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长安烽火 第七章
王建有些惭愧地说:“监军休要怪罪,那是属下不得已使的花招。当时,我和光远初来军中,拿敌将的人头换了个什长。可是,手下里有好几个许州汉子不服我管教。我心想,倘若手下这二十个人都不能做到一心,遇到强敌便难以取胜。我手下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名叫魏宏夫,据他所说,我手下这几个许州汉子多深信鬼神。那次与尚让激战,恰巧马失前蹄,我便让魏宏夫提早将一只乌蛇藏入马腹中,这才……”
晋晖笑道:“想当年,陈胜起义时为了服众,用朱砂在丝帛上写下了‘陈胜王’,并将它藏在鱼腹里。戍卒买鱼回来,破腹见字,万分意外。八哥这一招与陈胜之举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杨复光听罢大笑:“原来如此!险些将我也糊弄过去了。”
“还请监军为属下保守秘密,倘若让将士们知道了,属下便没脸再见大家了。”
“这个你尽管放心,眼下正是用你们的时候,定然要叫将士们对你们言听计从!”说着,复光将把二人唤来的原委一一交代。“本来,张虞侯举荐你二人为大将,带兵前往沂州。如今,有了咱们这一层关系,你们更是不二的人选。这次出兵事关重大,只要能够击退草军、建功立业,等你们回来以后,我一定禀明节度使杜公,给你二人加官晋爵。”
晋晖谢道:“监军将如此重任交付我等,晋晖肝脑涂地无以报答!”
“我看王光图不但英勇,而且智谋兼备。我打算让光图为我忠武出征沂州指挥使,光远为副使,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全凭监军吩咐!”
“好!你二人这就下去清点兵马,三日之后,兵发沂州!”
有了杨复光从中斡旋,杜审权最终拨给了王建步兵两千,甲骑八百,皆是精壮之士。王建拿到兵权后,便提若干作战勇猛的士兵为什长、百夫长。接着,又将藏匿于许州的李师泰、张劼、田威等过去的一干弟兄召入军中,随自己一同出征。于是,这支精锐便在王建、晋晖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开往沂州。
这一日,队伍刚过了徐州约莫二十里地,便见到前方不远处两军正在激战。王建带领几个主将登上一个山头,隐约可见外层是起义军的大旗翻滚,而在中央大约有数百名衣着整齐的官军被团团围住。
“这些官军是哪支部队的?”晋晖定睛望去,见起义军占尽优势,而被困的官军死伤无数。
“回校爷,那是义成军的旗号。”
晋晖一皱眉:“义成军也是朝廷派授给平卢宋公的队伍,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既然是盟军吃了亏,眼下救人要紧。”王建一紧厮缰,侧身对身后的李师泰道:“辛苦师泰大哥跑一趟,救下被困的盟军。”
李师泰马上横刀抱拳:“放心吧,咱弟兄入了朝廷的队伍,这第一仗含糊不了!”说罢,便叫上几个亡命之徒,又点了二百骑兵。李师泰手擎长刀,如猛虎下山一般第一个冲下山头。王建怕李师泰出师不利,又让田威带了五百人从侧面绕道接应,以防不测。不料,李师泰一马当先冲在队伍前面,这支生猛的骑兵队将近千人的起义军拦腰从中间截断。由于弄不清山头上有多少援军,起义军顿时慌了手脚,方才还整齐如一的队伍,如今竟然被李师泰二百骑冲得七零八落。被围困的义成军见有人相救,瞬时也来了精神,这样内外夹击,起义军慌忙往北逃窜。
李师泰早在许州藏匿之时就听说了王建、晋晖二人投军之后战功显赫,心想如今有了他露脸的机会,怎么也不能让先前贩盐的那班弟兄笑话自己是孬种。眼见着义成军溃退,他凭借着自己行走江湖的经验,断定了前面一个骑白马的一定是头领。于是,他双腿点镫,战马飞一般的窜出。说时迟那时快,李师泰将半个身子探出马背,长刀一扫,那人应声落马,被师泰生擒。
王建带领大队人马下了山头,迎面而来的义成军指挥都头张弼千恩万谢。一问方知,此次增援沂州宋威的藩镇,主要是河南诸道的军马,除了忠武军外,大部分节度使都只派出了战斗力极弱的队伍。忠武、义成两队遂合二为一,又行了一段路程。大抵离沂州还有八十里地的时候,天色渐晚,王建吩咐队伍就地安营扎寨。
晋晖看出,王建情绪低落,便道:“八哥,我听杨监军说,节度使杜公原来也打算派一支老弱之旅支援宋公,后来监军一再劝说要以大局为重,这才组建了这支精锐。而且,咱们俩能统帅这队人马,也正是杜公打算保存实力,想挽留住张、鹿二将。你想想,忠武军尚且如此,其他的藩镇怎会动用主力?”
