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圭终于显现锋芒 第二节

随后,正式晋升仪郡王永璇为仪亲王,贝勒永璘为庆郡王,绵亿封履郡王,另有皇室成员俱受封赏。

内阁、军机处,京城防务及各重要部院官员安排就绪后,嘉庆想,现在是与和珅算总账的时候了!嘉庆首先从“教匪”一事开刀,嘉庆想,和珅在起草《遗诰》时,企图以“蒇功在即”的只言片语掩盖一切弊政恶习,开脱自己的一切罪责,那就首先从这里向天下发出信号,号召天下讨伐和珅,从而顺理成章地逮捕和珅。于是嘉庆帝通过军机大臣发出上谕曰:

“谕军机大臣等。我皇考临御六十年,天威远震,武功十全。凡出师征讨,即荒缴部落,无不立奏荡平。若内地乱民王伦、田五等,偶作不靖,不过数月之间,即就珍灭,从未有经历数年之久,廉饷里数千万两之多而尚未蒇功者,总由带兵大臣及将领等全不以军务为事,惟思玩兵养寇,借以冒功升赏,寡廉鲜耻,营私肥橐。即如在京谙达、侍卫、章京等,遇有军务,无不营求前往。其自军营回京者,即平日贫乏之员,家计顿臻饶裕,往往托词请假,并非实有祭祖省墓之事,不过以所蓄之资,回籍置产。此皆朕所深知。可见各路带兵大员等有意稽延,皆蹈此端牟利之积弊。试思肥橐之资皆婪索地方所得,而地方官吏,又必取之百姓,小民脂膏有几,岂能供无厌之求?此等教匪滋事,皆由地方官激成。即屡次奏报所擒戮者,皆朕之赤子,出于无奈,为贼所所协者。若再加之朘削,势必去而从贼,是原有之贼未平,复驱民以益其党,无怪乎贼匪日多,展转追捕,迄无蒇事之期也。自用兵以来,皇考焦劳军务,寝膳靡宁。即大渐之前,犹频向捷报。适至弥留,并未别奉遗训,仰窥圣意,自以国家付托有人,他无可谕。惟军务未竣,不免深留遗憾。朕躬膺宗社之重,若军务一日不竣,朕一日负不孝之疚,内而军机大臣,外而领兵诸臣,因为不忠之辈,何以仰对皇考在天之灵?伊等即不顾身家,宁忍陷朕于不孝、自列于不忠耶?况国家经费有常,岂可任意虚康生耗,日复一日,何以为继?又岂有加赋病民之理耶?近年皇考圣寿日高,诸事多以宽厚,凡军中奏报,小有胜仗,即优加赏赐;其或贻误军务,亦不过革翎中饬,一有微劳,旋经赏复。虽屡次饬催,奉有革职治罪严者,亦未惩办一人。即如数年中,惟永保曾经交部治罪,逾年仍行释放。其实各路纵贼窜逸者,何止未保一人,亦何止一次手?且伊等每次奏报打仗情形,小有斩获,即补叙战功;纵有挫衂,亦皆粉饰其辞,并不据实陈奏。伊等之意,自以皇考高年、惟将吉祥之语入告。但军务关系紧要,不客稍有隐饰。伊等节次奏报,杀贼数千名至数百名不等,有何证验?亦不过任意虚捏。若稍有失利,尤当据实奏明,以便指示机宜。似此掩败为胜,岂不贻误重事?军营积弊,已非一日。朕总理庶务,诸期核实,止以时和年丰,平贼安民为上端。而以军旅之事信赏必罚,尤不肯稍纵假借。特此明白宣谕:各路带兵大小各员,均当涤虑洗心,力图振奋,期于春令,一律剿办完竣,绥靖地方。若仍蹈欺饰,怠玩故辙再逾此定限,惟按军律从事。言出法随,勿谓幼主可欺也。”

