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四夷遥尊天可汗 八方搜求羲之墨

大唐当初欲图东突厥的时候,采取了“远交近攻”的策略。贞观三年,李世民遣使册封薛延陀酋长夷男为可汗,即为一漂亮又厉害的招数。此后不久,东突厥灭亡,于是回纥、仆骨、同罗等漠北十三部落相继来归。每年新年元日前,这些大小君长竞相遣使入长安献礼,他们集于京师,有近千人之多。那些日子,京中以鸿胪寺最为忙碌,自唐俭以下,人人忙得疲惫不堪,要竭力招待好这些四方来客。

漠北之地无罕见之物,诸部落所献多是些马、羊、驼、貂皮等物。他们返回之时,大唐朝廷又赏给他们一些丝织品、瓷器、金银器、茶、铁等物。若从价值来衡量,大唐所赐之物要高于他们朝贡之物。不过四夷来朝贡,大唐图的是四夷宾服的名声,对于钱物的多寡并不看重。

贞观八年元日,因薛延陀酋长夷男、回纥酋长菩萨来京朝贺,此次会见仪式显得更加隆重。

是日辰时,通事舍人立于太极殿前台阶上喊道:“皇上有旨,宣真珠毗伽可汗等番国君长觐见。”其话音未落,早已等候在殿前的唐俭即带领夷男、菩萨等二十余人入殿。

众人入殿后向李世民朝拜,拜礼毕,李世民让众人平身,他亲手捧着一袭袭的绯黄瑞锦及褾领袍,赐给夷男等人。夷男等人双手接过,复又拜谢。李世民将物赐毕,复归于御座中,下面已相对排好了两列椅子,夷男等人依令落座。

夷男落座后复又起身,面向李世民拜道:“皇帝陛下,臣受众人之托,现将一篇颂词诵出。”夷男不会说中土之语,其身侧站立一名通译随时转译。

李世民微笑道:“既是颂词,就不要说了。你们千里迢迢来京见朕,这番情谊,比任何华美之词都好,更令朕心存感激。”

夷男不依,坚持要念颂词,李世民遂颔首同意。夷男的这篇颂词想是动身前已经准备好了的,不似中土文辞那般佶屈聱牙,其语句朴素,更似口语。只是内容不免陈腐,无非是颂扬李世民恩德之类。

夷男读毕颂词,又躬身道:“皇帝陛下,臣等议论过了。臣等以为称呼皇帝陛下,不足以表达臣等尊崇之情,且皇帝陛下之称号在中土尚可,若波及四方,少了一些威加海内之气势,因请皇上尊号为天可汗。”

“天可汗?”李世民追问了一句。

回纥酋长菩萨立起身来,躬身道:“皇帝陛下册封四方可汗,非天可汗难为。今后,请皇帝陛下从臣等之议,以天可汗威加海内,示上天之意。”

其他部落酋长及来使纷纷起身,皆请李世民从此使用天可汗的称谓。

李世民明白了众人的意思,示意他们归座,然后摇头说道:“朕为大唐天子,足不出中土,岂能代行可汗之事?卿等美意,朕心领之,然不可越轨。”

夷男又立身道:“陛下,臣等所拟尊号,非专为颂扬陛下。请陛下设身处地为臣等想一想,臣等辖下若知皇帝陛下接受天可汗之尊号,更添亲近之意。陛下多次说过华夷一体,缘何连一个简单的尊号都不愿意接受,若如此,要大伤臣等的心情。”

这时,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唐俭上前禀道:“陛下,臣以为真珠可汗所言甚有道理。如今唐土渐大,又有诸多的羁縻府州,更有许多属国。中土臣民熟知皇帝陛下的称号,而四方边远之地唯知可汗,不知皇帝。若陛下接受天可汗的尊号,四方臣民才知其可汗之上更有天可汗皇帝,一来知道京师为天地中央,陛下在此行天子之权;二来心悦诚服,从此华夷一家。”

李世民思索片刻,缓缓说道:“也罢,朕就从卿等之议,今后对西北君长用玺,皆用天可汗皇帝字样。唐卿,你向将作监转述朕之语,让他们觅来良玉,即日刻制成玺。”

唐俭躬身领旨。那夷男、菩萨等人见李世民接受了天可汗的尊号,不禁大喜,纷纷起身复向李世民跪拜,三呼万岁。

从此,漠北诸部落皆称李世民为天可汗皇帝。到了后来,这个尊号渐渐传播开来,四方属国来京师朝拜,皆称李世民为天可汗。

菩萨趁热打铁,又起身向李世民奏道:“陛下既为臣等的天可汗,今后臣等来京朝拜更为频繁。只是来京路上,道路险阻也就罢了,唯越他国国界时,麻烦不少,请天可汗戒约他国,让臣等顺利入京才好。”

座中之人除了夷男之外,纷纷赞同菩萨的提议。原来薛延陀之土与唐境接壤,诸部来京之时,若想走近路势必经过薛延陀所辖土地。这些年,薛延陀自恃强盛,当诸部使者经过其境时,往往受到多方刁难,有时其所带贡礼也被夺走。

诸部落来使曾纷纷向唐俭述说自己遭到薛延陀刁难的事,唐俭又把此事禀报给李世民,意欲让李世民告诫夷男,让他约束手下,收敛其行为。菩萨今日当堂提出此事后,众人的目光纷纷射向夷男。

李世民问道:“真珠可汗,朕听说诸部落使者经过你境内时,闹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果有其事吗?”

