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安北境群臣献策 设督府恩威并施

萧瑀被李世民授为御史大夫,职掌御史台。御史台主要负责纠察百官之失,巡按州县之风,为朝廷的监察机构。萧瑀此前为特进,列文散官正二品,且参预朝政,有宰相职之实。李世民这样做,是看中了萧瑀的秉性忠直、端正耿介,让其在这个岗位上发挥作用。

李靖将碛口的事情安顿好之后,留下苏定方负责镇守定襄城,带领从人回京城复命。此时李世、李大亮、张公谨、柴绍、薛万彻已带领本部兵马返回原来驻地。当李靖到达渭水南岸的时候,侯君集奉李世民之令在此迎候,乐工们吹吹打打将李靖等人送入京城。

萧瑀此时求见李世民,奏道:“陛下,李靖平复东突厥,其功大焉。然其御军无法,亦有大罪。”

“御军无法?李靖号称兵法大家,萧公这样说,能令人信服吗?”

“李靖领兵袭破颉利牙帐,却放纵兵士,任其放手抢掠,将突厥珍物掳掠俱尽。李靖此次回京,听说仅带五车珍宝以归国库。陛下若不信,待李靖面君之时,自可查问清楚。”

李世民抬头思索片刻,缓缓说道:“是啊,打从隋炀帝开始,突厥获得了多少珍宝。五车?五百车也不止呀。”

李世民心里一动,想起自己以往征战之时,所获得的珍宝何止千万。这些珍宝除了可以赏赐给有功将士之外,自己还可以私下昧下一部分,至于上缴国库,当然寥寥无几了。当初攻破洛阳时,自己奉李渊之命将所获珍宝赏给有功将士,不料还是被李元吉、尹德妃等人到李渊那里累进谗言。李靖今日这样做,若他果真是御军无法也就罢了,可李靖素来治军甚严,他没有道理任手下将士肆意抢掠呀。想到这里,李世民的心头上忽然现出四字——“收买人心”。

李靖若果真起了收买人心的心思,事情就麻烦了。要知道李靖以军机纵横天下,他现任兵部尚书,手绾兵权,若任其发展,渐渐成了气候,的确是一件麻烦事儿。李世民这些年始终对李靖保持警惕之心,其原因有两个:一是李靖能力太强,二是他在玄武门之变前夕不肯向自己效忠。李靖此次用兵一万,就将为祸中土多年的东突厥给灭掉了。消息传回来,许多人都赞道:“李靖用兵真如神啊。”那份景仰之情,与自己当初为秦王时的风光无二。李世民此时又忽然想起三国时的司马懿,那司马懿起初对曹魏没有异心,立功颇多,然最终还是将曹家的江山给夺了去。

李世民的这番心思波动未在脸面上显现出来,他静静地对萧瑀说道:“李靖毕竟破了颉利,有此功劳,其他的都是末节。朕知道这件事情了,自会妥善处理。萧公,御史台不可因此事弹劾李靖。”

萧瑀很不服气,说道:“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李靖破敌有功,然亦有失,应该责之。陛下一向赏罚分明,缘何在这件事情上摇摆不定?”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说道:“治理好一个国家,若一味用刚直的法子,有时候效果并不好。萧公,你不可再争,这件事儿就这样定了。若御史台再有人弹劾此事,朕唯你是问。”

萧瑀只好悻悻而退。

第二日,李靖入朝献捷。当着群臣之面,李世民面露微笑,将李靖大为赞扬了一番。加李靖为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增食邑一百户。散朝之后,李世民让李靖入东暖阁,单独召见他。

李靖满心想李世民精于战事,现在单独见自己定是询问战事的细节。孰料他一入阁就感觉气氛不对,只见李世民脸色严肃立在案前。

李靖拜毕,李世民沉声问道:“药师兄,你知罪吗?”

李靖顿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躬身答道:“臣不知。”

“你袭破颉利有功,朕刚才已经赏了你。然你御军无法,将突厥珍宝掳掠俱尽,这是不是罪过?”

李靖自从与李世民接触以来,李世民每每皆是和颜悦色,从没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他抬头观察李世民的神色,只见他脸色铁青,十分动怒,遂跪下奏道:“此次会战皆在夜色中进行,将士们趁乱收起一些珍宝,那也是有的。陛下,臣后来在军中严令,让将士们主动上缴,并造册登记,算是弥补了一些过失。”

“中土这些年输往突厥珍宝无数,缘何仅有区区五车运回?”

“颉利这些年为收买其他部落,已出珍宝无数,所剩亦寥寥无几了。”

“你还敢强辩?”李世民一拍案子,恼怒更甚,“这件事儿若是长孙顺德、尉迟敬德等人为帅放纵而成,尚情有可原,然发生在你李药师的治下,太不应该。你身为兵部尚书,又是此战的主帅,天下皆知你治军最严,然偏偏发生了这件事儿。朕少一些珍宝并不可惜,最为痛心的是因此坏了我军的规矩。朕读过你那三卷兵书,其中开篇说道‘驭军之法,以严格为要’,你的这番言语,难道仅仅让别人看的,而自己却另做一套?”

