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贪官污吏掏空了国库 第一节

区区一个直隶司书,居然家财万贯,而私刻的那两枚官印,更令奉旨惩贪的庆格心惊肉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清藩属安南国,竞然全不把天朝威严放在眼里,派兵冒充海盗骚扰中国东南沿海,搅得百姓不得安生,然而,嘉庆这时连兴师征讨的钱也拿不出来了。

每年的夏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嘉庆十一年的六月更是特别的酷热。连日来,艳阳高照,大地如着了火一般,各种农作物在骄阳的蒸烤下,有的低下了头,有的弯下了腰,各色人等尽管为了生计,要连续不断地劳作,不敢稍有片刻的松懈,也不得不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就连那整日里不能安分下来的野狗,也伸长了舌头,专找那浓荫快活去了。皇宫中的嘉庆皇帝当然能够免了承受常人所受的一些苦,吃有佳肴美味,应时果品,清热解暑,喝有专门从千里之外运来的各地名泉,更兼有成群的宫娥嫔妃不时地在身前背后用那名贵的香扇不失时机、而又恰到好处地扇几下,多多少少减轻了一些酷热,抵消了一点太阳的威力,但这也无法消除嘉庆皇帝心中的焦躁,他正为一件事焦躁不安,寝难眠,食无味。

作为一国之尊的皇帝,特别是经过多年内禅的嘉庆,比起那些乳臭未干就坐上皇位的皇帝,嘉庆帝对自己的大清朝的情况,特别是那腐败不堪的官场的恶浊,虽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累,不能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但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所以嘉庆皇帝自从其父皇驾崩,尸骨未寒之时,自己亲政仅五天,就开始向那腐败的官场开刀,而且首先就向被其父倚为臂膀长达二十多年的“贪污大王”和珅开了刀,宣布其二十条罪状,抄没其家产,废除其爵位,责令其自尽。尽管和珅那巨额的财产后来下落不明,民间留下了“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谚语,但就是这样一件事对整个大清朝多多少少也引起了一些震动,使得当朝的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们有所收敛。但是从乾隆后期就已形成的贪污腐败之风,并不是简单地杀一个两个和珅所能解决得了的,再加上从嘉庆即位元年(公元1796年)起就爆发的大规模的川、楚白莲教起义,遍及五省、延续九年,为镇压这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更是耗尽了本已十分空虚的清朝国库。为弥补国库亏空,财政赤字,嘉庆朝分地卖官鬻爵,不同官级各有标价,而那些买来的官上了台之后,其才能不大,搜刮百姓的本领倒是发挥得淋漓尽至,所以,嘉庆皇帝自从即位后,就整日被那层出不穷的贪污、受贿案件弄得顾此失彼。

嘉庆十一年的六月,为整顿吏治,嘉庆皇帝对各地官吏又进行了一些调整,如调姜晟为工部尚书,秦承恩为刑部尚书,以奏封失实罪将庆成削职发配戍守黑龙江,任命特清额为成都将军,但直隶布政使一职的人选却使嘉庆帝颇费踌躇。

布政使全称承宣布政使司,又称藩司,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为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于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废除元朝设立的、权限极大的行中书省改为承宣布政使司,后来定制设立十三个布政使司,每司设立左、右布政使各一人,成为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后来为加强统治力量,专设总督、巡抚等官,布政使的权位渐轻。到了清代,则把布政使正式定为总督、巡抚的属官,专门负责管理一省的财赋收支和官吏的考察升迁,到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每省设布政使一员,不分左右,又进一步改变旧制,废除直隶地区不设布政使的惯例,直隶地区亦设立布政使。布政使一职,比起总督巡抚来说,地位要低,权势要轻,但从其专管一省的财赋和人事来看,也不可小觑,既可以说是皇帝的摇钱树,也可以说他是皇帝安插在地方上的耳目,其它地方倒还稍在其次,直隶的布政使则使得嘉庆帝不能不慎之又慎。况且近来不断传来的一些消息也令嘉庆皇帝感到十分不安。

