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禄东赞巧遇马周 麴文泰启衅西域

禄东赞与何吉罗并排乘马返回“波斯居”,其时夜色已浓,路上行人渐少。唐俭听说禄东赞自行住在“波斯居”,坚执要让他换到官驿中居住。禄东赞在“波斯居”居住数日,觉得这里的居住环境及饮食口味都很适宜自己,就推却了唐俭的好意。

何吉罗看到尉迟敬德等人的神情,大为兴奋,说道:“禄相,你觉得这三人如何?”何吉罗还在吐蕃时,称呼禄东赞时用其下属的口吻,刚才听到尉迟敬德等人称其为“禄相”,觉得很贴切,遂跟着改了称呼。

禄东赞点头道:“这三人肝胆相照,豪爽义气,要交朋友,其为首选。”

“对呀。我估计,他们这几日见了皇上,定会说你的事。”

禄东赞未有兴奋之色,摇头道:“他们三人见了皇上,定会直言坦陈此事。可是呀,皇上有着何等的坚毅心智,此等军国大事,他岂能听了数名武将之劝就改换了心意?”

“这三人为皇上亲近之人,难道会没有一点用处吗?”

“也许会有一点用处,然作用不大。我未见皇上之面,然听你的介绍,加上汇集各方信息,能大致了解皇上的行事方略。譬如用人一节,即有其独到的地方。像尉迟敬德、程咬金、段志玄三人,其从皇上多年征战,又助其登上皇位,这是何等的功勋!然皇上即位以来,仅使尉迟敬德、段志玄出征一次,此后再无大用。他遇重大战事,皆属意李靖等人挂帅出征。由此来看,皇上用人多用其才,非以亲疏选人。这一点即与汉朝颇有不同,像李广利、霍去病等人皆为皇戚。”

何吉罗脸上露出敬佩的神色:“想不到禄相竟然能从人们的片言只语之间,窥到如此多的事情,见识入木三分。禄相,长安人说我是中土通,你若在长安住上一段时间,我就要被你比下去。”

两人说话间就回到了“波斯居”。他们到了门前下马,牵马入院,就见灯影下走过来一个老者。何吉罗主动打招呼道:“窦公,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呀?”

老者正是“波斯居”的主人窦公,他的眼睛有些昏花,听见有人打招呼,即先应了一声,又走到何吉罗面前仔细辨认,然后说道:“哦,原来是吉罗呀。这么晚了,你又给老夫送来什么客人?”

“嗬,原来窦公不认识这名客人吗?他已在‘波斯居’中居住好一段时间了,此人为吐蕃相国禄东赞。”

窦公仔细打量禄东赞,点头道:“老夫曾听伙计提起过,然一直未照面。禄相,你在此居住,使小店蓬荜生辉呀。”

何吉罗将窦公的话译给禄东赞听。

禄东赞深深一揖道:“鄙人来到京城,想不到还有如此所在,使异域之人有故国的感觉。窦公,还是你经营有方啊!”

窦公摇手道:“客官来到鄙店,即是老夫的衣食父母,老夫百般感谢。禄相,此话若是你由衷所言,老夫感到荣于华衮。”说罢,他又拱手道:“时辰不早了,老夫不再叨扰二位,请入房安歇。”

是夜,何吉罗未回己宅,陪着禄东赞一起安歇。

两人回到客房,何吉罗赞扬窦公道:“禄相,你别看这名老儿貌不惊人,然在京城之中却很是有名。”

“嗯,看得出来,此人待客以诚,颇有经商之能。”

“是呀,该地面初为水洼之处,窦公眼光独到,以低价购得此地,从此发迹。不过他在京城有名,非专指其经营有方,很大程度上指其以仁义之心待人。京中传闻,当初马周困窘之时,窦公主动周济,并将他引到常何门下。如此,马周终得皇上赏识,才有了今日显赫之地位。京城人都说,马周所以能有今日,追根溯源,还是窦公仁义之心所致。”

“哦?想不到马周发迹之前,还有这段曲折故事?”禄东赞来了兴致,让何吉罗将马周故事详细讲来。

事情也很凑巧,禄东赞与何吉罗说到马周,他第二日午时以后就来到“波斯居”。

马周得李世民之恩官阶迭升,其善谏诤,理事机敏,裁处周密,朝中之人皆赞誉之。有一段日子,李世民似乎必须日日要见到马周,否则就若有所失,李世民一日对房玄龄感叹道:“我若一日不见马周,就感觉少了些什么。”马周刚刚发迹为御史时,派人在京城内寻找合适的住宅,其口气很大,寻常住宅不放在眼中。朝中之人认为马周向无积蓄,刚刚为官不久就想买如此豪宅,皆暗笑不已。过了几日,安业坊内有一豪宅出售,价值两百万钱,马周闻讯前去观看一番,当场表示购下。第二日,李世民下诏让有司从官库中出钱购买此宅赠给马周,并同时赏赐一应奴婢及居室什物。到了这个时候,百官方才恍然大悟:敢情马周有皇上在后撑腰,方才气壮如牛!