这一切中时弊的谕旨刚一发出,天下随即震动。

吴省钦看到嘉庆帝的诏谕后,犹如正月里打了个霹雳,骇异而又意外,他急急惶惶地来找吴省兰。兄弟二人相见,许久许久目瞪口呆,没有一句话,他们知道:大祸马上就要临头了。

兄弟二人颓然地倒在椅子里,吴省钦道:“堤不是写份奏折,参和珅一本,我们知道和珅一些内幕,不如把这些东西公开。”

吴省兰道:“哥哥,我也想过这么个计策,但我觉得现在已为时太晚了。想想上谕中的最后一句话吧——‘言出法随,勿谓幼主可欺也。’‘幼主’——皇上已是不惑之年,四十岁了,还自谓幼主,可见其愤懣之情郁积于今日已非一日一年,否则,岂出此语?想我侍读皇上,实际是和珅的暗探,我曾把他的诗稿拿给和珅,为此,皇上差一点受太上皇严惩。过去,我们跟着和珅,不就是觉得皇上平庸无能,为一介书生,觉得他是‘幼主’而可欺吗?想想我们做过的事,皇上能原谅我们吗?”

吴省钦道:“现在如之奈何?——如今要紧的是与和珅联系上,商讨对策。”

吴省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这一层,我已想过。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了。我们平时只是说皇上本是个平庸的人,谁知他是在装憨卖傻,行晦韬之计,以此保全自己而等待时机,以静制动。如今自内阁到都院的人事已作了调整,特别是步军统领及巡捕五营及健锐营、火器营的兵权,已收归定亲王绵恩,皇上如此迅速地在太上皇驾崩的第二天就作了如此的部署,这说明,皇上是在胸有成竹的情况下才发布这个上谕的。至于和珅,表面上是让他日夜值守殡殿,实际上是软禁他,斩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想一想,我们怎么可能与他联系上,更何况,你我的宅旁,有许多陌生人。这样看来,京城,已被皇上牢牢地握在手中了,——唉,爱新觉罗氏,都非等闲之辈啊,想一想这嘉庆帝的祖上,哪一个皇帝不是如此。”

“这么说连苏凌阿也不能见了。”

“那只能罪加一等,何况苏凌阿两耳重听,双目昏蒙,混蛋之至,找他何用。别说苏凌阿,其他的一些将官侍卫也已经或撤换或看管,也是联系不上的——这绵恩的动作也够快的了。”

吴省钦瘫软在椅子里,如一堆烂泥。想当年,曹锡宝弹劾和珅家人刘全,觉得此事重大,便把奏折拿来与他的同乡、同学、知己吴省钦看,可是吴氏兄弟明里大骂和珅,稳住曹锡宝,而暗地里却连夜向在热河的和珅告密。这种卖友求荣的可耻之徒,此时,也急惶惶如丧家之大了。吴省钦、吴省兰只能在大厦倒塌之前,胆颤心惊地熬着。

吴省兰倒镇定一点,他只恨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嘉庆帝面前他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吴省兰本来是和珅在咸安宫官学就读时的老师,后来和珅显达,他竟拜和珅为老师。吴省兰想起这些事,一点也不脸红,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在嘉庆帝面前没有把和珅的坏事给抖露出一些,他侍读皇上时为什么愚蠢到不脚踩两只船。吴省兰想:当时我只要搪塞一下和珅,而暗地里把和珅的所作所为向嘉庆帝密告该多好啊,这样两方面讨好,而又绝对不会引起和珅的怀疑,无论哪方面得势,我都能顺势成事,比如现在,我若不是在嘉庆帝面前做得太绝,只要顺势奏和珅一本,踹他一脚,我还可以捞个头功啊。

“只要奏他一本,端他一脚。”

吴省兰不自觉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哪知吴省钦听得特别真切,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我一直在这样想——现在就写!”