夷男立起身来,答道:“臣亦风闻有此事,那是一些胡作非为之人瞒着臣干的。陛下,臣之土地甚广,人又良莠不齐,之前发生一些非礼的事固然难免,终归是臣不能严厉约束所致。臣来京之前已下严令,今后再有人敢胡作非为,定遭五马分尸之严刑。”

李世民仰头思索片刻,既而说道:“你如此严厉刑法,手下人定会收敛许多。只是漠北地旷人稀,行旅之时,往往难见人迹,若有一些贼人聚集成匪,在大漠之上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专事劫夺来使的礼物,太难擒拿。真珠可汗,为了保证使者行旅安全,还要有万全之策才好。”

菩萨这时插话道:“陛下,臣入中土之后,见所行道路皆设有驿站,这样既给使者行旅方便,驿站之间首尾相连,又可以相互策应,保证安全。若是能在漠北设置驿道,即是万全之策。”

李世民暗自忖道,若在漠北设一驿道,所费不多,却能使各部落相连,加深他们与中土的联络,是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他点头赞同,说道:“这是一个好想法,朕同意设立。驿道设立之前,朕让户部派员沿线踏勘,以确定道路的取向及驿站的设立,至于驿道建成之后,可让户部拨给钱粮,以资费用。只是驿道之养护及驿站之人,须由各部来管,真珠可汗,你熟悉漠北诸部的地理,且此驿道入你境内最长,朕意将这些庶务,都交由你办理了,你以为如何?”

“臣领旨。陛下,踏勘线路可由户部派员去办,至于驿站建成之后所费钱粮,就不要在户部领取了。臣以为,驿道在谁的境内,人员及所费皆由该部负责,这样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好呀,你这是替朕着想,就这样办吧。”

菩萨又拱手道:“陛下,驿道设立之后,方便臣等来京觐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此驿道修得又平又直,希望陛下万乘之躯入塞北巡视,使天下臣民能一睹天可汗之威仪。”

这句话使得李世民有了兴致,脸上顿时有了跃跃欲试的神色,他爽朗笑道:“好哇,朕早有此意。史大柰早就向朕描绘过草原的胜景,让朕心慕已久。只是国事太多,一直没有空儿遂此心愿。待此道建成,朕会不带銮驾,像你们一样骑马驰骋而去,完成心愿。”

夷男、菩萨等人又复跪拜,齐声道:“臣等在驿道建成之时,自会日日恭迎大驾。”

李世民在接见漠北诸部朝贺之时,近年来又增加了一项内容,即是要亲自排解诸部的纷争。刚刚商定了设立驿道的事,后面的同罗使者即起身向李世民告状。

“陛下,那仆骨部数次侵入鄙部牧场,陛下去年已经责他,然其稍稍收敛之后,又复旧态,请陛下为鄙部做主。”

这还是去年的旧案。同罗部位于土拉河之支源通勒河两岸,那里水草丰美,是天然的好牧场。仆骨部居于同罗部的正北处,为阿勒丹河沿岸,也有丰茂的牧草。只是因为气候的原因,每至秋末,仆骨部的草场渐枯,而同罗部的草场依旧葱绿。仆骨部倚仗人多,赶着牲口越界到通勒河沿岸放牧,这自然激起同罗部的不满,双方为争夺牧场发生了数场械斗。官司打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让仆骨部退出越界之地,若想要牧草,须拿羊马等物来换。仆骨部当时唯唯答应,然到了去岁秋末,敢是想着天高皇帝远,依旧赶着牲口越界来放牧。同罗部无奈,只好继续找李世民告状。

李世民听完同罗部使者的控诉,眉头皱了起来,唤出仆骨部使者问道:“同罗部所言,果是你们所为吗?”

那仆骨部使者看似不慌不忙,像是事先已有准备,然眉宇之间掩不住一丝恐惧,狡辩道:“鄙部越界放牧是实,然有前因。鄙部遵陛下旨意,欲拿羊马换其牧场,遭其拒绝。陛下,那羊马逐水草而居,其蹄之所至,自是要吃草活命,却也不是鄙部主动赶去。”

李世民听出仆骨使者的话里有无赖的意思,遂动了怒意,斥道:“朕去岁让你部用羊马换其牧草,却不是去换牧场。你们不听朕之言语,莫非倚仗你部人多就想欺凌同罗部吗?”

那使者低下了头不敢再强辩,低声说道:“想是鄙部错会了陛下的意思,那也是有的。小人此次动身入京之前,鄙主谆谆告诫,让遵从陛下的旨意。陛下但凡有旨,鄙部不敢不听。”

李世民改换了颜色,说道:“这就对了。朕于漠北诸部,不取一物一赋,所以愿意接受你们的朝贺,唯思和睦相处而已。你们有事找朕裁决,朕无偏私之心,公平待之。朕这样做,其实也为你们好。若有部落倚仗人多,动辄寻衅,极易酿成祸端。须知‘毙敌一万,自伤八千’的道理,战祸一开,于人于己都不是幸事。仆骨部使者,朕这次说清了,你们若想要同罗部的牧草,须用羊牛来换,你这次不会再听错了吧?”

