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卷 二十五日立春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晴信率领二千军马从甲府出发。出兵的原因是由于发现村上义清潜伏在小县郡的塩田城。被驱逐出葛尾城的村上义清,虽然企图在长尾景虎的支援下回到东信;但因葛尾城早已被烧毁,故而想进入塩田城,以谋东山再起。
告知晴信,村上义清潜藏在塩田城的是埴科郡的清野左近大夫和长野刑部二人。
晴信的军队沿着佐久街道前进,八月一日进入长洼城。
村上义清在塩田城是千真万确的事;同时,在其支城和田城(并非中山道的和田城,而是位于距离中山道和田城靠北约二里的武石城附近)、高鸟屋城和内村城等,有大井信广和大井信定父子所率领的族人在那里据守着。与其说它们是城池,不如说是小城寨。由于大井父子很早以前便已降于武田,因此倘若为了支持村上义清而抗拒武田的话,无异是一明显的叛乱行为。晴信对于投降者虽然非常宽厚,但对叛乱者却十分的残酷严厉,何况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城寨,要打胜甲军的希望实在是非常渺小;然而,大井父子却依然冒着反叛武田的罪名及可能丧失领土、诛连全族,以及佐久、小县的武士进入城内逼迫妇孺儿童,使他们沦为奴隶的悲惨情况而反抗武田,主要是因为他相信支撑村上义清的背后势力。同时,他相信只要据守这座城寨,抵挡甲军,村上义清所指挥的军队必会杀入武田晴信的本营,与他决一雌雄的谣言。
和田城的防守军力大约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然而,这支军队却曾经抵挡过饭富兵部的五百军兵。但不久,城池很快就被攻破,旋即遭到武田兵马的蹂躏。
驹井高白斋骑着马在山岗上遥望。有些士兵在妇女小孩的呼叫声中拚死地挥动着刀;还有两个士兵在争夺一个武士的首级,无头尸体旁边正燃烧着火苗。当妇女为避火而逃出来时,士兵们发出欢呼声而扑了过去,将她们拉进附近的草丛中施暴,甚至有二、三个士兵对一个女人轮奸。
高白斋闭上了眼睛,心想:即使是军纪严明的甲军,在攻陷城池之后,也不免会做出此种惨无人道的行为来。虽然他想前去制止,但在这种见血疯狂的状态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高白斋一面望着城里逐渐增强的火势,一面寻思信广为何要进行这场毫无胜算的战争,难道他不怕一旦背叛失败就会被诛杀的道理?他想起当年晴信将其“信”字赐予他时,对方因为感激而涕零的情景。倘若能够生擒信广,必定要查明原因。高白斋所以会来到前线,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因为他认为查明信广的心意,必然会对平定信浓有所帮助。
就在胜负即将分晓的时候,大井信广焚城自尽了。
大井信广自尽的消息传出后,有二、三名卫兵从火焰中冲出来,其中两名立刻被杀;另外一名身材娇小的武士则熟练地操着短枪,突破敌人的包围,企图逃到后方。三名武田的士兵从后追赶,他们相信这个身手矫捷的人,必定是个有地位的人,因而想趁机立功。
高白斋对那位身材娇小的武士瞄了一眼,心中猜想那人或许是大井信广的儿子信定。果真如此的话,高白斋想设法搭救这位刚行过加冠礼的武士。这并不是因为他受到大井信广的托付,而是他的恻隐之心油然而升。同时,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个孩童,更使他忍不住地想助他一臂之力。
高白斋策马向前。
正当他想下令别把他杀了,而要生擒时,那年轻的武士似乎已放弃了逃生的意识,而决定与三名追来的士兵决战。年轻的武士背着榉木枪准备拚斗,他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高白斋下马走入草丛中。这时那个背着榉木枪的武士把枪伸出,发出呐喊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声音。
“是个女人,她是女人!”有个士兵说。
他们从那走投无路的年轻武士的声音及面貌得知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听到女人的声音后,附近的三名士兵也靠拢过来了。
“是个女人,别把她杀了。先让大伙消遣消遣。”
士兵们企图把那女子手中的枪打下来。而且这看来也是早晚的问题。
有个士兵趁机抓了一把泥土向她的脸上投去。她一步步地退怯,士兵们却一步步地向前逼进,最后终于把她手上的枪打落,准备向她扑过去。
“别过来,我是大井信广的女儿。”
她的话实在令人意外。扑过去的士兵瞬时疑惑万分,她伺机拔出匕首,向士兵的喉咙刺去。
“他妈的!”