哪知道吴省兰却道:“这样不成………”

吴省钦疑惑地望了吴省兰一会儿,又颓然地瘫倒在椅子里,恍恍惚惚中,他又听吴省兰咕哝道:“这个头功,让别人捞去了。”

吴省兰说的一点也不错。

广兴正在研究嘉庆帝刚颁发的诏谕。广兴的叔祖高斌,父亲高晋都位至宰相,是乾隆朝有名的治河大臣,其兄书麟与和珅一向不和,现在正充军伊犁。广兴起初是在礼部做事,背案牍如流水一般,大学士王杰非常器重他的才能,于是一路提拔上去,做了御史。但是他时刻都在等待着时机,等待着……

对于广兴这样聪明敏感而时刻又都在寻找机会的人来说,是不难发现嘉庆帝诏谕的真正用意的。

在大丧的第二天,皇上就发布了措词如此严厉的上谕,而且实际上是对太上皇《遗诰》——两天前的《遗诰》的推翻,这一切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嘉庆帝亲政维新的开始。而皇上亲政后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铲除和珅。这个上谕,就是号召天下的人去揭发他。试想上谕中的话,“带兵大臣及将领全不以军务为事,惟思玩兵养寇,冒功升赏,寡廉鲜耻,营私肥橐”,这是在说谁?军队的将官多是和珅保举,而且如果没有和珅他们又怎能这样为所欲为?这里显然是明点前方诸将及地方官吏,实际上不正是把矛头直指向他们的总后台和珅吗?如果这里还比较含蓄的话,那么后面的话已经直露无遗:“伊等每次奏报打仗情形,小有斩获,即铺叙战功,纵有挫衂,亦皆粉饰其辞,并不具实陈奏。伊等之意,自以皇考年高,惟将吉祥之语人告。”

和珅当政,一切奏报都经由军机处,军机处留有副本,“入告”

“皇考”的能是谁?只能是和珅,这不是把剑锋直指和珅吗?特别是最后一句,“勿谓幼主可欺也”,这是愤懣已极的话,谁能把四十岁的皇上当“幼主”而进行欺侮?——看来皇上对和珅已是恨之入骨,诛杀和珅,已等不得片刻了。虽然是大丧期内,皇上还身着丧服,但皇上看来已作了充分的准备,胸有成竹,而且在理论上已作了解释——“弥留之际,自以国家托付有人,而仅对军务留有遗憾”,“朕躬膺宗社之重,若军务一日不竣,朕一日负不孝之疚”。皇上把自己当成是太上皇选定的满意的接班人,而让他处理最大的事情——军务。皇上的英明之处就在于,他的机智之处就在于把剪除和珅与整治军务联系起来,从而表明剪除和珅就是对大行太上皇帝的大孝。

既然皇上已号召我们揭发和珅而且和珅注定是输家,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观望犹豫的?

可是,广兴思来想去,却想不出和珅几件实在的罪证,于是又不免踌躇起来,若笼统地说一些事情,比如议罪银制度,这又和太上皇联系在一起,怎么办?广兴在书房中踱着步,过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道:“我真是庸人自扰。”

是的,广兴想:罪证自有皇上列举,皇上现在心里早有定算,他所要的是有人弹劾和珅这一事实,从而顺理成章地、冠冕堂皇地逮捕和珅,我只要在奏折上写有“和珅坏蛋”

“和珅元凶”不就行了?

弹劾和珅的奏章立即写好。

后来,广兴才知道,世上还有像他那样聪明的人,——王念孙、广泰、刘墉等也几乎是与他同时递了奏折,而给事中王念孙竟比他还早了一步!

嘉庆帝暗暗高兴,有了这些奏折,处理和珅的事便水到渠成了。

正月初八日,一连肆虐了许多天的大风忽然刹住,连风的影儿也没有了,但天地之间立刻被大团大团的雪花充塞着,不一会儿,雪花把大地上的一切都覆盖了个严严实实,天坛、景山、圆明园等各处的苍松翠柏,也被压弯了枝梢。

天明,嘉庆帝照常哭临殡殿,和珅道:“皇上,瑞雪兆丰年,这场春雪胜过及时的干霖呀。”

嘉庆帝道:“你说的是。”