李靖见李世民动了真怒,叩首道:“臣知错了,请皇上降罪处罚。”

李世民依然慷慨激昂:“朕不罚你!你今日回府,将你那三卷兵书好好温读数遍,静思其过。”说完,他拂袖而去,将李靖晾在当地。

颉利那晚乘千里马带领数人逃出碛口,向西面逃去。他思来想去,感到四面楚歌,无处落脚。北面是薛延陀、回纥等部落,正西面是西突厥,东面、南面已成唐土。他想越过陇西,去投奔与大唐为敌的吐谷浑。行到半路,忽然一拍脑袋,骂自己:简直弄昏了头,怎么把阿史那社尔给忘记了?

阿史那社尔是处罗可汗的次子,是颉利的侄子。当初处罗可汗主政时,将其派往灵州之西北建牙,其部落有五万余家。颉利继承处罗的汗位,阿史那社尔与其来往不多,独力发展,倒是相对安定。

颉利在此惶惶然之际,决定先到阿史那社尔那里安身,然后相机说动阿史那社尔去投奔吐谷浑,也算有了一些与吐谷浑结盟的资本,再徐图发展。

不想阿史那社尔另有打算。他近两年来日益感到唐朝的强大,驻守在灵州的任城王李道宗和行军副总管张宝相日益向北挤压,使他感到处境越来越窘迫。眼下颉利独身逃此,则昔日强盛的汗国不复存在。阿史那社尔深知自己今后有被灭和投降两途,比较起来,及早出降还能全其部落。若降于薛延陀、回纥、吐谷浑等部落,只会落下被奴役的命运。而大唐素来心胸宽阔,对待异族并不歧视,使他坚定了降唐的信念。一日深夜,他令人绑起颉利,然后亲自押送,前往长安去见李世民。

李世民见阿史那社尔来降,顿时大喜,授其为左骁卫大将军,让其部落仍然居住在灵州之西北。对于颉利,李世民却是另外一番手段。

李世民这日登上顺天楼,楼内摆满了各种珍奇文物,奢华至极,其身边随侍有房玄龄、长孙无忌、萧瑀、陈叔达、王珪、温彦博、魏征等人。李世民入楼后坐定,让唐俭去唤颉利。

颉利无精打采上了楼,只见他神情委顿,失去了以往的跋扈飞扬之色,见了李世民赶忙屈身行礼。

李世民说道:“免礼。颉利,我们自便桥盟约之后,算来近四年时间。遥想当初你号称百万精兵,缘何败亡如此之速也?”

颉利低头不答。

李世民手指楼内珍宝,说道:“颉利,朕今日见你并非满心喜欢,心中其实很替你悲哀。这些年,你从中土索走多少珍宝?然珍宝没有穷尽的时候,你看,这里还有满楼的珍宝,可惜你再也拿不走了。你眼中只有珍宝没有其余,这正是你将偌大一个汗国折腾得覆亡的原因。”

颉利嘟囔了一句:“你们中土有句话,叫做‘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到了现下这个地步,我无话可说。”

李世民立起身来,义正辞严斥责道:“你无话可说?朕却有话说。你即位时间不长,却犯下了五项大罪:一者,你藉父兄之业,不思创业,不思守成,反而纵逸淫虐,此为你亡国的根本原因;二者,你数与我国相盟,动辄违背;三者,你恃强好战,暴骨如莽;四者,你纵骑毁我庄稼,掠我子女;五者,前时我宽宥你罪,意图存你社稷,然你拖延不来。此五罪仅犯其一,即可将你斩杀。”

颉利被解入京城之后,自知罪过太大难逃一死,早已麻木不仁。他听了李世民的话,心里并不害怕,淡淡说道:“我有罪当斩,并不乞求活命。唯我那些流离失所的族人,请求陛下妥为安顿。”

李世民心中暗暗赞道:颉利说出这番话,还算有点硬汉本色。他又复坐下,缓缓说道:“你知罪就好,然朕并不斩你。知道为何吗?你自从渭水便桥盟约之后,并未大举入侵,使我边境保持相对安定。仅从这一点,朕就免了你的死罪。”李世民口里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想。他所以免了颉利的死罪,有更深的用意。颉利虽暴虐失尽民心,然他为东突厥大汗多年,许多突厥人依旧视其为首领。若将其斩首,势必引起突厥人的心绪波动,弄不好还要出乱子。

颉利原来抱定了必死之心,闻听李世民免了自己的死罪,毕竟有求生的愿望,禁不住流出了眼泪。

第二日,李世民授颉利为右卫大将军,并拨给住宅,留住京城。

李世民将李靖晾了数日,方才单独召见。李世民此时颜色稍和,言辞也很亲切,他说道:“上次那件事儿,朕让你思过,可有什么结果?”

