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刘公藏娇雄楚楼 居正二盗金菩萨

共进会三人离开长湖堤龚离后,杨时杰、李作栋去孙武处报告洽谈情况。孙武说道:“没关系,只要能实现联合,一切都好商量,以后有机会再谈。”

杨玉如独自回雄楚楼寓所。晚饭后,登楼与刘公闲谈和文学社洽谈之事。刘公从抽屉中抽出文学社简章,说道:“对文学社我很茫然,看他们简章,缺乏革命性。你的观察,究竟怎么样?”

杨玉如道:“文学社纯属军人组织,背后有两个非军人做军师,一个是武昌监狱中的胡瑛,另一人是《大江报》主笔詹大悲,切不可小觑。文学社也是推翻满清建立民国为宗旨,以孙文三民主义相号召,只是不写成书面文章,同我们武昌革命是一条道路。不过因是军人组织,脑筋简单。他们住在营盘内,只争取营盘内忠实同志入社,不太欢迎外间穿长衫的人,恐遭破坏。他们目的是把营盘内除军官外,全部发展入社;一旦举义,就可拔清帜而易汉旗,因此不乐于和外界合作。文学社表面不及共进会规模宏大,而内部组织严密,进行迅速,实不逊于共进会。湖北革命要取得成功,非两团体合作不可。只要我们尽一番心力,总可做到的,你不必过虑。”

刘公点头沉思。略停,杨玉如转而问道:“共进会纲领本是同盟会的,你们怎么将‘平均地权’改为‘平均人权’?”

刘公道:“这是四川张伯祥的意见。他是长江一带会党首领,他认为中国人的阶级太多,太不平等。中国人除以官僚为上品外,士农工商都有地位,唯独视会党为下品,为江湖流派,所以社会上有称会党为‘汉流’的。伯祥主张革命成功后,无论各界人一律平等相待。所以改为‘平均人权’,他是讨好于会党,笼络会党参加革命。”

杨玉如道:“中国阶级森严,是君主专制的产物,如果我们消灭了君主专制,建立了民国,实现民主共和,阶级自然平等了。至于人类一切都平等,那还要经过相当时期,循序渐进,不能一革命什么都平等。况且平均地权是民生主义的重要内容,这不仅是政治革命,实含有社会革命的意义。这地权问题关系革命前途何等重大!共进会竟一笔抹煞,随便改地权为人权,这民权与民权主义的民权二字又含混不清,搅乱了三民主义原则,我觉得很有点不妥。”

刘公不语。

杨玉如笑着继续说道:“我们这次革命或能成功,人权也是难平均的。你想:我们是清皇朝的奴隶,清廷又是帝国主义的奴隶。我们就是推翻了清朝皇帝,而帝国主义尚在,怎样平等?我们总理为什么不提出‘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呢?”

刘公慢吞吞说道:“这问题我们在东京也讨论过。因清廷早与帝国主义相勾结,所以我们外交深感棘手。当同盟会在日本成立后,日政府接受清廷要求,对总理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礼送出境,实是驱逐,总理不得不离日赴美。去年居正在仰光主笔《光华日报》,仰光领事即电请外交部诬居正鼓吹无政府主义。外交部据此请英公使电缅甸当局,押解居正等回粤惩办,中途幸得律师依法抗争脱险。帝国主义利用清政府的统治权,间接压榨中国人民,他们都是不利于中国革命党的;而我们党人又不得不依赖国际公法保护政治犯的条文,借帝国主义的国土为我们海外革命活动地,借帝国主义租界为我们内地革命掩护地。如果现在提出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有英、日对付总理与居正的前车可鉴,恐怕革命党人内外都无立足之地了。所以我们姑且含垢忍辱,打倒帝国主义的工作,只有等待以后去做了。”

说话间,楼梯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查光伟匆匆走上楼来,见面便问杨玉如道:“今日和文学社洽谈情况如何?”

杨玉如简要述说一遍。查光佛道:“意料中事,要想合作,总得谈几个回合。”

杨玉如道:“原定有你参与联络洽谈,你为何过江不回来?”

查光佛道:“请多原谅,我有重要事,就要出发,特来告别。”

刘公问道:“出发去何处?”