福长安也过来向皇上跪拜问安,嘉庆帝仍向往常一样对待他们。

回到上书房,嘉庆帝立刻召集王大臣宣旨道:“现有给事中王念孙,御史广兴,大学士刘墉,御史广泰等列款奏劾和珅,言之凿凿。朕命即刻削夺和珅大学士、军机大臣及步军统领等职;夺军机大臣、吏部尚书福长安职,并将伊等下狱治罪,特命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瑆前往传旨,由武备院卿兼正红旗邦军都统阿兰保监押以行。命永璇、永瑆、绵恩、额驸拉旺尔多济及刘墉、董诰等,对和珅、福长安进行审讯;命永瑆、绵恩、淳颖、緼布、佶山等,查抄和珅、福长安及其家人财产。至于平日有被和珅挟从者,概不追究,余不累及。”

此旨一下,国人为之振奋,举世称赞皇帝为智、勇、仁三全,而平日那些趋炎附势之徒,惶惶然虽如丧家之狗,但看到“概不追究、余不累及”的诏谕,皆心存侥幸,但愿能度过生死关。

殡殿里,和珅与福长安望见八王永璇和十一王永瑆又来到殡殿,忙迎上去道:“二位王爷刚刚离开不久,现在复又转来,有何吩咐?”

见二位亲王也不搭话,满面含霜,心里诧异,觉得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心里不由一紧。

永瑆看了和珅许久,突然道:“和珅接旨。”

和珅疑惑不已,心里已然发紧,跪倒在地上说道:“奴才接旨。”

永瑆念道:“奉天承运嘉庆皇帝诏曰:今有给事中王念孙,御史广兴、广泰、大学士刘墉等列款奏劾和珅欺罔擅专,贪婪纳贿,言之凿凿,特谕革和珅大学士、军机大臣等职,逮捕下狱鞫审,钦此!”

和珅骤听此旨,证实了刚才心里不详的预感,犹如五雷轰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侍卫牵拽而去。一旁的福长安早已吓得魂飞天外,随即也被锁走。

嘉庆帝翘首苍穹,仍没有一丝儿冷风,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扬扬,落地悄无声息,北京城是那样的安详而静穆。

嘉庆帝想:应发一首谕旨,令今后陈奏的一切事件,俱应直达御前。各部院文武大臣,也不能将所奏之事,预先告知军机大臣。这既是疏通言道,加强皇上集权,摒除和珅弊政的开始,也是为了让所有的人尽快揭发和珅罪状以期早日结案。

封章密奏直达御前的诏书一下,弹劾和珅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来,而同时,绵恩及内务大臣组布等查抄和珅福长安的清单奏折也一道道递到嘉庆帝的案上。

永瑆奏称:“和珅家中,有一座楠木厅,照大内格局盖造,用龙柱凤顶,又有多宝阁。他的槅段式样,是仿照宁寿宫盖造的,花园的景致,仿佛圆明园。”

七驸马又奏道:“和珅的珍宝都藏在密室里,有一挂正珠朝珠和御用衣帽,已是大逆不道。他曾私娶出宫女子为小妻,此二小妻说和珅常戴御用衣帽,挂正珠朝珠,在镜前念念自语,顾镜自笑,问其小妾和珅所说何语,皆供称听不清楚。”

随着案子的逐步审理,和珅家产的逐渐清理,其财物暴露的越来越多。

嘉庆帝只知道和珅当政的二十年来时刻不忘婪索搜刮,但没想到他的家产竟富过皇室,富可敌国。面对初步抄得的和珅家产的清单,嘉庆帝更觉得诛杀他的必要了,如今国家财政困难,这是多么大的一笔收入啊!

十一日,嘉庆帝为和珅的问题专门发一道诏谕,指斥和珅僭妄不法,目无君上,延匿军报,贻误重务,独揽部务,弄权舞弊,党同伐异,任人唯亲,贪污纳贿,害国肥己。与此同时,令五大部尽快鞠审和珅,各省督抚及部院九卿则对和珅进行议罪,并此外有何款迹,各据实覆奏。