“这我知道。平卢节度使宋公想借别镇的兵马归他一人调遣,真可谓煞费苦心。皇帝爷赐给他禁军三千、甲骑五百,还让河南诸道都出兵归他调遣。别的藩镇没有人是傻子,甘心把自己经营的队伍拱手交给别人。但我毕竟没有料到,他们派出的队伍竟然这般不堪一击……”
“事已如此,得想个万全之策。歼灭草军那是不可能,但至少要解沂州之危,打出忠武军的气势!”
“不错,要想打赢这仗,得知己知彼……”说到这,王建想起白天李师泰活捉了个草军头目,正好可以从他嘴里撬出点儿军情。于是,吩咐田威,召集几个重要将领来大帐,并将那个俘虏带来。
不多时,这个人被押进大帐,歪着脑袋用余光扫视了王建一眼,便昂首挺胸。王建细细打量这个人,见此人也就二十出头,身材魁梧,面白无须。
“你在你们队伍里身居何职?”王建面沉似水,冷冷发问。
俘虏不屑地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你是谁?”
“我是忠武军赴沂州指挥都头,你的队伍归哪个头领调遣?”
那人又斜眼看了王建一眼,便一言不发。
王建不动声色地冲一旁的张劼使了个眼色。张劼一个箭步跨到俘虏身前,揪住那人的领口骂道:“他奶奶的,俺八哥问你话,你他娘哑巴啊!”说罢从腰间拔出匕首,猛地割下了俘虏的耳朵……
那人疼得哇哇大叫,仿佛鬼哭狼嚎一般,右边脸上淌满了鲜血。
张劼又窜到他的左边,揪住那人左耳,喝道:“给爷爷老实回话,不然也割了你这只耳朵……”
“我说我说……我是柴将军手下的一员偏将……”
“哪个柴将军?”
“我家黄头领麾下先锋柴存。”
“哦……”王建没有听过柴存的名字,但却知道黄巢,王仙芝起兵之后,黄巢与子侄黄揆和黄恩邺等八人揭竿而起,很快队伍发展壮大。“我再问你,这次围攻沂州的是王仙芝还是黄巢?”
俘虏刚刚犹豫,张劼立时生生扯住他的耳朵:“说!”
“我说我说……天补平均大将军让头领尚君长统兵攻打沂州,我家柴将军便为头阵……”
“一派胡言……”王建厉声打断那人,“你刚说柴存是黄巢麾下先锋,如何划归尚君长的队伍?难道黄巢把自己的兵权全交给别人?”
张劼见王建发火,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咬牙,将俘虏的左耳也割了下来。
那人仿佛杀猪般地号叫了一阵子,才喘着气道:“将军饶命啊!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天补平均大将军让尚头领统领各路起义军,其中也包括了黄王的精锐。这次围攻沂州便是黄王的主意,尚头领急于南下,只给了黄王十天期限攻下沂州……”
王建冲两个士卒一挥手,俘虏被带了下去。
“八哥,如果这个人说的属实,那么尚君长并不打算在沂州停留,我猜想这可能也是王仙芝的意思。”
“不错,王仙芝刚逃出藩镇的包围圈,按理说应当找一个软柿子捏捏,打下一座城池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再作长远打算,而沂州这样有重兵把守又四通八达的地方不应该成为他的首选。所以那人刚才说攻沂州是黄巢的主意,这就合情合理了。如果是这样,草军内部已经出现了分歧,只要将时间拖足十日,不仅沂州之围可迎刃而解,而且可以让黄巢与王仙芝不和,到那个时候再分而击之,就好办多了。”
晋晖点点头,认为王建分析得很有道理。
第二天,王建将队伍驻扎在沂州城南十里处,便领着晋晖入城拜见宋威。随后,河南诸道支援宋威的人马陆续来到,但城外起义军的攻势却一日胜过一日。在王建的建议下,宋威一连七日紧闭四城,任草军叫骂,固守不战。第八日,探马来报,有一大队草军绕道东城外,整队南下。宋威猜想大约王仙芝等不及攻下沂州,开始转移寻找新的目标,而此时,正是一举溃敌的绝佳时机。于是,主帅一声令下,各路联军从南门杀出。
此时,柴存在城外已经等候了数日。宋威坚守不出,果然让王仙芝失去了耐心,他等不及黄巢、柴存拿下这座坚固的城池,而打算迂回到别的藩镇。可万万没有想到,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宋威的大军杀了出来。王仙芝大军已经撤退,没有了后援,攻破沂州更是痴心妄想。柴存看出,宋威是想趁他们大军转移之时,打一个措手不及。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挡住来势汹汹的联军,让起义军顺利转移。自打跟随黄巢以来,柴存南北征伐,一杆大枪威震中原八州,在他眼中,龟缩城内的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纵然有千军万马也过不了他这一关。
沂州城外,弥漫着战火的硝烟;沙场之上,战鼓齐鸣;两军阵前,兵戎相见,战马嘶鸣!