“小人谨记在心,不敢有差。”

李世民又对夷男说道:“真珠可汗,朕离他们太远不能亲至,你可代朕前去巡查。秋末之时,最为紧要,万万不许再起纷争。”

夷男听说李世民让自己代其巡查,无疑是看重自己,心里有了一分自豪,又有一分得意,遂躬身答道:“臣遵旨。明岁此两部若再有此类纷争,就请陛下拿臣问罪。”

说完了这些事,天已近午时,李世民起身道:“走吧,该是进膳的时候了。唐卿早已准备好了美食佳肴,你们陪朕前去吧。”

众人神情激昂,他们知道中土的美食花样繁多,何况是宫中的御菜,更是极致的美味,等闲难尝一回的。

漠北诸部臣服大唐,反映了少数民族与大唐势力的此消彼长。李世民在宫内欢宴诸部来使的时候,同居一城的颉利呆在家里,与家人默默相对。颉利在京城中无疑受到优待,然其心灵的极大失落,不是用锦衣玉食能够弥补的。昔日为大汗之时,他威风八面,心性高昂;如今虽被授为大将军,说到底不过是大唐的俘虏,想出外游历也有诸多的限制,实为一特殊的人质。大凡一个人的性格过于执拗刚强,缺少柔韧,往往遇到重要变故之时,极难转过弯儿来随遇而安。颉利就是这样,他居于京城之中,对所观所见皆感到异样,格格不入,心情异常烦闷,身子也一日日消瘦起来。节前的宴会上,李渊令他持剑起舞,他当时饮酒之后情绪不错,依令起舞了一回,获得了满场喝彩。颉利是夜酣然入睡,第二日醒来睁开眼想起昨夜舞剑之事,不禁羞愧上脸,喃喃道:“想不到汗国昔日的臣子,竟然叱令我来舞剑。我到底怎么了,那样欢快地舞剑来取媚他们,莫非为乞求残生吗?”他脑海中的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心中愁闷异常,竟至卧榻不起。

颉利此后再未起床,进食日少,身子愈来愈弱,未出正月,竟然一命呜呼。

李世民准其家人依突厥风俗焚尸葬之,其归葬之日,长安城内的突厥人皆哀哀切切将颉利送往墓地,突利亦在队列中。只见火光燃起,昔日强盛的东突厥的最后一位大汗随火而逝,颉利的一丝魂灵飘飘荡荡,找寻其先祖而去。

大唐的北境已安,其巩固边疆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西方。

大唐将其注意力专注于东突厥的时候,对西境的吐谷浑等国采取了相对宽松的策略。像吐谷浑攻占了洮、叠两州,大唐军队仅是将其收复过来,并未深究,两国边境照常互市。待东突厥灭亡,兵部下令将北境之兵移向西面,吐谷浑顿时感觉到了很重的压力,这引起了吐谷浑主慕容伏允的不满。

慕容伏允已六十九岁,统治吐谷浑多年,多次与隋、唐军队交手,有丰富的交战经验。他知道自己的国势无法与大唐相比,若逆来顺受只能沦为大唐属国的地位,所以必须要主动抗争。当唐军陈兵东面的时候,伏允下令撤销互市,亲自领兵出国境向北,突然掳掠了唐朝的鄯、廓两州,将大唐通往西域的道路截断。是时,大唐鸿胪丞赵德楷出使西域正好行驻在廓州,被伏允顺手牵羊给拘留了下来。伏允这样做是想告诉李世民:别想打吐谷浑的主意,若唐朝不主动撤去重兵,吐谷浑就会背靠西突厥,将西域之路完全阻断,不许唐朝一人一骑经过。

消息传到长安,李世民对伏允的挑衅嗤之以鼻:不自量力!京中武官纷纷请战,其中以尉迟敬德、执失思力、阿史那社尔、薛万彻最为热切。

李世民每遇重大战事,任人为帅时,最为看重李靖和李世两人。与东突厥之战后,李世屯兵定襄,后来又移防并州。那里的突厥人固然需要镇抚,北面的薛延陀也不可不防,以李世之威名,可以起到震慑的作用,因此不可轻动。且现在李世丁忧在家,正替其父守孝,李世民也不愿夺情令其赴任。至于李靖,去岁末数次上表,以年老多病为由,坚持要辞掉尚书右仆射的职位。李世民见李靖意志坚决,挽留了数回,最后只好准其所辞。另下诏任李靖为特进(文散官一品),其封爵、禄赐如故,特旨待其疾病有所起色的时候,每隔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所谓平章政事,即是以宰相职参与朝政,这又是李世民发明的一个新名堂。李世民这样做,无非是看重李靖,让他在朝政之中发挥作用。如此一来,再派李靖出征为帅显然是不可能了。