查光佛兴高采烈说道:“我已和居正约好,为革命筹集巨款,再去达城庙,请金菩萨下山。”

这时,杨玉如夫人吴静如正送茶来,听那查光佛言语,不由笑道:“神像上装的金,怎能拿来变钱,真是奇谈。你们皇帝的命还未革掉,倒先革起菩萨的命来了。”

查光佛道:“嫂嫂不知,听居正说那菩萨身上的金太多了,借来一用。”

杨玉如问道:“不是说等焦达峰回湘请绿林好汉来吗?”

查光佛道:“当真‘蜀中无大将’乎?此番智取。等那达峰回湘搬人,谁知何时得回?而我们急等钱用。”

刘公为人平和,微笑道:“但愿你们成功。”

查光佛便兴冲冲地走了。吴静如道:“竟然打菩萨的主意,真是异想天开。”

倒好茶,笑着下楼去了。

杨玉如转换话题问道:“仲文,你已来省半月,感觉如何?能否长住下去?”

刘公道:“既来之,则安之。总该看到武昌革命成功才心甘,你对我心情还不了解吗?”

杨玉如道:“老朋友,怎不了解。只是觉得许多事你不便插手,一个人闷在家里,难免寂寞。所以我和时杰为你着想,拟介绍一个女学生给你看看,如果满意,留做如夫人,亦可解除生活孤独之感。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公低声道:“我已多大年纪,还找女学生做如夫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杨玉如道:“话虽如此说,但要看女方是何等人?如是志同道合者结成革命伴侣,对革命自有更多好处。如是乡愚,倒是增添累赘。且你今年刚逾三十,正当盛年。我和时杰所物色这女子祖籍广东,芳名李贞清,年仅双十。只因在沔阳遇人不淑,随母逃来武昌。现由同乡接济在女子学校读书,堪称南国佳人。怕你我这留过洋的,也难接近过如此天生丽质的女郎,既有风度,又善应酬。仲文能收做如夫人,可艳福不浅呢!”

刘公沉吟半晌,说道:“目前各方面经济均困难,谈此事未免为时过早。”

杨玉如道:“我已和时杰商量好,现革命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女方也热心革命,不需任何聘礼,我先带来你们相识一下好了。”

刘公不置可否,当夜散了。

次日,杨玉如相偕杨时杰去沔阳会馆,向女郎母亲当面提亲。

介绍刘公是襄樊富家公子,留日学生,性情如何温厚,前途如何远大。如能成亲,母女终身有靠。女郎母亲先已得杨玉如接济,心中感恩不尽,当即满口答应。杨玉如道:“明日我带领汝母女去我家茶话,便餐招待,即可相亲。”

归来,杨玉如嘱夫人预备下肉鱼、美酒、茶点之类。次日二杨再来会馆相邀,女郎又着意打扮一番,母亲做伴,引导至雄楚楼十号。吴静如携手相认同乡,招待围桌茶话。再由杨时杰去楼上请下刘公。男女双方见面,一方是衣冠楚楚的谦谦君子,另方是秀美清丽的窈窕淑女。四目相对,一见钟情。一个是倾国倾城貌,一个是怜香惜玉心,茶话间,刘公仔细听女郎那略带粤音的沔阳京话,倍觉悦耳。

便宴过后,吴静如携女郎上楼,再见刘公。房中虽是租来家具,一应俱全。吴静如略为陪坐,便起身下楼端茶,晓事的红娘半天不回,刘公趁机拜倒石榴裙下。待吴静如再上楼送茶时,刘公和李贞清便喁喁情话,依偎着暗定终身了。

晚饭过后,二杨再送母女二人回会馆,刘公也送出好远。至会馆后,杨玉如特把李贞清拉到一旁问道:“贞清,你对刘公子印象如何?”

李贞清含笑羞答答道:“挺好。”

杨玉如又问:“你看那刘公子像何等人物?”

李贞清答道:“留洋学生,像个大人物。”

杨玉如道:“贞清颇有眼力。他是我湖北省革命领袖,未来的都督,姑娘如果愿意,即成天作之合,你二杨叔叔愿做媒人。只是目前紧急时期,不能铺张声扬,且留洋学生不喜那套花车花轿吹鼓手、拜天地之类旧俗,希姑娘暂时委屈,择良辰吉日,迎过去做合卺之喜。革命成功后,按东洋风俗,再行银婚大礼。姑娘意下如何?”

贞清哪里知道银婚大礼是怎回事,只埋头微笑道:“一切任凭叔叔做主。”

杨玉如看姑娘百依百顺,忽郑重说道:“现有一事,关系重大,全靠姑娘,不知以后肯出力否?”