马周由于得李世民赏识,升迁很快,初为监察御史,不久又擢拜为给事中,转中书舍人,又迁治书侍御史兼谏议大夫,还检校晋王府长史,可谓春风得意。马周从一布衣之身成为朝廷重臣,对其困厄之时的遭际记忆犹深。像赵仁本、窦公、常何等人,他视为恩人,岁岁殷勤探望,赠予钱物。对于曾经羞辱他的人,则白眼相加。浚仪县令崔贤听说马周发迹,入京后竟然厚着脸皮到马周府前要求拜见,马周听说是这位势利小人来府,让门人传话道:“尊县令莫非忘了昔日所言吗?”马周当时出走博州到了汴州,其远亲赵仁本想介绍他到浚仪县谋一差事,崔贤在席上当面羞辱马周,惹得马周抛下一句话:“总有一日,你想求见我而不能。”崔贤当时以为马周大话炎炎,不料今日果然成为现实。崔贤闻言,立在当地呆了半天,方羞惭而去。过了一年,马周参与官员考功事宜,随便寻了个由头,废去了崔贤的县令职位。马周对韦挺也很恼火,缘于其初为常何门客之时,韦挺对常何说笑道:“你在街上能寻来什么宝贝?要我说,你还不如让国子监帮你随便寻一个,这样才最令人放心。哈哈,你别是想图便宜吧。”马周此时站在一边,闻听此言,心中如针扎一般,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此后二人一殿为臣,马周对韦挺一直没有好脸色。

马周这次入“波斯居”,为的是拜望赵仁本。此时将近会试日期,赵仁本携其幼子入京参加会试,马周自然要去拜望恩人一番。

赵仁本因是马周的故人,窦公嘱咐伙计将他安排到“波斯居”上房内居住,恰巧与禄东赞相邻。马周入了“波斯居”,窦公等人自然殷勤接待,让伙计引路,并亲自相陪来到赵仁本的舍前,动静颇大。

禄东赞此时正在西首的花圃间缓缓踱步,看到窦公神色恭谨将马周送入舍中,不免多看了几眼。恰在此时,何吉罗也迈入上院中,看见禄东赞在那里踱步,遂紧走几步来到禄东赞的面前。

禄东赞手指赵仁本的房舍,问道:“来的是什么人物?我看出来了,窦公轻易不接待人事,今日为何如此恭谨,此人定是非同寻常。”

何吉罗笑道:“此人确实很有名,禄相昨日已经提过他的名字。”

禄东赞茫然不解。

“你忘了?我们昨日遇到窦公,提起过什么人?”

“此人是马周吗?”

“不错,正是此人。此舍中居住之人,听说是他的一名远亲,名叫赵仁本,当时曾经周济过他。”

禄东赞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说道:“吉罗,我想见见马周,待会儿你替我引见如何?”

何吉罗踌躇道:“我们贸然相见,这样好吗?”

“不妨。你不是和窦公相熟吗?你现在就去找他,窦公是热心肠之人,他定会帮你忙的。我欲见马周,不想谈什么军国大事,只是相识而已。”

何吉罗迟迟疑疑去寻窦公。

禄东赞现在起意要见马周,实因他知道马周在李世民面前极受信任。就大唐与吐蕃联姻之事,明理之人皆知合则两利,分必两损,马周若知道自己在京城中的困境,他必然借机在李世民面前说项。

何吉罗过了片刻即返回来,对禄东赞道:“窦公果然是热心肠之人,他听我说了来意,满口答应。不过,马周心意如何,他是否愿意见你,我心中实在没底。”

禄东赞点点头,说道:“只要窦公能将此话传给马周,他会考虑的。”

“朝中有制,吏员非朝廷同意,不得私自交结外国。马周向来行事谨慎端正,他是否有顾虑呢?”