按说征讨吐谷浑的合适人选,柴绍也算一人。柴绍当初设奇计打败伏允,对吐谷浑还是有相当威慑力的。只是柴绍近来恰好染病在榻,不能出征。

李世民思来想去,最后选定段志玄为出征之帅。贞观八年五月,李世民下诏授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由其总领西境边疆之兵征讨吐谷浑,另诏契苾、党项部落之兵协助段志玄完成征讨之举。段志玄接旨后,即迅速准备停当,既而率众奔赴陇西。

此年又是风调雨顺,初春的时候,天下普降甘霖,春苗茁壮成长,昭示着又是一个丰年。到了夏季,雨水降落适宜,并未酿成洪灾,田里的庄稼开始抽穗、灌浆,农夫们喜上眉梢,知道今年丰收已经有望了。

陈君宾一直在河套地区帮助突利所辖之人耕种,首先将粟米种植成功,到了五月的时候,又从江南引种稻子。他先是手把手教会突厥人育秧,然后引来河水灌溉田亩成为稻田,他挽起裤管示范插秧。当一垄垄的田亩中遍植起秧苗之后,他又在此留驻半月,密切观察秧苗的成活情况。果然,那些秧苗在河水的滋润下,生长得茂盛嫩绿,甚是喜人。陈君宾见状大喜,遂辞别突利,回长安向李世民复命。

李世民得知塞上可以引种水稻,一开始不相信,待求证确实后方才赞道:“塞上能种水稻,其难度不亚于攻坚之战。陈卿,朕本意让你教会突厥人耕种即可,不料你能举一反三,朕定赏你。天下安定,须使百姓衣食有余。像眼下连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即是官家、百姓的福祉。突厥人过惯了游牧无定居的生活,若不改变,即是祸乱的渊薮。你领他们在塞上耕种成功,就为朕去掉了一块心病。”遂赏陈君宾赤金十斤,帛一千匹。

李世民见天下丰收在望,四夷安定,那吐谷浑虽然祸乱,毕竟动静不大,有段志玄引兵去讨,定然安定,就动了去九成宫避暑的心思。临行之前,想起了马周之谏,即动身到大安宫请见李渊,意欲让李渊一同到九成宫避暑。

不料李渊一听要到九成宫避暑,连连摇手,坚决不去。李世民再三相请,无奈李渊心硬如铁,以自己近来身体欠佳为由,坚辞不行,说道:“人老了,不宜轻出,那隋文帝不是终于九成宫吗?”李世民听了这句话,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李渊因为隋文帝死于九成宫,心有忌讳,两人同为开国皇帝,同样过了知天命之年,去九成宫避暑,福兮祸兮难以预料。李世民明白了此节,也就不再向李渊请行,而是环顾殿内,说道:“父皇居此,殿堂显得狭窄,且地势较低,又显潮湿,该是为父皇起造永安宫的时候了。父皇,数年前将作监已绘好永安宫的图样,现在只要选好日子起造即可。”

李渊叹了一口气,说道:“二郎,我许是年老的缘故,近来感到心力大不如以前。唉,这日子,眼见是过一天少一天了。我感觉在此居住甚好,没必要另造新宫,何况,等新宫造成,焉知我能否有福入住呢?再说呢,你这些年来厉行去奢省费,若大举建造新宫,谏官又会上书,会有失民心吧。”

李世民眼圈一红,哽咽道:“父皇切不可出此不祥之语,父皇龙体康健,好日子还长着呢。父皇,母后已离别儿子多年,您这样说,莫非想让儿子在世上成为一个孤零零的失爱之人吗?儿子欲造新宫,就是想尽孝于父皇,至于谏官来谏,儿子自会说服他们。”

李世民见李渊坚执不去九成宫避暑,遂作别退出。

李世民回到两仪殿,即令人召来魏征、王珪、马周及一应谏官,同时也把将作监一应官员唤来。众人陆续前来肃立殿中,李世民开言说道:“朕刚才从大安宫出来,那里地势较低,宫内潮湿,一到盛夏又闷湿无比,让太上皇继续在那里居住,对其身体极为不利。朕意已决,立即动手营造新宫,以奉太上皇之用。”

魏征说道:“陛下欲奉养太上皇,臣等并无异议。只是臣曾经看过新宫的图样,其规模宏大,耗费太多,方今天下安定不久,边境还有征讨之事,臣以为不可铺张太过。”

李世民道:“太上皇戎马取得天下,一生辛劳,为其建造新宫并不为过。魏卿,人以孝义为先,为太上皇建造新宫,就是朕向太上皇尽孝。朕即位以来,致力于去奢省费,不敢营造新宫,今日若不是为太上皇着想,依旧不敢动土。朕将你们叫来,就是想申明此意,不要再为此事举谏上书了。马卿,记得你曾上书言称大安宫卑小,其中有‘臣愿营雉堞门观,务从高显,以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矣’之语,朕营新宫,正是纳你所谏。”

马周也曾见过新宫图样,知道此宫建造工程宏大,几可与太极宫相媲美。他当初上书时,觉得大安宫太卑小,若另选地势建同等规模的宫室即可。不料将作监所绘图样如此规模宏大,与自己的初衷相违。到了眼前地步,他也无话可说,只好答道:“陛下奉孝义之心,从谏如流,臣感圣恩。只是此宫规模太大,能否缩小一些,以减少钱物投入?”