李靖顿首道:“陛下那日责臣,很是应该。臣御军无法,使皇上蒙羞,唯望皇上降罪。其实皇上的心意,处罚并非首要,是想让臣从心底里觉悟,以从严治军,使大唐之军成为纪律严明之威武雄师。”

李世民微笑道:“药师兄这样说,朕心甚慰。你御军无法,确实有罪。然朕这些日子细细想来,隋朝时史万岁大破达头可汗,而隋文帝却有功不赏,反而因其他小罪将其斩首。朕却不然,今天要录你之功,赦你之罪。”

李靖顿首道:“谢陛下宽宏之恩。”李世民又道:“还有一件事儿。如晦逝去,尚书右仆射的位置就空了下来。朕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觉得你是最佳人选。你文武全才,还需到如此重要的岗位上为朕办事。”

李靖连连推辞:“臣现为兵部尚书,已感觉吃力。尚书右仆射总理军国大事,职责甚重,臣没有经验,恐怕难以负担,请陛下另择他人最好。”

“药师兄,记得你以前说过,人非生来就会打仗。同样,人非生来就能理政。我心已决,你勿再推辞。至于兵部尚书一职,我想让侯君集继任。魏征曾说过侯君集有相者之才,也该让他历练一番了。”

李靖听到要授侯君集为兵部尚书,他张嘴想说些什么。然想了想,话终久没有出口。

李世民察言观色,问道:“药师兄莫非有什么话要说吗?侯君集能否胜任兵部之事?”

李靖斟章酌句:“侯君集跟随陛下多年,还是有相当才具的,应该能胜任兵部尚书一职。只是……”

“药师兄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了,我让你经常教授侯君集用兵之法,可侯君集前些时向我埋怨你并不全授。由此来看,你们两人之间并不是十分和谐,你教授时未尽全力,则责任多在你了。”

李靖听说侯君集背着自己告御状,颜色未改,淡淡说道:“侯君集所言为实,兵法中一些隐微之处,臣确实未加教授。现在中原无事,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他想求尽臣术,是否心中有隐微之处呢?”

李靖的话说得委婉,然李世民能听出来这样的含义:侯君集心存异志。

但李世民压根就不往这方面想,哈哈一笑道:“人若溺于一事,往往求深穷究。侯君集这样说,也在情理之中,还是药师兄多心了。若依此推理,药师兄识军机之隐微,莫非也心存异志吗?哈哈,我却从来没这样想过。”

李靖躬身道:“陛下明察秋毫,臣万万不能及。”

“嗯,此事就这样定了。如晦临终之前,还念着安顿突厥之事。药师兄,你及早到任,我们还要好好把这件事儿议一议。”

数日后,果然一纸诏书授李靖为尚书右仆射,侯君集为兵部尚书。这日,李世民来到政事堂,与众宰臣们商量安顿突厥之事。他们刚刚谈了几句,李世民觉得人数太少,不能听到广泛的意见,遂让人去唤身兼学士之人。

人们得知今日的议题,觉得事关重大,先是沉默片刻。

李世民让温彦博搬来一沓疏奏,随手翻检了一下,说道:“如何安顿突厥,已迫在眉睫,一些臣子已想到此节,纷纷上疏陈述个人意见。这里面,李大亮、窦静、李百药等人说得比较全面。温卿,你择要给大家读上一读。”

颜师古现以中书侍郎兼职学士,他仔细听了疏奏中的意见,首先说道:“陛下,臣以为李大亮、窦静等人说得有理。想那突厥之人豺狼心性,饱则飞去,饥则附人,恍惚来去无常也。臣以为可使他们仍居漠南,但要分散其部落,以弱其势。对其中族群较大之酋长,可以妻以宗女,以固其心。”

房玄龄当即不赞成:“颜先生此话,又走到老路上了。当初隋文帝就是这样做的,结果呢?成就了一个强盛的东突厥汗国,为祸中土数十年之久。今天若继续这样做,焉知数十年之后会不会又出现一个汗国,这就为后世埋下了隐患。”

群臣连连点头,觉得颜师古所言不为高招。萧瑀说道:“戎狄之性,犹如禽兽。其穷困之时,神情哀怜,像隋文帝不能察其本性,拨出富庶之地让其居住,以致酿成大祸。玄龄说得对,这样的事儿今后不可再为之了。”

颜师古仍旧不服气,他起身走到放有奏疏的案前,从其中取出几本,略略翻了一下,说道:“这些奏疏经过中书省的时候,我逐本翻阅,见其中大部分人的意见,要将这些突厥人尽数迁入中原,分其部落,使他们散居各个州县,然后教之以耕织,化胡虏为农民,将塞北之地空虚。这样的做法,实际是采取了强制同化的措施,不顾突厥人的生活习俗,容易酿成大变。且塞北空虚,即使突厥人不在这里居住,亦挡不住其他部落来此游牧。依我看,这种做法并不比我的意见高明。”