“哈哈,我们只不过是路遇相识,何谈刻意交结外国?若马周是如此胆小如鼠之人,他焉能成为皇上的能臣?吉罗,你有些过虑了。”

两人说话间,就见赵仁本舍中走出人来,打头之人正是窦公。窦公向二人招招手,二人见状,心想事已成矣,遂紧挪几步,迎向前去。

两拨人到了近前迎面站定,窦公手指禄东赞对马周道:“马大夫,这位就是居住在小店内的吐蕃相国,名为禄东赞。”

马周跨了一步拱手道:“鄙人早闻禄相大名,不料今日能邂逅,实乃三生有幸。”

何吉罗将马周所言译给禄东赞。

禄东赞闻言,也急忙拱手道:“鄙人亦早闻马大夫贤名,心甚慕之,因唐突求见。”

两人你来我往,彼此客套了一番。

马周见日头已西斜,就对禄东赞道:“鄙人今日来此,为了拜望故亲,并让恩公备下一席薄宴款待故亲。禄相,我们在此相见,即是有缘,你若不嫌薄宴粗陋,也一同入席如何?鄙人早听说禄相辅佐吐蕃赞普,这些年来在高原之上很是兴旺,正想讨教一番。”

禄东赞喜出望外,自然连连说好,他们在窦公的导引下,边说话,边走到临街的酒肆中。席间,马周询问禄东赞道:“禄相,吐蕃国饮葡萄酒吗?”“波斯居”以接待外国客人出名,其窖藏葡萄酒数量很多。今日席上所饮,即是从伊州辗转运来的葡萄酒。

禄东赞答道:“我国世居高原,为御严寒,善饮马奶酒。鄙人入京城之后,饮葡萄酒数回,觉得滋味不错,已让吉罗代为收购一批,待归国时顺便带回。”

“哦,看来禄相也喜爱新鲜之物嘛。能入法眼的还有他物吗?”

“鄙人来到中土,能入眼之物甚多。说起来,马大夫也许不相信,鄙人有时候竟然萌生出留在中土的想法。”

“是吗?禄相若果真有此想法,鄙人定当禀报皇上,请求授以禄相大唐官职。如此,我朝又多了一名栋梁之臣。”

“鄙人感谢马大夫的知遇之恩。不过鄙人萌生出留在中土的想法,愈发感到鄙人尊主的独到眼光。鄙人实在想不通,尊主从未离开过高原,缘何知道中土繁华,以至于生出无尽的羡慕之心呢?”禄东赞的话题轻轻一转,就转到了正题上。

马周感叹道:“既为人杰,自有过人之处。中土之名气,盛名已久,禄相及赞普虽千里之外,想也有耳闻,并不稀奇。只是赞普为与大唐交好,甚至不惜开战,如此不屈不挠之斗志,委实可叹。”

马周说到这里,座中之人不禁同时发出轻笑。

禄东赞自我解嘲道:“中土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没有这一战,鄙人焉能来京呢?”

马周问道:“对呀,鄙人那日遇到唐俭,他顺口说禄相刚刚来京,从那时算起到如今,也很有一段日子了。你何故淹留至今,莫非真想留在京城吗?”

禄东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鄙人离国之前,尊主交代有话。唉,鄙人实在是有国难回啊!”

何吉罗遂将过程简要地向马周叙述了一遍。

马周沉吟道:“哦,原来如此。”朝廷有制,与外国交往之事由鸿胪寺负责,其余官吏不得插手,马周此时确实不知禄东赞此行的目的。

禄东赞又使出欲擒故纵之计,举盏道:“马大夫,鄙人再敬您一盏。其实吉罗所言,有些夸大了,我们毕竟是老友,他替鄙人着急,也在常理。马大夫,只要皇上和您能知道赞普心慕中华的心情,鄙人能否完成使命,其实为次。”

马周手擎酒盏向禄东赞示意道:“禄相,您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证您的心胸阔大。吐蕃有相如此,则赞普如何,可想而知。”马周说到这里,已对弃宗弄赞产生了许多好感。

“是啊,吉罗原在吐蕃时,曾经目睹了赞普的威仪。经过这些年的磨炼,听禄相说,赞普愈加练达。”何吉罗插话道。

马周显然对何吉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笑道:“哈哈,吉罗,看来你现在成了吐蕃的忠实说客。我曾听闻你的一些际遇,你初为波斯香料商人,不料陷身于朝中之事以至于窜于域外,不想入了吐蕃又结识了禄相,现在又开始斡旋外国事务,你这名商人,看来有些不务正业呀。”

禄东赞、窦公、赵仁本微笑着看着何吉罗,心想马周所言不差,果然此人有些意思。

何吉罗摇摇头,说道:“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呀。为贩香料,总想多结识一些人,孰料陷身其中欲罢不能。眼前的大唐与吐蕃交往一事,小人又陷身其中。早知道如此,小人还不如当初弃商入仕,这样才名正言顺呢。”

马周赞道:“你这样就挺好,交往人多而不谋私利,乐于助人唯义气为重。来,我敬你一盏。”