李世民摇摇头,感伤地说道:“如此巨图绘制,岂是一日之功?朕刚才见过太上皇,见其龙体每况愈下,太上皇能早日移住一日,对其龙体有益,也就尽了朕的心意,此事就不要再费周折了。将作监从即日开始,立即营造新宫。嗯,原将新宫定名为永安宫,难显朕奉太上皇之意,需另定新名。王卿,此宫之名由你和魏卿商量来拟,要显示高显及明堂之意。”

王珪躬身答应。

魏征等人见李世民打着为李渊尽孝的旗号来造新宫,其于情于理不好挑剔,虽心有不甘,然无法再出口反对。三日后,龙首原上人声鼎沸,数千名工匠开始挖掘地基。是时,王珪奉旨拟出新宫名号,称为大明宫,李世民闻奏照准。

十日后,李世民下诏让太子李承乾监国,由房玄龄、王珪、温彦博等人留京辅佐。自己带领一帮臣子,前往九成宫避暑。为示亲切之意,李世民特旨让李靖随行,并准其弃马乘舆。

九成宫位于天台山中,这里每逢夏季,山间气候凉爽,宫室美景宜人,是皇室的避暑胜地。李世民即位之后,因不敢造新宫,又不喜坊州仁智宫,遂将九成宫作为自己的避暑首选。每年夏季,都要在九成宫住上一段时间。其避暑之余,或与群臣讨论政事,或出外狩猎,日子过得很惬意。

九成宫毕竟建造已久,多处宫室显得简陋,如今又遭数年风雨侵蚀,更为不堪。李世民初入九成宫的时候,对群臣说道:“朕不耐热,因而来此避暑。这里宫室虽然破旧,一样能住,不求精妙。”此后,将作监觉得这里实在不成样子,年年奏请另起新殿。到了今年,李世民也许觉得财力许可,遂准其请。阎立德此时为将作大匠,当即绘出图样,并前赴天台山亲自督造,三月间即将阔大新殿造成,殿内光线明亮,宽敞洁净。李世民临行之时,令人将自己所收藏的墨宝悉数运来,意欲与群臣共同鉴赏。

李世民爱好书法,在搜求古人遗墨上,可谓不遗余力。还在他为秦王的时候,征战之时即让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代他搜寻古人遗墨帖,若得知了一点讯息,即穷追不舍,一定要找到持墨之人,采取各种办法将此墨收购到手。后来遭到李渊冷遇的时候,府中学士尽散,广求古代大家遗墨,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当然,他最大的心力还是谋求太子之位,不能像求墨那样可以无遮拦罢了。

前代书法之人,李世民最看重的是钟繇、王羲之,其所求得的墨迹之中,以此两人的最多。这其中,他高度推崇王羲之的书法,将其推举到书圣的地位,自称“心慕手追,此人而已”。这些年,经过他以重金大加搜购王羲之故帖,已得其真迹凡一百五十卷,基本上将王羲之所留故帖囊括宫中。

却说李世民入九成宫之后,即令人将携来之墨帖张于新殿之中,供其朝夕观摩。随来的臣子中,像虞世南、欧阳询已是名动天下的书法大家,褚遂良从虞世南学艺,近来其名气直追两人。他们得知皇上携来了许多墨宝,艳羡之极,变着法儿想在殿中停留,以观摩字帖。李世民明白他们的心意,爽朗一笑对三人说:“朕携来这些故帖,又刻意让你们跟从,正有一起探讨之意。你们今后入此殿,不用禀报,随来随观,好好饱饱眼福。”三人大喜,急忙谢恩。

这三人爱书法成癖。欧阳询年轻之时,初学王羲之楷书,曾见到王献之指归图一本,遂以三百缣购之而归,赏玩数月,竟然欣喜而夜不能寐。一次,他因公务出行,路遇晋人索靖所书之古碑立于道旁,遂下马观之,良久上马而去。待马行了数步,欧阳询又拉转马头到碑前,再下马观之。他或站立碑前静观,或近碑前细察,不觉间欧阳询迷恋此碑竟至痴迷,困乏之时则将布毯铺于地上,坐而仰观。到了夜里,他竟然宿在碑旁,如此三日之后方才离去。其痴迷书法如此,时人称之为“书痴”。那虞世南自幼师从智永和尚,深得王羲之书法精髓,又汲取北碑之长,致力于融南北书风于一炉,其勤于苦练书法,不亚于欧阳询,其晚眠布被中,还常以手画肚,练字不止。褚遂良师从虞世南,也禀承其勤练不辍之良行。三人同样爱故帖如命。眼下李世民以皇帝之身,多年来以重金收购故帖真迹,可谓当今天下集大成者。现在受恩遇来此避暑,又有故帖满殿,三人自然恨不得日日流连殿中,以饱眼福。

这日,李世民邀群臣出外狩猎,这三人自然推辞,说自己喜静不喜动,就留在殿中与故帖相伴好了。李世民知道三人的心意已被这些故帖拴住,遂一笑释然,不作强求。午时以后,李世民狩猎归来,其收获颇丰,心意舒坦,回宫后先用清水洗浴一番,然后信步踱至新殿中,就见那三人各处一角观看故帖,殿内显得很寂静。