前几天接密探来报,近来直隶地区民情有异。虽说这几年,直隶地区水旱灾害不断,老百姓受点灾、吃点苦是在所难免的,政府对这一地区也是给予特别厚待的,按理说不应该出什么大问题的,但却传来说不仅白莲教有死灰复燃之势,而且那新的什么邪教——天理教也正蠢蠢欲动,种种烦心事搞得嘉庆帝焦躁不安,头痛欲裂,但这时一个人影闪现在嘉庆帝的脑际之中。

两年前的一个隆冬的夜晚,嘉庆皇帝御幸到一后妃处,受到精心周到的侍候。一番云雨之后,极度亢奋的嘉庆帝,兴之所至,突发奇想,忽然传令:“到军机处走走去。”

值班太监听此出乎寻常的命令后,露出一脸的惊愕,但也不得不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到了军机处门前,太监尖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当班的军机大臣出见。”

连喊两声,无人答应,此情此景,令嘉庆帝感到败兴至极,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欲要严厉惩治当班的军机大臣,转身欲走。正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臣在。”

“你是何人?”

嘉庆帝有些恼怒地问道:“臣乃军机处章京庆格。”

“当班的军机大臣呢?”

嘉庆帝又进一步追问道。“嗯,臣……”

话说到此,不言自明。在这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尽管军机处的值庐里,炭火熊熊、暖意融融,但那些做惯了老爷的军机处大臣、满族贵族们也耐不住那份寂寞,早已是去搂着小妾,或者去寻那烟花柳巷了。

嘉庆帝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眉宇间透着精明的年轻人,怒气消了一些,不禁问道:“你为什么没走?”

“这值庐乃臣的职责,尽职尽责乃臣的使命。”

年轻人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嘉庆帝心头一喜,进一步问道:“你能谈谈为官之道吗?”

“臣不敢妄谈。”

“朕恕你无罪。”

“为官之道,小人不敢妄谈,但下官认为,无论为人臣、为人君、为人父、为人子、为人夫、为人妻,都应各负其责,各司其职。而当今官场上的一大痈疽已到了非切除不可的地步,那就是相当一部分官员奉行‘多磕头、少说话’的原则。作官不想着怎样尽心尽力,而是想着怎样看上司的眼色行事,想着怎样升官,怎样发财,而置朝廷、置国家的利益于不顾。”

一番话虽不是什么圣贤名言,但出自一个年轻人之口,让嘉庆帝听起来犹如醍醐灌顶。第二天,那个擅离岗位的军机大臣受到一番严厉的斥责,自在情理之中,而这个年轻人的形象也自然留在了嘉庆帝的脑海之中了。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直隶布政使的人选基本敲定了。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二天早朝,嘉庆帝传下旨来:“传军机处章京庆格来见。”

庆格应召来见,随当班太监来到皇帝的御座之下,当下叩首道:“臣军机处章京庆格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赐坐。”

坐定之后,嘉庆皇帝当下宣布:“直隶地方乃我京畿重地,向来为我朝重视。自我曾祖康熙帝始,特增设布政使一职,而今此地连年多灾,加上一些官吏昏庸,致使水利失修,民不聊生,乱臣贼子乘乱而起。为安定直隶,朕特提升军机处四品章京庆格为三品,刻日赴直隶就任直隶布政使一职。”

听得如此突如其来的任命,不啻为喜从天降,庆格一时不知所措,忙跪下谢恩:“臣才浅德薄,恐不胜重任,唯有辱圣命,辜负皇恩,请圣上另简行他人。”

嘉庆听后把手一挥:“不要推辞了,朕意已决,快去准备,一定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一片厚望。”

“谢圣上。”

庆格在一片惊喜、羡慕、痴恨、不平的神色中退下了勤政殿。

接到任命后的庆格,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当今皇上把直隶布政使这样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自己这样一个年轻位卑的人,表明圣上非常看重自己,自己将来定有一番辉煌的前程;忧的是,作为一个忠于职守、勤于政事的年轻人,当然对直隶这样一个特殊地方的国计民生不能不有所耳闻,深深知道这一地方的复杂性,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自己将可能身败名裂。既然皇上选中了自己,那就要尽力而为了。作为一位不甘庸碌、忠于职守的年轻官员,庆格既知当今官场腐败之情形,也比较了解当今皇上,虽然算不上一位大智大勇、功高盖世的皇帝,但也决不是一个十分昏庸的皇帝,还想有所作为,尽管由于那自称“十全老人”的父皇所造成的恶疾一时难除,但嘉庆帝在惩治贪官污吏方面也还算下了很大功夫的。当然嘉庆帝不时地“仁慈”,好搞下不为例,但如若在惩治贪官污吏上有所作为,还是能够得到皇上赏识的。因此,在未出发之前,庆格已初步确定上任后工作的切入点。