贞清道:“叔父有何事只管吩咐。”

杨玉如道:“刘公家中乃襄樊百万富翁,最近即将寄一笔巨款来。几千上万两银子说不定。你去后要特别留意此事。这笔钱一部分做革命经费,革命成功举刘公为都督,另一部分留做补办你们大礼之用。”

贞清点头答道:“我一定注意,不负叔叔再造之恩。”

杨玉如又叮咛道:“切切牢记,对刘公和任何人不可走漏风声。如有消息,随时到楼下告诉我知道。”

经过杨玉如、杨时杰两方撮合,仪式从简,孤雌寡鹤更恨不得早日成双,数日内即将李贞清接至雄楚楼,成为刘公如夫人。颠鸾倒凤,百般恩爱自不消说。母亲也随后搬去。

雄楚楼十号门首,贴出“度支部刘”字样,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京官留武昌眷属住处。杨玉如则贴上“古复子寓”,自然是文人墨客寓内。外界也就无人注意。

广州起义震惊全国,起义虽然失败,清廷却吓得恐慌万状,急电各省布置戒严。湖广总督瑞澂起草十万火急电报:“三月二十九日广东乱党起事被查获,得悉湖北亦有人运动,须严加侦缉。”

然后,发往湖北各州县衙门。武昌城也风声鹤唳,党人纷纷躲避。

居正邀同乡查光佛找大力士,去达城庙再盗金菩萨。一可躲风,二可春游,三可筹款,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只是查光佛道:“听你上次和焦达峰回来所述,单靠力气不行。你想偌大金菩萨,即便搬出庙来,怎样弄回武汉?路上怎会不出差池?恐怕金菩萨未弄回,我们倒是先进了班房。”

居正道:“你有何好主意?”

查光佛道:“我去年想写武侠小说,曾去河南少林寺漫游,结识该寺李二和尚,法号禅义,武艺非凡,有飞檐走壁之功,举手可断石碑,云游时,不忌酒肉。我前天忽然在武昌与他相遇,问他现住何处,他说在宝通寺挂单。当时同行多人,不便细问。现在我们何不去宝通寺看看,如能得此人相助,请金菩萨事,易如探囊取物。”

居正笑道:“和尚盗菩萨,乃亵渎之举。可能吗?”

查光佛道:“这和尚原是农家子,读过几年私塾。家乡两姓械斗,他父亲打死大户耕牛而被捕坐牢,死于狱中。母亲悬梁自尽,遗此孤儿。他为报仇雪恨投奔少林寺出家学拳术。言谈中,痛恨清廷无道,抱有侠义救国思想。我们前往诚意邀请,可能相助。”

居正听后大喜,二人由汉口过江至武昌,出大东门至宝通寺,先做香客模样焚香烧纸,再拜问执事和尚,是否有河南少林寺义禅法师在此挂单?执事和尚回答:“有,前日出寺云游去了。”

“何时可回?”

执事和尚答:“不知。”

居、查二人只好告退。

出宝通寺正踌躇时,忽见一身穿海青的青年和尚背着褡裢走来。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红铜色面庞、丹凤眼、眉梢高吊,英气扑人。

脚穿云袜、云靴,似刚从云端飘然而至。查光佛急忙趋前作揖道:“向禅义法师问安。”

那和尚双手合十答礼,并答话道:“查先生怎有暇到此漫游?”

查光佛先将居正介绍相识道:“这位居先生刚从南洋仰光归来,仰慕法师大名,特来谒拜。”

李二看居正西装打扮,双手合十谢道:“小僧不敢当!不敢当!”

查光佛道:“此地不便,请法师到‘一品香’茶话。”

李二道:“实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请先生稍候,小僧先去向长老禀报一声。”

说罢,李二和尚便进寺去。居、查二人在寺外等候片刻,直到李二再出寺来,三人便去“一品香”茶楼,进入单间雅座。把李二推坐上席,居、查二人打横,一边吃素食点心,一边茶话。李二问道:“查先生还在报馆做事?”

查光佛佯称:“正在报馆做事。”

李二又问:“书写成功了吧!”