禄东赞看到马周不想谈论和亲的话题,不好意思再提。酒宴过后,他们走出酒肆,就见外面早已夜色阑珊,遂拱手作别。

尉迟敬德、程咬金、段志玄果然信守承诺,他们在不同场合觐见李世民的时候,挖空心思转弯抹角要提到禄东赞。李世民听到尉迟敬德和段志玄提起禄东赞的时候,仅淡淡地问了一句:“哦,想是何吉罗领他拜望了你们?”言罢就转到了其他话题之上。尉迟敬德与段志玄现在见了李世民,不像昔日为秦王府属时,可以彼此相对随便对答,而是心中生出了无限畏惧,生怕说出什么错话,不敢穷追不舍。这样,他们本想帮禄东赞的忙,终归一点都帮不上。过了几日,程咬金入宫觐见李世民,说完了正题,程咬金有意无意地提起禄东赞的名字:“陛下,臣前些日子遇到一位有趣的人物。”

李世民喜欢程咬金那诙谐的性格,打趣道:“嗯,有趣人物?朕看你就挺有趣嘛。”

“这名有趣的人物却是一个外国人,说是高原吐蕃国的相国,名叫禄东赞。”

“禄东赞?哦,朕想起来了,前几天敬德和志玄也提起过。咬金,朝廷有制,为官之人不许私自交结外国。你们这样做,不怕朕责罚你们吗?”李世民说到这里,神色间增加了一丝严峻。

程咬金顿首道:“臣不敢。臣那日与志玄一起在敬德宅中饮酒,恰巧何吉罗引着禄东赞到来,因凑巧相见。臣那日见禄东赞一副竹篙子一样的身材,偏又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模样显得滑稽。说起话来一双眼睛精光闪闪,让臣想起了欧阳老先生的模样。”

“是吗?原来禄东赞生得如欧阳询那样?这倒有趣。”

“比起欧阳老先生来,禄东赞毕竟耐看一些。不过,欧阳老先生说起话来,动辄掉书袋,臣唯恐避之不及。这禄东赞倒是另外一番光景,该人谈话时分寸拿捏得奇准,其为吐蕃相国,与臣等粗人谈话也非常和谐,让臣等愿意和他在一起。”

“好吧,你既然如此喜爱禄东赞,朕下次派人出使吐蕃时,就让你去走一趟。”

“陛下,君无戏言,咬金愿意为使。”

“哈哈,你如此上心,朕又有点犹豫了。咬金,邦交之事以细心为要,你的性子向为滑稽诙谐,酒宴之上使人快活,然邦交之时难免语多有失。罢了,朕收回前言,你还是老老实实干你的本职吧。你若喜欢高原风光,与敬德等人结伴一起,到那里观瞻一回,还是可以的。”

“好哇,若禄东赞此次归国,臣就随他一起到高原上游玩一回。”

“随便你吧。”

“谢皇上。只是……只是……只是禄东赞来求和亲未成,臣不知何时才能成行。”

“朕刚才说过,邦交之事非你所职,今后不许再提。和亲如何,朕自有主意。”

李世民的话音中透出严厉,吓得程咬金不敢再说,惶惶然躬身告退。

此后马周来见李世民,提起吐蕃的事,无所顾忌,侃侃而谈。

马周奏道:“陛下,臣前些日子到一驿中探望故人,恰巧碰上吐蕃相国禄东赞。”

“哦,这禄东赞在京中还挺有人缘嘛,动辄遇到朝中大官。前些日子,敬德、志玄、咬金相继在朕面前提到禄东赞的名字,看来他还是挺活跃的。”

“陛下,禄东赞其实是有国难回啊!”

“什么缘故?”

“禄东赞临行之时,弃宗弄赞言道,若访不来大唐公主,不许回国。”

“莫非马卿因此有同情之心了?”

“臣不敢有同情之心,然我国与吐蕃邦交之事,臣有话说。”

“嗯,你不妨说说。”

“禄东赞衔命来求和亲,其淹留长安,是为小事。臣所思虑的,却是我国与吐蕃的长久关系。臣忝为谏议大夫,不管国内外之事,凡有所感,不吐不快。”

“朕也心仪弃宗弄赞这个人物,其年龄轻轻,顷年以来凭借自身之力,使吐蕃国雄起高原。此人不像颉利那样骄横简单,譬如其专力谋求与我国和亲一事,即可看出其思虑深沉,眼光长远。”

“对呀,臣所思虑的也正是此点。臣听说弃宗弄赞与我国通好以来,即力求和亲,遂有其引兵犯我边境一事。我国强盛,不怕四夷来挑衅,然其倾心与我交好,陛下无动于衷,时间长了,臣怕寒了弃宗弄赞之心。像禄东赞淹留于京,看似小事,亦是大事。臣与禄东赞仅仅晤谈片刻,即发现此人练达深沉思虑良深,实为弃宗弄赞股肱之臣。若陛下坚持不见,恐生意外。记得陛下曾说过,为求一方安定,岂能惜一女子出外?臣以为,此事需陛下三思。”

李世民起身绕案踱步,仰天叹道:“朕本想此事从长计议,看来其实难能啊。”他扭头问马周道:“马卿,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四夷之事,知道朕想些什么吗?”