话说到这里,已经现出了辩论焦点所在:一是如何妥善安置突厥人;二是塞北历来为北方游牧部落袭扰中土的根据地,须防患于未然。

房玄龄叹了一口气,说道:“塞北之地不可轻视啊,若处置不好,又成祸乱渊薮,就枉费了这番征战工夫。想秦始皇一统六国,终对塞北之地无计可施,只好筑起了一道长城,试图将夷狄挡在长城以外,是为无策;至于汉武帝,虽派卫青、霍去病征讨匈奴,且连连取得大捷,然毕竟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亦为下策。皇上今日让我们在这里议论,就是想找到好法儿,对以往的做法不可简单仿效。”

李世民坐在一边,认真倾听群臣的议论,并不插言。

魏征立起身来,说道:“突厥世为我国寇盗,为百姓之大仇。若将他们散入中原,极易引起冲突。房仆射,我们固然不可简单效仿前朝政事,然隋文帝当初安置启民可汗的法儿,有其合理的地方,只要将其散入漠南,稍加管理,以我国强大的国势,谅其难成气候。”看得出来,魏征极力赞成颜师古的意见,坚决不同意将突厥人散入中原。

王珪这时插话道:“将突厥人散入中原会引起各方冲突,若将他们归入漠南,毕竟鞭长莫及,极易有变数。唉,这两种法子各有所长,然也有极大的缺陷。”

温彦博以前作为唐朝的专使,多次前往东突厥,熟知突厥人的习俗,这几年又为朝中重臣,视野上相当开阔。他自从入堂一直认真倾听别人的意见,默默地在那里思索,未发一言。看到大家在那里争执,分成主内迁和主外流两派,他的思路渐渐明晰起来,于是站起身道:“诸位已经说过了不少,彦博想说说自己的想法。”

李世民这时插进话来:“要说众卿对突厥的熟悉程度,首推温卿,再一个就是唐俭了。温卿,你大胆说吧。”

温彦博受到了李世民的鼓励,朗声说道:“陛下,臣之主意是汲取各方面所长,力求稳妥。”他将脸转向众人,接着说道,“突厥人习惯在草原上游牧,若将其迁入内地,强制为农民,就乖违物性,非存养之道也;另若将其流入漠南,放任不管,就失于简单。所以彦博以为,可以依汉时将匈奴置于五原塞下的故事,保全突厥部落,存其土俗,将其置于定襄周围。这样有两个好处:一者是充实了塞北空虚之地,可以成为漠北至中原的一个缓冲区;二者,亦示我朝对其无猜忌之心。我这样说,并不是简单模仿隋文帝的做法,须有诸项措施辅之。第一,要将其部落依地域分离开,依我国州县制度设立机构,由其首领领之。在其上,设立都督府,由朝中派人任都督,就近管理。第二,选各部落首领入京为官,以其为质,约束其部落不可轻举妄动。”

温彦博的主张与别人不同之处有三:一是保留突厥习俗,使其相对集中居住在朔方至定襄一带的区域内,由各部落首领任州县长官,实行区域自治;二是不将其流入大漠,朝廷就近加强管理,设置都护府统领各自治州县,以加强与中央的联系;另择其首要者入京为官,以羁縻其部众;三是对突厥人采取教化的手段,采取渐进的方式使之与内地人逐渐融合,避免民族间容易发生的矛盾。

众人听温彦博说出这样一番主张,大多数人认为该法比较稳妥,暗暗点头。李世民问李靖道:“药师兄,你刚刚与突厥人交过手,温卿所言还算妥当吗?”

李靖每到大庭广众的地方,往往沉默寡言,话语不多,与其在战阵上叱咤风云的架势反差极大。他今日听了众人的议论,也觉得温彦博的主张最全面且稳妥,要知打一仗毕竟是一时的事情,打仗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要想让地面上长治久安,须有稳妥的办法安抚之。他见李世民来问,急忙奏道:“陛下,臣以为温令所言是最好的主张。”

那边的魏征忍不住站了起来,拱手向李世民谏道:“陛下,臣不敢苟同李仆射的观点,其实温令刚才所言,经不起推敲,且祸患极大。”

魏征转头质问温彦博:“温令,你多次出使突厥,难道不知道突厥人的习性吗?自古以来,夷狄人面兽心,弱则服从,强则叛乱,为其常性。突厥人现有十万余口,你让他们居住在朔方之地,离京畿不远。数年之后,其生息倍多,必为心腹之患。你口口声声说不简单模仿隋文帝故事,我却看不出你这样做与其有何二致?”魏征心中坚定了突厥人人面兽心的信念,想将他们流入大漠任其自生自灭,从此不用再为之烦心。

温彦博微微一笑道:“魏监,你说出这样一番话,倒让我想起贞观之初的一段故事。那时你与封德彝辩论,强调要用教化为主对待民众,不能用严刑霸道的手法。时间过去不到四年,你缘何就改变了想法?”