查光佛道:“时写时辍,已写成大半。同乡居君由海外归来,近日请假陪侍游玩。”

李二便询问些海外佛教界事,如此便引出居正许多话题。原来仰光有千佛之城的名称,居正讲些仰光佛教盛景,又从皮夹中取出在仰光瑞光大金塔所拍照片,李二看后称赞不已。

查光佛见谈话投机,便说道:“今日确是专程前来拜谒法师,有事请教。”

李二回道:“小僧乃出家人,无德无能,但不知二位先生究有何事吩咐?”

查光佛道:“法师曾闻孙文这名字否?”

李二道:“略有所闻,是和朝廷专门作对的‘四大寇’吧?”

查光佛道:“法师说对了,确实是专门和朝廷作对,但绝非大寇,而是革命党。”

李二道:“大寇也好,革命党也好,必须有真武艺,才可成大事。无真武艺,难免吃亏。”

查光佛指居正问道:“法师看居君,像大寇否?”

李二笑道:“先生说笑谈,看居先生是洋学生,是个文人。”

查光佛道:“法师真有眼力,实实在在是文人,今奉孙文先生之命回国,闻知法师武艺高强,特来求助。”

李二略皱眉头,说道:“小僧虽学过一点防身本事,但杀人斗殴之事绝然不做,不知先生有何事找小僧相助。”

于是,居、查二人把革命党推翻清廷,筹集资金,直至去蕲州达城庙盗金菩萨事,低声仔细说过。只因缺少武艺高强的人,特来求助,以成普度众生之功。

李二不作声,思忖半天才说道:“众人之财,取之无碍。想那菩萨金身当然属众人之财。一旦事成,重整庙宇,再塑金身,也不犯难。等于暂借而已。但要把它运回武汉,绝非小僧力所能及。”

查光佛道:“所以前来请教法师,有佛法没有?”

李二沉思说道:“如此必需另有处所,置老君炼丹炉,用九九玄功,化成金丹,携带方便,才可将金取回。”

查光佛道:“我是蕲州人,知那达城庙不远,有座三角寺,是座废寺,剩一两个和尚。可做炼丹处所,只是一切全靠法师指点。”

居正也道:“敢请法师做方外友,一切费用全由我等承担。成事之后,法师当为佛教界开国大长老,普度众生,功德无量。”

李二素有侠义救国理想,再看眼前二位先生绝非歹徒,实是为救国救民而起,因此便答应下来,说道:“只是有言在先:事成,小僧将云游天下;事不成,小僧亦云游天下,先生们今生绝对不向他人提起此事。否则,小僧不敢相从。”

居、查二人连连答应。于是,进而筹划准备,克日会合启程。

这次,居正脱下西装,换上便袍。李二不着袈裟,只穿和尚掩襟短褂,肩背褡裢,查光佛挑担引路,三人会合同行。先乘小轮至蕲州城即上岸,直奔三角山。抵山麓,已夕阳西下,四顾荒野,暮色苍茫,正不辨路径时,忽见有牧童骑牛背吹笛而来。为何?居正虽来过,但此番换了路径,山大路远,一时迷茫;查光佛虽是本地人,毕竟未上过山,因之失路。见牧童,二人如逢救星,问讯上山路径,牧童举鞭一指;再问路程,牧童道:“二十多里。”

三人便急步前行。此时暮霭深沉,山林昏濛,野鸦归林,不见人烟。

查光佛虽是当地人,但只知山上有庙,却不识路途,只好摸索而上。

直到下弦月升上中天时,才朦胧中看到寺庙横在山腰处。来到山门,单见山门紧闭,敲门也无回应。好在天气不冷,三人便在庙门口外,打开行担,挤着胡乱睡下。

待天明,见山门额上果有斑斑驳驳“三角寺”三个大字。龙钟老僧打开山门,三人便一拥而入。老僧看进来人都是和尚头,以为是来寺中挂单。再细看时,见穿长衫短褂,似僧非僧,似俗非俗,又不胜诧异。三人进寺后,径直到和尚内室放下行担。查光佛先去厨房,见一中年和尚烧锅,便问:“有米吗?”

和尚道:“有,不多。”

查光佛又问:“有菜吗?”

和尚道:“有咸菜。”

查光佛再问:“有酒肉吗?”

和尚道:“山下可买。”

查光佛即从腰中掏出五串制钱,嘱和尚下山购买米、蔬菜和酒肉。和尚见气势汹汹,只好接钱去请示老僧。老僧见来人并不挂单白吃,倒宽心许多,便命和尚下山采办。和尚购物回来后,三人烧熟大嚼,并邀请老僧、和尚一起饮酒、吃肉。老僧双手合十,口念:“善哉!”