“臣不知。”

“当国力强盛之时,历代君臣往往想到拓展边疆,像汉武帝即是此例。我朝现在正是强盛之时,依靠国力收复旧地,乃至震慑异族心神,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朕定行之。只是如何行之,须要妥善思量。”

“陛下贞观以来抚民以静,对外轻易不动刀兵,像与东突厥、吐谷浑之战,其挑衅在先,非以武力迫人。如今北狄已安,尊陛下为天可汗;东夷与南蛮与我国交好,波澜不惊;唯西戎那里,似要下些工夫。吐蕃国与西戎相邻,其一举一动事关全局,须谨慎为之。臣以为,陛下这些年排解邦交之事,不以武力迫人,唯以德化感之,如今已渐生效果。”

“嗯,你能说出‘德化’二字,可见你能识朕的心思。朕这些日子所思,即是吐蕃国势今后到底若何?若其势渐强,须有策制之,这正是朕迟迟不愿答应禄东赞求亲的原因。”

马周顿时明白了李世民的真实想法。李世民这些年来,接受魏征的主张,即“偃武修文,中国即安,四夷自服”,致力于发展壮大国势,是为对外邦交的根本。他在对待具体事务时,并非无为而治,而是奉行“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之策略。像征服东突厥一役,即是最明显的例子。为了对付东突厥,李世民设法交好西突厥,即为“远交”;他又支持薛延陀、回纥等部落,以分东突厥之势。当东突厥势衰之后,李靖的区区数万兵马就可以将之攻破。马周知道李世民正拿东突厥与吐蕃相比。论距离,吐蕃较东突厥要远,然其又与大唐接壤,当其势强之后,极易与大唐启衅;论远交,吐蕃的最南面是一派绵绵高山,大唐谋求与泥婆罗等国联手,对制衡吐蕃来说丝毫无助,这正是犯难的地方。马周想到这里,也觉得束手无策,只好附和道:“陛下所虑甚是。吐蕃现在崛起不久,渴望与我国交往。然其占了地利的便宜,万一将来势强,焉知他们是否会图谋中原?”

李世民叹道:“是啊,人的欲望是无尽贪婪的,国家也如此,尤其是一些新兴国家,往往倚仗武力多占土地,以夸示天下。可是呀,你若占了土地未得人心,所占土地终归还要失去。朕明白这个道理,然四夷蛮荒之人又有几人能明白呢?这个弃宗弄赞看来还是明白事理的,然其后人呢?朕若不能采取制衡手段,使吐蕃势起遗祸后人,朕心中实在不愿。”

马周心中暗赞李世民深谋远虑。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李世民忽然笑道:“要说贪婪,以熊瞎子最为有趣。朕听说熊瞎子入玉米地掰玉米棒之时,左掌掰下一枚棒子塞到腋下夹住,再用右掌掰下一枚棒子夹到腋下,到了最后,它仅取两枚黍棒,身后却落下了一地。以人之智力,不该像熊瞎子这样,然一些人号称英武,其攻城略地难挡其锋,其实最后做的还是熊瞎子一般的事。”

马周点点头,叹道:“此为两败俱伤!其攻打之后难得其地,又使当时百姓遭殃,实乃祸害。”他又语气一转,接着说吐蕃话题:“吐蕃国居于高原之上,那里气候高寒,地广人稀,若行征伐之事,其实太难。臣又仔细观察过,吐蕃人似乎依恋故土,其对外征战之时,往往大掠一把即回故土,不图谋他国土地。这一点,弃宗弄赞倒与颉利有些相似。若从此点来看,我朝似与吐蕃交好,两国勿相侵扰,是为两利。”

“不错,朕明白这个理儿。以我国之强盛,终朕一生,吐蕃不敢来犯我国,然以后呢?万一有不肖子孙自毁国家,国势渐弱,吐蕃定会来犯边。”

马周心里暗暗叹口气,心想要使千秋万代保持盛世就太难了。现在怎么敢断定身后之事呢?想到这里,马周宽慰道:“陛下定下抚民以静,视华夷为一家之国策,如此传承万代,即可保证祚运长久。臣以为,陛下要防不肖后辈难,然现在着手制定各项国策,成为定式,使后辈遵之行之,还是可为的。”

李世民沉吟半天,点点头道:“马卿所言,甚是有理。将各项国策形成定式,使后辈遵之,朕将努力为之。好了,马卿,我们不可扯远了,还是谈谈眼前这个话题。”