李世民的脚步声惊动了这三人,他们急忙敛衣向他下拜。李世民微笑道:“平身吧。欧阳卿、虞卿,你们两人埋头于故帖堆里,浸润学究之气,也就罢了。可遂良还很年轻,他若随你们亦步亦趋,也变得老气横秋起来,朕就要怪你们了。”

三人皆知李世民是在开玩笑,那欧阳询是滑稽多智的性子,遂接口道:“陛下之臣子各有其长,臣之长处,也就是这学究气尚能夸口。臣想这长处不可失,身后须有人来继承,只好让遂良勉为其难了。”

李世民毕竟是皇帝,与臣子之间的诙谐之语一般是适可而止。他不再接欧阳询的话题,转问道:“三位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日日在此观摩,有什么感悟吗?”

虞世南说道:“陛下所集故帖真迹,实在让臣等开了眼界。其中王逸少之真迹,其真行书七十卷,草书八十卷,可谓集天下大成,臣今生以来,第一次全面领略了王逸少的书艺。”王羲之字逸少,当时文士皆称其字,不呼其名。

李世民脸上顿时现出得意之色,他这些年将王羲之的故帖搜入宫中,费了不少工夫,所获甚丰,为其一件欢喜之事。他将目光投向褚遂良,说道:“嗯,朕能将逸少这些故帖收入宫中,还多亏遂良有辨别真伪之才,使朕所得逸少之墨名副其实。欧阳卿,虞卿,你们书艺皆与逸少大有渊源,只是这辨别其真迹的功夫,遂良就把你们比了下去。”

欧阳询、虞世南点头称是,心悦诚服。

欧阳询初学王羲之楷书,此后力攻北碑,兼得秦篆、汉隶、魏碑、隋书之法,终于创造出了“若草里惊蛇,云间电发。又如金刚恫目,力士挥拳”以笔法险劲著称的欧体书艺。虞世南自幼师从僧人智永学书,这智永乃王羲之的七世孙,自然以家学相授,虞世南实在是继承了王羲之的书法精妙之处。此后,虞世南又汲取了北碑之长,其下笔如神,不落疏慢,融南北书风于一炉,创下了外柔内刚的新书风。褚遂良师从虞世南,书法婉美华丽。他高中状元入仕之后,一段时间专注于四库经籍之参校,当时天下之人奉朝廷之命争相献古书,这其中,包括有大量的前人墨迹。褚遂良面对这样浩繁的古书,首要者要辨其真伪,因倾注大量心力深入其中,结果有了两项意想不到的收获。一是能够准确地辨别经籍的真伪,他对古人故帖有偏好,其中又接触了许多王羲之的真假故帖,故有了辨别真伪的经验;二是在接触王羲之的故帖过程中,能够潜心识其妙处,又有了新的感悟,使其书艺若“瑶台青琐、睿映春林、美人婵娟”,在秀媚中见劲练,有着美丽大方的神韵,有别于虞世南。由此可见,这三人书法各异成为大家,追根溯源,皆与王羲之大有干系。

李世民钟爱王羲之故帖,他每获一纸,皆要由褚遂良来辨别真伪,因有今日此语。

褚遂良闻言说道:“陛下以重金收购王逸少之帖,可谓倾尽全力。臣等书法源于王逸少,然心爱王逸少者,臣实在难及陛下。”

褚遂良所言不虚,这些年,李世民迷恋王羲之书艺的程度,可以说近乎癫狂。他一方面仔细揣摩王羲之书艺的精妙之处,另一方面,就是大加搜寻王羲之的故帖。其搜寻的方式,以重金收购为主,此外,他还叫来王羲之的后代,温言让其进献家中所存的王羲之的真迹。

李世民听了褚遂良的恭颂之词,脸色顿现萧索,叹道:“唉,朕穷尽心力搜寻逸少之帖,可那《兰亭序》之真帖至今未见踪影。”

褚遂良思索片刻,说道:“陛下,想尊师曾在智永僧那里见过此帖,当时去今不太远,此帖十之八九还存于世上。依臣猜度,此帖现在肯定由辩才和尚秘藏。”

智永为王羲之七世孙,虞世南师从其学之时,智永曾将《兰亭序》法帖展示供其观摩。李世民在购求王羲之故帖之时,曾询问王羲之的后人追寻此帖的踪影。其后人说,当智永临终之时,郑重将此帖交付其弟子辩才。李世民数次召见辩才,表示要以重金收购此帖。那辩才已经年老,说话唯唯诺诺,但在这一点上却不糊涂,矢口否认《兰亭序》法帖在他手中。他只说其师在世时他见过此物,其师去世后不知失落何处。李世民再问,他干脆双手合十,两眼微闭,不再言声。李世民尽管不相信辩才的话,看着他这副软抗死赖的样子不免有气,但终归无法,只好挥手让他退出。

褚遂良提到辩才的名字,李世民的脸上顿时现出怒色,恨恨说道:“这老杀才死乞白赖,朕何尝不知?然朕为君王,为求一帖,总不能将他下在狱中拷问吧!”