魏征一愣,继而强辩道:“对呀,对中土之民施以教化手段,我朝现在不是一直这样做吗?温令,突厥人居于蛮荒之地,无教化的基础,怎么能适用于教化手段呢?”

“嘿嘿,依魏监所言,突厥人非为人类,压根就不能教化吗?”

“同样是人,毕竟有区别。”

“我记得孔子有言:有教无类,天子之于万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魏监,现在突厥破灭,归附我朝,你不加怜慰,反将之推入大漠之中,非圣贤之道。若这样做,就违了我朝‘唯重教化’的本意,且会寒了四夷之心。”

温彦博搬出孔子的圣贤之言,又以魏征当初的主张为武器反击,弄得魏征一时语塞。魏征懊恼地想,教化施之的对象为人,突厥人既然是人类,若说不能教化他们,道理上确实站不住脚。他心有不甘,只好转移谈话角度,说道:“温令既然搬出了圣贤之语,倒让我想起了晋代的一段史实。晋初之时,诸方胡人与中土之民杂居于中国,有郭钦、汇统等人多次劝说晋武帝将这些胡人驱出塞外,而晋武帝不听。过了二十余年,终于酿成永嘉之乱,使伊、洛之间,皆成胡人之域。前事不远,难道不能成为明鉴吗?”

“我朝岂能与晋朝相比?若国祚长久且强盛,四夷皆望风归附,如果再以德怀之,使其归心,终无叛逆。若国祚短促,国之不存,何谈制夷之策?”

两人辩论到现在,可以看出他们各人的际遇不同。温彦博多次出使突厥,熟知突厥习俗,因结合实际提出既抚又管的主张。魏征毕竟接触外事太少,对夷狄的认识多是从书本上而来,其主张不免偏执陈腐。

房玄龄见两人在那里争执不下,遂插话道:“温令所言还是有一些道理的。国家只有强盛之时,对四夷方有或征或抚的资本。李药师对突厥一战,已取得完胜,剩下的就是如何抚之。所谓张弛有度,温令的主张不缓不紧,可以行之,亦可显现我朝博大的胸怀。”

魏征坚持己见,不依不饶,转向李世民道:“陛下,既有前车之鉴,切不可用彦博之言。若将突厥散养于朔方之地,所谓养兽自遗患是也。”

李世民对魏征的诤谏,往往言听计从。他今日却有些反常,觉得魏征所言有些陈词滥调,不合心意,反觉温彦博的话声声入耳,倍觉新鲜。

温彦博今日的情绪显得十分激昂,他也转向李世民大声说道:“陛下,魏监所说有些危言耸听。我国现在救突厥人于灭亡,再授以生业,教之以礼仪,数年之后,他们皆成我国亲民。且选其酋首,授予京中宿卫之职,其部落必然畏威怀德,不敢妄动,何后患之有!”

李世民并不直接回答两人,将目光视向长孙无忌,说道:“无忌,你一直在那里默默无语,谈谈你的看法。”

长孙无忌立起身来,躬身答应,然后环视众人道:“如何安置突厥之众,各位大臣已经说了不少,我不想再重复。刚才魏监谈到晋武帝,我想就这个话题说几句。晋武帝对待入中土胡人,态度极为严厉,将之作为压迫及奴役的对象,最终加剧了族群之间的矛盾,酿成巨变。无忌的先祖,大约是其后进入中原,定居到洛阳。中土之人与四夷之人相比,仅仅风俗、语言不同,至于人性本身,还是共通的。像魏监说突厥人人面兽心,我不敢苟同。若如此定论,无忌之先祖根本不可能进入中原,无忌也无法与大家一殿为臣。孔子说得好:有教无类。陛下,从这一点而言,臣还是赞成温令的主张。”

李世民点名让长孙无忌说话,座中有人已经猜出李世民的倾向:让长孙无忌现身说法,以说明华夷之防是人为的东西,并非人之本性所然。

果然,李世民待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就接过话题说道:“无忌说得好。华夷之防是人为的东西,秦汉以来,在众人的心中根深蒂固。魏晋以来,四方诸胡渐渐融入中国,国内人员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若还抱着书本中的说法不变,一味以固定的眼光对待突厥人,就会有偏差。”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向魏征看了一眼,魏征此时正闭目琢磨李世民的话,并未接触到他射来的眼光。

李世民接着说道:“朕刚才听大家议论,内心里一直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以秦始皇、汉武帝、隋文帝之能,及其国家之盛,犹不能平服戎、狄,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兵强马壮,所战皆捷,其武力可谓强矣。魏卿,你能告诉我吗?”