马周明白李世民目前所思的非是与吐蕃和亲与否,而是从此点引起的全盘大计。他就顺着李世民的思路回答道:“陛下是否答应与吐蕃和亲,其实为一种手段。若不同意和亲,还有其他保持和睦的途径。总而言之,国家四周能否安定,关键还在于自身是否强盛。弃宗弄赞以武力称雄高原,现在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其有了与我国和亲的心思,就有了以德化之的基础。只是他现在一门心思与我国和亲,若另寻他途可能要大费周折。”

“是的,此人专注于此,朕岂能不知?将来就是将宗女嫁往吐蕃,也不能走义成公主的老路,一定要寻一个温婉识大体的女儿。唉,马卿,要说这治国一事,唯邦交事务最为劳神,一着不慎,即容易招致两国交恶。唐俭这些年来劳心于此,委实不容易。”

“唐俭能操持邦交之事自如,还是陛下宽仁待人的结果。臣这些日子细究我国的邦交之道,陛下对待异族可谓仁义有加。异族来归,陛下不强迫其同化,而是顺其自然,此为一;不掠取俘虏分散为奴婢,此为二;不使杂处通婚,此为三;不排斥各族不同之宗教,任其自主信奉,此为四。如此,中土之文化固然铺开比较迟缓,然终不至于因暴躁冒进而换取异族之深恨。弃宗弄赞渴慕中土文化,相信德化更能深入其心。”

李世民喜色上脸,赞道:“马卿最知我心!如你刚才所言,朕对待异族任其自由,中土文化被其接受的过程很缓慢,然朕以为,他们终究要接受中土文化!朕为什么这样说呢?中土文化历时数千年,其内涵博大精深,任何族人短期难为,这正是朕自信所在。有了这种自信,我们何必再计较异族的眼前之事呢?”

马周心悦诚服,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人莫能及。”

李世民哈哈一笑:“深谋远虑?非也。朕在朝中推行清明政治,对外宣示德化之道,皆使人不行阴谋诡计,而以推诚相待。说起来,朕若有一日之长者,唯此种不设防的胸怀而已。马卿,朕不敢与上古圣贤相比,自秦汉以来,似朕一样胸怀之君主,恐怕难出朕之右吧。”

“不错,秦始皇暴虐专横,汉武帝一任武力,隋文帝心思狭窄,他们难与陛下相比。”

“要说北魏孝文帝之胸怀还算博大,其致力鲜卑人汉化,这份胸怀非常人能及。”

北魏统治了北方以后,各种矛盾尤其是族群矛盾渐渐激化。孝文帝即位以后,迫于时势,力图摆脱鲜卑贵族的保守思想,为此进行了一系列的变革。他将都城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到洛阳,以汉服代替鲜卑旧服,朝廷上禁用鲜卑语通用汉语,规定迁洛的鲜卑人以洛阳为籍贯,死后不得归葬平城,沟通鲜卑贵族和汉人士族的婚姻关系,改鲜卑旧姓为音近或义近的汉姓,规定鲜卑人和汉人贵族姓氏的等第并使鲜卑贵族门阀化。孝文帝的这些措施,说明征服了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鲜卑拓跋部,自己不得不被汉族较高的文化所征服。在这个征服过程中,鲜卑族文化的优秀部分被中原汉族文化所吸收,特别是鲜卑族畜牧生产的经验和技能,在北方汉人中获得传播,由此丰富了汉族文化的内涵。孝文帝的这些举动,推动了本部族的进步,消除了民族间的隔阂,作为一个异族君王,确有着不凡的胆略。

马周答道:“孝文帝推行汉化措施,盖因形势使然,不像陛下这样有意为之。如此差别,更能彰显陛下之胸怀。”

“哈哈,马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好听话来着?”

“臣不敢奉承陛下,只知实话实说。”

“嗯,朕其实也喜欢听好听话儿,只是魏征你们,平素说的好听话儿太少了。”

马周躬身谢道:“谢陛下称赞。臣与魏征等人都是一样的心思,即是辅佐陛下得成大道,竭尽心力用尽才智。若说好听话儿,比逆耳之言更好说出,且惠而不费。臣所以不说好听话儿,盖因陛下励精图治,难忍奸佞之言所致。臣私下里想,若当场取悦陛下,陛下可能心喜,然过一段时间,陛下定然醒悟,心中会恼怒臣献媚惑主。如此,臣还是说些忠心之言最好。”

“哈哈,有句话叫做‘明哲保身’,你所谓的忠心之言,大约是你的保身之道吧?”

“臣不敢。臣只知遇上旷世开明君主,又欣逢清明盛世,所作所为因势而已。”

“瞧你,简直和魏征一样的脾气。马卿,朕近几年觉得事愈办愈顺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朕现在想明白了,皆因朕手下有一帮能干的文臣武将。朕想不到的地方,你们随时建言;朕未做对的事,你们及时举谏。有了你们这帮臣子,朕倒是省心省力。”

君臣二人本来谈论邦交之事,谁知谈着谈着就岔开了话题。李世民盛赞臣下能干,马周衷心恭颂皇上英明。

最后还是李世民率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如卿所言,朕若不答应和亲,这个禄东赞有国难回,就要长期在京城里待下去了?”