冲在最前面的一队人马,被柴存轻易地击退,他的马前,已经横卧两具偏将的尸首。柴存聚枪于尸侧,来回擦拭了一二,忽举枪直指西侧,呵斥道:“宋威,朝廷无道,你却执迷不悟保着昏君。今日某家在此,休得一兵一卒打此经过!”各路将领都被这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应声。
“柴存小儿,嚣张如此,看我将他生擒!”忠武大旗之下,大将李师泰愤愤提马,咬牙切齿道。张劼嘱咐道:“可要当心!”李师泰将大刀一横,正准备打马上前,忽然,一侧军中杀出一员大将,跨下赤色战马,座上顶盔贯甲,手持铜锤一对,说话之间来到两军阵前。李师泰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前几天自己救下的义成节度使征讨先锋张弼。
张弼催马赶到柴存面前,抡起右锤砸向柴存的马头,柴存毫不惊慌,举枪迎接。张弼右锤一晃,左锤紧接着一招劈头盖脸砸将下来,锤带风尘而至,一两足冠千斤。柴存沉着举枪,顿时锤枪相撞,只听得当啷一声,金光四溅——金锤夺路而飞,只在瞬间工夫,柴存拨动手腕,一杆长枪直取咽喉而来,张弼来不及呼叫一声,应声倒地,血溅沙场,战马拨转回头,奔回连营。
双方交战,柴存一人连斩三员大将,惊得主帅宋威瞠目结舌。烈日下,宋威花白的胡须颤动两下,高声呼喝:“诸位将军,谁人出战?”四下寂静。宋威复问:“诸位将军,谁人出战?”远处柴存骂阵之声不绝。宋威高声再问:“诸位将军,有谁人出战?”
“末将去战!”李师泰怒目圆瞪,手擎长刀跨马出迎。
刹那间,李师泰与柴存战至一起,马走刀迎枪挺,寒光往来,一时之间战过十余回合。柴存心想此人力大勇猛,力战难以一时取胜,想着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师泰紧紧追赶。突然,柴存勒住缰绳,身贴马背,回枪便刺。李师泰慌忙躲闪,但左臂瞬间被挑刺得血肉模糊。师泰忍痛咬牙,回刀一抡,趁着对手躲闪之际,回军败退。柴存大喝“休走”,回马追杀。此时已是千钧一发,阵后传来一声“师泰莫慌,晋晖来也!”只见马蹄下,尘土飞扬,一骑杀出,一剑寒气森森,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但见一弧剑光划向柴存而去,柴存举枪挺迎,万钧力气逼来大枪震个不住;力传到掌心,震得柴存虎口开裂。柴存心中喟叹:此人单臂擎剑竟然有如此气力,真是少见,看来需要小心迎战。二马错镫,再次交战。顿有得二十回合,宋威不禁叫好不绝,一面传令擂鼓助威,一面自言自语道:“老夫十年来刀劈南越,北征沙陀,如今竟见得这般绝妙剑法:这剑力道沉重,却又舞弄得轻盈,招招式式都进攻对方要害,确实绝妙!此人非等闲之辈,定遇过高人指点。”
战罢四十回合,柴存渐渐支撑不住,枪法混乱,趁着晋晖一剑跟得不紧,连忙虚晃一枪,败归本队。宋威大喜,传令追杀,大唐联军冲锋沙场,柴存大败。不到半个时辰,起义军丢盔弃甲,死伤数千。
沂州之战,是王仙芝、黄巢起义以来,唐军对起义军取得的最大的一次胜利。宋威得胜之后,大喜过望,便下令解散了河南诸道的援军。而王仙芝主力趁机南下,很快攻占了阳翟和郏城,而汝州和东都也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