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忍他个三年五载 第五节

崔同道:“小民安分守己,与教社毫无关系。请老爷明察。”

常丹葵道:“一群人在你家诵读邪教教义,你还敢狡赖?”

“那是老人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随便唱唱,怎能说她们是教徒?”

“大胆刁民,百般狡赖,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出实情的,”常丹葵喝道,“拉出去用刑!”

崔同被打得死去活来,他哪里能说出半点关于白莲教的事!

崔同已奄奄一息,他的四肢被钉在墙壁上。常鬼头叫人拉来他的母亲,母亲见儿子这样,登时昏了过去,常鬼头命人用凉水将她泼醒,说道:“你只要招出教众,承认你是教徒,你和儿子就可以释放。”

崔同母亲道:“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教徒啊?”

“呸!这个又老又硬的贱骨头,我就不信你不招——来人哪!把她的女儿带来。”

崔同的妹妹被立刻带到,常鬼头道:“把她的衣服剥掉。”

“不能啊,老爷,不能啊……”

崔同母亲撕肝裂肺地号叫着。

“救命啊……救命啊……”

十五六岁的姑娘惊恐万状地喊叫着。

只几下,崔同妹妹的衣服被那些穷凶极恶的衙役们剥个精光,邪恶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雪白的胭体,崔同的妹妹疯了,麻木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一具僵尸。

常鬼头狞笑着,拿了个削尖了的枣棍,指向姑娘的阴部对老太婆道:“你若再不说,只要我一用劲——”

崔同母亲惊叫道:“我招——,我招——”

于是,常丹葵说什么,老太婆承认什么,连一句也不辩解。

崔同的家产被抄没,当然多数落入常鬼头的腰包;崔同的妻子和妹妹被官卖,实际上被常丹葵赠与了呼图的弟弟刘宝杞。常丹葵想:“我又可高升了,因为只要我查的案子多,得到的银子珍宝多,往上面送的东西多,我的官就会越升越高,越升越快。”

与崔同一条街上的全被抓了起来,有钱的可以释放,无钱的用铁链锁着,押在大牢,用铁锤排击。有些人用船装着,送往省城,每船一二百人,饥寒就毙,浮尸于江。

枝江聂杰人是当地首富,常丹葵早就垂涎他的钱财,却始终没找到借口。当他听说教徒首领张正谟曾是他的朋友的时候,常鬼头喜得发狂——现在可以放手大干了!

常丹葵派了街役传聂杰人到武昌,哪知衙役空手而回报告道:“聂杰人竟聚集党徒庄人,抗拒逮捕。”

常丹葵立即亲自出马,调来兵丁,浩浩荡荡往枝江出发——这块肥肉,他吃定了!一路上,常丹葵不住地猜想着聂杰人到底有多少家产,有多少妻妾婢女,多少家人仆从。可是待赶到聂杰人庄上一看,整个庄子空无一人,甚至连鸡鸭鹅兔的影子都没有。常丹葵得到的只有聂杰人门上写的四个大字:官逼民反

聂杰人本不是教中人,可是他却找到了张正谟,不仅捐了所有的家产,更带着全庄的老幼都入了白莲教。

嘉庆元年正月初七日,也就是当乾清宫举行宗亲宴的前三天,聂杰人、张正谟率领教徒在枝江和宜都发难起义。

不久,王聪儿(齐林氏)、姚之富在襄阳黄龙挡起义。之后,陕西、四川、甘肃等省教徒纷纷举起造反大旗。

官逼民反,各地的起义都是官府敲剥茶毒百姓的结果。

和四川达州知州戴如煌比较起来,常丹葵只能算一条狗,戴如煌才真正是一条恶狼。他派往各处搜缉教徒的衙役竟有五千多名,专找富户,勒索敲剥。和聂杰人一样,徐天德是达州首富,莫名其妙地被拘捕后,费了许多钱才被释放。徐天德本是达州土豪,对自己被勒索激愤异常,于是便捐出所有家产,与庄人一起,约集白莲教徒,举起造反大旗。

当时的一位亲王写有一首《南阳民苦》,诗中道:

南阳民,生何苦!中丞苛政猛如虎,威立稍忤立捶楚。双沟贼首驱民来,千呼万唤城不开。中丞匍匐苦鼷鼠,偃旗,息鼓藏草英。朝献捷,暮献捷,捷书日上马汗血。官军四合三万人,何尝与贼一相捷。今日掠民妇,明日捉生人;贼徒屠斮饱飏去,护送出镜争策勋!中丞凯还喜交嗔,督责供给胡不均。朝征羊琢,暮索金银;囊囊饱载,马行轸轸。中丞未至贼肆掠,中丞既至逃无所。昔曾畏贼今官府!南阳民、生何苦。

这首诗,就是后几年官府官军镇压白莲教起义的真实写照。

老百姓最怕的是官府。

对于和珅来说,白莲教起义是一次扩充自己权力,婪取钱财的绝好机会。福康安正在征苗,而朝中的阿桂已老态龙钟,不仅不能到前线;临阵,而且军事上的事务也已无力再问。此时白莲乱起,不正是把军权从阿桂手中夺过来,而同时又与福康安分庭抗礼的机会吗?和珅想:我若趁此把全国的军队掌握在自己手中,岂不是如虎添翼。和珅拣来选去,最后决定让永保总统剿匪事宜,让心腹毕沅、惠龄专剿枝江宜都教匪,升族孙景安为河南巡抚,负责河南职事;先前在军机处的宜绵,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让他任陕甘总督,领重兵驻扎在川陕边境。一切人事在心中想好后,和珅来到乾清宫,清太上皇定夺。

太上皇在宝座上显得有些忧急,再没有了他壮年时期东征西讨时的奕奕丰采,只几天的时间,太上皇显得苍老了许多。

嘉庆帝仍在御座穷面西侍立,精神倒也镇定,待听到和珅的奏报后,则再也沉不住气,立刻转身向南道:“毕沅虽是一个状元,但实在是一个书生,湖北贼势又炽,让他握有重兵,朕实在觉得不妥;宜绵、景安毫无领兵陷阵的经历,怎可把数省的军事交与他们,此事须重新考虑。”

和珅道:“奴才以为,这白莲教乃几个区区蝥贼作乱,用不着惊慌;至于说到领兵打仗,想当年诸葛孔明、孺子陆逊,难道不都是一介儒生吗?将在谋而不在勇,特别是白莲教匪,纷起于地方,混杂于百姓,奴才认为非文武双全者难以灭除,非军政合一难以治理。以上愚见,请太上皇、皇上考虑。”

如此的军事大事,自己还没有发话,顒琰就急躁地训斥军机大臣,太上皇感到非常不快,太上皇想自己征战了半个世纪,熟知战事,朕还没有考虑成熟,顒琰你怎能速发议论?听罢和珅的陈奏以后,太上皇道:“和珅所言极是,对白莲教,应当剿抚并用,而将帅,也须文武全才者,——朕即准和珅所奏,各路兵马不得懈怠,有延误军机者,绝不宽恕。皇上以为如何?”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顒琰向西侍立道。

各路军马奉诏并进,自正月及四月,先后奏报杀教徒数万;其实多是虚张功绩,只有枝江起义军首领聂杰人,总算被总兵富那擒住。这班统兵剿匪的大员,都是和珅的党羽,总往和珅处恭送财钱,就是如何贻误军事,也无人纠弹。

嘉庆帝忧心如焚,明知战报有虚,可总不能握有确凿的实据。一天,嘉庆帝到了军机处来到福长安的值室。福长安见皇上来到,心里一惊,忙跪倒行礼。嘉庆帝命他平身后,坐在福长安的案旁,见上面放着奏折,于是拿来阅览一番。福长安哪敢造次,只得任由他看。嘉庆帝看那奏折上写道:“教匪现集襄阳,异常猖蹶,日甚一日,姚之富齐林儿俱在此处,刘之协为各路教匪领袖,亦在其中……”

阅后,嘉庆帝又拿起一个奏本,是景安报来的,上面写道:“姚之富、王聪儿现在河南,又有教匪总目刘之协在此统筹谋划,贼势猖蹶,应再加兵马到河南,同时增添粮的……”

嘉庆帝览罢大怒道:“著令将永保奏折复于景安处,将景安奏折送至永保处,看彼等有何话说。”