走在就职路上的庆格一行三人,一色的布衣打扮。时值七月份,直隶一带本该是各种夏季作物正在茁壮生长,大地呈现出一片碧绿葱郁的景色,然而此时却是遍地枯黄龟裂,个别地里长出几颗庄稼来,也是那样的无精打采、毫无生机,而与此相反的,本该正在农田忙碌的人们,却不少衣着槛楼、拖家带口,牵着打狗棍,面呈饥色,有气无力地走在行乞的路上,有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倒毙的可能。一切的一切,看在眼里,庆格不由得面露悲容,但他深深知道自己并不是救世主,无法普渡众生,这也更加激起了他一定要当好这个管理财赋和人事的布政使的官、惩治贪官污吏的决心。

时近中午,庆格一行三人走到了一个街镇上,见到的是稀稀落落的行人,隔三差五开门的商店,就连那在农村集镇上极具吸引力的玩猴的场所,也是一片冷清,耍猴人孤锣冷鼓,牵着瘦骨磷峋的猴子,沿着场子无精打采地转着,场边仅一些半大的、本应知羞、但却光着屁股的孩子,涎着鼻涕,和玩猴人一样,也是那样没精打采。突然,前面的行人中引起一阵骚动,传来一声尖厉的喊声:“抓着那小贼,他把我的饼儿抢跑了。”

目光所及,只见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拼着全身的力气,追赶着一位慌不择路的孩子。“唿嗵”,逃跑的孩子跌倒在地,老人追了上去。只见那倒在地上的孩子顾不上擦那胳膊上、嘴唇上的血,一边“呸、呸”往饼上吐着唾沫,一边大口大口地咬着饼儿。老人赶到近前,只见那孩子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老爷爷,老爷爷,饶了我吧,我已两天没吃饭了,我爷娘都饿死了,我妹妹还在那边躺着呢,老爷爷饶了我吧。”

听着那孩子可怜兮兮的诉说,看着那孩子吃饼的狼狈相,老人本已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嘴里喃喃地说道:“造孽啊,我家的孙子也在等着这救命饼啊,可我……”

说着,老人翻开了那已空空如也的口袋。看着这令人心酸的一幕,庆格背过行人擦掉泪水,走过人群,扶起那瘫倒在地上、眼睛里露出惊恐乞求神色的孩子,掏出几枚铜钱塞给了孩子,并叮嘱道:“快买几个饼儿,留给你和妹妹吃。”

说罢,庆格又转过身来,望着那心地善良,而又囊中羞涩的老人,掏出身上剩下的一些散钱给了老人家:“买几个饼回家,给你的孙子吧!”

正说着,只见一老一少卟嗵跪在庆格面前,老人不停地说:“谢大官人,菩萨啊,菩萨……”

辞别一老一少,庆格心情沉重地向前走去。殊不知,一场更加令人心酸落泪的场景即将呈现在他的面前。

一反刚才行人的稀少,街市的冷清,只见前面一片开阔地方,五人一群,十人一堆,不时传来高声的喧哗、厉声的叱骂,也不时传来低声的哀求,悲声的饮泣。为探明究竟,庆格等人拨开一处人群,走进中间。只见场中间站着一个满脸皱纹、弓腰驼背的老人,其身旁立着一位衣衫破烂得仅仅能遮着几处隐秘地方,约摸十七、八岁的满脸泪痕的女孩,头上插着一根草标。“这是卖人啊!”

庆格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再看那人圈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身着绫罗长衫、脚踏平底丝绒鞋、头戴礼帽、嘴里叼着烟斗的人,眼睛不时露出乜斜的神色。那女子身旁正有一位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人,围着那女孩这里捏捏,那里掐掐,还故意加重用力,嘴角露出得意的、淫邪的狞笑,高声大嗓地叫道:“二十吊钱,怎么样?”