士兵们被激怒了。他们决心将她杀害,一齐向她逼杀过去。
“等一下。”
高白斋走入树丛,士兵们让出了一条路。
“你真的是大井信广的女儿?”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望着高白斋向她走近,知道对方不是一般的士卒,而是一位有身分地位的大将,说:
“是的,我叫多津。”
虽然她礼貌地回答,但那瞪视着高白斋的眼神却十分严厉。
“既然如此,最好不要再挣扎。在下是驹井高白斋,我带你到主公那里。”
然后,他对那五名彷佛突然被抢走猎物的步兵说:
“你们也可以把合力生擒大井信广的女儿多津小姐的事向班长报备,我可以替你们作证。”
说完,高白斋带着多津回本营去了。
防守在武石城的大井信定,当天不战而降。
次日,高鸟屋城和内村城相继沦陷。甲军在次日,亦即八月五日大举进逼塩田城,但村上义清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塩田城由饭富兵部驻守,担任城主。
《妙法寺记》记载着:
此年信州村上公于八月里离开塩田城,从此去向不明。一日之内,十六座城池沦陷。被俘而有名望之人及妇女儿童颇多,实属空前。
最后的一行记载,经常可在《妙法寺记》的文章中见到。在城池沦陷之后,妇女儿童的命运着实是非常悲惨。
早先失去葛尾本城,现在又被逐出塩田城的村上义清,在信浓一带已无容身之地。因为北信浓的诸豪主皆害怕遭遇到和大井信广相同的命运,因此无人肯再庇护村上义清。
晴信在村上势力扫荡完后进行论功行赏。
真田幸隆获得了上田市北方秋和三百五十贯的土地,但必须将自己的儿子子昌送到古府中作为人质。此外,又把保障领土安全的证书颁给室贺山城的小泉喜见斋,并将土地分给内村、八木泽、福田、浦野、祢津、福井、清野寿量轩及根津等地方豪主,但这大部份是对他们原有的领土给予安全的保证。
待晴信已经完全掌握小县之后,又逐渐显露出进攻奥信浓的迹象。长尾景虎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再度领兵进入信浓。
“可恶的长尾景虎,这次我要砍下你的脑袋。”
饭富兵部向晴信表示愿意担任先锋,但晴信说:
“你是塩田城的城主。城主出征,那由谁来守城?”
饭富兵部无辞以对。晴信做事有其道理。
每当他攻克了一个敌阵,首先是从事治安工作。等到该地心服口服地归顺武田之后,方才继续前进。同时,他也派出自己最信赖的武将来防守这些土地。
过去他曾派板垣信方驻守诹访;而今,在深志城有马场民部。然后,又派了饭富兵部来守护塩田城。
“但是越军已逼近来,我方必然不能置之不理而必须派人去迎敌呀!”饭富兵部说。
“对!是要派人……”
事实上,晴信也正在思考应该派谁去和长尾景虎打这第一回合。
“高白斋,你认为应该派谁担任先锋?”
高白斋非常了解,当晴信以这种语气说话时,必定是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因此,他说:
“该派谁去呢?这是第一次和越军交锋,应该派名有实力的武将才行。”
高白斋故意以附和晴信的语气说,但却不肯说出那名武将的名字。
“属下认为由太郎公子来担任总帅最适当,因为太郎公子……”饭富兵部说。
“义信年纪尚轻,且无战阵经验,不应该把如此重大的责任交给他。对了!我想就派迹次(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筑(长坂筑后守)去抵挡越军好了。”
“甚么?派迹部公和长坂公?”