随后,嘉庆帝发下诏书,痛责永保、景安等诸路带兵大员信口雌黄。

福长安借口有事,请求出门,嘉庆帝道:“你父为故大学士,你的几位兄长在朝为部院侍卫等大员,在外为统兵将帅,忠心为国,不遗余力。你家受朝廷厚恩,你当像父兄一样,不负国家朝廷之厚遇才是。你现在军机处,为人精明,当识大体明大义,趋良远莠。现在,正值国家大难的非常时期,望你奋勉有加,忠心为国。”

福长安跪在地上道:“皇上教诲,永远铭记在心。”

嘉庆帝道:“你该有什么事要对朕说吧,如果有,详细说与朕听听。”

福长安道:“奴才一定悉心尽力效忠皇上,若皇上有何吩咐,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嘉庆帝道:“军中之事,你所知多少?”

福长安道:“奴才知道的事,全部奏与太上皇、皇上了。”

“再也没有其它的了?”

“再也没有了。”

嘉庆帝心道:“真是和珅的一条忠实的狗!”

和珅掌权不久,对许多事情进行了改革,如一切奏报,必须先交军机处,由军机处转奏御前,军机处留有副本。这是和珅控制言论,控制军政的一条重要的举措。不能控制军机处,嘉庆帝如何过问军政大事——他连可靠的消息也难以悉知。

嘉庆帝走出军机处后。福长安急急地跑到和珅那里,把嘉庆帝的举动报告了他。和珅急忙来到太上皇那里奏道:“太上皇,皇上亲到军机处处理军政大事去了。”

“真有这事?”

“太上皇一问便知。”

皇上真到军机处处理国事,这不是有意要撇开太上皇吗?乾隆帝召来嘉庆帝,问道:“你去了军机处?”

“儿臣顺道前往。”

“下了诏令?”

“永保、景安等人奏折互相抵牾,漏洞百出,朕痛斥其玩忽儿戏。”

“朕看不出其中虚实?”

“儿臣实无此意。”

“你若下诏,须奏与朕知道,不得擅专。”

嘉庆帝唯唯诺诺。

嘉庆帝在心里恨恨地道:“这个福长安做狗竟做到了这个地步!”

嘉庆帝的举动引起了和珅的警惕。很明显,嘉庆帝是在寻找自己的人,寻找自己的力量,是在招兵买马呀!和珅想:难道我以前对嘉庆的估计有误?难道嘉庆的种种表现都是装出来的?难道他是在行晦韬之计?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毫不留情地把他从帝座上掀下来。这很容易,只要拨动一下太上皇的那根权力的神经,借太上皇废掉他也不是难事。

和珅想,其他的皇子们哪个较好?想了半天,觉得其他皇子皇孙们对他都恨之入骨,流于表面,这些人做了皇上对我绝没有好处。那么只有嘉庆帝了,但是若这嘉庆真的是在行韬晦之计,岂不更为可怕?可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知道顒琰内心的奥秘。

和珅想了许久,决定派吴省兰做嘉庆帝的侍读学士,帮助皇上整理诗稿。和珅想到这条妙策的时候,真佩服自己的想法高明!——任你顒琰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你的诗作也总不能不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通过吴省兰给顒琰整整诗稿,就会整理出顒琰内心的真实世界。

和珅又想,顒琰正在“招兵买马”,必须把他还没有招到手的和招到的都统统歼灭。朝中最要害的部门是军机处,而军机处现在就数那个王杰是又臭又硬,必须把这个茅厕中的石头搬出军机处。可是太上皇一向器重王杰,把王杰当成才子,耿直忠贞之士,因此,要从太上皇那里想法子把王杰打发走是不行的。太上皇这一生中,对阿桂、王杰、董浩、刘墉、纪晓岚,总是过分地宠爱。纪昀、刘墉并不足虑,刘墉模棱,纪昀行将就木,又是十足的书生。董浩虽位至大学士,但没有实权,只要留心他就行了,最大的敌人就是阿桂和王杰了。阿桂素负众望,一言九鼎,而王杰又在军机处。对阿桂可缓一缓,因为他已不问朝政;可是对王杰却不能再等待了,必须立即把他逐出军机处——用什么办法把他挤兑出去呢?