老人望着那任人捏掐,似乎没有感觉、没有情感、没有羞耻的女儿,也好像忘记了人间还有礼义、还有廉耻,自己出卖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件不太心疼的物品,甚至是已经该出圈了的牲畜,听到二十吊的出价,低声哀求道:“大人,行行好吧,我这女儿好说歹说也养了十七、八年啊,怎能只给二十吊钱,给五十吊吧。”

“哈、哈、哈……”

一阵狂笑,“你这老头,穷极了,咋得,想得倒美,五十吊,作白日梦。你看你这女儿,面黄肌瘦,除了骨头,能割下几两肉,没有肉感,没有水分。二十吊,决没有少给,不是看你可怜相,白送也不要。”

说完,看了看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只见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嘴角动了动,从牙缝中嘣出几个字:“三十吊。”

场中的那位帮手,高声道:“三十吊,一个不能多,也决没有少给,卖就卖,不卖,下一个。”

说罢,向旁边扬了扬那双肥大的手。庆格随着那手望过去,只见那边还站着几个待价而沽的姑娘。老人忙不迭地说:“卖、卖……”

庆格看着这一切,悲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恨不得上去给那买主几个老拳,救下那可怜的女子,但想想自己的使命,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悻悻地转身离去。路上,不由得想起不久前读过的当朝人写的一首诗:

富家卖米贵如珠,穷家鬻女贱如土,

米价日增女价跌,鬻女救得几时苦?

晚上,庆格一行三人投宿在另一集镇的一家旅店。庆格草草地用完晚餐,早早地躺在床上,一天来的所见所闻,历历在目。临行前嘉庆皇帝的殷殷重托,如雷贯耳。一切的一切,令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窗外的一轮半圆的月亮,也不时在云中时隐时现,似乎对庆格在人间的所见所闻,也感到难为情。

第二天,庆格带着沉重的心情,和两位随从一起踏上了路途。昨天的所见所闻,使庆格进一步感到直隶这天子脚下、皇恩浩荡的地方,问题要远远地比所能想象到的严重得多,如何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怎样挖出那官场中的蛀虫,成为庆格一路上苦苦思索的问题。多年的官场生活,庆格深深地知道,要了解到实际情况,决不能仅仅靠听汇报,看官样文章,查那应付差事的帐目,而只有深入到社会最底层,从最基本的查起,了解的情况才能真实得多,生动得多,想到此,庆格感到其思路已基本明晰。

时近中午,三人已改变了行装,扮成了同道外出求活谋生的哥们,穿着脏兮兮的烂衫,肩背褡裢,背上背着补了摞补丁、露出破棉败絮的被子,走到了雄县县城的一家小饭店。此饭店名曰“百姓菜馆”,给普通人一种亲切感,三个人踱进了店堂,不算宽敞的店堂摆上了五张桌子,其中四张桌子都已坐满了人,只有一张临窗的桌子独自坐着一个人,喝着问酒,旁边桌上的人还不时带着恨恨的眼光望着那个人。庆格感到其中必有溪跷,但别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哥们”三人只得一起走向那张桌子。“去、去、去,看不见我烦吗?”

登时其他桌上的人都转过头来,想必他们刚才也遇到了类似情况,希冀着能发生一场热闹景观。庆格的脸倏地给弄成了个关公,但他却微微一笑:“老哥,火大伤身,这大热的天,火上加火,岂不伤肝坏脾。”

庆格这么一说,不仅未和他对吵,反劝他不要火大伤身。那人的火气也稍稍消了点,于是不冷不热地说:“坐吧。”

庆格三人坐下之后,庆格忙掏出自己的烟袋,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老哥,抽袋烟吧。”

那人口气稍微温和了点:“我自己有,你自己抽吧!”

庆格听出这口气有所改变,又看那人面前仅有一只酒壶,而没有菜,是喝干酒的,忙趁机说:“老哥,借酒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啊!”

一句古诗,似乎和那人的心灵深处沟通了,那人心中微微一震,看不出这年轻人说话还文绉绉的,不似那等粗人,和他们无法说一起去。要知道喝闷酒的这个人,名叫宋之成,早年《四书》、《五经》也足足念了十多年,其学问虽说不上学富五车,但也可以说胸有点墨,也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文曲星没有下凡到他身上,屡考屡不中,连个秀才也没混上。早年不知挨了那土里刨食吃的父母多少责骂和埋怨,一气之下断绝了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念头,同父母另起炉灶,通过多年的苦干加巧干,多多少少也挣下了一些家业。今天,他怎独自一人来到城里喝起闷酒来了呢?