魏征直到现在还没有转过弯儿,他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一时想不出个中原因。”

李世民示意魏征坐下,然后说道:“他们一味用武力征剿,忘记了恩威并施这句话。自古以来,历代君主皆贵中华之人,而轻贱夷、狄之人,由此产生的裂痕,无法弥合,越裂越大,所以处理四方夷、狄之人就成了一个无法开解的顽症。自从今日开始,朕想将中华、夷、狄之人视之如一,且爱之如一,不加区别。”

魏征又起身道:“陛下以如此宽阔胸怀对待他们,委实是他们的福音。然夷狄之人能否体会皇上的这番苦心?他们若反其道而行之,行中山狼故事,臣实在担忧。”

李世民悠悠言道:“华夷之间的恩恩怨怨,上下数千年,若想短期内正之,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我国国势渐强,自朕以下,视夷、狄之人为一家,时间久了,他们能够慢慢体会出来的。国势强而不仗势欺凌他人,仅此一点,他们就会心存感激。东突厥新亡不久,四方诸夷正在观望我国如何处置他们,若处置得当,即会产生极大的影响。”他的语音忽然停顿了一下,继而稍稍提高了声调:“众卿所言,皆有其理。朕以为温卿所言全面稳妥,可以试行之。”

李世民最终采用了温彦博的计策,众人不免震动一下,当然以魏征最为震惊。李世民不待魏征说话,几步跨到他的身边,伸手抚其背曰:“魏卿,你的法子太简单,朕无法采用。像温卿所言,显是深思熟虑而成,其中有许多前朝未尝试的办法,颇有新意。”

魏征立起身道:“臣刚才所言,亦是殚精竭虑而来,唯请皇上明察。皇上今日最终采纳了温令之主张,想温令以往兼知内外之事,有其所长,暗合了皇上的心意。皇上今日既然定下了国策,臣虽心思愚钝,自会下去后慢慢去想,总能想明白。”

李世民微微一笑,赞道:“好哇,魏卿能这样想,甚合朕意。朕以前对你所谏皆言听计从,今日却没有听从你的主张,你不怪朕吗?”

“臣不敢。”

李世民哈哈一笑,转归其座,说道:“温卿,就按你的主张,立刻拟诏吧。诏令之首要,须申明我国视华夷为一体,不得再有人为区别。这件事尽管做起来难度很大,却必须要做。我们君臣今日在这里达成了共识,今后须让中土官民逐步认识这个道理,更要让四夷去除畏惧之心。现今安置好突厥人众,即是让天下之人明白这个理儿。

“其实天下之人有了华夷为一家的共识,就不会横生许多灾祸。无忌的先祖为胡人,他如今却成了皇亲,成了朝中重臣,这不是很好的例证吗?我中华为泱泱大国,若没有容忍、包容的博大胸怀,就落了下乘。朕想好了,这次安顿突厥人,既要顾及其原有的土俗,亦要将其视为我中华的一分子,须有朝廷制度管理,不能放任不管。像颉利原辖之地,可析为六州,选其首领为刺史,刺史之职可由朝廷策命,经朝廷同意可以世袭,六州之上,置定襄都督府,由朝廷派都督管理;可将突利原辖之地析为四州,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众。

“刚才说过,要使华夷真正成为一体,须耗费时日,在这个过程中,采取羁縻的手法以进行牵制,是必要的。玄龄,药师兄,这些突厥首领谁在京中为官,谁回部落统其众,你们两人要好好筹划一番,力求完备。”

房玄龄、李靖躬身领旨。

却说数日后诏令下达,将颉利原有之地析为阿德州、执史州、苏农州、拔延州、阿史那州、舍利州;将突利原有之地析为顺州、酸州、化州、长州,分别由各部落首领担任刺史。

突利被授为顺州刺史,为了笼络其心,授其弟结社率为右骁卫将军,留居京中。其他出京为刺史的部落首领,也各有至亲被拜为将军、中郎将,他们布列朝廷,五品以上官员有一百余人,与原来朝中的将官基本上对半。不过他们虽有官职,却并不掌握军中实权。

至于颉利,仍为右卫大将军留驻京中。李世民认为颉利的性格桀骜不驯,又是突厥族的大头领,若将其放出京外,弄不好又要出大乱子。

突利连日来整装欲行。这日,李世民召突利入宫赐宴,座中还有史大柰、执失思力、阿史那社尔、结社率、阿史那思摩等人。

李世民手端酒盏,目视突利道:“突利兄弟,知道你近日欲行,朕今日备下酒宴与你欢宴一场,权当送行了。今后你带领族人居住在塞外,想见你一面要费上许多周折。来,大家先饮一盏。”