嘉庆帝看着案上大学士、九卿及翰詹科道等官员们议论和珅罪行的结果,他们一致奏请将和珅凌迟处死,抛尸街市,而对福长安,则处以斩立决。

虽然嘉庆帝仍然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中,但这种悲痛的心情不仅没有成为他诛杀和珅、革除弊政的负担,而且,他现在感到轻松了许多。一切都在按照他原先设想的那样,事情发展的如此顺利。现在他只要大笔一勾,和珅就会抛尸街头。嘉庆帝望着窗外,乾清宫飞檐上挂着的长长的冰凌正在融化,白雪在太阳的照射下晶芒四射,亲政的第一个回合的战斗已经取得了胜利。现在是惩治腐败的时候了。惩治腐败从何抓起?——首先从自己抓起。嘉庆帝对皇考不是没有微词,和珅侵吞如此庞大的财物与皇考晚年太过奢华不是没有关系。正因为如此,嘉庆帝认识到不能让大臣们漫无边际地揭发和珅,在和珅的问题上不能过多地纠缠。既然皇考有失于奢华的遗憾,那么,我现在就从节俭做起,这一点自己首先要做到,为天下树立榜样,使天下形成俭朴的风气。君心正,则天下莫不归于正。那么节俭之风又从何抓起呢?

嘉庆帝想,首先从禁呈宝物抓起。若身为君王贪图珍玩,崇尚奢华,那么天下怎么会有良好的风气?君主贪婪奢华,那么要员大吏就会以进奉呈送珍玩宝物而邀宠,以此图进身之途。这样,他们哪里还会有清正廉明的品格?要员大吏们要谄媚于上,就必然索之于州县,而州县就必然要朘削于小民。向皇上呈进宝物,实在是官风之蠹虫,民生之大害。和珅不正是借各地呈献之机,把呈献宝物,窃为己有,而聚敛了如此众多的珍奇吗。现在,和珅之事实际上已解决,还应顺水推舟,因势利导,摒除呈贡之积习陋规。于是嘉庆帝便向全国发出谕诏,不许任何人呈献宝物。

天下又为嘉庆帝的这一谕诏而振奋!

嘉庆帝在心里恨恨地道:“我一定要剐杀和珅!”

嘉庆帝正在思虑如何处置和珅之时,门内突然走进一个人来,玉容凄惨,泪水满面。众大臣见她进来,齐跪倒向她行礼,她却一直走到嘉庆帝面前,跪倒在地。大臣们观之,不一会儿都退了出去。

嘉庆帝余怒未息,但看到跪在地上的人,也只有把气忍了,来人是皇上的么妹——十公主。嘉庆帝心想,她到底还是来了,来了也不行,我一定要剐杀和珅。

十公主跪在地上道:“拜见皇兄。”

嘉庆帝道:“十妹快站起来说话。”

十公主哭道:“皇兄,请你看在大行太上皇帝的面上,对和珅酌情宽宥处置。”

嘉庆道:“公主岂不知和珅辜负皇考厚恩,欺君罔上,败坏朝纲,祸国殃民?岂不知和珅克扣军饷,贪污中饱,网罗私人,污陷异己?像这样大奸不道之徒,若不翦除,国家有宁日乎?父皇临终仍然记挂的剿匪大业能蒇功乎?”

一席话义正辞严,问得公主满面羞愧。

公主道:“虽然如此,仍恳请皇上赐他个全尸。和珅虽是大奸不佞之人,但他毕竟是先朝大学士、首席军机,又是皇考最宠爱的大臣,又是妹妹的亲翁、父皇的亲家。若将和珅凌迟处死,抛尸街头,父皇大丧之日,这样做合适吗?”

嘉庆帝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多年来的积愤,使他对和珅恨之入骨。他恨不得剥了和珅的皮,亲手剐杀之。如今十公主跪在面前求情赏其全尸,在情感上,无论如何,嘉庆帝也不能接受。

嘉庆帝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十公主在他脚下哀哀地哭泣。

虽然和珅恶贯满盈,十公主觉得,他毕竟是自己的翁公,自己应该求皇上赏他一个全尸。

嘉庆帝并不是不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妹妹,可是她所要求的对于嘉庆帝来说,实在是太难以办到了。许久,他只是扶公主站起来说话,或让她坐着说话,可公主竟仍跪在那里不起来。