饭富兵部露出了明显的不满。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后守都是偏向于政治家的风格,适合以晴信代理人的身分去和信浓的诸豪主进行交涉,或者管理运输队,或者做些恩惩奖罚的治安工作。饭富兵部并不以为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和长尾景虎作战。
兵部望着高白斋的脸。他似乎在恳求高白斋能帮他说话。
“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后守……,嗯,这真是绝配。如果再加派诸角丰后守公的话,可能会令长尾景虎公也退避三舍。”高白斋说。
饭富兵部在口中喃喃自语却说不出半句话,忿忿然行过礼后,便走了出去。
“兵部可能不了解我的用意。”
晴信笑着召来迹部次郎右卫门、长坂筑后守和诸角丰后守三人,并向他们面授作战机宜:
“你们听着:打胜仗很容易,但要故意败北却需要一番工夫。因为如果被对方识破的话,那就失去意义了。因此,必须表面上装作奋战不已却仍打败的样子。这是一件非常艰难的工作,但却非达成不可。”
三位大将必恭必敬地听着晴信的嘱咐。这的确是项艰难的任务。如果晴信照实地把自己的心意告知将士,恐怕会影响到士兵们的士气。因此假如知道不奋力作战而告退怯,武士们恐怕会不肯甘休。于是,迹部次郎右卫门、长坂筑后守和诸角丰后守所率领的三个军团,约一千人的兵力,通过坂木,前进到布施(现在的筱井火车站附近),等候越军的到来。
那儿已经是进入属于川中岛平原的谷仓地带。结穗累累的稻禾沉重地下垂。甲军尽量避免在田里作战,而在布施西侧的山麓布阵。此外,诸角丰后守所率领的一队,布阵在布施南东侧的雨宫。除了一面派出探马蒐集情报,防止敌人间谍的潜入外,同时散布一万甲军到来的谣言。并在附近竖立许多旗帜,佯装有大军驻守的模样。
战役在天文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夜晚开始,以甲军的一个部队夜袭越军的先锋队为开端。次日,越军在队伍前面竖起毘沙门天的旗帜,朝甲军进攻过来。
迹部次郎右卫门根据探马的报告,推测越军大约有三千兵力。在这三千兵力中,其中有一千名是北信浓的武士团。
迹部次郎右卫门让越军大举进攻过来后,命令五十骑精兵持朱缨枪,突破越军的中央。在越军看来,这五十骑就好似有五百骑那么多。
“现在,把他们包围起来并予以消灭!”
虽然越军采取包围政策;然而,那五十骑就如旋风般地冲破越军的中央,而与雨宫的军队合而为一。同时,可以看见他们正拿着突破中央时夺取的越军旗子炫耀地挥动着。
越军分成二路,一路向雨宫进攻。
当越军发现甲军只有一千兵力,而准备发动总攻击时,越军的后方突然发出了火光。那是真田幸隆的特遣部队所放的火。
由于那年春天越军的后方一直受到真田队的骚扰,因此,当天晚上便决定不再前进,而在野外露营。
“加强洋枪队的戒备。”
越军的步兵队到处宣布这项命令,因为这年春天他们曾有被真田队夺去洋枪的惨痛经验。
次晨,在朝雾中隐现着甲军的旌旗。
“好!等雾散了就发动总攻击。”
长尾景虎正要把这项命令传达予各部将,探马却来报告说甲军正在撤退,而且主力已经撤退完毕,准备进发到猿马场峠。
越军在后面追击甲军。但每次进行追击时,就难免会有一些好大喜功的将士会远离队伍,深入敌境。这时,甲军便巧妙地将这些远离队伍的敌军予以切断,同时迅速地撤退。因此,布施之战,表面看起来是甲军节节败退;实际上,越军的损失却更为惨重。
但是,越军却因表面上的胜利而得意洋洋。九月一日攻下八幡;九月二日攻下上山田的荒砥城;九月三日越过猿马场峠,侵入东筑摩,而在青柳放火;九月四日攻下会田的虚空藏山城。
会田的虚空藏山城和深志城(松本城)仅有二里的距离。
但越军虽然进军到此,却始终没有机会踏入中信浓的要冲松本城来。长尾景虎对甲军毫无抗拒的败退感到困惑,因为只要一追击,甲军便开始逃离;然而,一停止追击,甲军又会突然出来反攻,令人防不胜防。倘若想捉住敌人的主力而一路追赶下去,又会与后方失去联络,导致运输队到处受到袭击,或者小部队遭到歼灭的命运。
“主公,探马认为敌人的情况十分奇怪,因此属下把他带到这里来。”
直江实纲将一个相貌慓悍的探马带到长尾景虎的本营。
“甚么事奇怪了?”
景虎问那探马。
“深志城静悄悄的,实在让人猜不透里面到底有没有军队在那儿防守。那里进出的人员极少,有时甚至会传出歌声。城内也很平静,城民没有一点逃难的样子。但是只要离开深志城一步,无论是山道小路或樵径都有步哨在那里查验行人。当我进入山中一个名叫稻仓,大约有二十户人家的小部落时,发现那里隐藏着约有百名的武田士兵。”
根据探马的报告来分析,甲军似乎有意将越军引入松本城,而后再从四面八方加以包围。
“这是十分可能的事。”
长尾景虎以疑惑的神情说。
“防守深志城的大将是谁?”他问直江实纲。
“马场民部。他是板垣信方阵亡后,甲军的第一智将。”
“晴信在塩田的动静如何?”