原来,这宋之成是被官府的苛捐杂税逼的。

“兄弟,听你口音,好似京城的。树大好乘凉,好歹是个差事,也能混口饭吃,怎么离开京城跑到这穷县城来了?”

宋之成问道。“唉,一言难尽,现在这世道,无论在哪里,都要吃饱肚子呀!”

庆格答道。“京城的日子也难混呀?”

宋之成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山老虎不吃人。”

庆格回答道。“那是说,京城的官也和我们这里的官一样欺负老百姓了?”

宋之成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这里的官是怎样欺压百姓的?”

庆格不失时机地问道。“正如你所说,一言难尽,让我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单说那苛捐杂税就多如牛毛,仅就水利费一次来说吧,其名下就有控河费、筑坝费、修桥费、修涵洞费、护坝费、护堤植树费……,一时我也说不完。”

“那官府不是明令禁止多收费、定期检查的吗?”

“禁止有什么用,不管什么东西,都让我们准备两套,上边来查了,就拿另外一套假的应付。”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发呀?”

庆成道。“嘿、嘿,看你还年轻,经的风霜还少,告有什么用,还不是官官相护。你告紧了,那上边也许会来虚张声势地查一下,最后还说你是奸民滋事。狐狸逮不着,干惹一身骚,老百姓只好忍着点。就说我吧,地有几十亩,前几年起早摸黑地干,日于还能对付着过。这几年,儿女大了,都成帮手了,按说,那过日月,该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哪曾想,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话说到这个份上,庆格感觉到了解真实情况的时机到了,于是真诚地说到:“老哥,能不能到你府上详谈。”

宋之成也感到人逢知己,这些年来压在胸中的闷气似乎有了一种一吐为快的感觉,于是欣然邀请庆格他们三人随自己回家。到了家中,宋之成叫夫人备出了他们能够备出的粗茶淡饭招待三位京城里来的客人。晚上,宋之成和庆格二人同榻而眠,抵足长谈。性格内向的宋之成确是一个有心人,他把多年来收藏的官府给他们打下的真假两种收据给庆格过目。庆格如获至宝,凭经验,庆格一眼就看出那应付检查的假收条上所盖的大印倒是官府的真印,而用于实际收款的条子上盖的印尽管也维妙维肖,可以以假乱真,但明眼人仔细推敲、反复比较,还是能够看出破绽的。经庆格再三央求,宋之成把这些收条全部交给了庆格。庆格带着一种满足感,进入了梦乡。

辞别了宋之成,庆格虽有获得重要证据的快感,但没有丝毫的轻松感,深感这一用真印糊弄检查,用假印借国家权力来收取各种苛捐杂税、盘剥百姓、鱼肉人民的案件的重大、复杂,这决不是一般人物所为,一定是背后深藏着可以利用职权、玩忽职守的人。这一定是条大鱼,而且这条鱼一定藏得很深,也一定很狡猾,他决定继续深入调查下去。

庆格一行三人打扮成主仆三人的模样,走进了直隶府所在地保定城。只见那庆格头戴礼帽,手里拿着文明棍,脚踏锃亮的皮鞋,嘴里叼着一支玛瑙烟斗,嘴边留着别致的胡须,身着绸缎长衫,俨然一副财大气粗、挥金如土的富商模样。那两个仆从模样的人也打扮得油油光光、体体面面,殷勤地在两边侍候着主人。

进得保定城,主仆三人无心留恋繁华热闹的街景,熙熙攘攘的人流,小城无以伦比的各色商品,专拣那灯红酒绿的去处,东瞅瞅,西瞧瞧,最后终于在一处房前驻足而立,那就是保定城规模最大、名头最响的妓院——怡红院。

妓院既是一部分人发泄兽欲的地方,也是一些人夸富斗富的场所。它既可以给富人们提供千金买一笑的满足感,也可以给那些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提供性的快慰。它是三教九流、文人儒士、贩夫走卒杂居混处的处所。它上可以通天,下可以人地,在这里既可以探知上流社会生活的趣闻,名人的轶闻,也可以看到最低层的人受到的是怎样的折磨。