“臣观禄东赞架势,确实如此。”

马周听言辨音,觉得李世民此时有了接见禄东赞的意思,遂赶快接言道:“臣以为,我国现在与吐蕃交好,为两利之事。再观弃宗弄赞和禄东赞,非庸陋之人。若顺势答应与其和亲,是为大势所在。否则,因小事而使两国交恶,使我国陡增一强敌,实为不值。”

“朕早就说过,为使边境平安,何惜一女子?马卿,你替朕向唐俭传达谕旨:三日内,朕接见禄东赞。”

“臣奉旨。”

然而三日之内,李世民还是未能接见禄东赞,缘于西域又起祸端。

泥孰可汗得大唐支持,龟兹、焉耆等国纷纷来归,其势力渐强,将肆叶护可汗逐向西去。焉耆国不久向大唐请求开辟新路,李世民照准,引起了昔日独霸道路的高昌王麴文泰深深不满。以麴文泰的势力,他断断不敢单独向大唐叫板,但他又不甘心失去昔日的尊崇地位,遂决心与大唐反目,暗暗派人去联络肆叶护可汗。

西域诸国中,除去西突厥汗国以外,就数高昌国的势力最强。肆叶护可汗此时的心情也很矛盾,一方面,面对得大唐支持的泥孰可汗无计可施;另一方面,对失去东方的地盘又极不甘心。麴文泰现在主动来投怀送抱,让肆叶护可汗大喜过望,决定与高昌国联手,逐步使其势力东移。

泥孰可汗这些年得大唐支持,下面又有若干属国,不免志得意满,犯了颉利一样的毛病,对其部落疏于笼络,往往简单地发号施令,时间长了,族人渐生怨心。

肆叶护可汗知道,要想扩张势力,须以本族人为本,靠统领外族人来侵占地盘,那是很不牢靠的。他现在起了东扩的念头,就派人到泥孰可汗辖下的突厥部族中去了解情况,得知这些部落对泥孰可汗有怨愤之心后,遂开始了动作。

肆叶护可汗封阿史那步真为叶护,令其带人开始东进。

阿史那步真为一骁勇之人,他带领三千马骑出发,越过天山,前方即是突厥族处月、处密等部落,这些部落现在受泥孰可汗节制。

阿史那步真单骑来到处月部落帐前,求见部落首领。他鼓舌说了自己的来意,一席话说得部落首领率部归附肆叶护可汗。在此示范下,处密等部落相继来归。如此,肆叶护可汗不费一刀一兵就轻松控制了天山东路。阿史那步真带领手下一路东行,直抵可汗浮屠城设立牙帐。

可汗浮屠城在高昌城的正北方,两城相间三百余里。

麴文泰得知阿史那步真在可汗浮屠城建牙帐,顿时喜动颜色。他令人准备好一应珍宝礼物,亲自去可汗浮屠城面见阿史那步真。

阿史那步真倒是一名颇识礼节之人,闻听麴文泰到此,急忙出帐迎接,口称:“鄙人正准备这几日前往贵国拜见国王,不料国王今日大驾来此,使鄙人有些手足无措。”

麴文泰说道:“鄙国与贵可汗通使多次,举国臣民得知贵可汗欲图东进,早已望眼欲穿。叶护如今在可汗浮屠城建牙设帐,坐拥雄兵数万,即让鄙国有了依靠。”

阿史那步真躬身道:“不敢。鄙人来到可汗浮屠城,人地两疏,今后仰仗国王的地方还多着呢。请,请,请入帐内叙谈。”

麴文泰入帐后,即让手下人将带来的珍宝诸物献给阿史那步真。众突厥人看到眼花缭乱的珍宝,心花怒放,觉得肆叶护可汗决意东进实在英明,西域之地多产毛皮等物,哪儿有这般精美的器物?

阿史那步真推辞道:“国王陛下,鄙人今后仰仗高昌国的地方甚多,岂能反客为主,反受礼物?鄙人万万不敢受,或者陛下将此珍宝散给高昌国百姓,那也是好的。”

麴文泰哼了一声,说道:“宝物赠贵人,岂是猪狗似的百姓能享受的?叶护,请勿推却,高昌国现在正有借重汗国的地方!”

“陛下欲求何事?”