众人依言端盏饮尽,突利知道李世民不善饮酒,今日所饮为塞北烈酒,他都是一饮而尽,感动道:“陛下,臣等蒙赐宴已是心怀感激,此酒太烈,皇上不可饮得太多。”

“朕今日能与你同醉一场,亦算尽兴。唉,下次再见你的时候,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突利哽咽道:“臣其实愿意在京中侍候皇上一辈子,不愿远离。奈皇命难违,只好与皇上作别。”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你们遭此大变,元气大伤。你在族人中名声不错,正是需要你带领他们重整家业,恢复生机的时候。像颉利,在族人中名声太坏,若放他回去,弄不好又要祸害族人,就让他在京中静思其过,若果有洗心革面的一天,朕自然会让他回去的。突利兄弟,你能理解朕的这番苦心吗?”

突利流泪道:“陛下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事事为我族人着想,实与日月同辉。唉,想起往事,实在不敢与陛下正视。至于颉利,就让他在皇上身边,日日被感化,这样大有好处。”

“嗯,是这样。突利兄弟,你临行之前,朕有几句话送给你,望你细加体味,并知闻其他族人。”

“臣洗耳恭听。”

“当初,你的祖父启民挺身投隋,文帝立其为大可汗,渐渐据有了塞北之地。到了你父始毕可汗,他欺中国内乱势弱,与隋朝反目成仇。后来,处罗、颉利继承他的做法,欺凌华夏,掠我子女,索我珍宝,虽取得一时之利,奈天道不容,遂致今日败亡。朕对朝中大臣说过,要使天下安定,须华夷一体,互容共存。对突厥族而言,与华夏和睦,则诸事兴旺,若反目成仇贪图小利,则为败亡之道。”

“臣明白,定当牢记在心。”

“朕所以不立你为可汗,即是以乃祖乃父为鉴。朕现在授你为刺史,希望你及族人谨守国法,勿相侵扰。朕这样做,非是单单求我朝久安,也是想让你的宗族永得安宁啊。突利兄弟,你明白朕的这番苦心吗?”

“臣明白,臣明白。陛下的这番警言,臣不仅牢记在心,还要让族人及子子孙孙明白。谨遵皇帝陛下的法度。”

列席的执失思力等人,闻言也大为感动。

李世民话锋一转,叹道:“这些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像各族人之间的猜忌之心,岂是数道诏令就能完全解决了的?突利兄弟,我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可以一点一滴来做,逐步取得大家的信任。像定襄都督府让大柰为都督,云中都督府让执失思力为都督,朝中就有许多人反对,坚持让汉官为任,朕不依其言。大柰,执失思力,朕任你们为都督,代表朝廷去管理你们的族人,朕视你们与汉官无异啊。”

座中之人皆为突厥之血性男儿,闻听李世民这番发自肺腑的动情之言,无不血脉贲张,内心折服。

此后不久,突利等人逐个到任,开始安营扎寨,招抚族人。薛延陀酋长夷男,闻听李世民如此处置突厥之众,不禁感叹道:“突厥欺凌唐室日久,如今被破,若换了我,定将其众悉数为奴,以报前仇。唐皇这样做,委实是以德报怨,如此胸襟令人感叹啊。”遂挑选贡物,派使送往长安,向李世民祝贺收复东突厥。

唐朝以突厥人为吏实行自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突厥人闻讯纷纷从四方前来投奔。这日,突利之弟欲谷设带领族人入长安投降。东突厥被打散后,欲谷设率领族人向西遁去,欲投奔高昌,闻听唐朝礼待突利,遂折向东降了唐朝。李世民亲自出面接待欲谷设,以好言抚慰,尊重其意见让其随突利居住。

一日,从岭南传来消息,蛮族酋长冯智戴及冯盎举兵反叛。侯君集此时为兵部尚书,心想南蛮势力较小,若派兵去讨定可一举灭之,也可扬大唐军威。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急忙令人写好表章到朝中申奏。

这份表章到了政事堂,群臣意见顿时分为或剿或抚两派。萧瑀及王珪赞成兵部的意见,萧瑀说道:“蕞尔南蛮居地偏之所,动辄作乱,须让他们知道天兵的厉害。此次东突厥被妥善安置,也是李药师领兵征讨在前。先剿再抚,比较稳妥。”

房玄龄与李靖比较持重,房玄龄说道:“南蛮势力不大,出兵征讨定然完胜。可是皇上刚刚定下以德感之的策略,若大军一出,四夷定会惊惧不已,影响太大。”

李靖沉吟道:“南方已安定多日,冯智戴他们按理不应该举兵反叛。京城去岭南路程太远,若属讹传消息,那也是可能的。”

王珪不赞成,反驳道:“皇上确实定下以德感之的策略,然也说过恩威并重之语。现在蛮夷反叛,若畏手畏脚迟迟疑疑,其势必会波及四邻,酿下更大的祸端。”