董诰和刘墉进到上书房,见公主仍跪在那里哀求,皇上扶她起来,她仍是不起身,便走上前来。两位老臣都受乾隆宠爱,都是和珅的死对头,因而深受皇上的信任。两位老臣也都知道乾隆一生中最疼爱的孩子是十公主,超过疼爱任何一位皇子皇孙。两位老臣看了眼前的情况,思想了一下,双双跪在嘉庆帝面前道:“皇上,公主说得有理,和珅罪大恶极,虽千刀万剐,还嫌太轻,但他毕竟是先朝首辅,皇亲国戚,且太上皇刚刚放世。若将他凌迟剐杀,碎尸肆市,对朝廷、对皇上都影响不好。看来应减等量刑才是,请皇上三思。”

嘉庆帝道:“你们给朕一点时间,容朕斟酌处理。”

说罢亲手扶起妹妹及两位老臣。

十公主和二位老臣刚一离开,皇上听说直隶布政使吴熊光哭临殡,于是把他召到上书房的余味书室。

皇上问吴熊光道:“你过去曾在军机处,与和珅相处了很长时间,据你看来,和珅是否心存异志?”

吴熊光回道:“据臣看来,凡心怀不轨者,必收买人心。可是和珅声名狼藉,满汉中没有多少人真正地归附他,即使他心怀不轨,谁肯跟从他叛逆呢?”

皇上道:“既然如此,那么处治和珅是不是太急切了?”

“不然。如果不速治其罪,那些无识之徒就会观望投机,攀附于他,另生事端;及早地揭发他、诛杀他,是出于国家大义上的考虑。而尽快的结束此案,则是体现皇上的仁爱。”

一席话坚定了嘉庆帝尽快诛杀和珅、尽快结案的想法。是的,不尽快诛杀和珅,就无法挽救颓败的风气,甚或愈演愈烈,对国家不利;但若纠缠细节,株连过多官员,人人自危,则臣子就领会不到君上的仁爱之心。

吴熊光的一席话刚刚说完,忽报安徽巡抚朱珪奏折送达。

听到朱珪的名字,皇上激动得热血沸腾,差一点掉下眼泪,急忙把奏折接到手里,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臣闻太上皇驾崩,肝胆俱裂,号呼上天,俯首撞地,悲痛难抑;转念太上皇十全武功,五福俱享,禅位传器,功德圆满,太上皇在天之灵,也可告慰了,希望皇上节哀保重。

臣听说皇上要守三年之孝,这虽然是超迈千古、垂范万世的义举,但天子之孝,最主要的是继承祖上的遗志,发扬光大祖上开辟的事业。臣以为皇上应当立即投身政务,不可拘小节而失大体。

亲政伊始,皇上当远听近瞻,运筹乾坤于心胸之中,一旦有重大决策,要像滂论大雨倾天而下,要像霹雳震响在九天。刚毅果敢之雄风,要如太阳喷射它的光芒;同情恻隐之心,则不应轻易有所流露。修养身心要严格区分欺诈和真诚的界限,判断一个人,要辨明他是君子还是小人。君主若果自己心地中正,礼义廉耻就会昭然于天下;朝廷清明,则天下整肃,皇上应自己首先节俭,崇尚奖励清正廉明的人,若真能做到以上这些,则自然盗贼可平,财用丰富。

面临表奏,泪如泉涌。臣昔日侍奉皇上读书,十年离别,今又奉诏返京,怎敢不勉励自己,竭尽心力,任皇上驱使?

只愿皇上以上天之心为心,以祖宗之志为志。臣朱珪顿首。

正月十七日,天已向晚,经过二天的思索,嘉庆帝决定判决和珅自尽,赐他一个全尸。福长安判斩监侯,秋后处决,并提福长安至和珅狱中,跪视和珅自尽。大学士苏凌阿,年迈昏聩,令其退休,侍郎吴省兰、李潢,太仆侍卿李光云,俱降黜治罪。和珅已故的弟弟和琳也被追回爵位,撤出贤良祠。

和珅看着嘉庆赐给他的白练,五内俱焚,不由感慨万千。片刻之间由朝廷第一权臣而沦为阶下囚,马上就要用眼前的这条白练结束自己的生命,和珅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