敬谢不迭。

住进三角寺后,李二操持安置炼丹炉,查光佛出门探路径,把老僧、和尚弄得莫名其妙。一切准备妥当,查光佛领路来至达城庙。此日适逢乡俗拜神,从清晨起,庙内便人流拥挤,香火兴盛。

三人带了香纸进庙,先数罗汉,再拜菩萨;上过香,居正凑近玻璃门仰看金菩萨时,似乎比以前更肥胖许多,又向查光佛、李二努嘴示意,一齐看个仔细。李二又把大殿上下左右看过,做到心中有底。

三人出庙门又沿庙墙外转圈看过,然后去庙前店栈内歇息密议。

晚饭后,三人又带香纸混进庙堂,上香拜神时,李二抽身转入罗汉背后暗处,头枕褡裢仰卧,居、查二人随最后人群走出庙门,按照计议,携带绳索去庙后北墙高处等候。只待一有声响,便把绳索扔过墙头,金菩萨便可扯过墙外来了。

庙内拜神人群散尽,小和尚便进门打扫殿堂,归弄烟火,收拾完毕,虚掩殿门。李二想:时间尚早,须待和尚睡熟才可动手。约待半个时辰、忽听殿门打开又关上,老和尚先拨亮灯火,又去幔帐丛中抽下一根绳头,绳头处有铁钩,正好落在长明灯上,距灯火约数寸,老和尚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陶壶,挂到铁钩上。

看官:你道这老和尚在做么勾当?说来可是亵渎神灵,这是老和尚的绝密。原来这陶壶代替砂锅,名曰神仙壶。内装鸡肉或猪牛肉块,挂长明灯上,用施主送的香油灯火将肉熏熟,名曰神仙鸡、神仙肉。熏出的鸡、肉,其味醇香,其肉酥软,胜过任何珍馐美馔。

真是:此处独有,人间却无。

这老和尚把神仙壶挂好,便走出殿门,返身插了铁栓,上了铜锁。

这一切,李二在罗汉背后阴影处都看在眼里,听到铜锁响声时,心中随着咯噔一下,想道:“坏事了,殿门锁了。”

又一转念:“如此正好行事,只是麻烦些罢了。”

于是,李二跃身而起,把衣内一条腰带抽出,从外面扎紧腰身,先去门缝处看看那粗铁栓,窗户关得死死的,不便动手;其他三面墙壁又无窗户,只有开天窗一个法儿。

他先站到木梁下的罗汉座上,伸手去褡裢中摸出一条绳索,向上一抛,铁钩恰好钩住横梁,顺绳蹿上梁去,在靠北墙屋檐处揭开瓦片,直到能探出半截身子。再顺绳索滑到地面,动作轻捷,真如猿猴攀援一般。李二回头便想和老和尚开个玩笑,把长明灯上神仙壶取下,放到门口处。再跳上金菩萨的玻璃门前,又从褡裢中摸出两只铁钩,钩住铜锁两头,运气轻轻一拉,铜锁便扯开来。然后打开玻璃门,用手从上到下地摸过金菩萨,果然是鼓鼓囊囊、凸凹不平,尽是多次贴上去的金箔,李二打量后正待动手,忽听殿门推动作响。

李二大惊,急忙闪到菩萨背后,再听那铁栓响声,铜锁启动声,一眼瞥见老和尚提着油壶进门来,撞翻了神仙壶。老和尚浑身打颤,猛抬头,见那长明灯上金菩萨的玻璃门大开;又见那挂着的幡幔纷纷摇动,顿时吓得他魂不附体,惊叫一声,扭身回逃,把油壶也扔到殿堂内,到院心便猛撞铜钟,把庙内和尚都惊醒过来。

殿中李二见此光景,心中不由暗笑。他何曾把这三五个和尚放在眼里,只因都是佛门子弟,不能无辜杀生,只有逸去。在那和尚乱撞铜钟时,李二重新关好玻璃门,上好铜锁。又从褡裢掏出一副长发假面。这时,大小和尚才惊慌失措地拥进殿门,黑影中看到披头散发之物,倏忽腾空登梁而去,吓得众和尚跪倒地下,口中祷告:护法大仙显灵!护法大仙显灵!那老和尚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我六根未净,我偷嘴,我有罪。我偷嘴,我有罪。”

连叩响头。