王杰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五月里军机处特别闷热,王杰在自己的值室里摇着扇子不停地扇着,突然,扇子被人从手中抽去,抬头一看,见是和珅不知什么时候吸着雪茄已站在自己面前。

和珅看着扇面上的字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字啊,好字!娟秀得如同王大人一样。”

说罢把扇子还给王杰。这当儿,他有意无意地把一口浓烟喷向王杰,然后咧开红唇,露出一口乌黑的牙齿笑了笑道:“王大人,您忙,在下走了。”

第二天,王杰早朝之后来到军机处,此时廊间集了许多人,和珅就站在其中,见王杰来了,和珅忙上前作揖,王杰还礼时,猛不防和珅拿起他的手,揉摸抚摩着道:“这手真真是柔胰滑腻。”

那一群人顿时放浪地笑起来,王杰把手甩开,气愤已极,脸色煞白,怒目对着和珅道:“我这手比不上你那手,既会捞权又捞钱,更会玩女人。”

和珅初时一怔,随即大笑道:“是啊,我就会玩女人。”

放荡的笑声响彻在整个军机处。

一天,军机处的人皆已回家,王杰走得晚了些,和珅带着福长安来到王杰的值室,进去后,福长安反手把门关上。和珅夹着雪茄来到王杰面前道:“王大人好忙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真是鞠躬尽瘁啊!”

说着把雪茄放在桌子上,搓着手,眯着眼,向王杰走来。

王杰看着和珅淫荡的目光,正色道:“无耻之徒,还不赶快离开?”

“骂得好,骂得好,骂得我好舒服啊,你让我朝思暮想,今日午睡,我还做了一个梦,真的,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抱着你,搂着你,——你真可人儿,何必浪费你的姿色,一本正经地,我们何不快活快活?”

说罢猛然间抱住王杰。王杰生得小巧,挣脱不开,气得脸色铁青,浑身直打哆嗦,再说不出一句话。情急之下,王杰突然看见桌上的雪茄,于是拿在手里,对着和珅猛戮过去。

“啊——”

和珅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松开王杰。福长安急忙扶着和珅,王杰趁势溜走了。

没过多少天,王杰辞去了军机大臣的职务。

如果说王杰离开军机处是和珅蓄谋已久的结果的话,那么福康安的死则是和珅的意外之喜——五月,福康安在征苗前线染瘴而亡。

和珅的快意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多年来,福康安受乾隆恩宠,比对和珅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时,福康安建立了赫赫战功——他参加了大小金川的战斗,平定了回族新教的第二次叛乱,万里远征廓尔喀,平定台湾,抚绥安南。对这样的人,和珅不敢与他为敌,总是想与他套近乎。可是福康安对和珅却从来都不屑一顾,回朝时见到和珅总是冷冷淡淡,从不和和珅打招呼,对和神的谄媚巴结总是嗤之以鼻。和珅对福康安真是恨之入骨又毫无办法。在福康安做两广总督时,曾借福康安用漕船运送木料的事,弹劾过他。那次,阿桂去查案,结果一箭双雕,既打去了福康安又置阿桂于难堪。从那以后,福康安也不敢小看和珅,多年来耐心地与和珅、和琳兄弟周旋。而和珅对福康安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无可奈何,生怕得罪乾隆帝而无法下手。现在好了,福康安自己染瘴死了。近二十年来,乾隆朝的政治格局是:阿桂——和珅——福康安,三人鼎立,能与和珅抗衡的,只有阿桂和福康安,现在福康安死了,和珅去一劲敌,怎不令他快意。同时,七省的征苗军队就可名正言顺地落入和琳手中,军队就可以成为“和家军”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福长安为兄长福康安的死滴了几滴眼泪之后,随即奏请皇上:军队不可一日无帅,应迅速委任和琳统一指挥征苗军队。

朝庭准奏,飞诏前线:征苗军队统由和琳统帅。

福康安的去世对乾隆帝是一次巨大的打击,他的精神几近于崩溃,福康安是他的儿子,他的爱将,更何况福康安的去世使他想起他昔日的情人傅夫人、他的爱后富察氏。这一切又都那么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如同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乾隆帝不久便变得昏聩萎顿。如今,宫中只有他的芳嫔雪如仍受着他的宠爱。雪如给了他富察氏般的无微不至的关怀,给了他魏氏雪香般的无限的温存体贴,这使八十七岁而又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乾隆得到了感情上的慰藉,他的精神气力又恢复了一些。乾隆内心一片感激,于是他把雪如——这个汉家女子——封为“芳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