“叶护携铁骑东来,一举降服处月、处密诸部落,势力大增。举目西域,能与叶护可匹敌者,唯泥孰可汗而已。依孤估计,若叶护携累胜之机,再与我国联手,泥孰可汗未必能敌。孤以为,叶护再向东进,即到了大唐边境,现在西域未稳,不宜与大唐发生冲突,唯今之计,叶护似可南下,削弱泥孰可汗势力。”

“好呀,鄙人正有此意。陛下今出此语,更添胜算。然泥孰司汗建牙西南,道路太远,我们欲削其势力,不知先从何处下手?”

“先攻焉耆!”麴文泰恨恨地说道。

“为何要先攻焉耆?”

“焉耆与我国相邻,届时叶护从西包抄,孤领兵自东向西攻击,即可一举攻下。拿下焉耆之后,其西面的龟兹诸国即会望风而降,如此就切断了泥孰可汗的爪牙。我们稍作整顿,可以无羁绊全力对付泥孰可汗。如此,西域大局可定矣。”麴文泰口中这样说,心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即是焉耆国倚仗泥孰可汗与大唐的关系,向大唐请开西域通路,如此就打破了高昌国垄断西域通路的专权,使高昌国在大唐君臣心目中的地位大为降低。追根溯源,麴文泰认为,焉耆国是自己与大唐交恶的始作俑者,他因而要先收拾突骑支。麴文泰恼怒突骑支日久,只是以前自己势单力薄,不敢与大唐贸然翻脸。现在来了强助,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碍于要顺利说通阿史那步真,麴文泰不敢将自己的私心全盘托出。

阿史那步真现在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此次东进,肆叶护可汗要求他全力削弱泥孰可汗的势力,而非对付大唐。其时,大唐国力强盛,四方诸国不敢轻易向大唐启衅。麴文泰提出先攻焉耆,很符合阿史那步真的心思。

两人一拍即合。

十日后,阿史那步真从处月、处密诸部落中挑选了一万精骑,斜向西南杀向焉耆。这边,麴文泰集合国内重兵,悄悄沿着与焉耆国相邻的边境上一字排开。得知突厥铁骑已经攻入焉耆国境内的消息后,麴文泰即号令全线猛力发动。

焉耆国东接高昌,西邻龟兹,亦为汉时故地。境内土地肥沃,盛产葡萄和鱼、盐,人们又善营商贾之利,国家相对比较富庶。只是其国境比较狭小,仅有焉耆城为中心的五座城池,人口不过两万,仅有兵力两千余人。如此小国,处在西域犬牙交错的形势之中,多亏其王突骑支左右逢源,善于把握大势,及时附属西突厥等大国势力之下求得庇护,方保不为强国吞并。

泥孰可汗得大唐册封支持,焉耆国附属其下,又向大唐请求开辟新路,其转运之利滚滚而来,正是突骑支得意之时。他没有料到麴文泰和阿史那步真联手攻来,因事先毫无防范,未及招架即全线崩溃,其五座城池很快全部被攻破。

突骑支知道麴文泰对自己恨之入骨,他收拾起自己变色龙的角色,带领家人和万余人弃城逃跑。他们先是西行至龟兹观察风头,以定下步行止。

麴文泰听说突骑支率众逃跑,留下了五座空城,心有不甘,又找到阿史那步真商议,意欲乘胜追击,顺手将龟兹国灭掉。

阿史那步真是一名稳妥之人,他不同意再攻龟兹,说道:“我听说中土有句话,叫做‘穷寇勿追’,我们长途奔袭数百里,已将焉耆攻破,达到此行目的,何必再节外生枝?”

麴文泰恭维阿史那步真道:“突厥铁骑向来势如旋风,现在攻破焉耆,正是势盛之时。若就此罢手,即会消磨志气。叶护此战胜后,威风横行大漠,眼前的龟兹何足道哉?”

阿史那步真的心中又是另外一番心思。处月、处密等部落才降服不久,自己又刚刚在可汗浮屠城设立牙帐,若从此向西攻去,处月、处密等部落势必因劳乏而顿生怨心,弄不好易生变乱,自己也就失去了可汗浮屠城这个根本。阿史那步真权衡利弊,决定先退回可汗浮屠城,安定一段时间后,再徐图进展。

麹文泰见阿史那步真意志坚定,遂叹口气,不好再强求。

突厥兵和高昌兵分两路退出焉耆,他们掠走了焉耆五城内未及逃走的一千五百余人,准备带回去作为奴隶。出城之时,又在每个城中放了一把火,将其城中房屋全部烧尽。

过了一个多月,麴文泰又携带礼物到可汗浮屠城面见阿史那步真,两人见面寒暄数句,麴文泰直接说道:“叶护,现在焉耆已灭,西境渐安,唯东方大唐之伊州近来增添兵力,似乎对我们不利。”

“大唐莫非要来打抱不平吗?”

“正有这个意思,叶护,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其未完全布置好之时,联手给予其雷霆一击,让大唐见识一下我们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