刚走进那怡红院的大门,瞪着一双贼亮贼亮大眼睛的老鸨,早已像发现猎物似地盯着他们三人,认定发大财的机会来了。只见那鸨母——满脸堆满过多的脂粉,皱纹间的脂粉似乎摇摇欲坠,嘴唇涂得腥红腥红,夸张地拧着水蛇腰,屁股颠颠地迎了上来,上前一把扶着庆格,嗲声嗲气地说:“哎哟,我的大老板,一路辛苦了,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有眼力的人,有身份的人,来到我这里包你满意。这满院的鲜花,个个清翠欲滴,人见人爱,包能洗去你旅途风尘,也能使你心情舒畅,使你生意更兴隆。各位小姐,快出来迎接大老板,看你们谁能人了这大老板的眼。”

随着鸨母的一声呼喊,十几个姑娘呼啦啦从各自的房间走了出来,一个个搔首弄姿,风情万种,各展手段,希冀得到客人的青眯,看着这些正处在豆蔻年华,花季岁月,青春亮丽的姑娘,本应该是人生最美好的岁月,却不得不在这里强颜欢笑,干着皮肉生意,庆格内心里不由得替她们深深地惋惜。别看她们个个笑靥如花,其实她们内心里都在滴血啊。

庆格不经意地看着这些可怜的姑娘,轻蔑地转过脸向老鸨道:“就这些,打发要饭花子吗?”

“啊呀,我的天呀,这么艳的姑娘你还不满意啊,这可是全城最亮丽的了啊,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鸨母夸张地叫道。“不,这些决不是全城最好的,我要的就是你们这里最好的,全城最靓的。”

“老板,你是说要……”

“是的,我就要那最有名气的‘赛圆圆’!”

“赛圆圆”是怡红院最有名气的妓女,也是全保定城走红的妓女。仅就从这别名上,我们就可以略见端倪。各位看官都知道,陈圆圆是明末清初最有名的八大妓女之一,后为著名将领吴三桂娶为小妾,因为清军屡次在关外大举侵扰,吴三桂被崇祯皇帝派往三海关指挥明军抵抗清军。哪知明朝政府已经腐败透顶,在李自成农民起义大军三冲两击之下就归于死亡,连那明朝的皇帝都自命不保,吊死在煤山上的歪脖子槐树上,其他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也就可想而知,那貌若天仙的陈圆圆据说也被李自成据为己有。吴三桂为此大为恼火,投降清军,引得清军进入关内,和汉族地主武装相互勾结,很快镇压了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历史上就留下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话柄。仅从这一件事上,富有想象力的读者也一定能够悟出陈圆圆是多么的漂亮,“赛圆圆”又该是多么的貌美!

一听来者一口咬定就要那最有名的“赛圆圆”,老鸨禁不住大吃一惊,心中暗暗着急。要知道,这半年来,“赛圆圆”是被一位惹不起的主包下来了,即使那主十天半月不来一次,“赛圆圆”也不接任何容——只是那主儿不许,只要是他包下来期间,任何其他人别想染指,老板娘也照样拿到丰厚的抽头。如果在他包下来期间,老板娘让她接了别的客。轻了,那主儿会砸了她的妓院;重了,她的小命也难保。那老板娘是经过多少风雨,见过多少世面的,什么样难缠的主儿她没见过,心中虽急,但面不改色心不跳。欲话说,急中生智,只见老板娘那媚眼一转,计上心来,忙赔笑道:“大老板,不是我不让‘赛圆圆’侍候你,实在是这几天‘赛圆圆’身体略有不适,不便接客,多请包涵。说老实话,若让其他这些女孩侍候你,确实有点委屈你,请你将就将就,来日方便,我一定让‘赛圆圆’多侍候你老人家几天。大老板,出门在外,多行个方便吧,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不容易!”