“毫无动静,而且一直按兵不动。”
直江实纲特别强调“按兵不动”四个字。
“假如强行攻打深志城会有甚么结果?”
长尾景虎早已心中有数,但却明知故问。
“晴信可能会趁机采取行动,一鼓作气地攻向川中岛,切断越军的退路。”
如此一来,越军将孤立于敌阵之中,最后导致自行灭亡的命运。
长尾景虎在九月二十日从青柳出发,率领全军撤回越后;另一方面,甲军的治安部队却尾随在后,将失地一一收回。在这场战役中,越军失去的兵力极多,而所得到的却极为有限。
晴信一直到十月七日才离开塩田城,越过室贺峠,进入深志城,而在十月十七日结束这场长久的战役,回到古府中。
驹井高白斋向晴信请求将大井信广的女儿多津收为养女。高白斋始终不明了信广谋叛的真正动机。同时,他也想不透如此聪明的人,何以会如此轻率地牺牲性命?他以为要解开这个秘密,只有从多津的身上寻找。然而,根据武田的规矩,凡是叛国者都要处以死刑,且当初建议订定这项规矩的正是高白斋;而今高白斋却率先破坏这项规矩,将叛徒信广的女儿收为养女,并替其兄长大井信定求情,这实令晴信感到意外。
“只要你能负责,我没意见。”
晴信的大眼瞄了高白斋一眼后便不再说话。高白斋无异是晴信的智囊,且年逾七旬,因此晴信对他总是另眼相待。
自从多津到古府中,生活在高白斋的宅邸后,便甚少见到她展露笑容。她清新秀丽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彷佛心事重重。
“多津,老是想那些已经故去的人是无济于事的。你还年轻,应当多想些将来的事。”
每当高白斋如此劝慰她时,她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说:
“承蒙您的照顾,不知将何以回报。”
虽然她的言语非常柔顺,但只要高白斋提到大井信广的名字,她又会骤然变色,以严厉的神情说:
“请别问我有关家父的事。”
高白斋因此决定暂时还不要向多津询问有关大井信广背叛的动机。
天文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武田太郎正式命名为义信。这项命名仪式在中郭的大厅举行。大多数的武士皆应邀前来参加这场盛会。仪式结束之后,设列了丰富的酒席。
妇女将酒和菜肴搬到酒席上来。虽然当客人要求时,也会替客人斟酒,但却没有做太久的停留。因为酒席的地点是在城内,因此也遵守着这项风俗;然而,只要有女人夹杂在酒席之中,便难免会有趁着酒意偷偷地拉扯女人的衣摆或故意挑逗她们的男人。
高白斋的养女多津也到酒席上帮忙。她的美貌即刻吸引了诸将的注目。甚至有人故意调侃高白斋,说:
“高白斋公把她收为养女,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遇到有客人请求时,多津也会替他们斟酒,但她却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的笑容。
“高白斋,大家都在对多津品头论足呢!”晴信对高白斋说。
“属下已经听见了。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只要不去理会,那些谣言自然会消失的。”
“不过,多津的确长得很美,难怪大家会对她议论纷纷,连我都想请她替我斟酒。”
晴信带着酒意说。以一副冷漠表情而在替人斟酒的多津的脸上,的确显得异常清雅。
“连主公都这么说,真是让人伤脑筋。如果主公有兴趣,改天再于寒舍敬备酒菜,让多津替主公斟酒。”
说完,高白斋才后悔自己年纪已经一大把了,似乎不该说出如此无聊的话来。因为晴信原本就十分好色。虽然最近没有沾惹新的女人,但今年春天也才娶了油川惠理。高白斋深知晴信这种接触过新的女人之后,又要进一步找寻新的女性的癖好,因此对于将晴信请到自宅略感不安。然而,如果晴信要将多津收为侧室,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心想:或许如此一来,有助于武田和至今仍盘据在东信一带的大井一族的友好关系。
“十二月二十五日刚好是立春,欢迎主公大驾光临。”
通常阴历的立春多半在一月一日至五日之间,但由于天文二十二年是闰年,因此十二月二十五日是立春。
高白斋回到家里,立即将此事告知多津。多津瞬时因紧张而愣了一下,但即刻跪俯着说:
“这是小女子莫大的荣幸。”
“荣幸”二字让高白斋觉得有点奇怪。他心想: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可能听说晴信将要驾临,因而联想到自己将被纳为小妾,因此才这么说;然而,奇怪的是:多津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幸福的意味。
十二月二十五日,高白斋比平时起得更早。由于几天忘了写日记,因此想先把此事告一段落。
“人一上了年纪,对任何事都很慵懒,连日记都会合起来一起写。”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日记上写着:
“十九日辛卯午未时,义信公子的命名仪式在中厅举行。二十五日立春……”
二十五日立春便是当天。本来应该留到那天晚上再写的,但他却趁着笔势顺便写下。既然已经写好,就无法再加以涂改。这种事情还未发生就先下笔是平时少有的事。
“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高白斋嘟囔着说。
他心想可能是由于主公今天将要驾临,因此心情特别兴奋的缘故。
“但是,今天的天气真冷,简直是砭人肌骨。”
高白斋彷佛要摆脱彻骨的寒意般地站起身来。不知何时,多津已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高白斋公,我……”
多津似乎有甚么重大的心事。她的表情像是要对高白斋做重大的告白。
“多津,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主公要来,因此觉得有压力?”