他们在这里争执不休,最后只好由李世民定夺。

李世民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目视魏征说:“贞观之初,有许多人上疏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说:‘应当震耀威武,征讨四夷。’独魏卿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朕用魏卿之言,果然收到效果。今颉利被擒,其酋长或在京带刀宿卫,或依制度管理部落。魏卿,朕这些日子常想,能有今日的成果,皆是你的功劳,只是可惜封德彝未见今日局面。”

魏征谢道:“突厥破灭,海内康宁,皆陛下威德,臣并无功劳。”

李世民摇头道:“朕任用卿等为重臣,卿等能堪其任,成就今日功业,岂能是朕一人的功劳?魏卿,请勿推却。”李世民这几天,一直思索魏征那日与温彦博的一番争论。他想不通素来见识非凡的魏征,何以在这个问题上固执其陈腐之见。贞观之初,魏征力主对百姓施以教化手段,同样是人,他对突厥人却有了分别。看来人之思虑皆有自身之局限,以魏征之能,尚不能免俗,何谈他人?

李世民又问道:“魏卿,刚才温卿简略说了两派的主张,想你应该归入安抚一派?”

“臣主张安抚,不可妄动刀兵。”

“你既这样说,朕就加入安抚一派吧。温卿,你知事政事堂,今后再有这等小事,只要不失了朝廷本意,你们须当堂定之,不可再来扰朕。”

温彦博躬身领旨。

后日,鸿胪寺派使一名,持节前往岭南宣谕。那冯智戴及冯盎本心并不想反叛,只是因为与邻近官府不睦,遂生龃龉,这些天又听说朝中欲派大军来镇压,正在那里惊惧不已。猛见天使来到,又听其宣讲了皇上之谕,其词恳切,意甚抚慰,不由得将担足了的心事放了下去。那名来使顿时成了座上宾,冯智戴、冯盎使出浑身解数,百般侍候。他们感恩皇上大德,要求随来使一同返京面圣。

两人在两仪殿见到李世民,在那里叩头不已,口称:“臣等万万不敢有反心,奈何与相近州府不睦,其动辄欺凌我等,更放流言说臣等要反。所幸皇上圣明,降恩抚慰,臣等感激涕零。”

李世民见一场刀兵之事消弭为无形,龙心大慰,回顾群臣道:“边境动辄来讯说有人要反,也不究其原因。人若不陷入绝境,怎么会轻易要反呢?”他轻声唤两人:“起来吧,站起来说话。”

李世民发现冯智戴所说中土之语很是流利,大为诧异,问道:“冯智戴,你为南蛮酋长,缘何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土之语?”

冯智戴躬身禀道:“臣父向来羡慕中土文字,臣幼小之时,臣父就礼聘一名教师,专门教授臣习诵《四书》、《五经》,若不是遭逢乱世,臣还幻想入京赶考呢。”

“这么说,你定是会吟诗作赋了?”

“臣水平不高,约略能凑上几句。”

李世民转向萧瑀道:“萧公,你出一题,让其吟之。”

萧瑀躬身道:“他们入京面圣,极想得到皇上的恩泽,还请陛下命题最好。”

李世民不再推辞:“嗯,好吧,可是来一个什么题儿呢?”这时,庭院内几只栖在树上的乌鸦被惊起,“呱呱”地绕着屋檐飞行,李世民笑道:“冯智戴,你看,外面有乌鸦飞起,此为题面,你试咏之。”

冯智戴扭头向窗外看去,心中酝酿着诗句,想起自己千里迢迢来京,无非是为了族人能安居乐业,遂吟道:

上林多许树,不惜一枝栖。

遂使绕房庭,恓惶乱奔离。

此诗句一吟出口,群臣击节叫好。李世民满面笑容,说道:“你既吟乌鸦,更引申他意。不想边鄙酋长,竟然有如此才高之人。冯智戴,你不用忧心。朕将全树皆赏给你,岂唯一枝可依?”

冯智戴与冯盎又复下拜,齐声道:“谢陛下。”

萧瑀赞道:“冯智戴之诗,堪与三国时曹子建之七步诗媲美。只不过曹子建当时面临杀头之厄,而冯智戴今日蒙陛下赐题,顿成章句,流传后世,即是一段佳话了。”

李世民又命二冯平身,轻声道:“朕今后对四夷之人,多加恩信,不动辄胁之以兵威。东突厥破灭之后,朕收拢其众,妥善安置,使其安居乐业,想你们应该听说过。自今以后,你们可安心带领族人,与中土之人和睦相处。冯智戴,你每年至少要入京一回,朕还想欣赏你的诗才。”

冯智戴躬身答应。

此后,朝廷将冯智戴所辖之地更名为归思州,以冯智戴为刺史;将冯盎所辖之地更名为述昆州,以冯盎为刺史。这两州皆属羁縻府州性质,隶属桂州都督府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