说完,一躬到底,就差没给庆格跪下了。

任你老板娘怎样的花言巧语,媚态施尽,庆格就是拿定了“任尔东南西北风”,我也“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急得老板娘团团转,但又不愿意轻易放掉这棵摇钱树。“大老板,你稍候勿躁,我去商议商议一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老板娘豁出去了。

楼下发生的一切,“赛圆圆”都看得真真切切,说的话也都听得八九不离十。原来,庆格刚来时,“赛圆圆”正在屋里闷坐,连日来,那包她的主儿也没有露面,不知到哪里寻乐子去了,正无聊至极。听老板娘喊所有的姑娘都出来见客,她料知是来了个不凡的主儿,她虽然不必像其他姑娘那样出来献媚作态,但免不了好奇心,想看看这是哪山来的神,能有如此动静。这一看不打紧,就庆格那挺拔的身材、轩昂的气质、翩翩的风度,让“赛圆圆”的眼神都看直了,想起从前那些男人的猥琐、卑劣、龋龊,心中直想呕吐。正楞神儿,猛听老板娘要上来“商议商议”,急忙抽身回到床前,慵懒地躺下。

老板娘上得楼来,轻轻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圆圆”,一改平时直呼名的习惯,而且剩掉了“赛”宇,并轻轻地拍了拍“赛圆圆”:“起来,妈妈跟你商量件事。”

“赛圆圆”懒懒地说道:“什么事呀,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老鸨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事情说了一遍,并哀求似地说:“权当你给妈妈帮个忙吧!”

“赛圆圆”心中虽已对庆格心许,但嘴中却说道:“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不接客,哪方的山神那么大的架,告诉他,如若硬缠,小心他的狗头!”

老板娘下来对庆格好话说尽,可庆格就是不允,非要“赛圆圆”不可,而且连改日都不行,。这可愁煞了老板娘,老鸨只得舍出脸皮又上得楼来,对“赛圆圆”低声小气,千恳万求,最后“赛圆圆”勉强应了下来。

老板娘喜不自禁地下来,邀功似地说:“亏我千求万求,她终于答应了,你可要好好地消受了。”

并向庆格做了个媚眼。庆格示意仆从掏出一锭银子甩手给了老鸨,乐得老板娘眉开眼笑,扭着腰肢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庆格在丫环的引导下来到了“赛圆圆”的房门前,轻启帘门,进了房间,眼睛不禁为之一亮。只见那房间的设置就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要知道,庆格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消说,庆格是一位比较好的年轻官员,勤于政事,但正值青春壮年,太太又不在身边,闲来无事,也免不了要到那烟花柳巷去尝尝新鲜。他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妓女的房间的摆设是如此恰当,真可谓是多一件则显拥挤,少一件则显空阔,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美妙。

再看那人儿,更让庆格看得目瞪口呆,面若桃花,樱桃小口,眼若秋水,眉含远黛,真乃集古代四大美人之优点于一身。如果说环肥燕瘦,还能让人说出一点瑕的话,那眼前这位佳人真让人说不出一点不足。“赛圆圆”的别名真是名不虚传,当之无愧啊。片刻的惊异失态之后,庆格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身上担负的嘉庆皇帝的使命,决不是一般的嫖客,镇静地走到“赛圆圆”面前坐了下来。

经历了一波三折才上得楼来的庆格,如若是一般的嫖客,该早已急不可耐地扑上床去行那事了,然而庆格却缓缓地坐了下来,而且态度是那样的从容,姿态是那样的优雅。这令对庆格早已心许的“赛圆圆”大为气恼,她成心要气一气庆格,翻身坐起。

“客官,你好大的胆,今天来要我,不怕丢下你的命吗?”

“花钱买乐,怎么会有丢命之说?”

“怎么会有丢命之说?你知道我已经被谁包下了吗?”

“不知道,愿闻其详?”

“说了恐怕要吓得你屁滚尿流!连那事也做不成了!”

“来者不怕,怕者不来,我倒想听听这人的大名,是哪方的山神,能如此的吓人,真能比那青面獠牙的怪兽还吓人吗?”

正说着,却见那“赛圆圆”哈欠连天,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只见“赛圆圆”从床头小柜中抽出了一支晶莹剔透、小巧玲拢、颇具女性气质的烟枪,轻车熟路地用指甲摄起一小块黑色的膏状物放在烟枪头里,动作娴熟地点上了火。青烟缭绕中,满屋奇香,“赛圆圆”也很快恢复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鸦片,”庆格心中不禁格登一下,“这不是违禁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