“不!不是这样。我,我……”
“其实也不必太担心。凡事只要顺乎自然就好了。”
高白斋并未识破多津想杀害晴信的企图。
晴信只带了少数随从前来。他穿着一身野外骑马的装扮。晴信叫近侍在邻室等候,迳自走入隔壁的房间。
“这座庭院真不错。”
晴信对整理得十分素雅的庭院赞美一番。虽然阔叶树的叶子已完全凋零,但在松、柊、石槠等树枝上仍然残留着昨日刚下的积雪。
晴信喜欢品酒,却从来不酗酒;高白斋亦同。因此两人的酒许久都没有喝干。多津略低着头。由于高白斋的嘱咐,她曾经刻意地化了妆。她的唇涂着口红,脸上扑着白粉。虽然在和田城沦陷时,曾经把头发剪短,但这样反而使晴信觉得更富媚力。
“你喝不喝酒?”
晴信问她。她说:
“不会喝。只要闻到酒味就会醉……”
她小声地回答后,用衣袖把口掩住。
“那就闻闻气味吧。”
晴信把自己的酒杯递给多津。多津瞬时愣住,望着晴信,但仍接过酒杯。她低下头,羞赧地把脸侧过去。虽然从晴信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高白斋的角度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高白斋在多津炯亮的眼中看到一道犀利的光芒。那并非由于晴信把杯子递给她——亦即暗示她将成为晴信的侧室而吃惊或喜悦的光芒,而是多津似乎已下了某种决定的表情。多津以闪亮的眼向自己的胸前瞄了一眼。高白斋的背脊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因为他在多津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杀机。
“多津,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高白斋一反平时地大声制止多津后,膝行前进,企图将自己的身体夹在多津和晴信之间。如果不如此做,会使他极感不安。
“怎么了?高白斋。”
晴信问高白斋。就在晴信将视线从多津的身上移向高白斋时,多津趁机拔出匕首向晴信刺去。
她想:既然高白斋已识破了自己的心事,那么一刻也不该迟疑。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她握着匕首向前刺过去时,高白斋把自己的身体投向那闪亮的物体。虽然已经年逾七旬,但高白斋也是练过武功的人。在多津的匕首还未伤到晴信之前,他将自己的身子挡在晴信和多津之间。结果,高白斋被刺中了颈部。
晴信按住多津的手,出声召唤近侍。多津企图咬晴信的手,但近侍很快地便从邻室赶来。多津瘫软在地上。从多津的口中喷出了鲜血。她已经咬舌自尽。
高白斋当天便去世了。
驹井高白斋政武从明应七年(一四九八年)信虎诞生至天文二十二年太郎义信的命名仪式时止,前后写了五十五年的日记。尤其是他去世那年,亦即天文二十二年的日记颇为详细。但在他最后的日记中,只有“廿五日立春”五个字。
驹井高白斋的死对晴信来说是个重大的损失。稍早以前,他已失去了甘利虎泰和板垣信方两个栋梁,而今又失去一位既是学者又是他的智囊的驹井高白斋。晴信感到黯然神伤,终日坐着不动。由于自己一时对多津起了轻佻之心,因而导致一名忠臣白白的牺牲,这使晴信极为内疚。虽然他始终不明白多津为何如此痛恨自己,但想到多津的父亲大井信广的叛乱,多津对晴信的憎恨,或许正代表着东信浓的豪主们对晴信的马蹄到处蹂躏他们土地的怨恨吧!
从那天起,晴信便加强了身边的戒备,同时不得不认真考虑驹井高白斋生前对晴信的建议:使用影子替身(亦即晴信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