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听到李世民的口中说出“老杀才”之语,不禁暗暗好笑。心想皇上若不是爱极了《兰亭序》法帖,断不会说出这等恼火之语。

褚遂良微笑道:“陛下以万乘之躯,当然不能硬取一帖。只是此帖实在美妙,陛下若不能亲眼观之,实为极大的遗憾,臣以为辩才既然混赖,须用智取手段。臣有一计,不知陛下能采纳否?”

李世民大喜,连声道:“你有什么好计?快快说出。”

“臣想派一人到辩才居处,想法与辩才接触,再与其热络起来,最终要看见《兰亭序》真帖,则大事成矣。只是所派人选太难寻找,此人要机智过人,又要懂琴棋书画,善诗赋。臣听说辩才和尚眼界奇高,又多才艺,寻常人难以接近。”

欧阳询接口道:“遂良,你说得这么难,我看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最合适。”

褚遂良摇头道:“那辩才和尚一直居于越州,说的一口吴越之语,我连话都和他讲不通,又如何智取宝贝呢?”

李世民绝顶聪明,已经明白了褚遂良所献之计,他盘算了一下,沉吟道:“不错,遂良不懂吴越之语,让他充此任有些勉为其难。嗯,这倒让朕想起一人。朕曾听玄龄说过,新任监察御史萧翼为梁元帝之曾孙,其自幼生长在吴越之地,与辩才说话肯定无妨碍。此人又年轻机智,通诗书,善琴棋书画,定能与辩才相处得投机。好,遂良,就依你之计,派萧翼前去智取《兰亭序》法帖。你此次回京后,可传朕旨,让萧翼前去越州。”

李世民不直接召见萧翼,而让褚遂良间接传旨,自然是想避嫌疑。毕竟,此次名为智取,也是夺人所爱,与强索区别不大。褚遂良心里暗暗一笑,禀道:“臣遵旨。只是萧翼若出行,手头上须有逸少之真帖数幅,如此才能取得辩才信任。如今世上,逸少之真帖多由陛下购入宫中,很难找寻。臣请从陛下这里先借出数幅,待功成之日再归还。”

李世民笑道:“朕未见《兰亭序》法帖,反要先将这里的真帖借出数幅,萧翼若铩羽而归,朕岂不是要折本儿?好吧,朕借给你,遂良,你和萧翼若能将真帖取回,朕重重有赏;若取不回,朕会治你们的罪。”

“臣定会小心翼翼,不敢有损。”

欧阳询接口道:“请陛下放心,若辩才果真存有《兰亭序》真帖,萧翼定会手到擒来,臣愿作保。只是真帖取来之后,陛下不能将之藏于深宫,也让臣等一饱眼福才好。”

“卿等大可放心。朕若得此帖必觅来高手拓成多幅,分赐群臣。”

欧阳询等三人躬身谢道:“谢陛下。”爱书法之人,皆以得到此帖为最大乐事。《兰亭序》法帖只有真迹一幅,自然由皇帝收藏,他若据此觅高手成就拓本,自然最为逼真。

李世民见虞世南一直默默不语,问道:“虞卿,想你在智永处见到《兰亭序》真帖,算来也有六十年了。此帖若重见天日,你应该最为欣喜才是。”

虞世南心中暗道,辩才和尚爱此帖如命,若被萧翼智取成功,还不要了他的老命?他见李世民来问,不好将心中这番话直接说出,遂含糊答道:“臣追随陛下,又见如此多帖,实为幸甚。”

虞世南话音刚落,就听一阵脚步响,原来是李靖、魏征等一帮臣子走了过来。一名太监伏地禀道:“皇上,请移驾指示掘泉之地。”

李世民一拍脑门,对三人道:“我们在这里谈逸少之墨,却把这件事忘记了。”他面向李靖等人道:“药师兄,想你们在外面等得太久,就入殿来唤朕了。你们不要再入殿了,走,我们出外踏勘一回,李淳风和袁天纲此次未随行,我们只好勉为其难了。”

原来这里天干太久,汲水之溪流近日已干涸。宫人们为取水,需到五里以外的山下,极为不便。这种情景被李世民看在眼里,斥道:“九成宫周围阴凉,林木茂盛,若无水滋润,这些树木如何成活?你们可选一地势,凿而成泉,即有水可用。”

宫人们面面相觑,良久方才唯唯诺诺说,因九成宫太大,不知何处能掘出泉水。李世民今日狩猎之时,向众人说知此事,约定回宫后一同踏勘开凿位置。

君臣边说边走,李世民对李靖说道:“药师兄,你眼光奇准,这踏勘方位选定泉址由你来定夺如何?”

李靖连连摇手,说道:“臣对此节,委实一窍不通。”

“记得诸葛孔明征讨孟获之时,其深入南方不毛之地,行军之时往往掘地见泉。由此来看,药师兄为兵法大家,岂能一窍不通?”

