安一样简单,木头人!”
简单?才不呢!但是贾伯晔仍鼓起勇气,甚至有点儿发怒。于是几分钟之内,这堂剑术课程便主客异位。
赛巴田嘴边挂着微笑,看着这两个男人一来一往地挥舞着手上的剑。贾伯晔完全不认输,他虽上气不接下气,但眼神坚定,越来越有自信,每一次的攻击都正中对方的弱点,连动作都轻盈多了。之后,希腊人进入贾伯晔的据点,东躲西闪,灵巧得像只猫。他的剑法多变,刀锋一甩,出击。突然间,贾伯晔哀号一声。
“哦,可恶!”希腊人大叫,表情尴尬,急忙往后跳。
“没事。”贾伯晔一手按着肩膀说。
“流血了。”赛巴田发现后,走上前去。
“你干吗往前冲?”
“我以为一定可以躲过,”贾伯晔可怜地说,脸色有点儿苍白。“但是,没关系……”
“快把衬衫脱掉,看看伤口怎么了。”希腊人命令,“世事难料!”
然而,当衬衫被脱掉后,他们在贾伯晔肩上发现的伤痕还真不小,幸亏刀口不深。
“喂,你这里怎么啦?”希腊人皱紧眉头问。
“没什么特别,一个胎记!”贾伯晔边用衬衫止血边解释。
希腊人用力一推,把他转过去,将大手贴在贾伯晔的背上。
“一个胎记,也许吧……赛巴田,你不觉得这个在哪儿见过?”
“可不是吗?就像那只在我们抵达通贝斯之前,差一点儿把我们吞掉的大猫!”
贾伯晔不理会他们的评论,独自恼怒地按着肩膀上的伤口。除了这个额外的取笑之外,他发现他们的眼神另有所思。
“喂,朋友,”希腊人边搓揉着额头边说,“真是个奇怪的巧合!”
“你们在说什么?”
“谈一只在秘鲁四处游荡的怪猫,”希腊人笑着说,“据说很受印第安王子们的注意。”
“这只不过是个胎记,你们可以随便想象它的样子,替它取任何你们喜欢的外号!”贾伯晔恼火地说。
希腊人径自摇着头,看着贾伯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虽然安静地让人替他包扎伤口,虽然依旧怒气难消,贾伯晔却感觉心中有份期待,像块帆布,又像个诺言,不断地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