李靖见李世民心情甚好,知道他是出言调笑,遂答道:“陛下龙目所观,定然一举识泉所在。臣等跟随陛下,其实不用多说。”

李世民与李靖内心各有想法。李世民以其文才武功傲视当世之人,他做了皇帝,敢于觊觎其位置的人似乎没有。然人居于高位,不免有患得患失之感,李世民绝顶聪明,早将其臣下的习性都揣摩得透彻。他隐隐觉得,当今天下人能对自己皇位构成威胁者,唯李靖、李世两人。说到底,还是此两人才具出众,且玄武门之变前夕不肯向李世民效忠,因而种下祸因。所以多年来,李世民常对此两人保持警惕之心。李靖也明白李世民的这番心意,知道唯有自己不事张扬方为保全之道。李靖居官之时,明白祸由口出,因沉默寡言轻易不表态。此次主动提出辞去右仆射之职,实想早日归隐还家,免了在朝中的那一分战战兢兢。李世民也明白李靖的心意,稍作挽留后,即爽快答应。他仍许李靖以特进之身参与朝政,一来是不舍李靖之才,二来也想做出姿态让世人观看,以示自己不忘功臣之意。两人各自明白对方的心思,又互相客气退让,不捅破这张窗户纸。满朝文武见李世民称呼李靖为“药师兄”,皆知他们君臣亲密,不知他们心底里还有如此隐秘之处。

说话间,他们渐渐行到殿后的宫墙之处,这里的宫墙依山势而建,墙顶处即是生满青苔的峭壁。李世民此时手执一杖,拄地说道:“众爱卿,朕看这后山峭壁上生满绿苔,墙脚下土地润湿,想地下定然有水。朕意就从此地开凿,你们以为如何?”

群臣自然答应。

那边早已侍立着一帮开凿之人,他们待李世民及大臣们退出,即挥铲在李世民所示之处开凿。

李世民本意要返回殿内,他行了几步忽然改换了态度,对众人说道:“朕想此处见水定然不深,现在左右无事,我们就在这里等候片刻——等他们凿出水来。”

李世民带领群臣来此避暑,本来就有让大家休闲的意思。他们在这里感受山风阵阵,又闻树林之香,比日日呆在屋里面对文牍,自然要有趣许多。

当此间隙,李世民与李靖讨论起西方军事,他高兴地说道:“药师兄,看来那慕容伏允确实经不起一击;朕观报来的战事进程,段志玄挥兵势如破竹,已将慕容伏允逐出其盘踞日久的牙帐。”

是时,李承乾居长安监国,每日将各种重要奏报快马送往九成宫,供李世民阅批。眼下段志玄领兵出征,李世民最为关心其军情,每日最先看的就是这方面的奏报,阅批之后即派人送给李靖,让他也闻知此事。

李靖的面色沉重,缓缓说道:“段志玄行兵顺利,固然可贺,然也正是臣最担心的地方。陛下,吐谷浑以游牧为主,其最值钱的就是其人及牲口,不重视一城一地的得失。臣留心看了,段志玄至今未与伏允有过大的交手。臣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那伏允现在也许不是兵败逃跑,而是避我军锋芒,力图周旋。”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不错,这伏允老奸巨猾,实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先与隋炀帝巧妙周旋,又与太上皇和朕虚与委蛇,不可小视。”

李世民思索片刻,嘱咐李靖道:“药师兄,今夜有劳你修书一封,将我们的忧心及对付伏允的方略详述一遍送与段志玄,让他不可大意。”

“臣遵旨。陛下,臣以为吐谷浑必须收服才好,伏允所处地域,正是去西域的咽喉之处。段志玄领兵有方,只是其所将兵力不多,显得有些单薄,陛下不如再增些兵过去。”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段志玄所将之兵不少了,药师兄不是多次说过兵不在多在乎用吗?就让段志玄完成此役吧。若事不济,权当一次投石问路。”

这时,那边掘水之人欢呼起来,喊道:“出水了,出水了。”

君臣急忙过去观看,只见他们当真挖到一个泉眼,一泓清泉汩汩流出,很快漫出了地面。

李世民观罢,面有得色。

欧阳询拱手颂道:“陛下果然圣明,随便以杖指地,果然就是泉眼。”

“碰巧罢了。只是此泉随手掘出,不知能否饮用?”

一名掘泉之人俯身猛喝数口,起身喊道:“皇上,各位大人,这里的水甜得很呢。”

李世民一团高兴,想是因为《兰亭序》法帖有望到手的缘故,他将目光投向虞世南,说道:“虞卿,此泉顷刻掘成,水又甘甜,似为之命一名才好,你可拟出。”

虞世南微一思索脱口而出:“水既甘甜,可名为醴泉即可。”

“好,就称其为醴泉。既有泉名,似有文配之更好。魏卿,这拟文之事,就由你领之。文成之后,可由欧阳卿精书一帖,制碑立于醴泉边。”

魏征、欧阳询躬身领旨。

数日后,石碑果然立起。魏征所撰之文近千字,其中详述了此泉的来历。欧阳询抖擞精神,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他那非凡的书艺。后人评价此帖前半遒劲,后半宽和,若深山主人,瘦硬清寒,而神气充腴,能令王公屈膝。此《九成宫醴泉铭》渐渐名扬天下,许多人来此拓印不绝,将石碑之字弄得模糊不清,可见欧阳询之书要优于魏征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